长乐公主瞅了房俊一眼,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既有房俊不顾生死单刀赴会的情谊,又有一番生死边缘相互扶持,两人之间自然而然的亲近许多。长乐公主本想道声谢,可是想到一声谢谢与生死想必,又算得了什么?
李君羡问道:“二郎何不跟随殿下一同返京?您身上伤势颇重,若是着凉受寒,倒也是麻烦。此间自有某与独孤驸马主持,那长孙冲已经顺着后山的悬崖逃脱,山林莽莽,怕是不好追捕。您留在此间亦是无计可施,还不如早早回去,想想如何处置东市的大火”
“百骑司”的密探并未反馈回来东市的大火到底是意外引起还是有人存心施为,不过依着此事前后的情形,显然房俊从中受利最大,再加上李君羡对房俊的胆大妄为早已深有见识,故此坚定的认为这把大火必然与房俊有关。
放火也就放了,反正谁也没有证据,可是您总不能放完火就不管不问了吧?
“走?”
房俊反问了一句,而后意味深长的笑道:“赵国公都来了,某怎么能走?”
李君羡愕然回头,便见到长孙无忌在一众奴役家将护卫之下登上山来。
李君羡、独孤谋赶紧起身,肃然施礼道:“见过赵国公。”
腹诽归腹诽,长孙无忌地位官职摆在哪里,岂敢有一丝一毫的不尊重?
长乐公主亦站起,盈盈下拜:“见过赵国公。”
第一千两百三十二章 不能怂,就是干!()
没有称呼舅父,而是以官职相称……
要知道,从小到大,哪怕是与长孙冲成亲之后,长乐公主亦是称呼长孙无忌为舅舅的……
这一声“赵国公”,令长孙无忌微微一愣,旋即一脸落寞,胖脸上堆起的笑容满是苦涩无奈,苦笑道:“丽质,何以这般见外?舅父一只担忧……”
长乐公主深吸口气,玉容清冷,道:“时间不早,想必父皇定然在宫中惦记着本宫……本宫便不与赵国公多叙了。李将军,还请派出人手,护送本宫回宫。”
“喏!”
李君羡应了一声,赶紧召集“百骑司”当中的好手足足一百多人,团团簇拥着长乐公主回城。先前便是长孙冲率领凶徒突袭了长乐公主的卫队,现在长孙冲逃脱不知去向,李君羡可不敢再犯这类错误,若是被长孙冲再一次暗地里杀出将长乐公主劫走……
怕是不用陛下下旨斩他,他自己也得一头撞死……
长乐公主低垂眼帘,却是看都未看长孙无忌,径自随着“百骑司”的兵卒下山。
李君羡等人肃然施礼:“恭送殿下!”
房俊亦艰难的站起,朗声道:“恭送殿下!”
已然走出一段距离的长乐公主站住脚步,回眸瞅了瞅房俊,轻轻点头,说道:“你亦要保重。”
而后,在兵卒的簇拥之下离开……
长孙无忌双目凝望着长乐公主窈窕纤秀的背影,神情变幻眼神深邃,亦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良久,方才收回目光,长叹口气,看向房俊问道:“老夫观二郎伤势颇重,何不回城休息,亦好让御医诊治一番。年青人别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老夫当年随着陛下沙场鏖战亦是身被刀伤箭疮无数,很多看似并不严重的伤势若是延误诊治,却往往成为大患。二郎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切莫要成了那胸有锦绣却英年早逝的周公瑾才好……”
李君羡和独孤谋心中一跳,心说看来长孙无忌对房俊是恨之入骨啊,这位一贯以“阴人”著称的赵国公想来都是微笑示人,很少这般当着面便言语毫不留情……
房俊笑呵呵的看着长孙无忌,似乎并未听出长孙无忌话语之中的诅咒之意,反而颇为高兴的说道:“原来赵国公居然如此厚爱吾房某人?哎呀呀,听得赵国公将某比作那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的美周郎,某实在是欢喜不已!过奖,过奖!惭愧,惭愧!”
李君羡差点捂脸……
房老二你到底要不要脸?
人家这是骂你咒你早死呢,你还真当人家是夸你智比周郎、赛过公瑾啊?
独孤谋仰首望天,搜寻那隐迹藏行的明月朗星……
长孙无忌嘴角一抽,心说好小子,够无耻!
“呵呵,二郎才华卓越,便是周公瑾亦要甘拜下风。周公瑾虽然少年成名、智计绝伦,但是在二郎这个年岁的时候却远远没有二郎今时今日的成就。”
少年得志未必是好,黄口孺子一朝得志,岂不是尾巴都翘到天上去?
正如你房俊这般,没大没小……
房俊笑眯眯道:“承蒙赵国公错爱,某实在是受宠若惊啊。今夜良辰美景,恰逢知己,不若某便赋诗一首,请赵国公欣赏一番,也顺带看看如有不足之处,请您斧正,如何?”
长孙无忌脸颊抽搐一下,眼皮一跳。
作诗?
作你滴娘咧!
谁特么不知道你小子不骂人不写诗?
那韦义节被你两首狱中题壁搞得声名尽丧沦为笑柄,魏王殿下至今还得背负一个骄纵跋扈的名声,现在又要给我作诗?
长孙无忌张嘴就想反对,孰料房俊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未等他开口,已经慢悠悠的吟起来……
“征鼓掀天旗脚红,老狐胆落武昌东……”
独孤谋与李君羡虽然都是武将,但俱是世家子弟出身,自小便诵读诗书,颇有才华。
听着这诗,就暗暗喝彩:头一句就有内涵了!
这应当是说曹操的,可是放在此时此地,傻子都知道是将长孙无忌骂作“老狐狸”……
长孙无忌面色铁青:“住嘴!老夫面前,哪里有你放肆的地方?”
他想制止房俊,否则说不定还有什么更难听的诗句出来,明朝传遍天下,他长孙无忌亦要步魏王李泰、韦义节等人的后尘!
可房俊哪里理他?
这老货刚刚险些害得他丧命,若是不能那上两句,那可是比挨刀子还难受!
“……书生那得麾白羽,谁识潭潭盖世雄?裕陵果用轼为将,黄河倒卷湔西戎。却教载酒月明中,船尾呜呜一笛风。九原唤起周公瑾……”
吟到此处,房俊笑呵呵的看着长孙无忌,慢悠悠念出最后一句:“……笑煞瞻州秃鬓翁!”
“闭嘴!”
长孙无忌怒不可遏,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前头也还罢了,虽然是句句讽刺、字字揶揄,倒也不是不可接受。可是最后这句“笑煞瞻州秃鬓翁”简直让人火冒三丈!
我说你少年得志便猖狂,你就骂我“笑煞瞻州秃鬓翁”?
简直岂有此理!
长孙无忌暴怒,他身后的奴役部曲更是怒火填膺,纷纷喝骂道:“大胆!岂敢这般嘲讽家主?”
“房俊,你是活腻歪了吧?”
“速速闭嘴,否则莫怪老子刀子不长眼!”
房俊这边自然有随着大军前来的房家仆役,再加上京兆府的一众属下,岂能让他们这般辱骂房俊?
顿时自房俊身后站出来一群,与长孙无忌的奴役部曲对骂!
房俊高高举起手,声音顿止。
即便是长孙家的奴役部曲,亦不得不摄于房俊的威势……
人家房俊的名声不是谁给吹嘘出来的,而是人家真刀真枪的打出来的!
房俊环视长孙无忌身后的奴役部曲,笑道:“怎地,跟房某人耍横?来来来,别看某这一身的伤口,血也流了几升,可是男儿汉大丈夫,不能怂,就是干!你们一个一个的来,有一个算一个,某若是不能打得你们满地爪牙,明儿就姓长孙!”
长孙无忌气得险些鼻子冒烟儿!
房俊说着“有一个算一个的时候”,是从左至右一一指过去的,长孙无忌站在最中间,结果房俊的手指就在他的面前指过,“有一个算一个”里头,自然也包含了他长孙无忌……
可他偏偏不能以此指责房俊!
关中男儿最是血性,血不流干死不休战!别管是面对哪一个敌人,只要是两军对阵或是受到挑衅,那就必须一往无前舍去生死的全力以赴!
即便是长孙无忌这样的书生,当初照样也拎着剑跟着李二陛下在玄武门杀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正如房俊的那一句——不能怂,就是干!
自己的部曲挑衅房俊在先,房俊应战在后,难道自己能指责房俊不应当把自己算在内?别说什么官职大什么年纪长幼,面对挑衅别能以势压人,你得真刀真枪的将对方打到服气,那才算是汉子!
不能怂,就是干!
这时候你倚老卖老,那可就没意思了。没人会认为房俊不尊老爱幼,只会认为长孙无忌怂了,开始拿年纪官职压人……
可特么你让长孙无忌跟房俊对着干?
那还不得被房俊给拆散架了啊……
长孙无忌气得不轻,知道不能跟房俊斗嘴了,这小子就是个浑不吝,根本不知长幼、不懂尊卑,才不管你是长孙无忌还是谁,逮着什么就怼什么,怼得你如鲠在喉、七窍生烟!
他挥了挥手,喝道:“休要聒噪!此行尚有陛下的旨意,不必过多纠缠。”而后瞅着房俊道:“老夫奉陛下旨意要劝诫长孙冲那逆子归降,却不知房府尹因何还留在此地,而不回城组织人手救火?”
房俊道:“在下亦是奉了陛下之命,要追缉你家那逆子长孙冲,您一把年纪都不惧风寒不怕身子骨吃不消,在先年纪轻轻的又有何惧?反正今日不将长孙冲缉拿归案,在下誓不罢休!”
老东西,你想护着你儿子,老子偏不让你得逞!
长孙无忌面色阴翳,盯着房俊良久,方才轻吁一口气,点头道:“很好……”8)
第一千两百三十三章 就跟着你捣乱!()
长孙无忌面色阴翳,盯着房俊良久,方才轻吁一口气,点头道:“很好”
当即不在多说,径自带着部曲仆从绕往后山的悬崖处,查看长孙冲等人逃走的路线。
悬崖处有一条绳索一端绑在一棵大树上,一端直直的垂下去,大抵是留下死士在长孙冲等人尽数顺着绳索下到悬崖之下后,以钢刀将绳索斩断,故此只留下一截绳头耷拉在那里
各部人马出发之时皆未想到会有攀援悬崖的机会,是以并没有准备绳索,此刻只好砍来附近的野山藤,一截一截的接起来,由山顶垂下去,兵卒们顺着野山藤攀援而下,展开追捕。
望着一队一队的兵卒下到悬崖之下,顺着山林之中的足迹追踪而去,长孙无忌心忧如焚。回头瞅了一眼笑嘻嘻跟过来的房俊,咬了咬牙,居然也顺着野山藤下到悬崖底下
房俊吓了一跳,心说您这老胳膊老腿的,可别一撒手掉下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
房俊感慨一叹,可他怎么能让长孙无忌在自己面前干扰大军搜捕?当即也跟要来一件军装穿上,便要跟着长孙无忌下去
李君羡急忙拦住,担忧道:“二郎何必呢?你身负重伤,这般下去实在是危险至极。况且有末将和独孤将军在,料想那长孙冲也逃不出多远。”
独孤谋亦道:“军中和京兆府多有野地追踪的好手,这等山林看似茂密杂乱,实则最好追踪,但凡贼人路过之处必然会留下痕迹,那长孙冲跑不掉的!”
“某哪里是怕你们追不上?是怕你们扛不住长孙无忌的压力,从而眼睁睁的看着长孙冲跑掉!”
房俊无奈说道。
李君羡和独孤谋只能闭嘴。
没办法,他俩的确在长孙无忌面前矮了一截儿,长孙无忌无论官职爵位资历气场全都将两人死死压制,刚刚在山下便是因为长孙无忌的压力差点导致长乐公主和房俊遭遇毒手
也只有房俊这个棒槌敢于无视长孙无忌的威仪,当面硬怼!
房俊嘱咐身边京兆府的下属,回去通知杜楚客,若是自己明早不能赶回去,便由他前往早朝呈递早已备好的奏折。然后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攀援着绳索下到悬崖底下。
山风冷冽,冻得房俊直打哆嗦,而且身在半空全凭手脚用力,浑身的伤处没有一处不疼
等到下到悬崖底下,当真是又冷又疼,呲牙咧嘴。
长孙无忌眼神深邃的看着紧跟而来的房俊,面无表情道:“房俊,何必呢?”
房俊忍着浑身疼痛,咧嘴一笑:“山林阴冷,时不时更有豺狼虎豹出没,赵国公您年纪大了,腿脚难免不便,在下怎地也要看顾着您一点,否则万一要是被狐狸兔子什么的给叼走了,回头陛下岂不是要埋怨在下?”
长孙家的仆从部曲纷纷怒目而视!
当我们家主是什么呢?
还能被狐狸兔子给叼走简直气人太甚!
长孙无忌点点头,淡然道:“愿意跟着就跟着吧,不过你身上多处伤患,还是要小心在意一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那当真是痛彻心脾,老夫可不愿房玄龄也品尝一番”
房俊咧开嘴流出一口白牙,笑得甚为开心:“赵国公不必担忧,正所谓命由天定,家父一生不与人争抢、不与人结怨,光明磊落胸怀广阔,乃是厚德载物之道德君子,上天必然是眷顾得很,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等人间惨剧,想必是不会发生在家父身上的。”
长孙无忌咬了咬牙,道:“阳世阴间无老少,房二郎,要多谨慎才是。”
“多谢赵国公提点,在下记住了。”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谁也占不到便宜,便索性闭嘴不说。
“百骑司”、京兆府的巡捕、独孤谋麾下的兵卒已然大网一般撒开,前方有斥候追踪着长孙冲等人撤离之时留下的痕迹,余者在后面紧紧跟随,一道道身影在山林野地之中矫健的跳跃奔跑,宛如一群追捕野兽的野人,向着南方疯狂追去。
这种速度之下,长孙无忌是不可能跟得上的。
他跟着来便是想要在关键时刻阻挠李君羡和独孤谋,以便给长孙冲逃脱的机会。现在别说自己跟不上,即便是跟上了,身边多了一个吊死鬼一般的房俊,自己又能奈何?这小子可不似李君羡和独孤谋那边可以倚老卖老仗着官职爵位压制,惹毛了这个棒槌,说不得还真就敢跟自己撸袖子干一架
反正最终的追捕结果会汇聚道此处,长孙无忌索性寻了一处避风的山坳不走了,只是将身边的仆从部曲派出去跟着打探消息,自己则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坐在一堆茅草上。
他不走了,房俊自然也不会走
谁有病在大半夜的半山遍野追人玩?若不是担心长孙无忌坏事,他老早就跟着长乐公主一同回去睡大觉了。
房俊穿着一身寻常兵卒的装备,忍着臀处的疼痛,到长孙无忌身边寻了个平坦的地方,命兵卒弄来一大堆茅草铺好,歪着身子躺在上头。
两人相距咫尺,却是默默无言。
话不投机半句多,沉默最好
山林间无星无月,夜风阵阵,彻骨阴寒。
大军将此处当做一个临时的指挥点,时不时的有前方的斥候将追踪的消息反馈回来。听着斥候的汇报,长孙冲一行人应当是径自向南
房俊看着属下摊开的地图,仔细查看附近左右的地势地形,断然道:“山林之中最便于斥候追踪,长孙冲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不可能在终南山中逗留太久。时间越久,被追上的机会便会越大。所以长孙冲必然是想要一路向南穿越子午道,如此则可遁入汉中,追无可追。”
独孤谋兴奋道:“即使如此,则末将可以在距离子午谷不远处放火烧山,向子午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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