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审行到了“城管署”,接待他的不是程务挺,而是新任“城管署”的主官,杜楚客。
高审行赶紧上前见礼:“见过山实先生。”
“山实”是杜楚客的号,世人多以“山实先生”称呼之。
杜楚客少年时代崇尚奇异节操,长大成人后负有才能名气,曾担任一任蒲州刺史,以威严正直闻称当世,后来遭遇弹劾而被撤职,被李二陛下委任为魏王府长史。
高审行自然识得这位关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只是杜楚客好好的魏王府长史不干,怎地跑来给房俊打下手?
杜楚客面色如铁,并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便说道:“既然是五郎出面,本官亦不好太过苛责。贵府与张家在闹市之中大打出手,影响极其恶劣,尤其是在‘城管署’下发管理条例之后,不严惩不足以警戒后者,还望五郎体谅。”
这是要维护“城管署”的权威,高审行自然明白。
“晚辈明白。”
“既然明白那就最好,按照条例规定,聚众闹事者处以一千至一万贯的罚金。‘云雀楼’乃是初犯,本官网开一面,就以最低线的一千贯为罚金,速速交款,而后将人领走便是。”
杜楚客说道。
“多谢山实先生,晚辈这就去缴纳罚金。”
高审行生性稳重,微微揖手施礼,语气温润谦恭。
杜楚客摆摆手:“去吧。”
高审行躬身施礼后退,去一旁的值房缴纳罚金。
未几,高审行又折返而回。
脸上的温润消失不见,代之一脸怒气,气冲冲说道:“山实先生何以诓我,那办事的官吏怎地说要一万两千贯?”
杜楚客微愣,然后理所当然道:“贵府参与打架闹事者共计一十二人,没人一千贯,那就是一万两千贯,有什么错?”
有什么错?
高审行差点没气死!
打个架而已,要罚金一万两千贯?
还罚款干什么,你怎么不干脆去抢?
固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当年那个威严公正的山实先生也跟着房俊那个棒槌学坏了!
你们这到底是城管还是土匪啊……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你们以为这就完啦?()
高审行肺子都快气炸了,且不说每人一千贯的“天价赎身费”是否合理,单单那些杂役仆人能够跟老掌柜一样的身价么?
可是不管如何,高家这笔钱都得交。
你要是不交,保管明天就会传出来“高家刻薄寡恩不顾杂以奴仆死活”这样的话语,那对高家这样一向声誉良好的簪缨世族绝对是一个无法洗脱的污点。
赚取钱财容易,玷污了的名声却不好洗白。
破财消灾吧……
高审行捏着鼻子交了“赎金”,想要将人领走,可是被告知还不行。
要等到张家也交了赎金之后,两家“握手言和”签署一份“保证书”,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更不会寻衅报复、私下打击。
高审行无语。
这都哪儿来的臭规矩?
可天价罚金都已经交了,也只好听之任之。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犯不着为了这点事跟“城管署”甚至整个“京兆府”作对。
那房二虽然棒槌,但是有一句话说得好。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从来就不叫事儿……
未几,张家来人。
来得是张亮的嫡子张慎微。
相比于那个年轻气盛的张慎几,张慎微显然老成而且识时务得多。他知道张家跟房家是个什么样的紧张关系,甚至都没有去求人从中说和,一个人单枪匹马赶来,让交罚款就交罚款,连抱怨都没有说一句便缴了万余贯的罚金,而后对杜楚客执弟子之礼,便欲告辞。
杜楚客有些意外,原本还以为同房俊有仇的张家会闹上一闹,没想到居然这般顺利。
留下张慎微晚走几步,与高审行签署了“保证书”……
一场风波迅速终结。
本来等着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有些失望。
高家那可是申国公府啊,皇帝的舅丈人,贞观朝地位最超然的人物,居然老老实实的就缴纳了巨额罚金,一点毛病都不找?而且高士廉可不仅仅是依仗李二陛下“舅丈人”这个身份,人家想当年那也是百官之首的吏部尚书,曾经叱咤朝堂多年,现如今朝中大臣不知有多少都经由高士廉简拔得志、平步青云!
怎么看高家此举都有些怂……
还有张家,那可是跟房俊有仇啊!
想当初房俊斩断张慎几的手臂几乎将这个人都给废了,那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后来张亮又屡次三番被房俊打压欺辱,甚至现在这个大总管都给架空了,怎地也这般默默交钱,默默了事?
交了罚金之后,大家想要到“云雀楼”探听一番内情,可是到了地头却发现“云雀楼”尚未开业,门前贴着一张告示:“因扰乱市场秩序,破坏贸易氛围,城管署勒令停业整顿半月。”
隔壁经营银骨炭的“张氏炭行”同样歇业,告示上写的是:“因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影响市场贸易,破坏市场形象,城管署勒令停业整顿一个月。”
人们有些愕然。
这“城管署”也太嚣张了吧?
几万贯罚款,罚完了还得照样停业?
然而更让人惊愕的还在后面……
*****
大唐的官制,一切权利尽在中枢,政事堂则是中枢的最高机构。由政事堂领导三省六部,开展工作。
这种制度名义上权利尽在中枢,实则三省六部的实权非常大,一旦三省六部的长官与政事堂的宰辅政见相悖,亦或暗生龌蹉,往往能够阻碍中枢政令的施行……
政事堂中,气氛压抑。
自从长孙无忌以培养年青官员为由奏请增加政事堂会议人员以来,每每政事堂会议皆会火星四溅、刀来枪往,再不复往昔房玄龄、岑文本联手压制长孙无忌之局面……
六部尚书、尚书左右丞、中书侍郎……等等官员虽然大多都没有发言的资格,但是这其中诸多官员资历着实太老、地位着实太高,即便是房玄龄、长孙无忌这等权倾天下的当朝宰辅也不得顾忌一些情面、注意一些影响,时不时的请教几句。
当然也有倚老卖老主动发言者。
比如唐俭……
民部起源于秦,《周庄》记载此职为“地官大司徒”,秦为“治粟内使”,两汉称“大农令”和“尚书民曹”,三国至隋称“度支左民右民”等,隋文帝开皇三年创立“民部”,原称“度支”,掌管全国财赋的统计与支调。唐初依照隋制,唐永徽年初因避讳太宗皇帝世民名讳改称“户部”,自此以后,历代沿袭。
就任民部尚书以来,唐俭一贯不管事,将民部事由尽皆推给民部侍郎崔仁师,自己躲在家中游山玩水享清福。
但是最近却频频去民部当值,将部中事情一手掌控。
此刻,唐俭正老神在在的说道:“京兆府提请民部拨款修葺东西两市基础建设,按理说此乃利在千秋之举措,民部自应大力支持。只是……奈何民部没钱啊!现在西域动荡,魏王殿下与英国公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每日里人吃马嚼损耗无数,东边又得盯着高句丽不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数万大军在辽东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这诺大的局面看似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实则耗损无数钱粮,民部老早就空了……实在是拨不出钱来。”
这个议题是房俊刚刚提出的,唐俭一张嘴便推卸得干干净净。
坐在主位的房玄龄面无表情,坐在下面的房俊亦是面无表情。
民部侍郎崔仁师却是脸色阴沉……
本来唐俭不怎么管事,民部一干事由皆是他这个侍郎一手把持,现在关陇集团和皇帝争斗不下,唐俭便被那些关陇集团的老头子怂恿着跳出来,跟房俊作对……
按说唐俭与房玄龄关系甚好,与房俊也颇有交情,以前对房俊更是颇多照顾。可是唐俭出身于并州晋阳唐氏,祖父那一辈便是关陇集团的一员。此时家族利益与私人情谊发生冲突,前者自然是占据主导,私人感情什么的都得放到一边。
崔仁师心里干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他出身于“五姓七宗”的博陵崔氏,与房玄龄妻子卢氏的娘家范阳卢氏乃是姻亲世交,于公于私,此刻自然要支持房玄龄父子。只是唐俭这老滑头哪里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政事堂里安静下来。
唐俭心中略微有些唏嘘。
本来自工部尚书任上他就想要致仕告老,并不愿意担任这个民部尚书。
在他看来民部整日里与钱粮俗物打交道,没意思……
可谁曾知道,现在自己坐在民部尚书这个位置,却等同于给房俊带上了一个紧箍咒。只要房俊想要有所动作,那就得有钱,自己死死的卡主钱粮拨款,他房俊即便是有翻天的本事又如何使得出来?
政事堂里关陇集团出身的多名官员都暗暗吁了口气。
关中是关陇集团的地头,东西两市之内的商贾店铺绝大多数都是关陇集团的产业,这是他们赖以维系家族昌盛的根基,怎么能容许房俊搞风搞雨?
无论房俊想要做什么,反对就行了……
岑文本、马周等暗暗皱眉。
房俊依旧一副淡然的神情,点点头,说道:“某也明白民部的难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只不过东西两市乃是长安人口汇聚之处,市内房舍店铺等等设施皆是武德初年建造,年久失修,隐患重重。譬如一旦发生火灾,即缺少水井救火,又因为街道之上各家私自建筑过多导致疏散缓慢,若是火势蔓延,后果不堪设想。当真发生这种惨剧,不知这个罪名由谁来背呢?”
不给我拨款?
那行,出了事就别找我,黑锅你们来背。
我提出的你们就反对?
呵呵,真是天真啊,你们以为这样就完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军令状()
唐俭顿时黑了脸。
这个责任谁能背得起?
这种隐患是的确存在的,甚至哪怕不存在,房俊这个棒槌说不定都会搞出一出儿来让它存在……
唐俭立马闭嘴。
混了一辈子官场,自然知道何时趁胜追击,何时闭嘴装怂。他只是个民部尚书,既不是在场最大的官员,又不是关陇集团的旗帜人物,何必站出来吸引火力?
反正他就只是两个字没钱,至于其余的问题才不管他的事情。
他可以避而不谈,但是长孙无忌不行。
既然是关陇集团的代表,那就得为关陇集团的利益抗争。无论黑锅甩来甩去甩到哪里,最后都得甩到他身上来,政事堂里无论年长年幼,哪一个不是成精的角色?
长孙无忌瞅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房玄龄,又瞅了瞅盯着房梁出神的岑文本,心中哼了一声,沉着脸说道:“为官之道,在于造福百姓,在于为君分忧。在其任而谋其事,不仅要有能力,更要有担当。稍有麻烦便不去想着如何解决问题,而是想着如何推卸责任,如何对得起陛下的重托?”
房俊黑脸也沉了下来,反唇相讥道:“说的倒是容易,东西两市房屋栉比商铺毗连,若是想要修葺维护何止耗费万钱?没有钱,你让本官如何消除隐患!”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你是京兆尹,那是你的事,某只要结果,不管过程。若是相安无事便罢,若是东西两市当真出了问题,某就那你是问!休要诸多借口,你若是做不到,那就自己向陛下请辞,退位让贤。”
气氛剑拔弩张。
令人诧异的是,即便房俊被长孙无忌逼到墙角,房玄龄依旧一言不发,岑文本依旧看房梁,好似浑不在意……
房俊怒极,气道:“这岂不是想要马儿跑,还得马儿不吃草?”
长孙无忌冷笑:“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觉得自己难以胜任,那边急流勇退,自然安稳。”
他心里也来了火气!
如今六部尚书、尚书左右丞、中书侍郎等等官员尽皆在座,房俊这厮却是毫无顾忌的一再顶撞,真当老子是泥捏的?现在老子占据大义道理,即便是爹不也不能多言?
真是个棒槌!
房俊大怒,“砰”的一拍桌子,怒视长孙无忌道:“某还就不信了,修修房子修修街道凿几口水井,没有民部的拨款还就干不了了?只要政事堂给某一个承诺,东西两市之内任由京兆府自行处置,某便能将隐患一扫而空,以后再有差池,某愿意一力承担!”
长孙无忌也怒了:“你给谁拍桌子?没大没小!东西两市任由你折腾?哼哼,想得美!若是你整日里只为了筹措钱财而肆意妄为,还不得搞得天怒人怨?你承担,你承担得起么?”
房俊恼火道:“那咱就承诺所有举措绝对不超出大唐律的范畴,若有违反甘愿受罚!怎地,赵国公敢不敢将这些写在纸上,经由陛下加盖玉玺?”
马周心中叫糟,也有些无语……
你这个棒槌!
说你傻吧,有时候沾上毛比猴子都精;可若是说你精吧,被人家三言两语就挤兑得掉进陷阱……
没有民部拨款、不能加税、不能肆意摊派,你那拿什么来改造东西两市?
单单东市就几百家店铺,西市更是加一倍达到千家,怕是百八十万贯扔进去都听不见个动静!
便想要出言提醒……
长孙无忌心中大喜,怎容许他人破坏自己的好事?
当即拍板:“那就这么说定了,政事堂不管你京兆府怎么搞,只要不是肆意加税、肆意摊派这等违法大唐律法之举措,便全部同意。当然,若是你做不到,休怪老夫不讲情面,向陛下弹劾于你!”
房俊被激得黑脸泛红,怒气冲冲道:“如此甚好!某愿立下军令状,就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若是某没有将东西两市改造完成,勿用赵国公多言,某引咎辞职!”
马周叹息一声。
太冲动了啊……
房玄龄眼皮抬了抬,欲言又止。
岑文本依旧是事不关己,走神。
崔仁师皱着眉,琢磨着房俊是有持无恐,还是掉入长孙无忌的陷阱而不自知?
唐俭则想着某非这房俊是要依靠自己的财力来改造东西两市?那可是上百万贯的巨款啊,这小子真是有钱……
政事堂里人心纷纷,各怀机心。
长孙无忌似乎怕房俊抵赖,会议尚未完成,便当着众人的面亲自起草了一份章程,言明两人约定之事,并且加盖了政事堂的印鉴,然后送到陛下那里加盖玉玺,便形成政事堂的正式文书,谁也不可抵赖。
房俊也似乎要跟长孙无忌斗气,大笔一挥签下自己的名字,而且意犹未尽的将大拇指伸进砚台蘸了墨,狠狠的摁了一个手印……
*****
“二郎啊,冲动了……”
吴王府内,吴王李恪敲了敲茶桌,惋惜着说道。
房俊没有回话,而是微微侧身,对着奉茶的侍女稍稍低首致意。
因为奉茶的侍女……是长乐公主。
昨日政事堂里的一幕早已传遍京师,引起各方关注。
没人否认房俊的能力,能够赤手空拳在江南生生建出一个华亭镇,整顿一下东西两市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但是也没人看好房俊能够成功,毕竟东西两市的整顿要牵涉到大量的金钱。就算房俊阔绰到拿自己的钱来改造东西两市,还要防备有心人从中作梗,暗中阻挠……
总之,绝大多数人都是众口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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