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点点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放着眼前诺大的利益谁能不心动,谁能不去全力争取呢?
“德立想要谋求一府之长官?”高士廉问道。
张行成哑然失笑:“申国公笑话晚辈不成?晚辈有自知之明,非但京兆尹是房俊的囊中之物,就连其余五府也不是山东士族能够觊觎的。晚辈只想谋求一介副官,心愿已足。”
高士廉叹气道:“是看中了京兆府吧?”
张行成亦不遮掩,点头道:“房家出身山东,但是今年却与山东士族渐行渐远。房相至诚君子,吾等自然不敢前去攀扯,可房俊现如今水涨船高,吾等自是不愿放弃此等良机。”
仔细论起来,房玄龄其实算得上山东士族的领军人物。只是房玄龄此人性格清淡,轻易绝对不愿牵扯到派系争斗集团倾轧之中,对于山东士族来说,对房玄龄其实是非常失望的,有这么个人等于没有……
不能给大家争取利益又怎么能算得上领军人物?
高士廉早就活成了人精,山东士族的想法他清清楚楚的看得透彻。这是耐不住寂寞了,想要在风卷云动的朝堂上锐意进取,于关陇集团牢牢把持的局面中撬动一条缝隙。
山东士族憋屈得太久了……
高士廉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说道:“德立肯否信老夫一言?”
张行成赶紧说道:“申国公请赐教,若非衷心敬服你老的品性和智慧,晚辈又怎敢贸然前来?”
高士廉点点头,淡然说道:“既然如此,老夫便给你一个忠告。安安稳稳的做你的给事中,为后辈在朝中尽心尽力的铺路,朝局变换,何必亲身犯险?现如今是关陇集团与皇权争斗,智者当抽身事外尽管其变。你要始终相信,底蕴和实力才是左右前程最重要的条件,只要山东士族能够保持千百年流传的底蕴,终有一日能在朝堂之上获得一个光明正大的位置,厚积方能薄发。临渊羡鱼,何如退而结网?”
高士廉位置超然无欲无求,更能够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朝局问题,理解得更为透彻。今日说这番话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只是念着心中那一份乡土情。
毕竟渤海高氏的祖坟尚在原籍,日后自己落叶归根魂归故土,总要有几个家乡人念着自己的好……
张行成悚然动容。
自己当真是当局者迷!
山东士族的确底蕴深厚,但是入唐以来遭受百般打压,于朝堂之上的势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即便有有些出身山东士族的子弟入朝为官,也大多是闲散职位,因此自己这个门下身给事中正五品上的芝麻官儿才能成为“代表”,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和讽刺。
在这种情况下,却要贸贸然的掺和进关陇集团与皇权的争斗之中,岂不是自寻死路的做法?任何一方随意的动动手指,自己都能被碾压成渣滓……
正如高士廉所言,临渊羡鱼何如退而结网?
凭借山东士族的底蕴,总有一日会再次显赫于朝堂!
一句隐藏的话语是:现在的你,根本掺和不起!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份底蕴继续沉淀下去,然后默默的在朝中为了后进铺路。
张行成起身离席,一揖及地,喟然感激道:“多谢申国公指点迷津,晚辈不自量力,险些误入歧途矣!”
高士廉见张行成听劝,甚是欣慰,呵呵笑道:“坐坐坐,某一个经将就木的老头子,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素闻德立你师从河间名士宣德先生,不知得了你老师的几分精髓?宣德先生乃经学大家,所编撰的《尚书述义》老夫亦曾拜读,实是获益良多啊!”
宣德先生名叫刘炫,乃是隋末经学大家。
此人是个奇人,自幼聪明机巧,具有多种特异功能。据说他的眼睛特明亮,可以直观日头而不眩晕,读书一览十行,过目不忘。他还可以“左画方,右画圆,口诵,目数,耳听,五事同举,无有遗失”……
这人学问深厚,名噪一时,只可惜晚景凄凉。
当时正值隋末天下大乱,刘炫从长安离开孤身返回家乡河间。河间郡早已烽烟处处,城外到处都是义军战乱不已,他困顿城中,与在景城老家的妻子仅隔百里,但无法通音讯。
刘炫的许多门人已经参加了义军。他们体恤老师的困境,到河间郡城去把刘炫索要了出来。后来,起义军失败,刘炫孤苦无所依,踉踉跄跄奔回老家景城。景城的官员知道刘炫“与贼相知”,怕受牵连,哪里敢接纳他?于是将城门紧闭。
当时正是严冬季节,已经是将近古稀之年的老人腹中饥饿衣履褴褛,在那冰冷的寒夜里,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满腹经纶的一代巨儒冻馁至极,最终惨死城下……
他生前名声就很大,死后更是名噪一时。
张行成闻言,想起老师的惨死,神情有些黯然,强笑道:“老师学究天人身怀异禀,岂是我这等愚笨之徒可以得其精髓?不过是在老师教导之下,知晓为人之道,不曾误入歧途罢了。”
高士廉叹道:“人谁无死?能在死后被学生铭记、被天下传颂,亦算死得其所了。”
张行成默然。
两人又闲聊几句之后,起身告辞。
张行成走后,一个圆脸短身的男子自后堂走出,正是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随意的坐到刚刚张行成的位置,有些不悦的看着高士廉:“舅父为何要劝退张行成?山东士族虽然备受打压,但是起根基深厚未伤筋骨,一旦参与进来定然可给予吾等可趁之机。难道舅父在关中生活了一辈子,与关陇集团同气连枝,却依旧念念不忘乡梓之情?”
关陇集团与皇权的对抗,如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关陇集团处在极为不利的下风。这时如果有山东士族的参与,就会搅乱局势,增加变数,这对关陇集团有利。
可高士廉却让张行成退出,长孙无忌如何不埋怨?
高士廉叹了口气,看着自己这位极其优秀的外甥,语气郑重:“你只见到陛下要如同当年打压山东士族一般打压关陇集团,可你为何就没有见到陛下处处克制?将局势局限于皇权与关陇集团之间,这是争夺利益,事态在陛下的掌控之中,所以这是陛下默许的。但若是将山东士族牵涉其中,无疑会将规模扩大到整个中原腹地,山东河北你知道还有多少窦建德的余孽刘黑闼的党羽?一旦局势大乱这些人就会兴风作浪,到那个时候,你认为陛下会怎么做?”
长孙无忌愣住了。
高士廉所言很有道理,一旦山东士族加入其中,这种后果是极有可能出现的!
那么陛下会怎么做?
若说起对于陛下的了解,长孙无忌自认不必任何人差。
答案只有一个,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内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掉关陇集团,哪怕自断一臂、哪怕杀得人头滚滚亦要稳定关中,然后再全力攻掠中原。
到那时,不仅山东士族要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亦是关陇集团的末日……
第九百七十四章 这才是生活!()
一天上阳光普照,整座骊山都披着一层白雪,在阳光照耀下耀目生花。
难得的好天气。
由山脚直上骊山的道路铺了一层厚厚的水泥,平坦宽阔。这年头没有重车没有超载,只要施工的时候夯实路基不偷工减料不使得路面裂开,这条路保持三五十年不成问题。
四轮马车缓缓上山前往农庄,路面平坦,弹簧对于钢质的要求太高尚未研制出来,不过车身加装了钢质弓片照样大大起到减震效果,车内安稳毫不颠簸,连杯子里的茶水都不会晃荡出来。
房俊想要将两位小公主送回皇宫,结果两个小公主不干,晋阳公主更是想要到房家的农庄里玩,房俊只得照办。
对于晋阳公主的要求,房俊几乎从来都是无条件的依从
增设京兆府的具体章程要等到朔日大朝会的时候在政事堂正是商议,具体步骤议定之后起草一份奏章请李二陛下过目,然后由门下省颁布施行。
整个流程走完,大抵要到明年开春了。
不过在房俊看来这是好事,政令经由一整套严格的流程施行虽说效率低了一点,但是总比皇帝一拍脑袋想干啥就干啥强得多。任何权力都要受到制约,这是一个帝国能够保持稳定、整个社会保持积极进取的重要条件。
皇帝想要让房俊担任京兆尹尚需与诸位宰辅商议,这就是制度的重要性。虽然宰辅基本不可能封驳皇帝的意愿,但是最起码李二陛下愿意遵从这套程序,这就是“民主”的体现。
尽管从后世穿越而来的房俊明白无论任何一种政体之下,“民主”都不过是“专制”所披上的一层外衣,但是这件衣服非穿不可,不然就是耍流氓。
当一个皇帝和他所代表的皇权开始耍流氓,还有天下百姓的活路么?
农庄现在已经发展得颇有规模,不仅仅是当初安置在此的灾民都已经安居乐业,长安附近的贫苦百姓也都被吸纳过来不少。房俊的背景很强大,而且农庄接受灾民被李二陛下视为重点关注对象,没人敢阻拦骊山农庄的移民。只要百姓户籍在长安附近的各县皆可向官府递交申请,经审核之后确定其家无恒产,且三代之内无作奸犯科之人,便可在农庄落籍,每一户可分到大约五亩的土地。
土地不多,但是农庄这边鼓励百姓种植温棚蔬菜,亦是冬季亦可有一笔不菲的收入,再加上农庄里所有的粮食作物都采取与外界不同的种植方法,水利又极为发达,是以家家户户都能有个好收成。
骊山农庄俨然已经成为远近驰名的富裕之地
路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堆在路边,太阳照耀下正缓缓的融化,清冷的空气中透着清新,山高云淡,使人心神畅快。
随着农庄的人口越来越多,自然会吸引附近的商家再次设立店铺,甚至有脑筋活泛的人家就将房子盖在路边,前面铺面后面居住,粥棚、茶社、杂货店、成衣店越是靠近房家庄园的核心区域,人口越是稠密,店铺也越发增多。
已经形成一个以房家庄园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小型城镇。
马车走到半路,房俊来了兴致,干脆下车步行。
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早就在宫里憋闷得不行,此刻见到房俊下车,都嚷嚷着要跟姐夫一起步行。武媚娘留在码头处理河道冰封之前的最后一批商家货物,并未随行。
高阳公主阻拦不得,只要头痛的听之任之,她是不能下车的,否则会引起围观
房俊一手扯着一个,在街边溜达,高阳公主则自行前往农庄。
路上行人不少,两侧的店铺虽然照比长安城内简陋得多,但是生意红红火火,人气很旺。
卖糖葫芦的、捏糖人的、卖山蘑菇的甚至还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在路边放置了半片已经打理干净的野猪,围了一大圈人。
各种各样的小贩沿街叫卖,当然绝大多数都是本地的村民,只是在冬季闲暇的时候做点小买卖贴补家用,算不得商贩。
房俊心里欢喜,这才是生活啊!
两位公主看着什么都新鲜,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嚷嚷着要买。房俊不在乎什么皇家礼仪,只要她们要,他就只管付钱。走出去百十米远,两位公主殿下已经一手糖葫芦一手糖人吃得小嘴儿鼓鼓囊囊像两只小仓鼠,身后的仆役更是怀中抱满了各种吃食
两位公主都快要乐疯了,蹦蹦跳跳的像两只漂亮的蝴蝶一会儿在前面一会儿都跑到后面,一串串的银铃一般的笑声就没有停过,所到之处都被两个小姑娘的漂亮活泼所吸引。
“哎呦,这不是二郎么?”
“嘿!还真是,二郎,您啥时候回来的?”
“二郎,可是有多半年没见了啊,您身子骨还硬朗着?”
路边的行人都认出房俊,欣喜的打着招呼。没有房二郎,就没有这处农庄,哪里会有现如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是以所有的居民都爱戴房俊,纷纷打着招呼。
房俊一脚将一个流里流气的少年踹远,骂道:“老子七老八十了还是怎地?还身子骨硬朗,像你这样的一个打你十个你信不信?”
一家卖首饰的店铺门口围着几个女人,见到房俊走过来,一位身材肥硕的老板娘,闻言笑道:“论打架,这关中就没人是房二郎的敌手!可是二郎啊,婶子咋瞅你又黑了呢?”
房俊不以为杵,笑道:“又不劳您给做媒,您管我黑不黑?您呐还是顾着自家吧,瞅着这买卖越做越大,赚了不少钱吧?跟你说,男人有钱就学坏,您可得看着你家刘大哥,别啥时候偷偷摸摸在外边养了一房妾侍学着有钱人金屋藏娇,您可就哭都来不及啦!”
“呸!”
老板娘啐了一口,叉起腰板气势十足,傲然道:“他敢?!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老娘一剪子把他那没用的家伙事儿给咔嚓了,看看那个娘们儿能跟着没那话儿的废物?”
身边的几个女人掩嘴笑得弯下腰,附近的爷们儿也都哈哈大笑。
房俊大汗,挑起大拇指道:“你牛!不过话说回来,真的剪掉了您自己用啥?”
老板娘剽悍的一摆手:“两条腿的驴子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多得是?这满大街的爷们儿老娘招招手,哪个不屁颠儿屁颠儿的往老娘窝里钻?”
房俊大笑,彻底服气。
农家这些没文化的婦女扯起来没羞没臊,大老爷们儿的脸都能给你说红了!
不过房俊很喜欢这种人与人之间不讲究多少虚伪礼仪的气氛,农庄人没读过什么书,却质朴纯真。
两位小公主看周围的人都在大笑,很开心的样子,可她俩一头雾水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
衡山公主就吞掉了最后一颗糖葫芦将竹签子一丢,扯着房俊的手好奇的问:“姐夫,你们在笑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房俊大汗,你个黄毛丫头不懂就对了!
老板娘看到房俊身边一左一右两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女娃,眼睛都直了,夸张的道:“哎呦哎呦,这是天上的小仙女儿下凡了么?瞧瞧这小模样,真是俊得让人心都化了!”
刚刚的话两个小公主听不懂,但是夸她们长得好看却明白,便齐齐的万福施礼,甜甜的说道:“谢谢婶子夸奖。”
既然是姐夫的婶子,她们也跟着叫就是了。
良好的皇家礼仪展现出来,顿时给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愈发加分无数,顿时就成了无数视线的中心。
第九百七十五章 千古人镜()
一 老板娘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两个小丫头问房俊:“我说二郎啊,这是谁家的孩子,许了婆家没有?”
旁边成衣店的老板便哂笑一声说道:“你可拉倒吧!瞅见人家小姑娘身上的衣服没有?那可是最上等的蜀绣,这一套就能抵得你家半个铺子!能跟在二郎身边的必然是哪家贵人的孩子,你高攀得起么?”
老板娘一看,也泄了气,不过有些羞恼,反唇相讥道:“攀不起就攀不起,想想还不行啊?”
房俊还未接口,衡山公主已经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的说道:“本宫尚未说亲呢,父皇说要再等两年,婶子你要给本宫说亲么?那要问问父皇才行咯!”
一言既出,全场寂静。
本宫?
父皇?
和着这是位公主殿下啊!
都在长安周边生活,宫中的一些事情还是听说过不少,看两个小丫头的年纪就知道定然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幼女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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