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扇门通向一个窄小的后院,这后院有高高的砖墙,院子里堆有一大堆木头,还乱七八糟堆放着废铁、轮子、桶子、金属板、铁丝等等,几乎堆得与墙同高。
苏菲将门关上,心中十分困惑。因为,这和城堡的尺寸完全不合。砖墙之上,完全看不到城堡,只有天空。她只能猜测,这个部分是在城堡的边角,也就是昨晚无形的墙将她挡住的地方。
她打开第四扇门,但是那后头只是一个放扫帚等清洁用具的储物柜,扫帚上还挂着两件沾满灰尘的上等丝绒斗篷。苏菲慢慢将门关上。房里唯一剩下的门就在有窗子的那面墙上,也就是昨夜她走进来的门。她蹒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打开门。
门外是缓缓移动的山丘,石楠在门下猾过,苏菲可以感觉到风吹动她的头发,也可以听到城堡移动时大块黑石砖滚滚磨动的声音。她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将门关上,回到窗前。窗前出现的又是海港的景色。那不是图画。一个女人在自家门口将灰尘扫到街上。那间房子后头,一片灰色的布帆正被轻快地拉上桅杆,惊起一群海鸥绕圈圈地飞呀飞的,背后是发光的海洋。
“我不明白,”苏菲跟骷髅头说。然后,因为火看起来快要熄了,她过去加了几根木头,顺便把一些煤灰耙掉。绿焰由木头间隙怕出来,先是小小的、卷卷的,然后窜高成一张长长的、满头绿发的蓝脸。
“早安,”火魔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那么,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咯?苏菲一向不是爱哭的人,但是也忍不住坐了下来,有好半晌只是呆瞪着眼前那影象模糊飘忽的火魔,连麦可起床的声响都没注意到。直到他一脸尴尬兼带点不悦地站在她旁边,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麦可问:“有什么不对吗?”
苏菲吸吸鼻子,开口说:“我老了。”
但就像女巫说出口,以及火魔一眼就猜出来一样,她变老似乎是很自然的事。麦可愉快地说:“人总是会变老嘛。你要吃点早餐吗?”
苏菲发现自己真是一个身强力壮的老妇人。自从昨天中午以面包和乳酪作为午餐后,她就未曾进食,现在真是饿坏了。“是的。”她说。
麦可打开墙上的橱柜,她马上跳了起来,从他肩膀上偷窥,要看柜子里有什么吃的。
“恐怕我们只有面包跟乳酪而已。”麦可生硬地说。
“可是那儿还有整篮的鸡蛋。还有,那不是熏肉吗?配上点热饮如何?你的水壶在哪里?”
“没有水壶,”麦可说:“只有豪尔能煮东西。”
“我会煮的。”苏菲说:“把那个煎锅拿下来,我煮给你看。”
尽管麦可试着阻挡她,她还是把挂在柜子里那个大大的黑锅子拿了下来。“你不了解,”麦可说:“是卡西法,火魔,它只肯为豪尔低下头来,让他在它头上煮东西。”
苏菲转头看那火魔。它邪恶地回闪着光说:“我拒绝被剥削劳力。”
“你是说,”苏菲问麦可:“除非豪尔在家,否则你连杯热饮都喝不到吗?”麦可尴尬地点点头。“那你才是被剥削的人!”她说。“给我!”便一把从麦可紧抓着的手中抢过锅子,把熏肉丢进去,扔一只木勺到蛋篮里,就提着这一堆东西来到壁炉前。“好了,卡西法,”她说:“别在无理取闹了,把头低下来。”
“你不能强迫我。”火魔叫着。
“哦?要不要试试看?”苏菲吼回去,那份凶猛常能令她两个打架中的妹妹停下来。“你不肯的话,我就拿水来淋你。不然,我就拿碳夹来,把你的木头都拿走。”然后,当她骨头叽叽嘎嘎作响地跪到炉前时,还悄声加上一句“或者我不再遵守跟你谈好的交易,或者我直接跟豪尔谈?你觉得怎样?”
“噢,该死!”卡西法咒骂道:“脉可,你干吗让她进来?”说完,悻悻然地弯下他的蓝脸,直到它变成木头上一团卷曲的绿色火焰。
“谢谢。”苏菲说着,将那个很重的煎锅啪地放到火上去,以免卡西法突然又站起来。
“我希望你的熏肉烧焦!”卡西法的声音在锅下闷闷地说。
苏菲把一片片的熏肉丢到锅里。锅子马上热了,熏肉开始滋滋作响,苏菲必须用裙子包住手才能握住锅柄。
门开了,但是因为熏肉的滋滋声,她并未听到。“别傻了,”她跟卡西法说:“不要动,我现在要打蛋到锅里。”
“噢,嗨,豪尔。”麦可无助地说。
苏菲闻言飞快地转过身来,随即愣住了。
刚进门,正奖吉他靠到墙角,穿着一身华丽蓝银色套装的高个儿青年,停下动作,将金发由一双非常好奇、如绿玻璃珠的眼前拨开,回瞪过来,瘦削的长脸面露困惑。
“你到底是谁?”豪尔问道:“我在哪儿见过你?”
“我完全是个陌生人。”苏菲斩钉截铁地撒谎。毕竟,豪尔与她见面的时间短得只够叫她一声‘小灰鼠’,所以这话差不多算是真的。她想,她真该谢谢她的守护星辰,让她当时幸运地逃过一劫。但脑子里想的却是——我的天!豪尔巫师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孩子!年老真是让事情很不一样,她边将锅里的熏肉翻边,一边想着。她是宁死也不想让这个穿着过度考究的男孩知道,她就是他在五月节时可怜的那个女孩。这和心哪、灵魂哪等事无关。她只是不要让他知道。
“她叫苏菲,”麦可说:“昨晚来的。”
“她是如何让卡西法弯身的?”豪尔问。
“她恐吓我!”卡西法在滋滋作响的锅子下可怜兮兮地说,声音闷闷的。
“能这样办到的人还真不多。”豪尔深思着说。他把吉他靠到墙角,走到壁炉边,将苏菲推开,他身上风信子的香味与熏肉的香味混在一起。“卡西法不喜欢别人,它只喜欢我在它上面煮东西。”边说边跪下来,将一边的垂袖包在受伤,好握着锅柄。“请再给我两片熏肉和六颗蛋,然后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苏菲盯着他耳上垂下来的蓝色耳环,将蛋一颗一颗递给他。“年轻人,你问我为什么会来?”在她见过这个城堡后,理由变的很明显。“我来,当然是因为我是你新的清洁女工啊!”
“真的?”豪尔说,一边单手打蛋,把壳扔到木头里,让卡西法龇牙咧嘴地吞食掉。“谁说的?”
“我说的。”苏菲回答,还虔诚地加上一句:“年轻人,虽然我无法净除你身上的邪恶,却能将这个地方清干净。”
“豪尔并不邪恶。”麦可说。
“我是的,”豪尔跟他唱反调。“你忘了我此时此刻就有多邪恶,麦可。”他下巴对着苏菲扬一扬:“好女人,如果你那么想帮忙的话,把刀叉找出来,工作台清一清。”
工作台下有好几把高凳子。麦可正把它们拉出来,同时把工作台上的东西都推到一旁,以便放置他从旁边一个抽屉取出的刀叉。苏菲过去帮忙。她当然不期望豪尔会欢迎她,但是截至目前为止,他甚至都还没同意让她吃过早餐后可以留下来。因为麦可显然不需要她帮忙,她慢吞吞地走到拐杖边,再慢慢地,故意做得很明显地,把它放到储物柜里。当此举似乎还是位能引起豪尔的注意时,她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先试用一个月。”
豪尔巫师什么也没说,只是叫道:“麦可,拜托,盘子。”然后拿着冒烟的煎锅站起来。卡西法高兴地吼叫一声,跳起来,高高燃上烟囱。
苏菲再试一次,想要豪尔做出承诺。“如果我接下来这个月要帮你清扫的话,我得知道城堡其他的部分在哪里。我只能找到这个房间和浴室。”
令她吃惊的是,麦可和豪尔听了都大笑起来。
一直到快吃完早餐时,苏菲才发现他们为何会笑。豪尔不仅不肯对事情做出决定,似乎也讨厌回答任何问题。苏菲只好放弃问他,只问麦可。
“告诉她吧,”豪尔说:“免得她一直烦。”
“城堡再没其他地方了,”麦可说:“除了你见到的部分和楼上两间卧房之外。”
“什么?”苏菲大叫。
豪尔跟麦可再度大笑。“豪尔跟卡西法创造了这座城堡,”麦可解释道:“卡西法负责让它运转。它的内部其实只是豪尔在避难港的老房子,那是这个城堡里唯一真实的部分。”
“可是避难港离这里好几哩远,而且临海耶!”苏菲说:“真真岂有此理!你们把这个又大有丑的城堡搬来这里,快速地绕着山飞来飞去,把马克奇平的每个人吓得半死,到底什么意思?”
豪尔耸耸肩:“你这个老女人说话真直得可以啊!我的修行正到达一个我需要让每个人感受到我的力量和邪恶的阶段,我不能让国王把我想得太好。还有,去年我得罪了某个非常有力的人士,我必须躲开他们。”
这种躲避的方式好象很奇怪,但是苏菲推测豪尔自有不同于常人的标准。不久她又发现,这城堡有其它特别之处。他们刚吃完早餐,麦可正将盘子堆放到工作台旁的水槽,此时却听到响亮,空洞的敲门声。
卡西法高高燃起,说:“金斯别利门。”
豪尔原本要去浴室的,闻言改走到门边。那门上面有个方型把手,镶在横木里,四边各以油漆点了一点。当时朝下的部分有一个绿点,但是豪尔却将门把转到红色斑点朝下才开门。
外头站着一位戴着白色假发,假发上又戴一顶宽边帽子的高贵人士。他身上穿着大红、紫色与金色的衣服,手持一根上面绑有丝带的小小权杖,看来像一根小的五月柱。他弯腰敬礼,丁香和橘子花的香味随即飘入室内。
“国王陛下问候您,并谴我送来两千双七里格靴的款项。”这人说。
在他身后,苏菲可以瞥见一辆马车在街上等着。街道两旁满是华丽的房子,房子外头满是上色的雕刻,再过去还有高塔、尖塔及圆顶。那种富丽堂皇的景色,是她从来不敢想象的。门口那人把一个叮当做响的丝制长钱包交给豪尔,豪尔接过手后鞠躬、退后、关门,时间短到让她觉得遗憾。豪尔把那方形门把又转回绿色朝下,那個长长的钱包就放入他的口袋。苏菲見到麦可眼神急切忧虑地跟著那個钱包。
然后豪尔就直接到浴室去了,在里头大叫道:“卡西法,我需要热水。”他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很久。
苏菲忍不住好奇,问麦可說:“门口那人是谁?还有,那是什么地方?”
“那扇门开向金斯別利,”麦可解释道:“那是国王居住的地方。剛剛那人我想应该是大臣的手下。还有,”他转向卡西法:“我真希望他洠О涯切┣o了豪尔。”
“豪尔会让我留下吗?”苏菲问。
“如果他肯的話,他也不会说的,”麦可回道:“他讨厌对任何事做承诺。”
苏菲决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表现给豪尔看,让他见识一下她是个多么出色、难能可贵的清洁工!她把稀疏的白发用一块旧破布绑起来,卷起袖子露出两条瘦巴巴的老手臂,然后,由储物柜里找来一条旧桌布,围在身上当围裙。她拿起一个水桶和扫帚,开始工作。
“你在干什么?”麦可和卡西法异口同声以一种吓坏了的语气问道。
“打扫啊,”苏菲坚定地回答。“这地方实在脏得不能见人。”
卡西法说:“并不需要。”麦可则喃喃地说:“豪尔会把你踢出去的。”但是苏菲不理他们,灰尘如云如雾般涌起。
就在这时,又有一阵敲门声响起。卡西法燃旺火焰叫道:“避难港的门。”说完打了好大一个嘶嘶作响的喷嚏,紫色的火星透过灰尘的云雾四散出来。
麦可离开工作台走到门边。苏菲透过她造成的灰尘偷看,这次麦可将门把转到蓝色向下,然后打开门,外面就是她在窗子里看到的街景。
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费雪先生,拜托,”她说:“我替我妈妈来拿那个咒语。”
“你爸爸的船要用的安全咒是吧?”麦可说:“马上好。”他回到工作台,由架上取下一个瓶子,将里头的粉倒在一张方型纸上。他忙着弄咒语时,小女孩好奇地往屋里瞧,看着苏菲,苏菲也好奇地看着她。麦可将包着粉的纸扭了几下,走回来,跟小女孩交代道:“跟妈妈说沿着船洒,可以保护船来回一趟的安全,就算遇上暴风雨也没问题。”
女孩拿过纸包后,递给麦可一个铜板。接着问道:“魔法师请了一个女巫来帮忙吗?”
“没有。”麦可说。
“你是说我吗?”苏菲回叫道:“哦,是的,孩子。我是印格利国最棒、最干净的女巫。”
麦可把门关上,看来很生气。“消息马上就会传遍避难港了,豪尔也许会不高兴。”他将门柄转到绿色朝下。
苏菲毫无悔意,心里暗暗偷笑。或许是手里那把扫帚给她的灵感吧?不过,如果每个人都认为她是在为他工作的话,豪尔或许会让她留下来。这感觉真奇怪!当她还年轻时,像现在这些行为,她光是想到都会尴尬到不行,但是成为老妇人后,她不再在意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她发现这样做人反而轻松许多。
当麦可在壁炉里掀起一块石头,将小女孩的铜板藏在下面时,她也过去多管闲事。“你在干吗?”
麦可一脸惭愧的样子。“卡西法跟我在试着存钱,因为不这么做的话,豪尔会把赚到的没一分钱花掉。”
“欠考虑的挥霍无度!”卡西法劈啪地说:“国王付他的钱他会用得比我烧一根木头还快。真是毫无概念!”
苏菲从水槽取水洒在空中,好让灰尘降下。卡西法吓得一路退后,靠在烟囱上。然后,她又重新扫了一遍地。她对着门扫去,好仔细端详一下那个方型门把。第四个方位,到目前为止还没被使用过,那是一个黑色的斑点。这个又通向哪里呢?边想着,苏菲开始轻快地清除梁木上的蛛网。麦可呻吟着,卡西法则又开始打喷嚏。
就在此时,豪尔带着一阵冒着蒸汽的香水味走出浴室。他看来干净极了,连他衣服上的银饰及刺绣似乎都跟着明亮起来。他才看一眼就退回浴室里,一只蓝银色的袖子举高,护着头叫道:“停停!女人!别动那些可怜的蜘蛛!”
“家里有蜘蛛是耻辱!”苏菲边宣告边将他们一把把地扫除掉。
“那就只清蛛网,不要动那些蜘蛛。”豪尔说。
搞不好他跟蜘蛛有什么邪恶的关联,苏菲想着。嘴里回说:“它们只会制造更多的蛛网!”
“蛛网可以捕捉苍蝇,有用的很。”豪尔说:“不要动扫帚,我要走过去。”
苏菲倚着扫帚站立,看豪尔横过房间、拿起吉他。当他的手碰到门把时,苏菲问他:“红色通往金斯别利,蓝色通往避难港,那黑色呢?通往哪里?”
“你这个女人实在够爱管闲事!”豪尔说:“那通往我私人的避难所,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他打开门,门外是宽广、移动着的荒野和山丘。
“豪尔,你什么时候回来?”麦可带点绝望地问道。
豪尔假装没听到,跟苏菲说:“我不在时,一只蜘蛛都不准杀!”然后,门砰的一声关上。麦可眼带深意地看了卡西法一眼,谈了口气,卡西法则邪恶地咯咯笑起来。
因为没人跟她解释豪尔去了哪里,所以苏菲的结论是,他又出门去猎取年轻女孩了。她以更正义凛然的精力努力工作,在豪尔警告过她之后,她不敢伤害任何一只蜘蛛,只能用扫帚敲着梁木,叫道:“蜘蛛出来,都给我走开!”蜘蛛四处逃生,蛛网纷纷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