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啊!可是你不能一直让门开着。”他抗议道:“你要什么?”
苏菲环目审视她所能看到的他身后的房间。偶一些可能是巫术专用的物件——长串的洋葱、成束的草药以及长长的根茎,由屋梁上垂挂下来。另有一些则绝对是巫师用的东西:包着皮革的书、形状怪异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个老旧褐色、咧笑的骷髅头。在男孩身体另一边的,则是一个燃着小火的壁炉。由外头那些烟的分量看来,这个火未免太小了。不过,这显然只是城堡后面的一个小房间而已。最重要的是,对苏菲而言,这火正烧到最完美的阶段——散发出明亮的玫瑰色,木头上还有小小的蓝色火舌舞动着。而在壁炉旁边,就在那最温暖的位置上,摆着一张衬有椅垫的低脚椅子。
苏菲将那男孩一把推开,扑向椅子。“天哪,太幸福了!”她喊着,舒舒服服地坐了上去。实在超幸福!火的温暖缓和了她身上的疼痛,椅子则让她的背得到支撑。
这时要是有人胆敢将她赶出去,他们非得诉诸最极端、最最厉害的魔法才能办到。
男孩把门关起来,然后将苏菲的拐杖拣起来,很客气地将它靠在椅子旁边,乱诡异的!“你跟耗尔巫师说,”她吩咐那男孩:“这城堡再这样飞下去,铁定会四分五裂。”
“这城堡被下过咒,不会裂开的。”男孩说:“而且,豪尔巫师现在不在家。”
对苏菲而言,这可是好消息。“他什么时候回来?”她问得有点紧张。
“看情形恐怕要到明天早上了。”男孩回答。“你找他什么事?我可以帮得上忙吗?我是他的学徒麦可。”
再没有比这更棒的消息了!“恐怕只有豪尔巫师可以帮得上我的忙。”苏菲的回答来得又快又坚决,这样的回答其实并不假。“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在这儿等他。”但麦可显然很介意,他很无助地在她身边徘徊。为了让他明白她绝不会被一个小小的学徒赶出门去,她闭目假寐,喃喃地吩咐道:“告诉他我叫苏菲,”说完又加上一句:“老苏菲。”这样听起来比较安全些。
“你搞不好得等上一整夜。”麦可说。但这正是苏菲想要的,因此她假装没听到。事实上,她几乎快睡着了,开始打盹。她实在是走得太累了!过了一会,麦可只好放弃,回去工作台就着灯光继续做他未完成的工作。
苏菲朦朦胧胧地想着:这一整夜终于有栖身之处了。虽然似乎用了点不太光明的手段,但是既然豪尔是个邪恶的坏蛋,骗骗他也没什么不对。何况,她打算在豪尔回来之前就早早开溜的。
她微睁着双眼偷偷大量这个学徒,真是令人惊奇、善良有体的好孩子!她这样粗鲁地强闯进来,他却毫不抱怨。也许豪尔使了手段将他变成卑屈的奴才?但他看来一点也不卑下。
他个儿高高的,黑皮肤,脸长得非常开朗,穿着也十分整洁。事实上,若非苏菲亲眼看到,他正由一个扭曲的瓶子里倒一种绿色液体到另一个装有黑色粉的弯曲玻璃瓶里的话,她绝对会当他是富农的儿子。真是奇怪的感觉!
不过,只要是和豪尔巫师沾上边的事物,多少也都会透着古怪吧?苏菲想着。而这个厨房,或者工作间,是多么舒适而平静啊!她就这样沉沉地睡去,并且打起呼来。工作台突然闪现的火光,闷闷的撞击声,以及麦可硬生生吞下去、骂了一半的诅咒声,都未能将她吵醒。
当麦可吸吮着烫伤的手指,将魔咒收起来,打开橱柜拿面包和乳酪当消夜时,她也没有醒来。当麦可撞倒她的拐杖,发出‘锵’一声轻响;以及横过她的身体为壁炉添加薪柴时,她还是照睡无误。麦可看着她张开的嘴巴,跟炉火说:“她的牙齿全都好好的,应该不会是荒地女巫吧?”
“如果她是的话,我就不会放她进来了。”炉火回嘴道。
麦可耸耸肩,很有礼貌地将苏菲的拐杖拣起来。他以同样客气的态度为壁炉添上一根薪柴,然后就到上头某处就寝。
半夜十分,苏菲被鼾声吵醒。她猛地跳起来,当她发现发出鼾声的原来是自己时,实在很生气。她觉得自己好象才打盹、小睡了几秒钟光景,麦可就不见了,还把灯也拿走。无疑的,那是巫师学徒第一星期内就要学会的工作。他还把炉火弄得很小。炉火发出令人讨厌的嘶嘶声及劈啪声。
一阵冷风对着苏菲的背吹来,提醒苏菲自己是在巫师的城堡里,而且,就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工作台上,有颗骷髅头可以清楚证明这一点。
她颤抖着,转动她僵硬的老脖子,但是后头只有一片黑暗。“再亮点不好吗?”她自言自语,沙哑的声音甚是微弱,与壁炉里的燃火声响相去无几。苏菲很惊讶,她还以为声音透过城堡的拱顶造成回声呢!
她身旁就有一篮木头,她伸手取过一根薪柴,加到火上,引起一阵的蓝的火花直飞上烟囱。她又加了一根,然后靠回椅子上,间或紧张地回望一下背后,看看那被飞舞的紫蓝色炉火映照着的、光滑的褐色骷髅头。这房间很小,只有苏菲与这骷髅头为伴。
“它两脚都到坟墓里去了,我才进去了一半。”她安慰自己,然后转过来面对炉火,火现在烧成蓝色和绿色的火焰。“一定是木头里有盐。”她咕哝着,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把关节突兀的脚放在壁炉挡板上,头则顶着椅垫的一角,由那个角度她可以看着火焰的颜色。
看着看着,她开始无意识地想着明天早上该做些什么,但是,她的注意力不知不觉间被引开——她好象看到火焰里有个脸孔。“好象是张瘦瘦的蓝脸,”她喃喃地说道:“很瘦很长,有只瘦瘦的蓝鼻子;上头那些卷卷的、飞舞着的绿色火焰,绝对是你的头发。如果豪尔回来后我还是不离开呢?巫师不是应该会解除咒语吗?啊——靠近底下的那些紫色火焰是你的嘴巴吧!我说朋友,你的牙齿还真是恐怖!那两团绿火是眉毛吧……”说也奇怪,火里就那么两撮橘色的火焰,却正好位在绿色的眉毛下面,仿佛两只眼睛似的,中间还各有小小的紫色光点,苏菲可以想象那就是它的瞳孔,正对着她瞧。
“话有说回来,”苏菲继续自语:“若咒语解除了,搞不好我还来不及逃跑,心就会被吃掉。”
“你不想心被吃掉吗?”火问她。
没错!真的是火在说话耶!听到声音之际,苏菲同时看到它紫色的嘴在动。它的声音几乎和她一样沙哑,并且充斥着燃木那种劈劈啪啪及哭诉呻吟的声音。
“当然不想!”苏菲答道。“你是什么玩意儿?”
“火魔。”紫色的嘴巴回道,声音中哭调多过劈啪声。“我被契约绑死在这个壁炉里,哪儿也去不成。”说完声音又转趋轻快,发出劈啪声:“你呢?你又是什么东东?我看得出来你被人下了咒语。”
苏菲整个人一下清醒过来,叫道:“你看得出来?你能解除它吗?”
火静静地晃动、燃烧着,摇晃的蓝色脸颊上橘色的眼睛对着苏菲上下打量。“这是一个很强的咒语。”它终于开口说话。“感觉像是荒地女巫下的咒。”
“没错。”苏菲说。
“但是好象还不只这样,”火魔嘎声说:“我察觉到这是个双重咒。我想,除非对方已经知情,否则你也没办法告诉他们。”它又盯着苏菲瞧了好一阵子才说:“我得研究看看。”
“得研究多久?”苏菲问。
“恐怕得花上一段时间,”火魔回答。接着声音转柔,带点劝说的味道,连火焰也变的柔柔的:“跟我来个交易如何?若你能帮我挣脱这个契约,我就帮你解除咒语。”
苏菲心怀戒慎地看着火魔瘦削的蓝脸。它提这个建议时,脸上明显露出狡诈的神情。所有她读过的书都说,跟魔类交易是最最危险的事。而眼前这位,无疑的,看起来最是邪恶,尤其那口紫色的长牙!
“你确定你说的都是实话?”她问道。
“不全是实话。”它承认。“但是如果我判断得没错的话,难道你想让寿命平白缩短六十年?”
这实在太可怕了!到目前为止,苏菲一直都试着不去想这件事。但被它这么一说,也不得不想办法采取行动。“你说的那个契约,是跟豪尔巫师订的吗?”
“当然了,”它的声音有开始带着呜咽:“我被局限在这个壁炉里,活动范围不超过一尺。我被迫做这里大部分的魔法工作,我得管好城堡,不仅负责让它移动,还得制造特殊效果将人们吓跑,还有许多许多其他的事啦。豪尔这家伙实在是乱没良心!”
豪尔没良心,这点不用它说,苏菲也早就知道了。但话又说回来,这火魔搞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在这契约中难道就没捞到半点好处?”她问道。
“没半点好处的话就不会签约了。”火魔回道,火焰悲伤地摇晃着。“可是当初如果我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就不会签了!我真是被剥削得厉害。”
虽然苏菲提醒自己要谨慎小心,却还是忍不住对它深表同情。想到自己——关在家里做帽子做得要死,芬妮却整天在外头玩耍。“好吧!契约的内容是什么?我怎样才能破除它?”
火魔的蓝脸展开一个热切的紫色咧笑。“你同意跟我交易?”
“如果你同意帮我解开我身上的魔咒的话。”苏菲说。但不知怎的,心头却觉得沉甸甸地,感觉仿佛是把性命交托了出去。
“一言为定!”火魔大叫,长脸高兴地跃上烟囱。“你解除我的契约的同时,我就帮你解开你的咒语。”
“那么,告诉我如何解除你的契约?”苏菲问它。
橘色眼睛对着她一闪一闪,然后转了开去。“我不能说。契约的一部分规定,我跟豪尔巫师两人都不准说出契约的主要内容。”
苏菲发现她被设计了,她恨恨地告诉火魔:“这样的话,你就在这壁炉里坐着等死吧!”
火魔发现她是认真的,劈啪地叫道:“别急嘛!如果你仔细观察并倾听的话,应该找得出来的。拜托啦!这个契约长期下来对我们两人都毫无好处。我真的会守信用的!我会被卡死在这个地方就足以证明我是守信用的啊!”
它的声音非常诚恳,火焰急得在木头上跳来跳去,苏菲再度觉得它真的很让人同情。
“但是如果我必须借由观察和倾听来找出答案的话,我就必须待在豪尔的城堡里了。”苏菲跟它抗议。
“大不了一个月啦!而且,我也必须研究那下在你身上的咒语。”火魔恳求道。
“那我也得有借口留下来呀!”苏菲说。
“借口想就有啦。豪尔那家伙在很多事上都很无能的。事实上,”它发出恶毒的嘶嘶声:“他泰半时间都因为过分专注于自身的事务,连明摆在眼前的事都会视而不见。只要你同意留下来,我们可以一起骗他。”
“好吧,”苏菲说:“我就留下来吧。现在,还得赶快想借口。”
火魔思索的时候,她舒舒服服地坐回椅子上。火魔很认真在想,发出劈劈啪啪明灭不定的喃喃声,这让苏菲想起自己在前来这里的途中和拐杖说话的情形。它想得那样努力而且快乐,火苗高高窜起,熊熊吼着。
苏菲又开始打盹。她隐约记得火魔提了一些建议,她记得自己曾摇头否决假装成豪尔失联甚久的姨婆,还有其他一两桩更夸张的建议,再下来她就没啥印象了。最后,火魔安静下来,唱起一首闪着小火苗的柔和小曲。用的是苏菲不曾听过的一种语言,至少她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她清楚听到‘炖锅’多次被提及——这真是一只令人昏昏欲睡的歌呀。
苏菲沉沉睡去,心中隐隐有一丝疑惑:自己是否被下了咒或者受到鼓惑?但她并不特别担心。反正,再不多久她就能由咒语中解放出来了……
苏菲醒来时,阳光正流洒在她身上。就她记忆所及,这座城堡完全没有窗户,因此她最先想到的,是她装饰帽子时睡着了,做了一个离家出走的梦。眼前的火势已减弱成红碳及白色的灰烬。这让他更加确信那火魔只是梦中的产物,但是她才一动,就发现有些事情并非出于梦境,她全身的骨头都劈啪作响。
“噢!”她大叫:“我浑身都在痛!”但发出的声音却是微弱、沙哑而尖锐的。她伸出干枯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发现全是皱纹。这时她才了解到,昨天她一直处于震惊状态。荒地女巫这样对待她,实在是让她气炸了!非常、非常、极度不得了地生气!“跑进人家店里,把人变老!”她愤怒地说“看我以后怎么整她!”
她的愤怒令她一跃而起,全身骨头随之一阵劈啪乱响。她蹒跚地走到这个出乎她意外的窗户前,窗子在工作台上方,令她吃惊的是外头是一片港口城镇的景观。她看到一条倾斜未铺就的路,两旁盖着简陋的小小房子,屋后可见到船桅高高突出。在船桅之后,可以瞥见海水微微的闪光,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我到底是在哪里?”她问工作台上的骷髅头。随即想到这是巫师的城堡,便迅速补上一句:“我并不期待你会回答。”然后转身观察这个房间。
这房间其实很小,屋顶有沉重的黑色梁木。就着日光可以看出这房间非常脏。地上的石砖沾满污渍而且十分油腻;挡板后的壁炉堆满灰烬,蛛网由梁上垂挂下来,灰蒙蒙的;骷髅头上面是一层灰尘。苏菲心不在焉地将它擦掉,同时探身看看工作台旁边的洗手槽。这一看,她不由得毛骨悚然。洗手槽里满是分红色及灰色的黏液,上面的水龙头则滴着白色黏液。豪尔显然不在乎他仆人的居住环境有多脏。
城堡其他的部分,应该就在这个房间四周那四扇低低的黑门后吧?苏菲打开最近的一扇门,也就是工作台过去的那面墙上的门。门后是一间很大的浴室,就某方面而言,那是通常在王宫里才看得到的浴室——充满各种奢侈品,譬如抽水马桶、淋浴间、一个底下饰有爪架的大浴缸和满墙的镜面。
但是,它比刚才那个房间还脏。那马桶让苏菲看了直眨眼,浴缸的颜色令她退缩,淋浴间里的绿色长杂草令她驻足不前。不过,要避免看到镜子里自己衰老起皱的影象就容易多了,因为镜子上沾满了斑斑点点及条状不知名物体,这些不知名物体堆挤在浴缸上头一个大架子上,分装在瓶子、盒子、管子以及数百个破破烂烂的棕色小包和纸袋里。最大的瓶子上以歪曲的字体写着‘干燥粉’,苏菲不太确定那名称到底标的对是不对,她随意拿起一个小包,上头潦草地写着‘皮肤’,苏菲赶紧把它放回去。另一个瓶子以同样潦草的字迹写着‘眼睛’,还有一条管子说是‘腐烂’用的。
“这个似乎有用。”苏菲喃喃地说,看到洗脸盆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她转那个原来可能是铜制,现在却呈现蓝绿色的水龙头,水流出来,将洗脸盆里一些脏东西冲走。她不敢碰到洗脸盆,就这样洗手跟洗脸。洗完后,她也不敢试用那个干燥粉,就用裙子擦干水分,然后走到第二扇黑门。
那扇门后头是一截摇摆的木梯。苏菲听到上头有人走动,赶紧把门关上。那截楼梯好象也只是通往一个阁楼之类的。
她蹒跚地走到下一扇门。现在她的行动已经蛮灵活了,就像她昨天所发现的那样,她是一个精力充沛的老妇人。
第三扇门通向一个窄小的后院,这后院有高高的砖墙,院子里堆有一大堆木头,还乱七八糟堆放着废铁、轮子、桶子、金属板、铁丝等等,几乎堆得与墙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