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抖了一下,转过身来,有一瞬间她分明捕捉到她眼神里的慌乱。她
奇怪地抬眼看向班主任,班主任竟也逃开了她的眼睛。“你考完了,
考得怎么样?”婉儿强挤出一个笑脸。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
轻地说了一句。“我想回家。”
“不!”婉儿象被什么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惊呼起来,随即又意识
到自己的失态。“在学校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哪用得着着急?和同学
们一起聚聚,聊聊吧,或者到我那里玩几天再回家吧,”婉儿笑着说。
兰璞分明读懂了笑容里的勉强,但是她并不想让自己去想,那一刻她
觉得非常地疲倦。“我要回家,我想兰若了。”兰璞淡淡地说了一句,
转身就走。婉儿犹豫了一下跟上来。“我和你一起回去。”
…janeadam
回复'6': 家里人显然没想到兰璞会一考完就回到家来。所以,当兰璞推开
门时,所有的人都楞住了。在无声的沉默中,看着兰璞平静地一步步
走向停在房间中间的兰若的尸体。兰若的尸体用白纱盖着脸,兰璞没
有去揭开那层白纱,她只是隔着那层白纱轻轻地抱住兰若的身体,将
她的脸偎在兰若的脸上,然后在白布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兰若的额头,
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兰若是在兰璞高考的最后那个下午死去的。那天下午当兰璞的母
亲回来找兰若的时候才发现兰若一个人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兰若和兰
璞共用一个房间,兰璞十三岁上了高中之后兰若平时就是住在那个房
间里,只在姐姐周末回家的那两天睡客厅,然而姐弟俩也常常是咯咯
笑着聊到深夜妈妈出来干涉为止。房间里兰若的东西很少,很多都是
兰璞的小物件,其实都是兰若送给她的。什么绒娃娃,剪纸人,狗尾
巴草编的小狗的,兰若将它们一一收拾干净,放在兰璞的书架上。兰
璞的母亲眼圈一红,眼泪就要掉下来。她以为那是兰若知道姐姐要回
来了在收拾东西。兰若转过来冲着母亲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姐姐
会好的。”兰璞的母亲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一下抱住了兰若。兰若很
平静地擦去母亲的眼泪说:“妈,我得走了……”
兰璞的母亲根本没意识到儿子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强忍住眼泪说:
“兰若,姐姐怕不行了,你去看看姐姐好吗?”兰若靠在母亲的怀中,
眼波明亮地说:“兰璞不会有事的,兰若得先走一步了。”转过头来,
兰若轻轻地将脸偎在母亲的脸上,静静地靠了一会说:“我先下楼去
了。”
等到兰璞的母亲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准备出门的时候就听到了楼
底下传来的慌乱的呼声和脚步声。邻居发现兰若靠在平时等兰璞回来
的那个楼道口,脸色惨白成透明。送医院已经来不及了,医生说:先
天性心脏病。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兰若在深度昏迷中躺了三
天,在兰璞考最后两科的那个下午终于释放出最后一口气息。在昏迷
中兰若只说过一句话:“姐姐,回家。”在医生宣布死亡的断定后,
兰璞的父亲从病床上抱起了儿子,一路抱回了家。
婉儿慌乱地去敲兰璞的门。门反锁着。婉儿是在刚刚考完的时候
从班主任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的,原本所有人的意思是让婉儿别放兰璞
马上回家,可是婉儿根本没想到兰璞说走就走,连反应都没来得及。
“兰璞,是我,开门啊!”婉儿心慌意乱地敲着房间门。门开了,兰
璞平静的脸容出现在门后。“我只是有点累,想睡觉了。”“那让我
呆在房间里行不行?”“行。”兰璞平静地答应了一声就回到床上去
了。婉儿整夜没有睡着,她一直呆呆地守着兰璞,可是兰璞居然睡得
很熟很平静,婉儿甚至听到她轻微的鼾声。
直到兰若火化,兰璞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她只是平静地作所有
该作的事。但是她再也不说话。那个暑假兰璞呆在家里一步也没有踏
出家门。叫吃饭就吃饭,叫睡觉就睡觉。不吃饭睡觉的时候就在家里
呆呆地坐着。家里人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伤心得痴了,可是她又从
来不流泪。家里人从悲痛中慢慢缓过劲来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
严重性。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来了,但是她这样一直哑口不语如何去
面对将来的生活?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唯一剩下的女儿也成了这样,
兰璞的父母快要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那天盛夏的阳光炽烈得灼人。从早饭后就呆呆坐了许久的兰璞突
然缓缓地走出门去,坐在楼下的花台上。兰璞的母亲只看着,也不敢
问。因为问了她也什么都不会回答。被酷热煎熬得嘶哑的蝉鸣突然静
下来,空气顿时就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的宁静中,那个游方道
人就在那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随意地踱着方步,一头蓬
发随意地挽着髻,一身脏兮兮的道士服几乎看不出颜色。他手里没有
拿着什么拂尘,也没有拿什么蒲扇之类的道具,只一边捋着稀稀落落
的短须一边念念叨叨:癸丑,乙卯,丙午,丁已……唉……冤孽啊冤
孽,三世方解前尘恨,何必多情用当初?生何乐?死何苦?来休问?
去何休?……兰璞的母亲觉着听得耳熟,突然想起来这个道士念的竟
是兰璞的生辰八字。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龙凤不同池”的预言,于是
上前拦住了道士。
…janeadam
回复'7': 兰璞就这样拜给了那个道士为徒。道士临走时留了一道符,叫焚
化后混于水中给兰璞喝。兰璞喝了符水后整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又是
一个能说会笑的好女儿。只是性格变得极其缄默,比起原来的开朗已
不可同日而语,好在问什么还是会答什么,也不会答非所问,家里人
虽然总觉许多不妥,也没有什么好苛求的了。
兰璞平平淡淡地读完了大学,有了一个平平淡淡的工作。本来就
长相平凡的兰璞现在更是平淡得象一滴水,融进人海里无声无息地就
消失了。但是本地有名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却都记得这个脸色略略
苍白总是淡淡无语的女孩。兰璞时常一个人到寺院里闲逛,或是坐在
老君洞的半山平台上一杯清茶一个人独品到天色落幕看万家灯火远远
近近地在脚下点燃。一来而去,连关山门的老头都会笑着和兰璞打招
呼。老君洞的住持子虚道长和兰璞算是朋友。兰璞不知道师父的名号,
可是一提起师傅的形容,已过甲子之年的子虚道长几分尴尬地笑了下
说:我们算平辈论交吧。后来子虚对兰璞说:你虽是道家,可是你师
傅是走观世音一路——佛道兼修。你最好还是到华岩寺挂个记名弟子,
对你的家人有好处。这样兰璞就做了释心月法师的俗家记名弟子。
那天正是观音二月的生日过了没有几天,初春的风懒洋洋地慵懒
出枝头舒展的绿芽。兰璞本不想到华岩寺去烦扰心月法师,她知道刚
刚做过**事,心月法师一定疲累不堪。但是经不住婉儿一再磨缠。
“去嘛去嘛,我一定乖乖地不烦人的!”婉儿使出了她最蛊惑人心的
娇媚形态。兰璞淡淡地笑,对于婉儿她确实拿她没办法。遂就答应了。
到华岩寺的时候已过中午,兰璞估计华岩寺的素斋已开过了,就陪着
婉儿在山门外吃饭。在吃饭的时候,坐在邻桌的一个男子不停地向她
们打量,兰璞察觉了,但并没在意。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走上来说,
“小姐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相吗?”兰璞立刻明白这是一个算命先生。
华岩寺的算命先生多如牛毛,所有佛道之地都有这个特点,兰璞
见这种人见多了,也从来不好奇上去试。师傅临走时曾对她说:不要
再拿你的八字随意给任何人批。兰璞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后来兰璞
也曾有些好奇,自己找了周易和四柱预测的书来看,看了很久也没看
出什么端倪,只记住了一点:她的命星配合带天乙贵人。书中说:带
这种贵人配合的人对佛道有极高的悟性,但易生出尘之念,若不拜与
和尚道士为师,出家是迟早的事。兰璞就淡淡地笑。走在路上,兰璞
也曾有好几次被人追上来说:“小姐你的相非常奇特,可不可以让我
看一下?”兰璞只当是招揽生意的口头禅,淡淡一笑便走了。
那天那个算命先生也搬出了这句话来,兰璞仍是淡淡地一笑,置
之不理。婉儿颇有几分好奇,就问:“怎么奇特了,你倒说说看!”
兰璞横了婉儿一眼,婉儿佻皮地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了。那个中年男
子带几分恳求地说:“我不收你的钱,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相,如果我
猜得不错的话,小姐的手相和普通人有不同之处。小姐可否把手给我
看看?”
兰璞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兰璞知道自己的手相和很多人都不一样,
通常人的手心有三条主纹,一条生命纹,一条代表事业,一条主宰爱
情,而兰璞手心却只有两条手纹,除了生命纹,只有一条横纹极醒目
地横贯过手心。这让她分不清楚自己是没有爱情纹还是事业纹。她也
曾看过一些手相命理的书,却没找到对自己这种手相的解释。她犹豫
了一下。
“小姐,可否给我看一下?”那个算命先生看出了兰璞的犹豫。
“看你的面相,你印堂发黑,山根黯淡,三天之内必有大难,但小姐
却有一股奇特的红气透出眉心,眼角桃花萌动,却也应在三日之内,
我想看看你的手相是否……”这番话让兰璞顿时失去了兴趣。又是招
揽生意的术语。她索然地站起身来。“谢谢你,死生自有天命。一切
随它去吧,婉儿,我们走。”婉儿乖乖地应了一声。走出那个中年男
子失望的眼神,婉儿悄悄地附在兰璞耳边:“哎,他说你桃花萌动耶!”
“去你的,这你也信啊?”兰璞打了一下她的手心。
从华岩寺山门走过百余米老树浓荫的正道,就是接引殿。华岩寺
的接引殿是进山门第一殿。婉儿兴致勃勃地拿出香来,“烧香烧香……”
兰璞卟地笑了。“这你也敢随便烧啊?”“怎么了?”婉儿一片茫然。
“接引殿是求接引佛将死去的亲人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去的殿宇,你家
里又没死人,乱烧香啊?说不定接引佛被你拜得高兴了,提前把你家
里人往生极乐去!”“啊?!”婉儿又习惯性地伸了伸舌头,将香塞
在兰璞的手中,“你去吧。”兰璞顿时想起了兰若,已经是十年了,
兰若他,又转世为人了吗?
进去看看吧。兰璞说。进入接引殿就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曲溪,桥
上端正一座小石桥,桥头刻着《奈何》。桥后是一座石牌坊,清代便
遗留下来。从奈何桥上走过,兰璞顿时想起了当年的那个梦。接引殿
香火颇盛,对对红烛流下如血的烛泪将香池染得血红。供台上放着许
多人的名贴,那都是预约作法事的。许多人在铜鼎里焚化纸钱。兰璞
呆呆地看着不时腾越起的火苗将纸钱化为黑色的余烬,突然觉得有人
在背后注目她。一转头就对正了一双眼睛。
…janeadam
回复'8':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着一件套头灰色毛衣,黑色裤
子。头发好象没有修剪过,零乱地搭在额前。在阴暗的殿宇中香烟缭
绕弥漫的白雾里,他站在殿角的阴影中,直直地盯着兰璞。兰璞微微
地吃了一惊,但是却不紧张,他的眼神里没有恶意,却有一种异常的
凄楚,还有几分迷惑。兰璞仔细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从来没有见过他。
就转过身走了,婉儿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个男子,正想对兰璞发问,兰
璞用眼神阻止了她。两个女孩穿出后殿,沿着藏经阁旁边的小径向七
佛塔苑走过去。
那个男人就一直跟在后面。婉儿悄悄地对兰璞说:“你的桃花出
现了!”兰璞拧了一下婉儿的手,婉儿险些跳起来,“我说错啦?”
婉儿不服气地说。兰璞没有回答,却突然牵住婉儿的手一转身走进了
竹林。穿了几步之后静静地坐下来,“怎么了?”婉儿小声问。“我
不想再让他跟着了,”她们静静地呆在竹林里,从她们所呆的地方可
以看见小径,小径上却看不见她们。等了许久,也没有看到那个男人
走过去的身影。兰璞和婉儿又折回到小径上。竹林里静悄悄地,从华
岩湖上吹过来的凉风刷动竹叶轻响,一股子幽凉的气息在林子里漫漫
地弥漫开来。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路过。“咦?”婉儿好奇地
转了转脖子,刚刚转弯的时候还看见他就在不远的地方,怎么人倒不
见了?“也许也是从竹林中穿过去了。”兰璞拉了拉婉儿说:我们走
吧。
从藏经阁到七佛塔这片竹林并不大,平常也只十来分钟就穿出去
了。兰璞不知道在这里穿行了多少次了,闭上眼睛都走得过去,然而
那天分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走了一个多小时了她们竟还没走出那片
林子。婉儿开始叫脚疼了。“哎哟,哎哟……”她一屁股坐在竹林里
的青石上。“不会吧,小小的一个华岩寺,我们还会迷路?何况你来
过那么多次了……”婉儿说着说着,眼神里开始流露出一丝惊惶来,
她显然也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兰璞早就觉得不对劲。好多路她从来没有走过,十来分钟,也不
过就是一公里左右的路程,可是她们现在就算是绕着林子一圈也早该
绕出去了。她平静了自己一下,也许是有什么玄妙的东西在起作用。
她不知道那是好是坏。她突然想起了那个算命先生的话,也许他有什
么东西在纠缠她们。不管怎么说,总得想个办法。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兰璞突然想起来师傅临走时传了她一道符箓,如果是阴气作崇的话,
只好试试看有用没有了。兰璞正想折竹枝画符,就听到竹林那头传来
悉嗦的响声,婉儿也听到了,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向声音传过来的
方向走去。走了几十步,赫然看见竹林里一座坟茔。兰璞吓了一跳,
华岩寺早就没有坟了,七佛塔就是寄灵之厝,安放的都是骨灰。两个
女孩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坟前立的石碑:
“爱妻兰璞之墓”赫然六个大字,用黑色的宋体隽刻。婉儿抓住兰璞
的手拼命地颤抖起来,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
“师姐,师姐……”有人拼命地摇兰璞的肩,兰璞一下惊醒过来,
发现婉儿正靠在她的肩头。婉儿也一下清醒过来,她们坐在竹林间的
石头上睡着了。原来是一个梦。兰璞擦了擦额头的汗,发现叫他们的
是无根。无根是心月方丈室中待应的小沙弥。“无根,你怎么来了?”
“师傅叫我到这里来找你。他说你们在竹林里。”兰璞轻轻地吐了一
口气。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她迷惑地摇了摇头。婉儿的手轻轻地探
过来攫住了她,兰璞转过头去,发现婉儿分明是受了惊骇的样子,心
里不由得一沉。难道我们做了同样的梦?那是梦还是真的?
兰璞走到方丈室门口的时候,正听见心月法师念诵经文。无根推
开方丈室的门退去了。心月法师停止了念经。也没抬起头来,只淡淡
地说了一句:“心生魔,定自灭。”兰璞在心月法师面前坐下来,
“弟子为什么会遇魔?”心月法师也没回答,却说了一句:“明天去
老君洞一趟吧,子虚道长可能要找你。”
到子虚道长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