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顶山谨记父亲的叮嘱,在暗处耐心的等着。没多久,脚门果然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目光阴郁的大汉。这大汉左手握一根碗口粗的铁棍,右手提着一盏鬼火似的灯笼,在门前左右环顾一阵后,咕哝一声,沿着背离阴宅的一条小道轻飘而去。
见他远去,唐顶山长舒一口气,正准备起身进院,不料那鬼魂忽地又飘了回来,提起鼻子四处不住地嗅着,目光渐渐凌厉,朝着唐顶山藏身的地方慢慢靠过来。唐顶山顿时大惊,猛然想起父亲说过,见到那护院的小鬼时,一定要屏住呼吸,用佛瞳护住五官,方能躲那鬼魂善辨人气的鼻子。唐顶山急忙止住呼吸,将佛瞳举起遮住脸孔,蹲在那一动不动。那鬼朝着唐顶山又靠近了几步,接着停住了,鼻子还在努力的嗅着。嗅过一阵后,目光逐渐缓和,声音怪异地咕哝了一句,便又重新飘走了。
过了许久,唐顶山终于确定那鬼魂已经远走,连忙趁机喘了几口气。心还在狂跳,四肢发麻,但他已管不了那么多,生怕自己刚刚喘的几口气又把小鬼招来。他稍稍稳了心神,便急忙走过去伸手推门,只感觉手到之处无所触及,门却应着他的动作打开了。他深感怪异,但来不及深究,沿着院内小径向父亲指定的地方匆匆摸去。
这是一片五彩缤纷的花池,在昏暗的灯光下微闪着五颜六色灵动的光芒,望去是一片梦幻的色彩。在花池中央自东而西排列着四棵粗大挺拔的青竹,青竹的西面紧挨着生出一株美丽绽放的玉兰花。唐顶山知道那四棵青竹从东向西分别代表着铁厅的四个儿子,而那株玉兰花便是铁厅女儿的灵根。父亲说你只要砍去最东边那三棵竹子,铁家坟地的灵气也就破了,其他的都别动,咱们不能干让铁家绝后的事情,你要留下最西面的竹子和兰花,那是铁厅的四儿子和小女儿。
唐顶山先前还感觉父亲太仁慈,此刻却犹豫起来,他要砍去的将是三个官员的性命。唐顶山怔怔地站着,看着那竹子发呆,忽然又想起父亲那干瘪的双目和那张被诬陷折磨得人鬼不分的面容,陡然间愤恨冲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愤然举起手中佛瞳,抖落黑布,照着那三棵青竹狠狠砍去。
神刀佛瞳带着尖锐的鸣叫,划出一道金光,三棵参天的青竹瞬间齐根断掉,竟有浓稠的血液自断口处汹涌流出。与此同时,整座铁家阴宅在一阵鬼哭魂嚎中顷刻崩塌。唐顶山在混乱中惊慌失措,手挥佛瞳闭上眼睛在自身周围一阵乱舞。
等他镇静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的宅院已然不知去向,呈现眼前的,是一处阴森的坟地和黑暗树林,以及一个浑身放光的白髯老者,还有老者身旁一个容貌绝美目光幽寒的白衣女子。
唐顶山顿时惊怵,紧握佛瞳往前面一横,颤声喝道:谁!
老者冲他微微一笑,深鞠一躬,说:恩人莫怕,老夫父女此次得以脱难,全仗壮士拔刀相救,我这有灵符一道,留给恩人,日后若有大难,燃烧此符,老夫自会现身相助。
老者说完手指轻扬,一张纸符送在了唐顶山的手臂上。老者化一线白光而去,唐顶山毛骨悚然,觉得此地不可久留,匆匆收起纸符,急速离开。
不久,铁厅的三个儿子接连别查出贪污国家巨款,纷纷落马。随之而来的便是三人在位时连手打造的半仙唐奸杀幼女一案,案情败露。
那具童尸是铁家三兄弟托人从医院买下的病死的孩童,女童的母亲和目击证人也都是他们重金收的帮凶,至于女童身上半仙唐的指纹,那是铁厅一次趁着唐顶山不在,来到半仙唐屋内,冒充唐顶山把一件破烂的童衣当作毛巾给半仙唐擦手收集来的。
但铁厅百密一漏,他拿那件童衣给半仙唐时,自己竟然忘记带手套,他和半仙唐的指纹一起留在了童衣上。这也是法院后来重审此案的导火线。
半仙唐终于冤案昭雪,重获自由。而铁家三兄弟由于巨额贪污,诬陷,谋杀,贿赂国家行政人员等罪名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铁厅本人也被捕入狱,在悲恨交加中急火攻心身染重病,不久含恨去世。铁家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铁老四和他的儿子铁正长,以及远嫁他乡的铁玉兰。
铁家由此败落。从此铁老四对唐家恨之入骨,但自家理亏在先,一个人势单力薄,儿子年龄小又性格懦弱,铁老四因此终日郁郁寡欢。生活和心理上的压力,使铁老四在儿子十六岁的时候一病不起。
夜谈
唐铁两家的这段恩怨,其实唐泽早就有所耳闻,甚至是知道的十分详细。但他从来没相信过,一直都只当作传说而已。因为在他第一天听见别人问起他这事的时候,便已经向爷爷求证过了。那时候爷爷只是望着他,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温和而认真地说:孩子啊,那只是传说,传说都喜欢乱说的,你千万不要相信……
唐泽便真的没有相信,他对爷爷的话几乎是从不怀疑的。而且,在他的印象里,铁家好像也没什么异常。除了铁老四常年卧病在床性格怪僻之外,铁正长和自己的关系,以及对唐家态度,一直都是很好的。大家来往密切而友好,从来也未见过铁正长对自己有什么仇恨的表现。
然而现在……唐泽望着父亲的眼睛,满面的难以置信。父亲竟会在半夜里突然跑来向自承认这事,这是怎么了……这是真的吗?
唐顶山点点头,说:是的,这些都是真的,我的确用过佛瞳,也去过铁家的阴宅……泽儿,这些我一直都没对你和你妹妹说起过,也是怕这段仇恨再延续下去,我和你爷爷都希望,希望唐家和铁家能在你们这一代修好。这想法我也和你铁四叔说起过,他也同意了,答应决不把我们两家的旧仇再说给后代听,要让两家的子孙后世和睦安宁的生活。
唐顶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取出一根,在桌面上磕了磕,点上,继续说道:但我也知道,你铁四叔在心底里还是一直耿耿于怀的,他对我们唐家的态度,始终都是充满了敌意……还好,铁正长这孩子和咱们都挺亲的,看来铁老四还没有食言……
唐顶山说着停顿下来,重重地抽着烟。
唐泽抬眼问:那……那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这些?
唐顶山弹弹烟灰,缓缓舒了口长气,凝视着儿子说:我怀疑,现在,铁老四已经将这事情告诉铁正长了……不是我疑心大,实在是我们唐家最近贪上的事情太多,我想了很久,也和杨队长分析过了,是他一句话提醒了我,他说佛瞳的事情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接着,唐顶山便向儿子说出了自己和老杨的谈话,以及老杨关于破案的提议。
什么?唐泽惊讶地问,老杨让我们用法术找回佛瞳?
是的,唐顶山点头说。
荒谬,这老杨是不是疯了?唐泽冷笑起来,眼角里尽是轻蔑,用法术?我们谁会法术啊,爸,你会吗?还有,狗蛋的死又怎么去破?难道也要我们用法术?这明摆着是不想正经破案嘛!
嘘……唐顶山赶忙制止了儿子抬高的声音,低声而严肃地说:泽儿,你不能这么说老杨,依我看,他说的很在理,况且也是我建议他从这方面考虑的!
唐泽看了看父亲,微微冷静下来。本来就性格暴躁的他,在狗蛋死后变得越来越易怒了。父亲也理解他,没再和他计较,继续说道:泽儿,杨队长这么做是对的,我们不排除佛瞳是被贪财之辈偷去的,也不排除狗蛋真是给人杀死的。但是,佛瞳是活的,这点千真万确,它如果不是被人镇住了,就一定还能找得到。还有,狗蛋到底是不是血魅杀死的,我们也不能轻易论断,毕竟他的死相与血魅杀人的手法很像啊。
唐泽沉默着,表情好像不再那么固执了,他忽然想起了狗蛋死的那天下午,自己梦见的恶鬼……他轻皱了下眉头,缓缓的问道:爸,血魅与我们唐家,到底什么关系?
唐顶山顿了顿,看看儿子,随后沉思似地说:本来,我是怕吓着你,就一直没敢和你说……血魅啊,那是唐家的的一个这个祸根……在传说中,有一个阴鬼,一个阴间最桀骜最阴戾的鬼,它的名字就叫血魅。血魅的性格暴戾,好色,时常夜化人形,飘至人间去诱惑或者强行女子与它媾和。它有时也化身女人,去勾引一些阳间男子,这是个阴阳同体之物,亦难亦女,变化随心。它从来不杀女人,在与女人交合后只是在她们脸上留下一片污血便化身离去。但是它也从来不放过男人,与男人交合后,除了会在他们脸上留下污血外,还会用铁索把他们勒死,然后假传阎王旨意,高呼某某地再添一鬼,便将被他害死的人的魂魄摄去阴间,关进底层牢狱,倍加折磨……传说在阴间,它身长七丈,法力高强,它曾因帮助阎王度过一次劫难,而深得阎王的感恩与宠信,被允许自由穿梭阴阳,阴司各部主管对它也都惧让三分,经常会给它后门,对它在阳间做下的事情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能过则过。
有一年,血魅忽然在丝竹镇上频繁出现,屡次做案,弄得丝竹镇人心惶惶。那时候你爷爷刚刚二十岁,他通晓灵术,而且血气方刚。疾恶如仇的他,想利用自己通灵的天分,勤修道术,苦练仙法,立志要为丝竹镇除去此害……终于,在你爷爷一次精心的布局下,血魅落入了他布下的“九转回星阵”,眼看着它挣脱无望,却凭空刮起一阵黑风,“九转回星阵”立时破散了……那血魅随黑风遁去时,向半仙唐扔下一句凶狠的话:待我出时,将汝凌迟,唐家后世,全都要死……
“待我出时,将汝凌迟……”唐泽的眼睛猛然亮起来,里面布满着恍然的惊惧,梦中那个巨鬼的形象又在脑际间蓦然闪现,它狰狞大笑,高声宣读着:宇之浩淼,唯神不尊,唯仙不敬,不尊不敬,阴间凌迟!然后它手握尖刀扑向了被高高吊起的爷爷……唐泽忽然浑身一个寒颤,口中喃喃地惊道:爷爷……
泽儿?泽儿……唐顶山使劲摇晃着陡然发呆的儿子,急声问道:你怎么了?
唐泽缓过了心神,目光躲闪着说:没……没什么,我想起了那个梦。
哦……唐顶山沉吟一声,之后久久地端视着儿子的面孔,满眼的心疼。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表情凝重地思考着。
终于,他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似地,重重叹口气。他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了一本书,一本很古旧的线装书,郑重地递给儿子说:这本,是你爷爷传下的一本法经,名叫《九转回星经》,里面记载着许多高深的术法,是你爷爷生前最心爱的东西……你爸我天资有限,一直都看不懂里面的东西。现在,我把它交给你,或许你可以尽快参透,能找出制服血魅的法子……还有,我最近要出门几天,你要在家好好的修养身子,别想太多了,多和你妈还有妹妹说说话,照顾好她们,等我回来咱们再想办法找佛瞳,对付血魅……
唐泽让父亲忽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但很快觉出了什么不妙,微慌地问:爸,你要去哪里?
唐顶山顿了一下,说:哦,去一个朋友家,路子很远,恐怕一时不能回来,所以……
爸,告诉我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唐泽看出父亲在说谎,他那种性格的人总是把一切写在脸上。
唐顶山也清楚儿子的精明,一阵沉默后,终于轻叹一声,不再隐瞒,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他对儿子说:依我们现在的力量,是不可能找到佛瞳的,更不可能去制服血魅,《九转回星经》虽然厉害,可里面的内容艰深晦涩,实在难以参透,你爷爷说过那是有缘者得之,我也就没再强求……而且,即便是有缘者,那也需要很长时间修炼的,你爷爷当初整整钻研了三年,才不过学会了其中的两种术法,所以……所以我想去文达寺走一趟,那里是佛瞳最早出现的地方,也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传闻寺里至今还有神仙居住,说不定能在那找到佛瞳的踪迹,或许一些管用的法子,总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文达寺离这儿有近百里的路程,我此去不知要耽误多久,血魅还在闹着……我放心不下啊,这本回星经我拿出来留给你,你自小聪慧,或许与它有缘,说不定能解开里面的奥秘……
唐泽没说话,脸上闪着道不明的神色。他盯着父亲花白的头发,还有过早苍老的面孔,内心一阵汹涌,心疼和内疚同时翻上来。他有些哽咽,他说爸,你留在家里,我去文达寺!
唐顶山对儿子的反应感觉诧异,他说:不,不行,你身体还没恢复,而且此去吉凶难测,你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唐家就绝后了,你让我怎么向唐家祖宗交代!
唐泽坚持说:爸,你不用担心,我身体其实早没事了,只是案子一直没头绪,我心里堵得慌,才会显得虚弱的,现在既然有了破案的路子,你又怎么能让我在家呆着?爸,让我去吧,我年轻,全当作一次历练,而且……你还记得爷爷给我算过命吗?他说我此生劫难颇多,但我生来是大命之人,终究会化险为夷的!
唐顶山微微一震,是啊,父亲是给泽儿这么算过,他还说泽儿的八字中飘着仙气,可能是某个神仙转世,会有奇特的一生,尤其在年轻时多历坎坷,这是因为神仙转世的一般都是犯了天规,注定会在人间多难,逃不掉的……哎……唐顶山沉思着,再一次长然喟叹。既然天意如此,岂是人力所能改变,泽儿……这是你命中注定啊……
唐顶山终于答应了儿子的请求,并俯过身子,向儿子细致地叮嘱了许久……
花间冷
唐家庭院,晨鸟初啼。
唐泽一身橘黄色运动衫,在院中的木桩石凳上展转腾挪,舒展着筋骨。他看上去身姿优美强健,动作敏捷而凌厉,完全不见了之前的那些抑郁与虚弱。
他练过一路梅花桩后,收身凝气,一个纵身由木桩上跳下,气息微喘,面色红润。他笑了,走到一旁观看的父亲和妹妹面前说:好久没练了,爸,你看还行吗?
还没等父亲开口,小靖早已经鼓起了巴掌,跳着说:好棒好棒,哥哥好棒啊,呵呵,如果哥哥要是在我们学校参加比赛,肯定能迷倒全场的女生!
唐泽朝妹妹一笑,说:如果全场都是恐龙的话,那还是免了吧,是不是都恐龙啊妹妹,哈哈。
小婧假怒地说:哼,夸你肥你还喘了啊,你们学校才全是恐龙呢……之后她又冲唐泽甜甜地笑,说,恐龙就恐龙吧,反正你这么好的身手,娶个恐龙当我嫂子也不用怕的,对了哥,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唐泽轻拧一下妹妹的脸蛋,说:我这个妹妹啊,就是嘴巴利索。
小婧朝哥哥扮了个鬼脸,竟嚷了一句:哎呀,好舒服啊,再拧一下……
要是在以前哥哥拧自己的脸蛋,小婧准会向爸妈告状说哥哥欺负她了……唐泽似乎特别喜欢拧妹妹的脸蛋,他是觉得她太可爱了,不拧不行……但是今天不一样,小婧很久没见哥哥这么精神过了,从她回家奔丧到现在,哥哥一直都是萎靡的,像个患了抑郁症的病人。今天一大早,她被院子里活动的声音吵醒,起床一看,竟是哥哥在练拳脚!她很诧异,也非常的开心。哥哥往日颓废的让她心疼。
唐顶山也朗然地笑了,疼爱地摸着女儿的头,转脸对儿子说:好啊,你没骗我,你体质还是那么好。
之后他递过毛巾给儿子擦汗,说:你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唐泽边擦汗边点头,神情有些亢奋,他说:爸,我想通了,事情既然来了愁是愁不掉的,我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