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终是强压怒火,他从这个满目轻蔑的少年身边缓缓行去,却发现台阶另一侧的小幽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神色忧郁。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唐泽不禁暗暗地想道。
可他并没作停留,而是径直登上了法坛。阵风吹乱他的发丝,一片静默。
洛陵公主看了看他,轻然一笑:“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随后她右手扬起,一道浮有佛瞳画像的灵符陡然出现,抖然的如一片黄叶。
她递过灵符,微笑道:“唐公子,朝天地三拜,然后燃烧此符,你就可以见到你的宫明了,哈哈……”
她转身一声长笑,退立旁侧,笑声之中得意而凄怆连绵。
眼前,供桌上烛光静静地燃着。真奇怪,在如此冷风飘忽的法坛之上,烛火竟还能燃烧得这般安静。
然而唐泽却似乎并未在意这一细节,他只是紧捏着灵符,久久抑制着内心的火焰,往事在心头瞬间涌动。是的,他忽然想到了很多,他不知道他此刻的决定将会带来些什么。可他已经身不由己。
按公主的吩咐,他躬身礼拜天地。拜毕,他将灵符轻轻抬起,向烛火靠去……
“哎呀,小紫!”忽然,小幽朝院外大喊一声。
众人猛惊,洛陵公主更是顿然神乱。
“小紫?她怎么会来?”公主瞬间沉吟,朝院外凝目扫去,果见墙头处一溜紫光倏地闪过。
柳眉倒立,公主即刻飘身追去。
而就在众人分神的一刹那,小幽却陡然身形影动,唰地奔至唐泽,抓住他的手道:“快走!”
未及唐泽回神,二人已然闪电般冲去了天空。然而却是一声闷叫,二人的头顶皆在半空处被什么猛地弹回,接着纷纷落地。
目光惊乱之间,洛陵公主已在身旁朝他们冷然地笑:“小幽,我这月冥罡气滋味如何?”
说着,公主仰天双臂开合,只见四周陡然围起一团大大的气团,将半边法坛紧然罩住。
“月冥罡气?”小幽失声沉吟……月冥罡气,这个传说中洛陵公主独步天下的囚禁术,此刻竟真的出现了!
小幽眼中即刻略过一丝绝望,她深知此气团易进而难出,乃是洛陵公主最为得意的绝学之一。
“难怪刚刚供桌上的蜡烛能御风而燃……”她惊恐地睁着眼睛,已经能感到阵阵凌厉的死亡气息……
洛陵公主站在气团之外,冷冷斥道:“枉我对你一番栽培,不想你却也背叛于我!好在,我早看出你心怀叵测,你的疑兵之计用得很不错,只可惜用在了我身上,也算是你瞎了狗眼!”
顿然片刻,她又朝唐泽道:“好一个人见人爱的唐公子,你只知一心爱着宫明,可知又有多少女子甘愿为你丢弃性命?唐泽啊唐泽,快快去点燃你手中的灵符吧,或许,我还能饶小幽一命。”
“这到底怎么回事,小幽为什么要阻止我燃烧灵符?看她的神情,好像燃烧此符便会带来什么天大灾祸,这中间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唐泽半坐在地上,已经顾不及身上的疼痛,他脑间的疑虑使他心无旁骛。
然而没敢再去多想,洛陵公主的警告绝非玩笑。他看了一眼小幽,她倒在地上的身子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唐泽赶忙爬起,忍痛重新来到供桌前面,灵符往烛火上一放,顷刻然了起来。
“不要!”不可思议,看似微弱的小幽又突然腾起,身躯箭一般朝唐泽斜了过去。
灵符被瞬间夺下,小幽拼命地扑灭火焰。
但灵符还是被燃去了一半。
又忽见一道红光唰地冲进气团,小幽一声闷吟,血线由肩头喷薄而出。唐泽惊呼着接过小幽,目光却恐惧而愤怒地盯向气团之外的洛陵公主。公主阴然大笑,道:“小幽,我有心饶你,你却无心领情,也罢,既然你执意要死,我也便成全了你!”
公主言毕手指再扬,指形变幻。
“慢!”唐泽对着她的手指不禁失声,他已看出了公主的指法,那正是她上次在谷中刺伤小幽武斗自己时所用的血泪指!
“好毒的女人!”唐泽暗骂一句,嘴上却道:“请公主手下留人,你别忘了,灵符还尚未燃完!”
公主一怔,果然慢慢收去了手指,微笑道:“唐公子放心,只要你烧掉剩下的半张,我便立刻兑现我的诺言,并答应你不再伤害小幽半根寒毛……公子,请吧。”
唐泽点点头,缓缓将小幽放在地上,忽又看见她流血的肩头和双目,便再次盯向公主道:“还请公主再答应我一条件!”
“哦?说来听听。”
“帮小幽医好伤口。”唐泽决定赌上一把,尽管他预感到公主可能会反悔一切诺言。反正他现在也已经是无路可逃。
洛陵公主轻然长叹,朝小幽说道:“小幽,你听见了吗?我要是能得到他的这番关心,便死也瞑目了……”
随后又道:“唐公子,只要你烧掉那半张灵符,所以的条件,我都答应你。”
唐泽便不再多言,于罡气萦绕之中毅然走近了烛台。尽管,小幽在后面努力地扯一下他的裤角。
烛光依旧静然,映在唐泽脸上,泛起幽幽的黄光。唐泽将灵符拿起,端详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于是,灵符再一次靠近烛火。
然而烛火却突地灭了,因为一阵刺骨的风。
“怎么会有风?”唐泽疑惑刚起,却听见一阵苍老的笑声破空而来:“血魅休得张狂,老夫来也!”
唐泽回首仰望,只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原本密闭无间的月冥罡气便随之分崩离析。一刹那,法坛恢复原貌,寒风重又卷起。
白光行影落定,便化作一位老者的模样。老者鹤发童颜,一身白衣,正是玄衣子!
也是瞬间之内,另一道白光与绿光由法坛陡起,洛陵公主与萧挺一起出手了。
然而却找不见对手。
是的,玄衣子,唐泽,还有小幽,都在顷刻之间消失无踪,仿佛融入了空气一般。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公主四周环顾,眼中是茫茫然一片不可思议。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玄衣子竟能那么轻易破掉她的月冥罡气,而且又去的如此之快!
“难道,他又修成了什么上乘仙法吗?”她愕然地思绪着,于法坛之上久久伫立。
飘逝
耳畔风声呼呼,唐泽尽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始终都是徒劳。他感觉眼皮似被封闭了一般,风力实在是太强了。
忽然传来老者的声音:“唐公子,莫要心急,呆会你便能睁目视物了。”
那声音并未因为强风而有半点走调,唐泽不禁诧异,而更令他诧异的是,老者竟能猜出他此刻的心思!
他刚要张口,却听老者又道:“公子莫要奇怪,我这用的乃是内力传音,故而不受风力影响。”
唐泽再次惊诧,但还未来得及思想,老者声音便又传来:“公子,可以睁眼了。”
此话未落,唐泽就觉得脚下陡然一实,身子已然着地。张目四望,只见森森然一片树林,顶上,依旧是一轮满月。
回看眼前,老者正扶着小幽,朝他慈祥一笑:“老夫来迟一步,让公子受惊了。”
唐泽似惊魂未定,愣然片刻才缓缓问道:“这是哪里?”
“洛陵月院。”
“啊……我们还留在院内?”唐泽顿时又陷入了恐惧,不断警觉四顾着。他不是担心自己会被公主怎么样,而是在担心小幽。她刚刚背叛了公主,若是再被公主发现,小幽很可能性命不保。而且,眼前的这位老者,还不知到底是敌是友。
“如果公主所说属实的话……”唐泽暗自思忖着,一时猜不透老者的用意。
老者看了看唐泽,笑道:“公子请宽心,这里是洛陵月院后院之外的青松林,此地虽离月院很近,却也是个隐蔽之处,量那血魅也猜不到我们会躲在这里。”
“什么?血魅?谁是血魅?”唐泽眉头骤拧,这才想起刚才法坛之上老者的那句“血魅休得猖狂……”,不禁惊疑满目,眼睛闪动地盯向老者。
老者平淡道:“哦,都怪老夫一时疏忽,忘记告诉公子了,那血魅便是洛陵公主,洛陵公主,既是血魅……”
这话让唐泽几乎眩晕,险些站立不稳。
“血魅?那不是一个阴鬼吗?自己在梦里也曾见过它几次,它可是个身高过丈面目狰狞的恶鬼啊,虽然父亲说过血魅可男可女,变化随心,可是……”唐泽思索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血魅与公主联系起来。
于是疑虑地问道:“这……这可能吗?”
老者点了点头,正要答话,忽听见小幽喃喃地说道:“这是真的,唐公子,洛陵公主她……她的确就是血魅,咳咳……”
小幽言毕便是一阵激烈的咳嗽,紧闭的双目之下,血液像蚯蚓一样爬出。小幽随之身子一斜,颓然倒去。唐泽慌地扳住她肩头,蹲下来让她半枕在自己的怀里,焦急道:“小幽,你怎么样……”
小幽没有答话,唐泽这才发现她已昏了过去。忽然想起上次小幽中了血泪指,小紫是用那谷底的湖水将她治好的,便抬眼向老者急切道:“老神仙,你能带我们去一趟谷底吗?”
老者笑了,道:“唐公子莫要这样称呼,老朽不过一介妖仙,称不得神仙……谷底就不必去了,姑娘这伤,老朽能治。”
唐泽面色顿喜道:“真的吗?这太好了……”
但很快又忧虑道:“不用湖水,真的能治好?”
“能治,能治。”老者一边让唐泽把小幽平放在地上,一边说道:“这血泪指,原是血魅的独门指法,一共三十一式,式式凌厉,招招阴毒,按理说,凡中血泪指者,必须用那洛陵谷中的湖水方能医治,不过老朽与那血魅交战多年,对它法术的来龙去脉还算清晰,故而才能配出针对它法术的各种解药……”
说着,老者探手取出一个精巧瓷瓶,拔去瓶塞,几颗透明的药粒现于掌中,荧荧的透着冰色。
递给唐泽道:“这里是三粒玄冰丹,至阴至寒,正是血泪指的客星,你给姑娘服下吧。”
唐泽点头照做,将丹丸放入小幽口中。老者随后又命他将小幽扶起,抬掌在她头顶轻然压去。瞬时,一圈白气在老者掌心腾起,竟是一片幽香。
唐泽正自惊疑,忽见小幽嘴角微动,接着便缓缓张开了眼睛。
老者点头微笑,收起手掌,回定气息。
唐泽目色喜悦,刚要发话,却见小幽望着他,眼中一片迷离,微然道:“唐公子,洛陵公主她的确就是,就是血魅……”
唐泽忙打断她道:“这事以后再说,你现在身体虚弱,不太过劳神了。”
老者也道:“唐公子说的极是,小幽姑娘,玄冰丹虽已解去你体内血毒,但若要痊愈,你还需再休息片刻,血魅的事,就由老朽代劳吧,我会和公子道明一切的。”
小幽点点头,嘴角盈满微笑:“多谢仙长……”
老者笑了笑,向唐泽说道:“想必血魅之事,令尊也和公子说过一二,不错,这血魅确是你唐家的一大仇敌……”
原来,当年血魅被半仙唐战败,困入“九转回星阵”中不得脱身,眼看身毁神灭之际,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黑风破阵救走了。
那黑风不是别的,却正是那掌管万物生灵生死寿命的地府阎王。
血魅曾救过阎王一命,所以阎王感恩不忘,便化身黑风前来搭救血魅。然而血魅终究是作孽过多,阴间各司早已怨声载道,令阎王再无法视而不见。所以此次阎王虽救下血魅,却不敢再将其留在阴府,便指点血魅前去了一个地方。
那地方,便是当年唐轩为宫月一手建起的洛陵赋。
而就在血魅见到洛陵赋的那一刻,便瞬间被那宏伟而诡异的建筑给深深震撼了,不禁感叹那神僧唐轩的法力是何等之出神入化。它狂喜之下,即刻把这座奇异的地下陵墓认作自己日后的久居之地。
于是,它施展法力,宫月的魂魄便被打入月院地牢,而尸身却被囚进了雪院……
唐泽忽然打断道:“宫月的魂魄?仙长,这该是八十多年前的事吧?”
老者道:“具体说来,是八十五年前。”
唐泽道:“可宫月的灵魂,不是在明朝就被佛祖带走转世了吗?又怎么会在洛陵赋一直留到现在?”
老者笑道:“不错,然世之凡人,均有三魂七魄,转世也只用去一魂一魄而已。”
“这么说,如今洛陵赋中的宫月,只是当年宫月的二魂六魄?”唐泽满目诧异。
老者道:“如此说也未尝不可,那余下的魂魄,留守尸身,千秋万代。而转世的那一魂一魄,便随转世的开始,又生新魂,成为新的个体……所以世人皆有前世的影子,却又不同于前世。”
“哦……”唐泽不禁沉吟,忽然又道:“那,那宫月在明朝转世后的魂魄,如今又在哪里?”
老者叹声道:“公子早已见过。”
见唐泽不解,老者又道:“宫明,便是那宫月转世在明朝的魂魄啊!”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她不是一个丑陋的游魂吗?”唐泽眉头拧了起来。
老者笑了,道:“哦,那只是血魅的谎话,血魅故意丑化宫明,意在骗取你的情心……”
“我的情心?”
“嗯,血魅有些话,也还是千真万确,你确是那冰莲子转世,你与冰莲玄女的情心,还有佛瞳上那颗佛祖情心,均是天地之间至纯至美之物,为历代修道之人所觊觎……血魅自霸占洛陵赋之后,便一直在打宫月的主意。然而无论血魅怎样去威逼利诱,心计费尽,宫月都无法爱上它。百般无奈,血魅只好把目标转向了宫明……”
“宫明?你是说血魅又诱惑了宫明?”唐泽的神经更加紧了。
老者道:“不错,宫明是宫月的转世,一样具有冰莲玄女的情心。不过,血魅诱惑宫明,仍旧以失败告终。宫明早已心许了公子,欲陪你共度一生,续下这几世情缘。”
唐泽心间一凛,随后疑惑道:“仙长,我既然是冰莲子第三次转世,那与我共度一生的,应该是宫明的转世才对,又怎会是宫明?”
老者叹道:“这便是你此生之定数也,举目天地三界,惟人间与地狱最苦,那冰莲玄女转世人间,已是苦难,又被你几番情弃,更是苦中之苦。佛祖终不忍她再遭受轮回之苦,便命冰莲子一人独自转世,此生与鬼魂结合,以还前孽……公子啊,只因你前两世皆有负于玄女,才有此生这诸多磨难呐。”
唐泽瞬间黯然了,却又生出一番欣喜。
他虽不能确定老者此刻的话语,可他宁愿老者句句属实。如今的唐泽,已然为宫明发了狂。
他甚至痴痴的想,只要能与宫明终成眷属,哪怕是上苍的惩罚,哪怕是与鬼魂共度一生,哪怕是自己也变成鬼魂,他也已全然无怨无悔了。
只是如今,宫明又去了哪儿?
“宫明在洛陵雪院。”老者及时说道。
“啊……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唐泽惊讶得口齿吞吐了。
老者呵呵笑道:“公子可听过举头三尺有神灵吗?世人之所思所想,又怎能瞒得过头顶之上的神仙……老朽虽算不上正神,但看透世人这点本领,也还是有的。”
唐泽不禁哑然。
老者接着又道:“宫明如今,的确身在雪院……血魅虽然诱惑宫明未果,但仍是一心要囚禁宫明,只是苦于老夫的阻挡,才迟迟没能如愿。后来,我便把宫明带去了我的门下,并收作义女,那以后,我便一边守护着宫明,一边研修仙法对付血魅……血魅这个魔头,一日不除,宫明就多一日的危险,恐怕就很难等到与你重逢那一天了。”
清风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