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切为时已晚,悔恨交加的僧人只好挥泪写下了自己这段前世今生,秘密交给状元唐元,并叮嘱他将此文世代相传,只可族长保存,不可泄露他人。至于为何这样,僧人并未说明。而后他转回仙界,准备着下一世的轮回……
唐泽听得眼睛发亮,他怎么也想不到佛瞳的背后,竟会隐藏着如此复杂而凄冷的故事。他沉吟片刻后,又问父亲:后来呢,后来僧人可还清了那段情?
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唐顶山摇头说。
噢……唐泽似乎意犹未尽,又说:对了,宫月不是还留下个孩子吗?那孩子后来怎样了?
唐顶山幽然地看着儿子,微笑说:那孩子啊,他被唐十康收养了。唐十康带着哥哥的嘱托,在莽林地落根成了家,后来才有了我们这一族的唐家,算起来,他还是我们家在此地最初的祖先呢……至于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唐十康让他随了宫月的姓,取名宫林。并且骗他说,他是自己结义兄弟宫青山的儿子,还说宫青山夫妇早年伤亡,就把他托付给了自己。那孩子也就信了。后来宫林长大成人,便在莽林地娶妻生子,繁衍了一族宫姓人家。
所以,他和他的母亲宫月,便是此地宫家人的祖先。
宫家的祖先?唐泽幽幽的闪着目光:这么说,这具尸体也是宫明的祖先了?
应该是吧……唐顶山缓缓的说道,脸上一丝淡淡的阴云:因为只有宫家的人才会有那样幽寒的眼神,我第一次见到宫明的时候,还以为是你那位结拜兄弟宫言地的姐姐呢,可后来发现她不是,而且对宫明一家,我始终都不太了解,总觉得她们怪怪的。
唐泽沉默了,他明白宫明的无故失踪很容易让人起疑。可他又无法去发驳什么,因为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和宫明相识的那段经历,至今还一直都没敢告诉父亲。
他又转向了烛光下那口晶莹剔透的棺材,久久的凝视着。
那张安详美丽的面孔上,的确有着一颗黑黑的泪痣……
坟茔
女尸入室后,唐泽一家便陷入一片灰色的阴云之中。
他们不知道上天给他们的这具女尸将会带来什么,更不知道打开那个祖宗禁入的地下室还会引来怎样的灾祸。尤其是唐泽,父亲讲述的那个传说让他之后回味出更多的疑惑。按父亲的说法,佛瞳是因唐家祖先唐十康哥哥的一段爱情才出现的宝物,虽然算起来也和唐家渊源很深,可它又和唐十康的后人有什么关系?宫月的尸体又为何会隐藏在唐家的地下?她不是被葬在深谷中了吗?宫明一家到底是人是鬼?落陵赋又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都知道自己的爷爷?难道仅仅是场梦吗……
这些,父亲都没能告诉自己,他甚至觉得父亲在有意躲闪着什么。
这夜唐泽又是一夜动荡,恶梦一个接一个的做着……他又梦见宫明和爷爷了。
清晨的时候,父亲起的很早,院里已经围了许多人,他们大多是来观望唐家遭受雷电后景象的,还有几个是被父亲请来的,帮忙修理院落。小院在闪电之后,除地面开裂之外,院墙也崩塌了许多。
唐泽刚一下楼便听见人们议论的嘈杂声。他走向正在垒砖的父亲,告诉他自己要去爷爷的坟地去一趟,给爷爷烧些纸钱安魂。唐顶山看了看憔悴的儿子,点点头。
唐泽准备些香和火纸,走出好奇的人群沿着弯曲的青石小路向后山走去。
雨后的空气依旧潮湿着,漫溢在青翠的松林中,格外的清新。后山的景物还是那样静美,并未因为唐泽的心情而有丝毫异样。
唐泽颓然的慢行着,脑子里徘徊着昨夜的那些梦,爷爷被恶鬼吊起的梦境再一次出现了。依然是那样真切,依然让他心惊胆战。
冬日未去林鸟在头顶偶尔嘶鸣,唐泽踩着青石,心思很乱。
忽然,林中传来一阵隐约的哭泣声。
唐泽微微一愣,忙侧面向左边的林子望去。丰茂的松林后面,遮着一片湿漉漉的坟地,唐泽记得那是狗蛋家的祖坟地,和自家的坟地只一林之隔。
会是谁在那哭泣?唐泽想着不觉心下好奇,难道是狗蛋家又有人去世?可那声音又不像是,那只是隐隐约约的,仿佛一个人欲哭而抑时的声音。
他于是转向慢慢靠了过去。
哭声还在持续,一个男人的声音。唐泽躲在一颗松树后面,凝神看去。坟地上除几个较大的坟冢外,其他的坟都是零乱分散的,坟地上空无一人。
然而声音又分明是从那里传出的。莫非是见鬼了?他的神经开始绷紧,又仔细的看过一遍,还是不见人迹。
整个坟场上除了坟头就是树木和荒草,坟头一个个的,在凉风和哭声中如同鬼境。唐泽小心拨动着齐腰的荒草,壮着胆开始追寻那声音的出处。近日来的经历已经使他对鬼的恐惧淡漠如烟了,他此刻心中更多的是好奇。
他循着颤巍的声音悄然走去,终于,在一块最大的坟冢后面,他看见了一处小坟。坟前侧面跪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男子和小坟一起被大坟遮着,所以离远了只听声音不见人。
唐泽停住了,从侧面注视着那个男子,悄无声息。
他是人还是鬼?唐泽望了一阵,忽见那坟前有一堆还存有火星的纸灰。看来是个上坟的,他释然想道。
唐泽正兀自发怔,忽听那男子说话了。那男子哽咽着,自语般的不停叨念:狗蛋兄弟,都是我害了你,你正长哥对不住你,是我该死,是我该死,我害了你……
唐泽警觉起来,他说什么?他……唐泽一边竖耳细听,一边辨认着那个男人,他不觉向他靠近了。
狗蛋?唐泽脑际间忽然一凛,他这才意识到前面那堆小坟便是狗蛋的葬地!他又细细地看着那人,破烂的衣衫,敦实的背影……那不正是铁正长吗?他来这里干吗?他刚才说他害了……
唐泽不敢再动,他生怕惊动了铁正长,他想仔细听他再说些什么。可铁正长却忽然不说了,他猛地趴到坟堆上,紧紧抱住坟头痛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响亮而悲戚。
唐泽眉头紧皱,眼中闪出微微的光芒,一种窥见希望时的光芒。他静静的站着。
等铁正长哭声渐止的时候,他慢慢走过去,拍一下铁正长的肩膀:正长……
铁正长忽地一抖。他并没像唐泽想像中的那样失声惊叫,而后拔腿而逃。他只是惊然回头,看到是唐泽后,他竟愣愣地呆住了。
凉风吹过,他的头发乱如茅草,眼神中充满了莫名的凄楚。
他一下抱住了唐泽的双腿,再一次失声哭泣:泽哥,泽哥你惩罚我吧,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狗蛋,我该死……
这让唐泽有些意外,铁正长不是疯了吗?可他此刻的表情和语气又分明和正常人一般无二,而且,看样子他是来给狗蛋上了坟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唐泽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疯话还是实话,他用温和的语气试探他说:正长,别乱说,咱们都是好兄弟,你没有对不起谁啊……快,站起来吧,和大哥说说,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铁正长被唐泽扶着站起来,他抹去眼角的泪水,努力地苦笑:泽哥,我知道,你肯定以为我是疯了……也对,我爸也说我疯了,只是我的疯病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我记不得自己发疯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但是……但是我能记得我没疯之前都做了什么,你知道吗,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人的事情,泽哥,我对不起你……
唐泽细致的观察着,他不能确信他所说的话是否属实话,但他能确定此刻的铁正长神智是清醒的,因为在他的眼神中不再有之前的迷乱与惶恐,唐泽从他的眼睛中又看到了以前那个忠厚老实的铁正长。
唐泽知道他一定是受过什么事情的刺激,这事情让他良心不安,所以才……可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呢,他怎么会说他对不起狗蛋,难道他和狗蛋的死有关?唐泽脑子中渐渐清晰,他拧起眉头,看着铁正长的眼睛,他决定要让他说出来。
他拍拍铁正长的肩膀,微叹说:正长,以前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毕竟咱们还都是好兄弟,好兄弟是不记仇的……
什么?铁正长抬头望向唐泽,微显惊讶,随后他紧紧握住了唐泽的手,眼中闪动着泪花:泽……泽哥,我知道,你对正长好,你一直都对正长很好,可……可我却一直都在害你,还害了狗蛋兄弟,我……
铁正长说着激动了,他将头一下埋在唐泽的肩头又哭起来……唐泽心里也是一丝酸楚,可他必须得问明一切,他抚摸着铁正长的头发说:正长,那你告诉我,狗蛋他……忽然,唐泽止住了,他看见在铁正长背后的树林里,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缓缓从一棵大树后面伸出来……
不好!唐泽一声惊呼,即刻揽起铁正长往一侧的地上迅速闪去。子弹带着呼啸打在了一颗树干上。接着枪口又瞄准地上,子弹在翻滚的二人身边穿梭有声。
终于,二人滚到了一棵树后,粗大的树干即刻承受了几颗子弹。唐泽脑子飞快地转着,焦急地想着对策。忽然,怀中的铁正长焦躁起来,他惊慌的眼神开始恐惧而迷离,随后他以不可思意的力量挣脱唐泽的手臂,惊呼着跑了出去……他又发疯了!
快回来!唐泽叫了一声,知道为时已晚,铁正长的左肩上很快飙起一道血线。铁正长身子一震,大喊一声,继续在树林中疯狂地跑。又一颗子弹走空。
唐泽微微一顿,立刻从树后起身向藏有枪口的地方跃去。那枪口正瞄着铁正长射击,唐泽忽然从侧面出现,出脚踢向枪口,速度极快。
枪口应声上扬,子弹倏地飞向了天空。唐泽接着空中一转,另一只脚点向蒙面人的胸膛。
唐泽这两招出得迅速而流畅,蒙面人在射击铁正长的时候又根本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所以唐泽两脚皆中,蒙面人吭哧一声被踢翻在地。他惶恐地望了唐泽一眼,不再恋战,抱枪匆匆向林外逃去。
唐泽又在后面追了一阵,停下了,他忽然觉得那背影很熟悉。
初雪
铁正长身中了两枪,左肩和额头偏右处血液在不住的流着,浸染了他身下的荒草。唐泽赶来时他已经昏迷了。唐泽被他的伤处吓得不轻,他一边呼唤着正长,一边触摸一下他的鼻息。还好,他只是昏过去了。
山林空寂,冷风扯动着横逸的枝叶,簌簌作响。唐泽背起铁正长,从荒草蔓延的坟地里走出,一路紧跑奔向了镇医院。鲜血淋透着他上身的衣服,一条长长的血丝从铁正长的额角挂下,在风中摇曳着,唐泽嗅到一股痛心的血腥。
还好医院里有人上班。铁正长进入急救室后,唐泽拨通了老杨的电话。他现在需要一些警力,铁正长必须二十四小时有人保护,很明显那个暗杀他们的人是冲着铁正长去的。铁正长似乎知道狗蛋被杀一案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一定又与自己有着某种联系。
或者是因为佛瞳的事情,唐泽暗暗的想道,可这一切,都要等铁正长醒来后才能知道了。唐泽望了望急救室紧闭的大门,面色焦急而灰暗,他在担心铁正长还能不能醒过来。
不一会,老杨带着十几个警员由医院大门匆匆走来。在老杨一声令下,警员很快按方位抱枪站立,将铁正长所在的急救室紧紧守卫。
陈俊和老杨迎向唐泽,细致地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听完唐泽的讲述后,老杨的浓眉略微上扬,随后紧紧锁在一起。
陈俊冲唐泽微然一笑,递根烟说:好事,狐狸的尾巴终于暴露了,等正长伤愈后一切都能明白,耐心点……
老杨也点点头,说:陈俊说的对,不过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铁正长恐怕就……我们还是去休息室吧,有些话这里不便说。
三人绕过院中一处假山,去了大门东侧的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那是老杨刚刚让医院给警队誊出来的房间。唐泽和陈俊随着老杨走进去,立刻感到一阵融融的暖意,室内一个小小的暖炉让唐泽猛然意识到,外面的天气已经很冷了。
陈俊对着唐泽打量了一阵,之后掏出手机给谁拨了电话,好像是要对方送什么衣服之类的。老杨让座后,向唐泽笑笑说:陈俊这小伙子要说能干也挺能干的,就是太娇了,你看,这刚冷一点就要家里送衣服,嘿……
二人都随着笑起来,陈俊又给大家一人丢支烟,话题开始了转移。
老杨吐着烟气,看一会唐泽,说道:听你父亲说,你去了文达寺,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唐泽笑了笑,他在想着该不该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他。如果不说,自己就算是白跑了一趟,可如果说的话……唐泽兀自叹口气,最终决定还是说出来,信与不信那是他们的事了。于是他理了一下思路,把自己洛陵赋的经历一一说了出来。
陈俊和老杨一样,都听得目瞪口呆,甚至有些啼笑皆非。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事吗?可看唐泽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在说谎。尤其陈俊很了解唐泽的为人,所以他想可能是唐泽……他和老杨对视了一下,他们此刻有一个相同的想法:唐泽可能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唐泽朝他们苦笑一下,没再说什么。老杨喝口浓茶,咳嗽一声,正色道:唐泽,这事情……这事情你确定不是做梦?我怎么听着像是小说呢?
而且还是玄幻小说,呵呵……陈俊又露出他一贯的嬉笑,补充道。
唐泽没办法,嘘口气说:也许吧,我倒真希望那是一场梦,我的人生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我可不想再添上这么一段乱子,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信上一点,即便那真是梦,也不会是一个普通的梦。
老杨又和陈俊对望了一下,眼中露出淡淡的迷惑。
后来老杨点点头,说:是啊,佛瞳这案子的确是我前所未见的,丝竹镇到底是一个怪异的地方……这一个月来,我们警队也算是耗尽心力了,可效果都不是很大,先前假设的许多线索都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断掉。不过,最近还是有了新的眉目,从铁正长突然发疯,还有眼下他遭遇暗算的事情,我们有理由怀疑佛瞳的失窃,以及狗蛋遇害,都与铁正长有很大关系,而且……
老杨说着停下了,紧锁着眉头抽烟,同时习惯性地抚摸着胸前那个犀利的银鹰。他迷离地望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的,已经开始飘下零星的雪花了。
唐泽看着老杨深沉的眼睛,正想深问,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陈俊朝大家笑了笑,起身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满身碎雪的漂亮女孩,圆圆脸蛋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朝屋内望了望,笑容爬上嘴角:杨叔好……泽哥,你的衣服来了。
唐泽认出那是陈俊的妹妹陈小娟,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好朋友了。
唐泽微显惊讶地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中的塑料袋:我的衣服?
是呀,我哥哥不是说你怕冷吗,呵呵……
这时陈俊乐呵呵地过来说:泽哥,我看你衣服上都沾满了血,就让小娟给你送来一件我的外套,换上吧,不然一会出去别人还当你怎么了呢,哈哈……
老杨这才如梦初醒般的拍拍脑门,笑说:噢,我还当是陈俊怕冷呢,原来是……陈俊,真看不出,你小子还蛮细心嘛。
陈俊依旧嬉皮笑脸,吐口烟道:我这叫深藏不露,我要是关心起人来那绝对是面面俱到……哎,老实说了吧,我啊,这都是被小娟给熏陶的,她可是整天关心着咱们泽哥的冷暖啊……
嗳,你说什么呢,我对你不也一样吗,我对好朋友一向都是这样的……小娟说着白了哥哥一眼,眼角泛起了羞涩。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