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去拜访她的漫长的旅程在一种催眠状态中不知不觉地缩短:一路上,一座又一座环形山在乌云般的沙尘中若隐若现。一天,他在一个村落停下来。这里的人几乎说不出一个英语单词,就住在橡活动屋的箱子里。他与这里的居民不得不利用一个翻译程序进行交流,这使他们笑了大半个晚上。两天后,他又在一个日本人的巨大空气提取设施工地停留了一天。在这个工地里,人人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但他们都很烦恼,因为空气提取器全部被狂风吹得处于停顿状态。技术人员们苦笑着,护送他穿过一个为了使水泵保持运转而建立的、结果徒劳无用的梦魔般的过滤系统联合企业。离开日本人的工作地点东行三天,途经一个苏菲派教徒的大旅馆。这个旅馆位于一个圆环形的四面悬崖峭壁的台地上。这个特殊的台地原是陨石坑的坑底,但由于撞击变形的作用,它变得十分坚硬,这样就抵挡了不知多少年以来周围的软土被侵蚀掉的作用,现在它像一个又圆又厚的大柱脚矗立在平原之上,它的沟槽面高达一千米。他把车开上了一条弯曲的斜坡路,来到山顶上的大旅馆。
到了上面,他才发现尘暴兴起的时候,这个台地的位置处于永久性的持续波之浪中,所以这里有更多的阳光透过浓密的乌云射下来,比任何别的地方甚至帕沃尼斯边缘上的阳光都多。能见度几乎与别的地方一样低,但一切东西的色彩更加鲜艳。黎明时一片紫色和咖啡色,白天不断地涌起一股股褐色和黄色的、橙色和锈色的鲜艳的云雾,时常有青铜色的光束贯穿其中。
这个点选得好。他发现,苏菲派教徒比他迄今所遇到的任何阿拉伯群体都要友好热情。他们告诉他,他们是跟最近一批阿拉伯人上来的,是作为阿拉伯世界各个宗教派别的一种妥协而安排的,因为苏菲教派在伊斯兰世界科学家中人数众多,把他们作为他们自己密不可分的群体派出来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他们当中有个又黑又矮名叫都·厄尔南的男子对他说:“你,这位伟大的塔利巴,跟着他的塔瑞夸特来到这里拜访我们。”
“塔利巴?”约翰大惑不解地问,“塔瑞夸特?”
“塔利巴就是探求者,探求者的塔瑞夸特就是他的道路,你知道,他们特殊的路,通向现实的路。”
“我明白!”约翰说,仍然对他们的友好欢迎感到吃惊。
都领着他从车库出来,来到一个低矮的黑色建筑前。它矗立在一些排成环形的火星车的中央。火星车看起来装载了充足的能源。那个建筑物的形状和台地本身一样又矮又圆。都·厄尔南认为,这栋建筑物的黑色岩石是超英石。那是一种流星撞击时,每平方厘米超过百公斤的瞬时压力而形成的硅酸盐。窗子是用焦石英做的,也是由于撞击形成的一种压缩玻璃。
在这幢建筑里,有二十来个人一同迎接他。男人女人都同样与他打招呼。女人们都光着头,举止就像男人一样,这又使约翰吃了一惊。同时也促使他注意到,苏非派教徒中的一些情况与一般的阿拉伯人中的情况有所不同。他坐下来,与他们一起喝着咖啡,又开始提问。他们告诉他,他们是夸特瑞特苏菲派教徒,是受早期希腊哲学和现代存在主义影响的泛神论者。人们试图通过现代科学和灵魂的显圣,成为具有最终现实即上帝的人。“有四趟神秘的旅程。”他们都对他说,第一趟是自灵知开始,以“法拿”即抛开一切凭感觉得到的东西而结束。当“法拿”之后发生“巴恰”即持久时第二趟旅程开始。在这一点上,你是现实中通过现实的手段旅行到现实状态的。你本身就是个现实,一个“巴恰”。之后,你继续旅行,到达精神宇宙的中心,成为一个与所有经过同样旅程的其他人生活在一起的人。
“我猜想我还没有开始第一趟旅程,”约翰说,“我一无所知。”
对这样的反应他们感到开心,他可以看出来。你可以开始,他们告诉他,又给他倒上咖啡。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开始。同任何他从前遇见过的阿拉伯人相比,他们是那样的令人鼓舞,那样友好,以致他敞开心环,把有关他旅行到帕沃尼斯的意图以及大电梯缆绳的计划全都告诉了他们。“并非世界上任何想像都是不符合实际的。”他们都说。当约翰提到他最后一次在洼斯提塔斯·玻瑞利斯与阿拉伯人相会的情况,以及弗兰克怎样一直陪伴他们的事,他们都隐晦地说;“那是对权力的热衷,引诱人们去做错事。”
一位妇女笑着说;“查尔莫斯是你的拉弗斯。”
“什么意思?”约翰问。
他们全都笑了起来,都摇着头说:“那不是你的拉弗斯。一个人的拉弗斯就是这人邪恶的自我,过去一些人相信这个自我处在人的胸内。”
“就像一个器官或什么东西?”
“像一个动物。穆罕默德伊本·乌里安说,某种像动物一样的东西从他的喉咙里跳出来,当他踢它一脚时,它却变得更大。那就是他的拉弗斯。”
“它是你的幽灵的又一种名称、”那位提出这件事的女人解释说。
“嗯,”约翰说,“也许他就是吧。或者说大概就是弗兰克的拉弗斯被踢了多次吧。”听到这种想法,他们同他一起笑起来。
快到傍晚时分,阳光从尘埃的缝隙中钻了下来,比以往更强烈;流动的云层顿时一片灿烂,以至于大旅馆仿佛矗立在巨大的心室里一样,随着一阵又一阵风的呼啸,发出“咚”、“咚”的心跳声。那些苏菲派教徒从焦石英窗子朝外看时,他们相互呼喊,很快便适应起来,迎着狂风,走出旅馆,进人这个深红色的世界。他们呼喊着要布恩陪伴他们。他咧嘴一笑,振作起来。偷偷地吃了一粒阿米珍多夫。
一到外面,他们围着台地崎岖不平的边缘走了一圈。远眺密布的乌云,俯瞰身下阴影笼罩的平原,对所看到的现象以及所发生的特色都指给约翰看。之后,他们聚集在旅馆附近。他们唱颂歌的时候,约翰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说出的是阿拉伯语和法语的英语译文;“一无所有而又因为一无所有而拥有。抛弃你头脑中的杂念,付出你心中的所有。这里一个世界那里一个世界,我们坐在世界的门口。”
另一个声音说:“爱拨动了我心灵诗琴中的乐弦,促使我全心全意地去爱。”
他们开始跳舞。他们注意到约翰突然领会了。他们是正在快速旋转的伊斯兰教苦修教士:他们应着鼓的敲打声往空中一跳,轻轻地拍打着普通频道。他们跳着,转动着,动作缓慢而又神奇,手臂大张着,脚一着地又跳起来,再次重复旋转动作。一轮又一轮,一回又一回。他们是大风暴中旋转的苦修教士,站立在诺亚时代曾是一个陨石坑底的又高又圆的台地之上。在跳跃着的血红色的光线中,这一切显得那么的奇妙。约翰站起来,开始同他们一起旋转。他打乱他们匀称的排列,有时实际上是与其他跳舞的人撞在了一起,但无人介意。他发现,轻轻地往空中跳是有帮助的,可以保持不被风吹得失去平衡。一阵猛烈的风就会把你吹倒。他笑着。一些跳舞的人对着普通频道吟诵着,是那种全然没有音调的哀鸣声,时时被呼喊声和刺耳的有节奏的呼吸声打断。短语“Anael…Happ,ana,el…Happ”——我是上帝,有人翻译。我是上帝,一种苏菲派教徒的异端邪说、跳意味着给你施催眠术——约翰知道还有别的穆斯林信徒自我鞭挞。旋转更好。他跳舞,也通过普通频道加入到吟唱行列,急促的呼吸不断地打断他们的吟唱、嘴里发出咕噜声,说的话听不清楚。接着不假思索地开始给一连串的语言加上火星的名称,他是按照他的理解,按照吟唱的节奏喃喃地嘀咕着这些名称:“AI…Qahira,Auqakuh,Bahram,Harmakhik,hrad,HuoHSing,Kasei,Ma'adim。maja,MamersMangala,Nirgal,ShalbatanuSimudandTUI。”他记住了好几年前学会的这一长串名称,那是一种群体游戏。现在,他十分吃惊地发现,这串名称组成一个十分美妙的颂歌,这些名称像液体似的从他嘴里流出来,帮助他平衡旋转。其他的跳舞者对着他笑,但充满着善意。他很高兴。他感到陶醉、兴奋,整个身体都在嗡嗡作响。他多次重复祷文,接着转而重复阿拉伯语的名字,一遍又一遍:“AI…QahiraAI…Qahira,AIQahira。”于是,他记起了一个正在翻译的声音所告诉他的话:“Anael…Happ,andAI…Qahira,Anael-HaqqanaAI…Qahira。”我是上帝,我是火星,我是上帝……其他人很快同他一起吟唱,声音越唱越高,形成了一首杂乱无章的歌。透过一个个闪着亮光的旋转的面罩,看到他们的笑脸。他们旋转得实在很好;他们热烈伸开的手指在红色的尘埃中画出阿拉伯式的图案。现在,当他们旋转时,用指尖轻拍着他,引导他或者说在推着他笨拙的身子按着他们编织的图案旋转。他喊着火星的各种名字,阿拉伯语、梵语、印加语,全都是火星的名字,混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混合音节,形成一段复调音乐,听起来是那样优美而又奇怪得令人毛骨惊然,因为这些表示火星的名字是从发音听起来还是十分奇怪、名宇具有力量的时候传下来的。当他唱出这些名字的时候,他可以感觉到这种力量。我将要活一千年,他想。
他停止了跳舞,坐下来观看。他开始感到不舒服。世界在摇曳,他的中耳膜毫无疑问像一个轮盘赌转盘上的球,仍在转动。整个景物在他面前抖动着,说不清这是尘埃在旋转,还是什么内在心灵里的东西在旋转,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在斜着眼看:他们是一群正在旋转着的伊斯兰教苦修教士。是在火星上吗?唔,在穆斯林世界他们是一种离经叛道、行为不轨的人,有一种在伊斯兰世界少有的普遍的异常的癖好,科学家也是如此。因此,他们就是他进入伊斯兰的道路,也许就是他的塔瑞夸特,他们的伊斯兰教苦修士的仪式就有可能转变成火星神力;就像他吟诵的那样。
他痴痴地站着,头昏脑涨。突然,他明白过来了,一个人发明什么东西大可不必从头开始,不过就是综合以前所有好的东西形成新的东西。爱拨动了我诗琴中爱的音弦……他实在是头晕目眩。其他人都冲着他笑,扶着他。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同他们讲话,希望他们能够理解。“我感觉恶心,我想我就要呕吐了。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能把所有可怜的地球精神负担全抛在脑后。为什么我们不能一道创立一个新宗教。崇拜AI…Qahira,Mangal,Kasei!”
他们笑着,把他扛在肩膀上送回到住处。“我是认真的,”他说道,世界在转动,“我要你们这些人行动起来,我要你们按照那种模式跳舞,显而易见你们应该是设计这种宗教的人。你们己经开始这样做了。”
但是,戴着头盔呕吐是危险的。他们只冲着他笑,飞快地推推搡搡地把他送进石头压住的居住室里。在住室里,他呕吐起来,一名妇女扶着他的头,用悦耳动听的次大陆英语说话:“国王难过的时候要求他的智人给他某种会使他高兴的东西,但当他高兴时就给他令他难受的东西。他们商量后带回一枚戒指,上面刻着:‘这个意愿也通过’。”
“直接进入循环体里。”布恩说。他躺着,旋转着。当你努力想静静地躺一会的时候,那真是可怕的感觉。“但是,你来这里需要什么呢?你们为什么上火星来呢?你们必须告诉我,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他们把他送到一个普通房间,摆好一壶芳香的茶。他仍然感觉到好像在旋转。
他身边一位老年妇女拿起茶壶把约翰的杯子倒满。她把荣壶放下,做了个手势说:“现在,你把我的杯子倒满。”
约翰照做了,但手有些不稳。茶壶一个一个地传下去,每一个人都把另一个人的杯子倒满。
“我们每餐吃饭的时候就是这样开始的,”那位老妇人说,“它是我们团结在一起的一个小小的标志。在你的全球市场把一切都编成网络之前,我们研究过古代的文化。在那些年代,存在许多形式的交换,有些形式是以赠予礼品为基础的。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份礼物,你看,宇宙随心所欲地赠予我们,我们每个有呼吸的人又不回赠什么东西。”
“像生态效率公式一样吗?”约翰问。
“也许是,在任何情况下,全部文化都是绕着礼物的概念建立的。在马来西亚,在美国西北部,在许多原始文化群落都是这样。在阿拉伯,我们给予米或咖啡,粮食和住处。不管你得到什么,你都不指望据为己有,而是依次重新再次返还,要充满希望,抱着浓厚的兴趣。要尽力使你能够付出去的比获得的多。现在我认为这可以成为一个虔敬的正正当当的经济基础。
“弗拉得和尤苏拉就是这么说的!”
“也许如此。”
茶起作用了,不一会儿他又恢复了平衡。他们谈论其它的事情:大风暴,他们住在上面的坚硬的大沙丘基底。深夜,他问他们是否听说过郊狼,他们说没有、他们确实知道有关一个他们称之为“隐蔽者”的怪物的故事,那是古代一支火星人的最后幸存者,一种枯萎的东西,它在星球上游荡,帮助那些遭受危险的漫游者、火星车以及村落。它是去年在波瑞利斯大峡谷中的水电站被发现的,当时正发生冰崩,接着出现断电。
“那不是‘巨人’吗?”约翰说。
“不,不是。‘巨人’是个大块头。隐蔽者像我们。它的人民就是‘巨人’的臣民。”
“我明白了。”
但是,他不明白,不是真正地明白。如果“巨人”代表火星本身,那么,也许隐蔽者的故事就是由广子凭灵感创造出来的。不可能说得清楚。他需要一位民俗学研究者,或者一位神话学者,一位可以告诉他故事是如何产生的人来说清楚;但他只有这些苏菲派教徒。他们笑得龇牙咧嘴,模样稀奇古怪,仿佛他们自己就是故事中的怪物。这些就是这块新兴土地上他的同胞。他不得不笑。他们同他一起欢笑,把他扶上床。
“我们说的是一首波斯诗人雷米·加拉路丁的睡前祷告词。”这位老妇人告诉他,并且朗诵道:
我是矿物死后变成植物,
我是植物死后变成动物,
我是动物死后变成人类。
为什么我会害怕?什么时候我不再死去?
然而我还将作为人类死去;
飞上天去,天使在上天祝福。
当我奉献了我美丽善良的灵魂之时,
我将成为人的大脑所未曾设想的东西。
“好好睡吧,”她对着他半醒半睡的大脑说,“这是我们的必由之路。”
第二天早晨,他身子僵硬地爬上火星车,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他决心一上路就吃阿米珍多夫。还是那位妇人在那里给他送行,他用面罩对着她的面罩深情地撞了一下。
“不管是属于此世界还是彼世界,”她说,“你的爱将使你最终达到理想的彼岸。”
第十一章
那些天狂风大作,天空阴沉沉的。约翰顺着转发器路经过玛格丽特弗湾南部的断裂地带继续赶路。他真想另外找个时间把车开到这里来好好看看,因为在风暴中,除了纷飞的深褐色尘埃,以及瞬间射入的一束束金色的阳光,什么也看不到。在贝克哈森环形山附近,他在一个叫“特纳井”的新建区停下来。他们在这里挖通了一个蓄水层。由于蓄水层较低的那一头静水压力非常大,他们将通过水的自流,推动一系列涡轮机运转来发,电。流出的水将被倒进模于让其冷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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