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此时当真是欲哭无泪,他倒是想要徇私,可这永安王容得下吗?!看这永安王的意思,是早就准备好了好几百句话在那里等着,只要他稍有推脱,就是劈头盖脑一顿训,等他不得不屈服了,再夸上那么一句两句……这简直就是砍一刀再给一个枣!
衙役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为难起来,京兆尹大人令他们去请的人,一个是正经儿的侯夫人,另一个是诰命夫人,他们算是哪个牌位上的人,敢去传这几位呢?诰命夫人倒还罢了,似他们这等小兵卒,进得去西平侯府的大门吗?
“怎么还没人去传西平侯夫人和李老夫人到场呢?是不把京兆尹大人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本王的话当一回事呢!”祁敏之眼角一扫那几个犹豫的衙役,脸色一冷。
“回王爷的话,并非是小的们放肆,只是小的们人微言轻,怕是请不动侯夫人呢……小的们斗胆,想跟王爷几个人同去……”几个衙役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终由一个年长些的衙役出来讨情,他们这些小人物没有后台,从来是被人支使的,如今这永安王山下嘴皮子一碰就力逼着他们去宣西平侯夫人,万一西平侯府觉得被折了面子,又不好拿永安王问罪,那他们这些小任务岂不就要遭殃?
“一般的是皇上臣子,天子脚下审案岂容得犯人放肆?你们只管去,要好声好气的说话,不要横行霸道的落下话柄,若那西平侯夫人抑或李老夫人当真如此妄自尊大,胆敢拒捕,你们也不要动手,只管回来禀告本王,本王自有道理,决计牵连不到你们的。”祁敏之一手扶着椅子的扶手,斜倚在椅子里笑道。
有了祁敏之的吩咐,这些衙役也算少敢心安,纷纷领命前去,大堂之上顿时空荡了不少。
“大小姐诬陷妾身也就罢了,何苦还攀折上侯夫人,侯夫人不过就是在沐老夫人的寿宴上替二小姐三小姐说了几句话罢了,也值得大小姐记恨到如今吗!”李姨娘在心里不住地祈祷京兆尹不要相信叶棠花的话,一面又转头望向叶棠花,故作愤恨地指责她,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影响京兆尹的判断。
“你还是少费些口舌吧!我既然敢告状,自然就是备足了证据的,别的事情好作假,骨肉至亲的事情也好作假的吗?等下传了李老夫人来,也不用审,也不用用刑,只消摆上一碗清水来,取了你和李老夫人的一滴血滴在水里头,是不是骨肉自然一目了然!这可是铁打的证据,由不得人混赖的!”叶棠花挑了挑眉,嗤笑了一声,瞟了一眼李姨娘。
就算京兆尹的心思是能够通过语言来改变的,难道血缘关系也是可以的吗?就算李姨娘巧舌如簧舌灿莲花,说得天花乱坠又能如何?她能把自己的骨血说变了不成?
西平侯夫人和李姨娘的合作纯粹是建立在两个人的血缘关系上,为着一个所谓的血溶于水,但血缘只是两个人亲近的纽带,这两个人能够合作,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各自的利益,李姨娘要害她的时候,西平侯夫人来帮忙,李姨娘受罪的时候,西平侯夫人怎的不来求情?可见这两个人的亲情也就是那么回事罢了。
等下李老夫人来了之后,立刻就能证实李姨娘和李老夫人的关系,李老夫人换子的罪名一旦证实,别说是诰命夫人了,就是这个扶正的名分都保不住,指不定还要判个什么呢,到时候西平侯夫人看着自己的母亲被自己这个所谓的妹妹连累成个罪人,连带着自己的身份都跟着一落千丈,不知道对李姨娘是个什么感觉呢?
还有京兆尹,知道了自己竟是被这个所谓的母亲为了换一个扶正的名头,从别人家里换来的,不知道又是个什么滋味呢?
前一世破庙之中,她是生生被自己那些所谓的亲人害死的,从那日起她就明白了,似李姨娘这等心狠手辣的人物,为了利益是能够不择手段的,谋财害命的事尚且能做下,何况是弃车保帅呢?这样的一家子人面对这些罪名,不知道又会怎么互相推诿?她可是非常期待能够看到,李姨娘一家子狗咬狗的时候!
孟子鱼我所欲也篇有云,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避患者何不为也?李姨娘这一家子,恰就是这种贪生怕死到极点的人!到时候为了求生,还怕这些人不互相检举揭发吗?至亲骨肉反目成仇,血浓于水的亲人相攻击如仇雠……也算还了她前世的夙愿吧!
不过,在这一幕发生之前,似乎还有好戏看呢!
西平侯夫人和那李老夫人一个是侯夫人一个是诰命夫人,不说是在京里能呼风唤雨,好歹也有些名气,祁敏之让几个小衙役去拿人,却又不给派个压场子的人,在这两个高贵惯了的女人眼里,这群衙役和一群蝼蚁又有什么区别?能来一个那都是见了鬼!
果然,两批衙役们不多时就都回来了,祁敏之一抬眼睛,皱了皱眉:“人呢?都传到哪里去了?”
去李府的衙役回禀道:“回王爷的话,李老夫人说身上不好,来不了,况且诰命夫人断没有抛头露面上公堂的道理,若王爷您苦苦相逼,只怕于理不合……”
去西平侯府的衙役也回禀道:“回王爷的话,西平侯夫人也是这个意思,而且侯夫人她还说了,王爷若想要审问她,须得先问过了西平侯的意思,再拿了圣旨来在西平侯府问话,断没有个让她抛头露面上公堂的道理……”
两拨衙役话音刚落,祁敏之的脸色陡然一下子沉了下来:“李大人听听,这叫个什么话!妇孺之辈不识大体,竟敢阻挠朝廷命官办案!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凭她是什么天王老子,也没有个不到堂受审的道理!本王现在尚且坐在这里,这两个妇人倒要比本王架子还大不成?简直放肆!本王给足了她们脸面,派人好声好气地前去相请,再三嘱咐衙役们不许造次,她们反倒当本王好欺负,还拿起谱子来了!”
祁敏之说罢,在公案上重重一拍,吓得京兆尹一个哆嗦说不出话来,祁敏之又冷笑道:“当真人是贱骨头,给几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侯夫人算得什么,诰命夫人又算得什么!天下多少侯夫人多少诰命?要全像这两个人一般放肆,不把王法放在眼里,这天下还成个天下吗!”
京兆尹听出话头儿不对,虽然心里头没底,还是哆哆嗦嗦开了口:“王、王爷,想来家姊和家母也只是一时糊涂,决计没有藐视王法的意思,请、请王爷息怒……”
“息怒?李大人的亲戚已经连王法都不放在眼里了,李大人身为执掌王法的人,倒还为她们求情?李大人真是好忠的心,好清的官!是不是只有到你们家人造反作乱,刀架在皇族脖子上的时候,李大人才能不护这个短!”祁敏之眼睛一邪,愈发显得凌厉起来。
叶棠花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祁敏之,这人平日里在她面前少有正经的时候,没想到一旦认真起来竟也有这般气势,可见皇室中人到底是不凡的,这小子纵然不是真龙天子,也是一只腾云驾雾的蛟,叫人轻视不得!
“王爷,妇孺无知,家姊和家母平日里只知道一些妇人见识,并不晓得什么大道理,求王爷法外施恩,饶了她们这一回吧!下官亲自带人前去,定能宣她二人到案的!”京兆尹心里头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现在他虽然怀疑自己不是李老夫人的亲生子,但好歹李老夫人也养了他这么多年,他跟西平侯夫人更是自幼如亲姐弟一般,乍然让他相逢如同陌路人,他还真有些做不到。
“哼,李大人的护短本王已经见识过了,俗话说‘亲亲相隐’,李大人既然身涉案中,就不要参与这次换子案的审理了!本王虽无实职,以这王爷之位,总还能审得起一桩案子的!墨浮,传我的令下去,点三百白羽骑做两队,分赴李府和西平侯府,宣李老夫人和西平侯夫人到案,这次把本王的令好生传到了,跟这二位吩咐明白,若再执意不肯到堂,作拒捕论!依我南燕律例,凡拒捕者格杀勿论!你们不必担心惹祸上身,出了事有王法在上!”
祁敏之说罢,又斜睨了一眼京兆尹:“知道李大人护短,可也不能连王法都不顾及了吧!亏你还是天子脚下百姓的父母官,这般视王法为无物,本王也真是见识了!不知道李大人平日里在任上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任意妄为,以权谋私啊!”
京兆尹此时已经让祁敏之的威压吓得话都说不出,哪里还敢插嘴案子?而白羽骑是皇家亲卫,皇亲国戚不知拿下过多少,自然跟那些衙役们不同,墨浮领了命匆匆去点齐人马,领着人该去哪去哪了。
祁敏之冷笑着往椅背上一靠,眉目间逸出几许煞气来。
平日里再好说话,他也是皇族子弟,身子里头流着天家血液,傲气融在骨头里,这西平侯夫人和李老夫人敢这般把他不放在眼里,可是实实在在触了他的逆鳞了!
小兔儿的事情摆在面前,他已经看这两个女人不顺眼了,再加上这她们今日的行为……他要是让这两个女人好过,真是枉姓了一个祁!
第一百四十五章 滴血验亲()
祁敏之这招确实好用,白羽骑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儿,牙崩半个不字儿,刀就架上脖子了,就算西平侯夫人平日里再傲气,这时候也不得不服这个软,傲气的侯夫人尚且如此,李老夫人就更不必说了。
这两个女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当祁敏之无理取闹,虽然答应到堂,心里也并不怎么惧怕,不管怎的,京兆尹是自家人,什么事情不能好商量呢?
因此西平侯夫人和李老夫人在京府衙门门口相遇的时候还互相寒暄了一下,西平侯夫人扶着李老夫人端端正正地走进衙门,脸上还挂着冷笑。
但当西平侯夫人走进正堂,看见李姨娘跪在地上,而叶棠花立在一边的时候,这心不自觉就顿了一下,这是怎么个意思?叶棠花李姨娘都在,永安王还在上头坐着……
西平侯夫人看着在场的人,条件反射般地觉得,可能是李姨娘害死下人那事儿被叶棠花拿来说嘴了,这么一安慰自己,她反倒静下心来了,不就是死了一个下人么?就算是李姨娘有错儿,至多不过就是赔几两银子罢了,家生子毕竟比不得外头的奴才,打死家生子不过是个小过错儿,京兆尹又是自家人,她再给李姨娘求求情,稀里糊涂的也就能混过去了。
西平侯夫人这般想着,看向祁敏之的眼神也就不那么恭敬了,这个小王爷真是不知道深浅,他吃的饭还没有自己吃的盐多呢!就敢这般放肆!她充其量算是个证人,怎么这永安王拿她当犯人看待?若她刚才执意不来,当真让那些奴才伤了性命,看这永安王如何收场?
而李老夫人则更是摸不着头脑,无缘无故的这个永安王传她来大堂做什么?满屋子都是不认识的人,她站在这里又算个什么道理呢!
“永安王,我母女二人已经到了,不知您有何见教啊?”西平侯夫人巴不得事情早早完事,见祁敏之只是冷笑不开口,便出言问道。
“见教不敢当,就是想问李老夫人一件事情罢了。”祁敏之敛了笑意,淡淡道。
“王爷既然有事相询,便该好好着人来请,像今日这般成个什么体统呢?我母女好歹有份位在身,须不是寻常妇人,派个衙役便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王爷初时派几个衙役来已是看我母女不起,第二回竟派侍卫来了,略说个难处就喊打喊杀的,不知道这又是什么道理!”西平侯夫人心里只当没什么大事儿,倒以为自己拿着满理儿,故而一开口便是埋怨之语。
“西平侯夫人误会了,本王既然请衙役宣你们来,就是请你们来受审的,所谓问一件事情,不过是说得好听些,给侯夫人一个面子罢了,你母女二人本就是一双犯人,本王着衙役来请又有何不可?依南燕律拒捕者死,白羽骑权贵也不知拿下过多少,会连这一点小规矩都不懂吗?本王看,倒是西平侯夫人自己个儿糊涂吧!”祁敏之哪里会给西平侯夫人面子?一张嘴便是不客气地数落。
“王爷这话未免好笑,老身自寡居一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会成了这犯人?此事还请王爷给个解释,不然老身就是拼着这命,也要进宫去请太后做主了!”
如果说西平侯夫人是心里头大略有数的话,李老夫人可就是对此事一无所知了,京府衙门莫名其妙地派衙役来宣她,她不肯去,第二回来的就是带刀的了,说话间刀就上了脖子,这哪里是对诰命的规矩!
李老夫人虽然是妾室出身,可扶正了好几十年,又当了这么多年诰命,脾气也是渐长的,明仗着自己年纪大,又是诰命,欺祁敏之年纪小,倚老卖老起来。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就成不了犯人?李老夫人不做下亏心事,难道这孩子是自己就能由女变成男的吗?事情早已发了,可笑老夫人还在这里强嘴!”叶棠花立在那里静默了好一会儿,此时见李老夫人理直气壮地质问祁敏之,不由得出言驳了回去。
“棠儿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由女变男了?你小小年纪竟学得满口胡言,对得起皇上钦赐的份位吗!”西平侯夫人心里头一惊,下意识地回了嘴。
“西平侯夫人自是宋李氏,清商自姓叶,咱们原算不得正经亲戚,还是明算账得好,侯夫人既然知道清商身上有份位,就别叫得那么不成规矩!王爷的话说得何其明白,侯夫人还跟清商这儿装傻呢!当初侯夫人来叶府的时候,清商说过一句‘做姐姐的来看妹妹本是理所应当的’,难道侯夫人真以为清商是说表姐呢?李老夫人当初拿男婴换了自己亲生的女儿去,能瞒得过哪一个!”
“胡说,胡说,你这丫头是哪里来的,在这里胡说八道!”李老夫人掩埋多年的心事如今陡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说破,不由得心慌意乱,脸热头晕起来,就要拿拐杖去打叶棠花。
祁敏之眸色一冷,而雨秋早已上前架住了李老夫人的拐杖:“老夫人须得自重!我家小姐乃是圣上亲封的二品县主,论理不比您差什么,敬着您是情分,不敬着您是本分!您要是对着我家小姐抖威风,就是打错了如意算盘!您今日敢碰小姐一根毫毛,奴婢立刻就进宫去,拼了命告御状也要告您一个行刺县主之罪!”
李老夫人下死劲儿往下压了压拐杖,可那拐杖在雨秋手里头跟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别说是往下压了,就是抽都抽不回来,李老夫人无法,只能撒了手,往后退了两步直喘粗气:“好、好,县主真是好威风,手底下一个丫鬟都敢对老身这诰命夫人动粗,今日县主给老身一个交待倒还罢了,若不然老身这御状也是告定了的!”
“老夫人且别忙着告御状,今儿这换子案还没审清楚呢,待到这案子清楚了,若老夫人是清白的呢,那您该走走该告告,本王绝不阻拦,可若是您当真是做出这样事情来,别说是御状了,您的命还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呢!”祁敏之冷笑道。
李老夫人咬了咬下唇,点点头:“好,只盼王爷记着自己的话!”
祁敏之理都没理这老虔婆,向身后尴尬地站着的京府主簿一招手:“既然如此,就别耽搁了,赶快滴血验亲吧,去准备一碗清水来!”
似这等破事儿,京府主簿巴不得赶紧下堂去半点儿不掺和,他立刻亲自下去准备了一碗清水,却遣了一个小厮送上来,自己则躲在堂后,不听人唤就不准备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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