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之私下见面,敏之根本无由知道真相,又岂会……”
“皇帝,你难道忘了敏之当日所言了吗?前日哀家宣皇帝前来,敏之可是在皇帝面前亲口说出感同身受四字,试问他一个王爷,有什么资格当着你的面对你的妃子说这四个字!”太后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那不是……”祁敬之话说到一半,猛地怔住,半晌方回过神来:“母后的意思是说,敏之那话不是气话,而是……”
“是啊,敏之虽然轻佻,但毕竟不是鲁莽,如何会留下授人以口舌的把柄?他说是‘感同身受’,那就一定是解释得通的,他身为王爷,固然是没资格对皇帝的妃子感同身受,但若是考虑到那小子的家世,这便说得通了。”太后言及此处,不由得脸色一冷,咬了咬下唇,“算起来也近二十年了,到底是没瞒住啊……呵呵,宜妃可真是好手段,到底摆了哀家一道儿!”
“可是……这些年咱们一直严加防备,西辽那边并没有派人跟敏之有过接触啊!屈指算来二十年,母后自登上凤位到如今,何曾……”祁敬之满脸的不可置信,犹豫再三还是出言质疑。
“呵呵,宜妃那蛮女手段高的很,莫说是哀家了,就是你,当初不也是险些让她笼络了去吗?她人都没了近这么多年,还能设法让自己的儿子知道真相,也算是高明了……你口口声声说没人与敏之接触,难道你忘了,这后宫之中还有一个萧嫔吗!”太后言及此处,已是满脸的冰冷,脸上的表情不似她平日里的平静祥和,反倒满是杀气,依稀看得出当年统领六宫的皇后气概。
“萧嫔?萧嫔虽是西辽细作,但却从来不曾与敏之相见,母后这话是从何说起啊?”祁敬之蹙起眉头来。
“你只道防着萧嫔与敏之相见,却忘了防备别的!你是让美色眯了眼睛,色令智昏!那萧嫔虽不曾令人着意敏之,却时常叫人留意着清商的行踪,而清商又是敏之的心上人,若由她来知会敏之,难道敏之会不相信吗!”太后冷笑道。
祁敬之听到这儿,心里虽是哭笑不得,但也知道太后是动了真怒,沐家是太后的心头宝,而叶棠花就是保住沐家富贵的护身符,太后若不是真的气狠了,断然不会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来,但若是但凭太后的几句话就让他信了叶棠花是西辽细作,却也有些难办。
“母后,您会不会是误会了?咱们且不说棠儿为何要那么做,棠儿的身世,母后您是最清楚不过了,她父是我南燕尚书,母是您娘家亲侄女,她是彻彻底底的南燕人,又何必与西辽为伍呢?再者说,萧嫔有问题的消息,还是她透露给毓儿的呢,设若她真是西辽的探子,她又何必把萧嫔卖给毓儿呢?”
太后摇摇头,眉头一挑:“误会?不可能!皇帝满心里只想着那丫头家世,觉着那丫头出身南燕就不可能叛国,但如果……叶棠花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叶棠花,又当如何呢!”
“棠儿不是棠儿?这……此话何解?”祁敬之愕然。
“有件事,皇帝怕是还不知道吧。”太后冷笑,“前些日子威远侯府老夫人进宫的时候,哀家也曾问过她,为何将叶棠花养的那般好,却又处处给她使绊子,不让她出头,可是老夫人亲口跟哀家说,她根本没有教叶丫头什么东西!在威远侯府的日子里,她是存着捧杀了叶丫头的心思!哀家当日还不信邪,又传了侯夫人来,结果答案也是一样的,乃至千红千蓝也都是这么说的,沐家什么都没有教过叶丫头,那叶丫头是怎么会的那些才艺?反弹琵琶也好,梅花篆也好,哪里是十天半月便学得会的!更别说那丫头还通调香,懂古籍!这也就罢了,你说那丫头今年也不过十三,这名声凭什么传的那么远,传到西辽去,传的那西辽太子都慕名求娶?哀家怎么不信那丫头厉害到这般地步呢!她一个小小的大臣之女,纵使品貌出众些又能如何?惹得西辽太子千里迢迢跑来求娶,皇帝不觉得奇怪吗!”
“母后的意思是说……棠儿被人调包了?”祁敬之一怔。
“不然还能作何解释呢?哀家当初也想过这个可能,可是那丫头进退得宜,聪慧机敏,又从不曾害我皇家,哀家想着若是这个丫头比原先的棠儿做得好,那哀家忍了也罢,可没想到,这丫头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皇帝,如今这脸皮已经撕开,你可万不能再心软了,马上下旨,召长平王夫妇回京!”太后言及此处,一双眼盯紧了祁敬之。
祁敬之一声苦笑:“母后,您是不是忘了?当初九歌出京的时候,说是要找他那云游天下的师父去救治棠儿,如今谁知他们走到何处去了?朕就是拟好了这圣旨,又该去找谁宣旨?难道叫上一群太监拿着圣旨,天南海北地碰运气?”
“什么?这……竟叫他们给逃了!”太后脸色一僵,继而又是一沉,“如此说来,那长平王府亦不是局外之人了?不然何以护着那丫头从京里脱身!”
祁敬之一愣,继而皱眉:“母后,九歌带着棠儿离去,其实是怕……”
“不必说了,皇帝,你马上下旨,不管用什么借口,都必须立刻把敏之带回来,如今敏之因着那丫头跟皇帝生隙,这时候若是让他知道了身世,谁知他会做出些什么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万一这小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南燕江山又当如何?皇帝……”
“母后!”眼瞧着太后越说越激动,祁敬之不得已出言打断:“母后还请三思!设若真如母后所言,棠儿是西辽派来的细作,那敏之又岂会对她真心相待?既然如此,母后所言冲冠一怒为红颜岂不是不成立了?敏之纵使知道了身世又能如何?他身份本是尴尬,西辽如今立有太子,老皇帝又行将就木,他若是这时候回了西辽,那不更是找死?母后切莫忘了,敏之的身世尴尬,他母妃的身份更是尴尬!”
太后猛地一怔,继而倒是平静了些:“倒也是,敏之这小子若是此时回去,那西辽皇太子焉能容得下他?西辽老皇帝向来是个脑子糊涂拎不清的,若是见了敏之,还不知闹出些什么来……咦,如此说来……”
祁敬之接过话头儿:“正是如此了,若是敏之真回了西辽,到时候西辽内政必将大乱,于咱们南燕反而是百利无害,若母后真是为南燕着想,反倒该盼着敏之回去才是?”
“倒也是……可、可万一西辽那边容下了敏之又当如何?”太后思忖片刻,倒是犹豫起来。
“母后又差了,儿臣坐上这皇位不过十年,敏之便已然不能与儿臣相抗,遇了事也只能避祸远走,那西辽皇太子自出生之日起便立了太子,到如今也有小二十年,况且西辽老皇帝只那一个独子,定然是爱如珍宝,敏之不过是那老皇帝一个外孙,身上又杂着南燕的血脉,老皇帝就是想要立敏之为帝,大臣们恐怕还要掂量掂量,旁的不说,放着一个现成的太子爷不要,倒让这半路出家的掌了大权?只要那西辽太子不是个太糊涂的,敏之都讨不了好去。”
“依皇帝所言,倒是哀家杞人忧天了?”太后怫然皱眉。
“杞人忧天谈不上,母后只是太顾忌宜妃罢了,宜妃已经故去多年,敏之但凡有她半分手段,也不到今日的境地,如今成了这样,敏之竟是两头不讨好,在南燕被咱们顾忌,去了西辽又是送死,以敏之的性子,纵使知道了真相,怕也不会如何吧?况且这么多年下来,咱们对敏之如何他心里也该有数才是,母后真的觉得,敏之会舍南燕而奔西辽?”祁敬之叹道。
第二百六十八章 君臣父子()
太后细细想来,倒是叹了口气:“是哀家急切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人老的老死的死,哀家只道那宜妃也不过如此,没想到如今碰上了敏之的事情,还是心头一惊失了分寸。”
“母后只是谨慎得过了些罢了,当初宜妃在时,母后的反应并无不妥,只是宜妃已经故去多年,她的党羽也早四散零落,西辽在南燕的势力早已不复如初,母后这时候还拿敏之当宜妃在时待,岂不小题大做了?”祁敬之说罢,倒是摇了摇头笑了出来。
“皇上的意思是,哀家杞人忧天了?”太后眉头一跳,略有不悦。
“杞人忧天倒不至于,只是母后把事情想得忒大了。凭敏之一句话,母后先由萧嫔扯到了棠儿身上,再由棠儿扯到了九歌身上,咱们南燕皇家子嗣原就有些单薄,母后这一怀疑,竟把小辈之中近一半的人连锅端了,若儿臣真个照母后的意思,处置了敏之九歌棠儿,这京里还成个天下吗?”
太后微怔,倒也将祁敬之的话听了进去,祁敏之凤九歌自不必说是人中龙凤,单是这京中贵胄,这两人也是数一数二的,到底是两个王爷呢。叶棠花就更不必提,自除旧宴以来,这丫头便一路往自个儿身上贴金,如今说她是贵女之中的榜样也不为过,这三人若是被一并办了,只怕这京里真不成个体统了。
如此一想,太后也回过味儿来,再一想,心里倒有些哭笑不得,两个王爷一个王妃,且不说祁敏之如何,这凤九歌和叶棠花也是西辽动得的?且不说长平王府如何,便是叶棠花,也不是寻常人便能近身的,更别提神不知鬼不觉偷梁换柱了,她刚才居然能疑到这两人身上,实在是有些糊涂了。
心里头明白过来,太后脸色也平和了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复又看向祁敬之:“方才哀家固然是有些多虑了,可事情总是空穴来风的,旁的不提,敏之……只怕还是要顾忌着些吧。”
“这个儿臣也想到了,说不得以后提防着些,白羽骑原是父皇立了给敏之玩的,如今听他的也是无可奈何,好在儿臣自有禁卫,也不惧他,敏之既然想走,咱们也不留他就是了,天地虽大,莫非王土,他走能走到哪里去呢?咱们又有什么好怕的呢?”祁敬之应声答道。
太后听罢,沉默片刻,点点头,挥手示意祁敬之下去了。
在她看来,事情固然没有祁敬之想得这般轻巧,但到了这般地步,也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左右的了,如今也只有看着罢了!
另一边,祁敬之出了门之后便拐去了未央楼,一进门便瞧见那宝珠公主跪着迎在门口,祁敬之照例挥退了服侍的下人,自己则坐到了床榻之上:“起来吧,没有外人,不必跪了。”
“谢皇上。”宝珠公主应了声,便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了,低着头不去看祁敬之。
祁敬之沉吟了下,淡然道:“今儿的事朕已经知道了,你做的很好,只要你忠心为朕做事,少不了你的好处,南诏能给你的,朕能给你更多。”
“皇上的意思宝珠明白,不然宝珠也不会从自进宫之日起就对皇上的话言听计从了。”宝珠公主与叶棠花酷肖的容貌上泛起一阵得意的笑来。
自她有印象起,她就被教导着去学那沐家小姐的行止,几百个女孩儿里,唯她学的最像,模样也生的最好,是以她的主人才选了她认作义女,让她和亲南燕。
她的主人大概是觉得,以她的模样性子,拿出来定然是一张极好的牌,这如意算盘打得极好,可偏偏忘了一点,牌是怎么想的。
宝珠这般想着,唇角的笑便多了几分嘲弄,那猪猡一半的王爷固然是养大了她还教了她无双才艺,可是这又如何呢?她不过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女,只因这一张脸得了福缘,能顺顺当当活到现在,在南诏的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就罢了,出了南诏入了这南燕皇宫,她凭什么还要看着南诏眼色行事?
因此甫入宫的第一天,在祁敬之第一次来看她的时候,她就一股脑地把南诏的计划劝说了。
她又不傻,犯得着在南燕的深宫里提心吊胆地为南诏卖命,却不抓住机会赶紧抱住南燕的大腿,弃暗投明?
祁敬之出神了好一会儿,方才想起正事来,抬起头看向宝珠:“你在南诏多年,对那西辽皇太子有没有什么印象?”
宝珠一愣,继而老实地摇摇头:“当初临行前,见是见过几面,但却称不得有印象。西辽似乎并无与南诏合作的诚意,每回来的西辽太子都不是同一人,只是因为戴着面具,所以南诏并没有认出来,但宝珠自小便要揣摩自己这张脸与沐家小姐哪处不同,是以极善于从人脸细微处分辨二人差距,那西辽皇太子这手花枪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宝珠。”
“如此说来,这西辽本无与南诏合作的诚意了?”祁敬之听到这里,倒是触动了心事。
宝珠点点头:“千真万确,不然何至于连见一面都要耍这样的花招?”
“这就怪了……你可知道,南诏近日递了国书,说要来探望于你?”祁敬之皱着眉,面上颇有些不解。
“探望?他们回去才不到两个月,怎的又要来?”宝珠也是皱眉。
“朕的意思,恐怕他们以为这宫中的贵妃不是你,想着要抓朕一个理亏吧,可这也说不通,知道朕曾经调过包的人有限,无非长平永安二人,西辽知道的可能性不大,但如此一来,这消息是从谁那里泄露出去的?”
宝珠公主哑然,这确实有些蹊跷,长平王和永安王到底是南燕的王爷,没有跟南诏那弹丸之地勾结的道理,可这二人不说,南诏是如何知道的?
祁敬之亦是想不通,就算是他处事不密,让西辽知道了去,可西辽把这事告诉南诏干嘛?南诏来兴师问罪,得了好处全是自己的,西辽哪里能分到一杯羹?西辽吃饱了撑的,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二人在宫里头百思不得其解,另一边,西辽皇宫里,南怀沙又与西辽国师争了个脸红脖子粗。
“王爷,既然您如此不信任老臣,何不任老臣自去送死,倒免了你我二人日日争辩之烦!”西辽国师是真让南怀沙闹得没脾气,前些日子那述律光已经让他吃够了苦头,好不容易摆平了述律光,谁知这南怀沙又冒出来了?
这南怀沙既是西辽皇族又战功赫赫,而且常年不在京师亦不受他控制,这么个玩意儿现在跟他唱反调,他还真是颇有些头疼。
在西辽国师对面,南怀沙负手而立,睨了他一眼:“任你送死?好啊!只要你不带一兵一卒,不害我大辽将士性命,我才懒得管你这匹夫死活!”
“王爷这话未免可笑,两军交战哪有不死人之理!便是王爷也不敢夸下海口,说是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打得赢仗吧?”
“哼,国师日前不是夸下海口,说是只要有了舆图,就能踏破南燕边疆吗?原来还是要靠我西辽将士性命去拼杀啊?我西辽将士英勇无比,南燕如何抵挡得住?原来国师那舆图,不过是个开战的借口罢了!”
“好了好了!”西辽皇帝坐在龙椅上揉着额角,被这二人吵得头疼,前两天是述律光与国师相争,如今述律光好不容易服了软,南怀沙竟又闹腾起来了,这么下去,什么时候能消停啊!
“今个时候也不早了,有事明天再议,退朝退朝!”老皇帝一甩袖子径自走了,气得西辽国师无可奈何,南怀沙倒没所谓,只要事情一天悬而未决,西辽国师就一天不能出征,他倒不在乎多腾些日子。
瞧着朝堂里人都散了,西辽国师也只能愤愤一甩袖子,扬长而去,南怀沙想了想,还是拐去了观星台见南琢。
对于南攻玉的话,他不可不信,但也不能全信,至于能信几分,还得找南琢确认一下才行。
观星台还是一样的幽深冷寂,但南怀沙没什么心思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