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剑之在隔壁的监控室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这叫什么事儿,哪有人这么急切的想要往自己脑袋上扣屎盆子?”
调查官耸了耸肩膀,“搞不懂,我先安排录口供,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个突破了。”
稍后高长庚的笔录拿到手,看着他端端正正的签名和指纹,施展久久说不出话。
“剑之,是不是我做刑事律师做得太久,总是习惯站在被告人角度思考问题,为什么我觉得高长庚有很多苦衷?”
张剑之苦笑,“相信我,在这个问题上,你并不孤单,我和调查官都觉得很蹊跷。”
“接下来怎么办?”
张剑之笑道:“你傻了么,自然是接着办你的案子啊。有了高长庚的供词,要解除九所的合同,应该会容易很多了,不过,周密也不是好对付的,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施展嗯了声,想起一件事,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不由皱眉,“已经十二点半了?”
“怎么了?”
“昨天和吴觉约了,中午一起吃饭。”
她摸出手机来,才想要打个电话给袁枚,问问两人方位,却发有个未接来电,试着回拨过去,接电话的是个稚嫩的女声,等她喂了一声,施展就简洁的说道:“我是139xxx的机主,你今天是不是打过我的电话?”
那女声咦了声,跟着叫起来,“是是是!!!你终于给我回电话啦,我是袁教授的学生。”
施展皱了皱眉,心里颇是有些不喜,“出了什么事?”
“袁教授和人打架住院了,他不让我打电话给你,可是我怕师母着急,偷着打的。”
施展凤眼微微眯起,轻柔的问道:“师母?”
“啊?难道不是?可是我在袁教授的手机上,翻到你的名字,明明写的是俺老婆。”
施展一张脸突然变成猪肝色,“俺老婆?”
那小女生中气充沛,句句话都吼得震天响,“对的呀呀呀,就是俺老婆。”
张剑之轻咳了两声,愉快的看着美洲狮背后升起的翻天怒火,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动了一小步,装作自己啥也没听到。
施展默然,片刻之后,用力的掐断了电话。
“师兄,麻烦你要留下来和罪案调查处的人理论下案子的归属,我就不邀请你和我一起吃中饭了。”
张剑之眼珠转了转,贼恁兮兮的笑着说道:“师妹,你啥时候结的婚?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施展面无表情的横了张剑之一眼,“张剑之,朱雀好像还没有拿到你家的钥匙吧?我这里恰好有一把,要不我就转送给她?”
张剑之咬牙切齿的,“算你狠!”要是给那个小魔头拿到他家钥匙,他就不要指望有休息时间和私人空间了。
他眼珠转了转,又问道:“你打算怎么收拾袁枚?”
美洲狮瞪了他一眼,“我去看看他做什么和人打架。”
张剑之小心翼翼的补充一句,“顺便?”
骄傲的美洲狮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雪白的牙齿闪烁微光,配上她那一脸的杀气,那分明是要大开杀戒的标志了。
“顺便教他一些做人的道理!”
可是这杀戒终究是没开成。
因为不需要她动手,可怜的古汉语文学教授已经体无完肤了。
脸上,胳臂上,腿上,胸前,身后,无一处不是淤青,右小臂也脱臼了,浑身包得像个木乃伊样,躺在文学院的医务室里,哀哀的叫痛。
当然,这都不足以消减美洲狮作为独立人格被人强制冠以师母称号沦为某袁姓男子附属物的怒火,真正让她熄火的是,是那倒霉男人亮出的一封字迹工整的信。
“我是有原因的!我这里有信,足以证明我是无辜的。”
“拿来我看!”
信是吴觉写的,很简短,只得几行字,可是字字惊心:
小狮子,我回美国了,袁枚是我打伤的,你不要怪他。
九所的案子,能不接就不要接吧,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合同是维祈的手笔,这计划他付出很大心血,不容许任何人破坏,你不是他对手,听我的话,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脱身,不要趟这趟浑水。
我永远爱你,阿简的事,我很抱歉,但她真的不是我派来的,我原本的打算,是想要劫了你强行带去美国,不要和维祈发生冲突,四年前你已经不是他对手,四年后更是如此,你们两个都是我最最不愿意割舍的牵挂,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吴。
薄薄一张纸,仿佛有千斤,沉甸甸压在指尖,几乎承载不住。
她颓然的坐倒在椅子上,茫然看着窗外高大的梧桐树和凤凰花,几天以来一直惧怕着的事情终于还是变成了现实。
那样缜密的思维,那样优雅的文笔,在她认识的所有人当中,除了顾维祈,不做第二人想。她其实早知道是他,可是私心里总是希望有奇迹发生,如今终于成了定论,希望终归是希望,真实的生活其实分外残酷。
男人有些吃惊,吃力的从床上直起身,关切的靠近她,“怎么了?”认识她这么久,包括早先观察她的半年在内,还是头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茫然无措的又抑郁悲伤的表情。
强者偶尔流露的脆弱,总是令人格外动容。
不速之客(一)
施展默然着,“他为什么要打你?”
袁枚怔住,随后气愤的挥了挥拳,“啊?这个混人没在信里写么?不守信用的家伙!明明答应在信里写出来的!”
又偷眼去看那狮子,小声的、害臊的说道,“他说,你就好比是他的亲妹妹一样,我作为他未来的妹夫,他想看看我有多大的本事,耐打不耐打,耐操不耐操。“
说到这里他嫌恶的皱了皱眉,“用词好粗俗。”
“我的手机号码存储名称……”
男人奋起余勇,一路狂吠,一口咬定,“他改的!全部都是他改的!”
施展默然,一双湛湛双目眨也不眨的望着袁枚,半晌,突然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一句,“你和高长庚什么关系?”
“哎?!高长庚?”
袁枚突然傻了,一时心念千转,怎么会突然扯到了高长庚身上。
施展轻声叹了口气,修长的食指缓缓揉着眉心,“袁枚,我已经有点厌烦了,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么?”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在施展没有出现之前,他就料到了,以施展的个性,不见得会相信他的说辞,不过不要紧,他已经设想了至少五种以上的方案,来解释此次打架事由的起因,可是,没有一种方案针对的目标,是面前这样的美洲狮。
疲倦,忧虑,甚至有些惊恐的美洲狮。
他犹豫了……
或者,我现在就将实情告诉她?尤其高长庚看来似乎已经透露出了讯息,再保守秘密只会让她疑心更甚。
“我……”
可是她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你不用再说了,我不想知道,今天的事就算了,你身上的伤,看起来都是皮肉伤吧?”
袁枚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她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玛歌……”
袁枚一听她叫出那名字,就忍不住紧张。郭巨侠在今天早晨曾发过一封邮件给他,除了例行的思念抱月狮子的话以外,还附带提了一句:玛歌这个女人不简单,你离她远一点,搞不好她一出手,你就会露馅儿。
“……你那里不是有些跌倒损伤的好药么,我送个人过去,你帮忙给他擦点……嗯,就是他,怎么,你也知道?……是么?”
她瞟了正惴惴不安看着她的男人一眼,“不会吧?你没有看错?”
袁枚一颗心怦怦直跳,他和吴觉打完架就分了手,但是吴觉先前是寄住在玛歌那里的,他不肯定他临出国之前,会不会去和玛歌打个招呼。
眼看施展眉峰越蹙越紧,他有些忍不住了,“玛老板……她说什么了?”
她收了线,看着袁枚,目不转睛的样子,仿佛是在评估,又仿佛是在权衡,夹杂一些疑惑,袁枚只觉一颗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这个时候如果她提问两句,他反而会心安,可是她却什么也不说,只默然看着你,就好像盯着青蛙的蛇,因为静止,越发的可怕。
仿佛是地老天荒那么长久,美洲狮才淡淡一笑,若无其事的说道:“玛歌说,她刚刚见到吴觉了,他好像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面如金纸,连气都喘不过来。”
她说的很慢,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很多年之后,袁枚才明白,当美洲狮用这样一种口吻说话的时候,往往表示,她已经选择放弃追究事件的真相,改而把相关的人一起打入了冷宫,以策安全。
但是袁枚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虽然那解释听起来也是苍白无力,“他不是我打伤的,我都没怎么还手。而且,你也知道,我的力气有多差的了。”
施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送你去玛歌那里上药。”
袁枚看着她飘忽的笑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狮子满是怀疑,向他靠近了半步,但是转眼之间,又走远了。
这天晚上,古汉语文学教授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身上的淤青经过玛歌的处理,已经不怎么有疼痛感,但是美洲狮疏离又冷漠的样子,宛如一块大石,压在他心口,每每将要入睡,就会冷不丁的冒出来,惊扰得他辗转难眠。
床边的狗屋里,抱月狮子打着均匀的鼾声,正睡得流口水。
可恶的主人伸出长腿,踢了狗屋一记。
抱月君猛的惊醒,抬起圆圆的小脑袋,嗷嗷叫了两声,发现没有动静,又趴回自己前掌,准备接着梦周公。
可是它刚刚把姿势摆好,上眼皮合上下眼皮,准备重睡,狗屋的屋顶又传来一阵震动。
抱月君怒火了,扭着圆滚滚的小身子,吃力的钻出狗屋,跳上主人的小床,冲着主人那张郁卒的嘴脸,一通狂吠。
简直太过分了,还让不让狗睡觉的!
袁枚揉了揉它的狗头,又摸了摸它的下巴,“肥狗,你家主人我,遇到桩难事。”
回答他的是一通更加愤怒的狂吠。
他唉的叹了口气,摸了摸抱月君的肚皮,慢吞吞的接着说道,“我要不要宰了你炖汤喝啊?”
嘎?!
抱月君倏然住口,小小的嘴巴大张着,以饿虎(文)扑食之势,猛的扑到(人)主人身上,流着口水的(书)舌头伸出来,冲着主人花(屋)花绿绿的脸上就是一顿狼吻狗舔。
主人,我很乖,又能干,我可以帮你洗脸,你半夜睡不着,我还可以陪你解闷,你不要吃掉我嘛。
袁枚忍不住笑出来,颇是有些招架不住,手忙脚乱的按住那谄媚的家伙,“好了好了,我不宰你就是了。”
一人一狗打闹了一阵,男人终于有点睡意了,“行了,回窝去睡吧。”
抱月狮子侍寝完毕,身心俱疲的从主人床上下来,蹒跚着爬进狗屋,一倒头睡死了。
这年月,做一只宠物狗,可真不容易啊。
男人躺在床上,又发了会儿呆,终于还是慢慢的坐起身,穿了鞋,推开佣人房的门。
客厅的灯光已经熄灭,但是书房却亮着。
美洲狮在里边。
他控制不住自己双脚,虽然明知此刻不是合适的时候,还是决定,把事情摊开来,谈一次,就算不能一一说清楚,至少今天的事,他是可以解释的。
他走到门口,礼貌的扣了叩门,“施小姐?”
“进来吧。”
不速之客(二)
他推开书房厚重的木门,就看见美洲狮窝在宽大的皮椅上,手里抱着一本笔记本,仿佛正在写笔记,见他进门,连眼皮都没抬一抬。
“有事么?”
袁枚站在门口,定了定神,说道:“我小的时候,身体很不好,父亲因此让我拜了一位太极名师,学了一点套路,养生。”
施展嗯了声,“是么?”
“那套路说来其实简单,但是我一直有坚持练,天长日久的,身体好了很多,不仅如此,有的时候,力气也会陡然增大,我自己并不知道,这个,就是所谓的内力,这种力气养在丹田里,不在拳脚上。”
施展挑了挑眉,看着他的眼神有了些微的温度,“我听张剑之说过,似乎经常调理气息的人,是会有这状况。”
袁枚大受鼓舞,接着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人逞强斗狠,所以,也从来没去研究过,要如何使用这内力。”
施展沉吟了阵,合上手里的笔记本,“直到今天?”
袁枚点头,“是,我很抱歉,是我打伤了他,但我真不是有心的。”
他在心里补充一句,我只不过是蓄意的罢了,我要是不打伤他,你就不安全了,他会把你掳走,藏在不知名的角落,一个人独自欣赏,我怎么能答应?
施展默然,“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练太极的?”
“四岁。”
“到现在还是童子身?”
袁枚倏然涨红了脸。
施展点了点头,“知道了,据说修习太极心法二十年以上,又保持童子身的人,确实有可能将自身的潜力发挥到极致,做出平时做不到的事。”
袁枚心下一喜,大着胆子问道:“施小姐,你原谅我么?”
施展手伫在皮椅的扶手上,托着下颌,“我原谅你什么?”
“我今天骗了你。”
美洲狮娇俏的凤眼斜了那愧疚的男人一眼,“你要我原谅你骗我的哪一桩?”
袁枚干笑了两声,“那个……都原谅了好不啊?”
那骄傲的猫科动物哼了声,“俺老婆,你好不知羞。”
说人家不知羞,她自己脸倒红了。
袁枚嘿嘿的笑,心里痒痒的,巴不得去摸一摸她粉扑扑的脸,要是能趁机吻上一吻,那就更完美了。
他吞了吞口水,一时天人交战,我要不要信那个姓吴的一次?
吴觉打架是一把好手,每一次出招都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专攻人的软肋和最猝不及防的地方,可是袁枚也不差,他今年二十八岁,从四岁至今,足足二十四年,无一日中断,每天雷打不动,晚上调息半小时养内力,如果有空,再行一路套路,日复一日的坚持,造就他面对危险时,非同一般的敏锐直觉,这种直觉救了他,也重创了吴觉。
太极拳法本就是借力使力的一门艺术,修为高深的拳手可以化人为己,以人之力,攻其本身。
两人在红石潭缠斗,前前后后足足有一个小时,但是真正交手的时间并不长,由头到尾,吴觉实际上只攻击过他三次,这倒不是他心存仁慈,不忍进攻,实在是因为他算准了的三次攻击既出,都被袁枚使了个巧劲,弹回自身,将他震得气血翻腾,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揪痛得浑身发抖,根本没有力气再进攻。
袁枚身上那些淤青,悉数都是他自己想办法倒腾出来的,背后因为帮不上够不到,还特意厚着脸皮求他出手成全。
“你看,我把你打成这个样子,自己却没有受伤,我实在过意不去啊。”
吴觉气得笑出来,吐了口嘴里的血,“去你妈的,你是怕施展找你算账吧?”
袁枚狡黠的笑,“话也不是这么说,不过你要这么理解,我也无可奈何。”
吴觉哈哈大笑了两声,“你确实是个人才,脸皮够厚,身手够好,不过,你不见得摆得平施展,她不见得会喜欢你。”
袁枚却笑,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位小姐不是用来摆平的,是用来爱护的,一时之间不得她喜欢也无妨,她值得我花更多时间。”
吴觉没做声,默然半晌,慢慢说道:“那小家伙,看起来坚硬,其实心肠很软,脸皮也很薄,喜欢,或者是不喜欢,都不会明白说出来,你要等他她主动示爱,地老天荒都不可能,对付她这样的人,不必太绅士,该出手时就出手,她如果不喜欢,最多不过把你揍成癞皮狗,你内力那么深,一点皮肉伤算什么,可是她如果喜欢,你就赚到了。”
她如果不喜欢,最多不过把我揍成癞皮狗……
癞皮狗……
古汉语文学教授又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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