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吞了吞口水,耷拉着头,没吭声。
施展挑了挑眉毛,“怎么?”
男人蠕动嘴唇,低低说了两句话,可是声音小的只有蚊子大,根本听不到。
“嗯?”
男人鼓足勇气,实在是很不好意思,低声说道:“我离家出走……”
施展嘴角微微抽动,“离家出走?在你这个年纪?”
男人点头,眼巴巴的看着施展,“小姐,你能不能收留我?”
施展握着方向盘的食指轻轻打着拍子,转过头,阴森森的看着男人,“我家里地方太小,怕是住你不下,不过你放心,我有个好地方推荐给你,保你吃住不愁还不用付费。”
男人眼神顿时亮晶晶的,满怀期待的望着施展,“哪里?”
施展面无表情,“东区公安局,治安科,审讯室。”
男人当场傻了眼。
东区公安局在莲花北,很高一栋楼,旁边就是施展健身的中天会所。
她将车子开到警局大门口,也不下车,径直就打电话去刑侦处,叫了值班的张剑之出来,指着男人,“师兄,麻烦你。”
张剑之是个高大魁伟的男人,足有一百八十几公分,宽肩膀,胸膛厚实,雪白的制服衬衫一丝不苟扎在皮带底下,袖子卷起,露出强健的手臂,他的五官称得上是俊美,但是眉毛太浓,显得一双眼太过锐利,太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在他认真凝神时,又给人一种无情的感觉。
现在他弯腰趴在车窗口,俯视副驾驶位上胆怯的男人,“什么来路?”
男人一阵发抖,张剑之注视他的眼神,就好像蟒蛇看着青蛙。他不由自主缩了缩身子,想把自己躲进阴影里。
施展耸了耸肩膀,“不知道,离家出走的男人?”遂把遇到这男人的经过简要说明一遍,“你看怎么处理?”
张剑之微微蹙眉,审视男人一阵,“下车。”
男人脸色发白,吞了吞口水,眼前这个健硕男人神色不善,举手投足间都在透露一个信息:我看你不顺眼,我要收拾你。
男人苍白的长指筋挛的揪住副驾驶座的安全带,结结巴巴说道:“长,长官,我,我是好人……”
张剑之和蔼可亲的说道:“你先下车,我师妹七点要去旁边的会所上搏击课,现在还差五分钟到点,她一向是个准时人,最讨厌迟到。”
他平常的样子已经让人颤抖,没想到温和起来那神情更加变本加厉,眼镜男人吓得浑身发抖,两手死死捉住安全带,又去看施展,眼神满是祈求,“施小姐,求求你……”
话一说出他就后悔了,但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
施展瞳仁微微缩紧,她慢慢转头,面无表情摘了脸上的墨镜,看着男人,一字字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施?”
张剑之笑出来,这一次他的笑容货真价实露出了嗜血的味道,他一向很待见这个师妹,知道施展办刑事案,名气很大,也得罪不少人,想要收拾她的不在少数,眼前这男人虽然哪方面看起来都是个窝囊废,但是,天底下的事谁知道呢,将近十年刑侦生涯磨练,让他深谙一个道理:越是利害的杀手,越是貌不惊人,越是隐藏得深。
男人面色如雪,抖抖索索道:“我……我……”
张剑之冷笑了两声,拉开车门,一把拎住男人的衣领,将他强行拽下车,“走,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男人身高不及他肩膀,体形也不如他健硕,被他拎在手里就如同拎了个破麻袋,“长官,长官我不是坏人……”那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吓坏了。
张剑之森然的笑,慢悠悠的说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找你聊天啊。”
男人哭出来,涕泪滂沱,苦苦哀求道:“长官,你放我走好不好?”
张剑之雪白的牙齿发出微光,“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莫非是没关过禁闭?都有胆子跟踪我师妹,还没胆子进局子?”
男人哀哀的说道:“我没有跟踪施小姐。”
施展抬腕看看时间,发动引擎要走,张剑之忽又拦住她,嘱咐道:“最近交管在严打改装车,你给兄弟们留点面子,不要飚的太厉害。”
施展点了点头,“知道了。”
眼角的余光扫到被张剑之强壮手臂圈住的男人,见他被歹徒打破的头兀自流淌鲜血,心下隐隐的有些不忍,“满问问就放他走吧,别太难为人。”
张剑之笑了笑,“放心,我有分寸,”他顿了顿,小心试探说道,“对了,周密昨天跟我讲,想约你吃饭。”
周密是她老板的同窗,有自己的律师行,是搞经济法的,对施展很赏识,一直想要挖了她到自己这边。
“我懒得,老李对我还算不错,不想改弦更张。”
张剑之笑道:“就知道是这样,周密说了,如果你实在不想和他吃饭,也让我稍个话给你。”
“什么话?”
“他说,要你格外小心,近期之内,或许有故人来访。”
施展皱眉,“他什么意思?”
张剑之耸了耸肩膀,“我哪知道,”从衬衫上衣口袋里摸出封信,“他让交给你。”
施展拆开那信来看,只见上边写着:心交如美玉,经火终不热,我有心交者,不见几岁月。山叠水茫茫,含情向谁说。
她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拿着信纸的指尖轻轻颤抖,几乎握不住那薄薄一张纸。
张剑之神色一凛,剑眉微蹙,“怎么了?”
施展默然,半晌将那信收起来,淡淡说道:“没什么,恐吓信罢了。”
张剑之听得疑惑,“恐吓信?靠,姓周的堕落到这地步了!不会吧?”
施展戴上墨镜,“谁知道,”一踩油门飞驰出去,“走了。”
她到会所换好衣服,不多不少正好七点,JOE正带着众人在热身,见着她推开玻璃门进来,冲她微微一笑。
施展活动四肢,深吸口气,定气凝神,抛开心中杂念,准备上课。
搏击是一种讲究快速反应的技击术,她可不想挨打。
美救英雄(四)
这一节课上得酣畅淋漓,汗水打湿全身衣衫,整个人就好象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施展很尽兴,上完课之后略事梳洗,又在会所看了会书,吃了些茶点果汁,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街上行人稀少,她从地下停车场把车子开出来,刚刚拐进车道,有个人影忽的从浓密的道旁树丛中钻出来,扑到她车前。
施展惊得一颗心险些跳出喉咙,条件反射踩了刹车,饶是如此,男人还是给车子撞翻在地上。
她连忙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去看那男人,哪想到那男人居然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趴到她车前灯上,“施小姐……”
却是先前扔给张剑之那窝囊男人。
施展又惊又怒,推开车门,长腿迈下车,破口骂道:“混帐东西,你想找死只管去环岛路跳海,触我霉头做什么!”
男人脸上本来就青青紫紫,给车子刮了下,倒在地上,沾了不少灰土,越发的狼狈,路灯暗淡,他浑身都在颤抖,又是恐惧又是胆怯的看着施展,低声哀求道:“施小姐,求求你……”
施展牙关紧咬,深吸好几口气,忍住要杀了这男人的冲动,一言不发摸出手机,要拨张剑之的电话。
但就在这时,男人却突然扑了上来,仿佛是要夺施展的手机,施展大吃一惊,不假思索挥出一记勾拳,正中男人下颌。
她常年练拳,力气比一般男人还要大,此刻情急挥出,用足了力气,后果自然非同小觑,突袭的男人闷哼了一声,蹬蹬退后几步,砰的一声响,四脚朝天跌倒在地上,施展双手握拳横在胸前,气沉丹田,略微矮身,摆了个标准的搏击防护式,“你想干什么?”
男人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好像伤到了后脑勺,躺了半天,才挣扎着坐起来。
他嘴角流着血,身上衣衫破烂不堪,一只脚上有鞋,另外一只脚却只穿了只袜子,裸露的小腿隐隐可见血迹斑驳,“施小姐,我……”
他的头低低的垂在两腿间,肩膀抽动了阵,再抬起头时,赫然满脸都是泪水,看着施展的双眼凄惶又无助,“施小姐,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收留我。”
发信人:袁枚
收件人:郭巨侠
主题:入住
虽然中间经历诸多波折,不过到目前为止,事情进展的尚且顺利,我已经住进施展家里,你抽空将抱月狮子送过来给我。袁枚
PS:你寻那仨打手,着实是太彪悍,几乎将我打死在那里,我严重怀疑你在公报私仇。
发信人:郭巨侠
收件人:袁枚
主题:RE:入住
啊?不会吧?!美洲狮这么好说话?我本来还给你准备了顿打的。
抱月狮子有点感冒,送兽医院看病中,过两三天再说。
你那是什么话,我是那种人嘛嘛嘛嘛……
在医院询问受害的当事人,一耗就是一整天,全身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施展很不喜欢,所以回家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脱衣服,洗澡,沐浴,更衣。
在此之前,她可没忘记,家里还有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我不管你现在哪里,能不能听到我说话,五分钟之内,立刻回你房间去。”
昨天夜间,她最终还是打张剑之的电话,关于这个男人,张剑之说道:“他自称是叫袁枚,本市理工大学文学院的古汉语文学教授,我仔细查过了,他没有说谎,理工大文学院确实有个叫袁枚的教授,长相也跟他一模一样,我看过此人的档案,貌似还是个牛人,十四岁就上大学了。”
“在巷子里被人攻击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此人身家很清白,没有前科,关于晚上的遭遇,只说自己离家出走,遇到了地痞勒索,其他的就没再提了。”
“他不提,你就放他走了?”
张剑之轻巧的笑,“师妹,离家出走不犯法吧?至于流落街头被流氓地痞勒索未遂,进而被群起攻之,好似也不应该算是他的错?”
换言之,找不到理由拘留他。
施展没做声,不知怎么的总觉得电话那头的人说话的口吻轻松的过分,和平时不大相同,但是她没有说出来,身为刑事律师,工作的第一法则就是,不能凭感觉办事。
施展挂了电话,注视那男人一阵,“你叫袁枚?”
男人点了点头,“是。”
“你从公安局出来就一直在这里等我?”
袁枚局促的点头,“嗯。”
“为什么?”
袁枚迟疑了阵,“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你救了我。”
施展双手抱臂横在胸前,“张剑之说,你是大学教授?”
袁枚苦笑,“前两天辞了,母亲为此很不高兴,和我吵起来,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他羞愧的低下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结果遇到流氓勒索我……”
施展撩了撩眼皮,“你今年多大?”
袁枚老实答道:“二十八……”答完了才听出施展是在嘲讽他,当下越发的尴尬,偷眼去看施展,硬着头皮解释道,“施小姐,请你不要见怪,我之所以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你上过报纸,有记者采访你另附了照片,不是因为我私下调查过你。”
说完,他忽的心下一沉,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天衣无缝的,但是当对手是凶猛凌厉的美洲狮,这天衣无缝的解释,会不会反而让她嗅到欲盖弥彰的味道?
但是施展只是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是吧?其实无所谓,你查我也不怕。”
那笑容在灯火照耀之下,看来出奇的俊朗明秀,就如同昙花在子夜绽放,落在袁枚眼里,顿时让他失了神。
只有内心强大的女人才可以笑得那么自信又冷静。
袁枚心下怦怦直跳,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施小姐……”
施展收敛笑容,转身进到车内,扣好安全带,发现袁枚兀自靠着车灯在发呆,不耐的按了按喇叭,“不是要我收留你?”
袁枚打了个突,颇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施小姐,你答应收留我了?”
施展微微皱眉,她很不喜欢废话的人,袁枚虽然眼睛肿胀得只剩一条线,那一刻却福至心灵,居然看出了施展的不耐,当下再不敢多言语,飞快的一瘸一拐绕过车头去到副驾那边,打开车门爬进去坐好,系好安全带之后,两只手紧紧巴着座椅,那样子好象生怕施展会反悔把他踹下去。
美救英雄(五)
“施小姐,太谢谢你了。”
施展面无表情发动引擎,开车之前,淡淡说了一句,“用不着谢我,相信我,住进我家,对你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张剑之办事很精细,他既说此人档案清白,那就不会有错,虽然他缠上自己的理由值得推敲,不过,施展有她自己的看法――如果他当真包藏祸心,住在她家里,在她的眼皮底下,他绝对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现出原形。
她话音刚落,厨房里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间中还夹杂一声低低的惨叫,片刻之后袁枚围着一条围裙匆匆忙忙跑出来,“是是,我马上进屋,厨房里有老鸭苦瓜汤,清热润肺,我还做了饭,正准备要……”
施展挥了挥手,“我吃过了。”
昨天晚上灯火昏暗,看得不清楚,早晨出门的时候他还没起身,都没有机会正眼看这男人,如今近距离的审视才发现,这男人身材修长,眉疏目朗,有种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虽然脸上淤青还没有消减,颧骨上贴着一块创可贴,样子看来有些可笑,但是总体来说,他还算是个悦目大方的清俊男人。
袁枚哦了声,颇是有些失落,拖着步子进了门厅旁边狭小的佣人房,关上门,坐在单人床上,怔怔的发呆。
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这表示美洲狮在开始她的洗浴工程了。
他定了定神,悄悄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施展丢在沙发上的公文包,和一路散落的衬衣长裤。
施展是野生动物,这是张剑之对她的评价,对此她自己也从来不否认,野生动物最不缺乏的就是对猎物残忍的搏杀天性,她认为个人最为凸出的特点,也是这一点。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不认为这是缺点,所以依循这种天性行事,在她看来,也就不是应该被谴责的了。
比如说现在,她全身上下只包着一张薄薄的浴巾,齐肩的头发湿漉漉披在脑后,半蹲着身,双手平举至胸前,稳稳控着一把精钢打造的天魄硬弓弩,这是张剑之做国际刑警入美国三角洲特种部队受训时带回来的纪念品,是真正的军用弓弩,其强劲的杀伤力据说可以轻而易举射穿人的头颅,张剑之用过一次之后就爱不释手,受训结束冒着有辱国名的危险偷偷带回来准备自己收藏,哪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把东西带回家藏了没几天功夫,自己手心摸在弓身上的余温尚存,它已经落入施展的手里。
至于施展是怎么得手的,个中的详情,不说也罢。
天魄的弓身是用精钢打造的,增强了力度和精确度的同时,重量也不容小觑,施展一手端着弩身,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微微鼓起,饱满的胸部在浴巾之下呼之欲出,灵巧的右手拇指扣着长弩机关的扳机,锐利双眼眯成一条缝,注视着佣人房半开的房门露出来那张青青紫紫的脸和形状优美的前额,美洲狮小姐嘴角迸发清冷的笑容,露出肉食动物在见到猎物时所特有的兴奋表情。
背着我翻阅我的私人物品,袁枚,你惹到我了。
8。73毫米粗的碳素箭头正对处,即是袁枚的前额。
袁枚的前额宽阔饱满,光洁明朗,在这样的额头开一个血洞,即便是常年在人头上动刀动枪的脑科医生都会觉得不忍,可是施展不一样,她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实情是,在袁枚额头开个血洞这件事让她有一种快感,那种快感,比起一年前在木兰野生围场徒手猎杀野猪的快感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猎杀对手时特有的屠戮快感,她曾经说给张剑之听过,张剑之无可奈何的笑,这样回复她,“施展,你要是没干法律这行当,九成九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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