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春光下,笑颜如银散开。
“咳咳……”
训育姑姑从一旁走来,手中拿着常年在手的那支戒条,在尚宫们未来之前整顿纪律。
“人都到齐了?”
一阵唏嗦声之后:“回姑姑,赵双燕还未到!”
话音落,站在尚食局头排的青璃下意识往右前方望去,果不其然,见那拐角处急匆匆跑来一道身影,不由心下叹一口气,这些年了,双燕赖床的性子仍是未改,等会约莫又得挨一顿好打,这小蹄子回头又该撅着红嘴对她嘟囔:都等着,等哪日我赵双燕飞上枝头,看谁还敢如此待我!
她知道双燕心气极高,且双燕本就生得娇艳动人,在这一众宫女中,是最为出色的,便是后宫她所见过的那些妃嫔,也多有不及双燕者。
可是,这后宫是何地方,双燕虽美丽聪明,但性子略浮躁了些,如何斗得过这尔虞我诈的深宫女子,所以在双燕第一次对她说那话的时候,她便劝了双燕一番,双燕虽然答应她平日里话语上收敛些,怕落人口实,可她还是担忧,以双燕的性子,会闯出祸来。
一旁,辛姝噌了她一下,轻声笑道:“双燕疯了不成,前日才起晚被罚,今日又晚了,可见她吃姑姑的打,吃上了瘾。”
青璃听着辛姝无奈的笑,又见那另一队尚工局的宫女群里,胭脂正担忧的拿眼望着跑到训育姑姑跟前的双燕,揪着纤纤小手,神色忧心。
而前方,训育姑姑看着双燕,冷冷道:“你,把手伸出来!”
☆、花朝节(1)
双燕哭丧着脸,“训育姑姑,这几天实在是因为花粉过敏,害得奴婢夜里整宿难睡,这才晚了床……姑姑,不如,今日就算了吧……”
训育姑姑面容不改,一贯式的微微仰起下颌,雕塑一般,“手,摊开。”不容置喙。
双燕讨好的脸一耷,撅嘴,心高气傲的扬起头,摊开手,大有视死如归的气势,只是当那戒条冷邦邦敲在手心里,还是免不了扯了一下眉头。
十下,完毕。
“再有下次,罚例钱。”
“不可以!”双燕陡然拔高音调,但见得训育姑姑威严一瞪,她又低声道:“双燕知错,下次不敢了。”开完笑,例钱罚了,她拿什么来买保养品。
“入队。”
双燕摸摸火辣辣的手心,转身不满的走向宫女群,视线与青璃几人交流了一眼,那一眼,青璃分明见她有恨恨不甘的怨岔之色,只差没有龇牙咧嘴了,青璃免不了又无奈的笑了笑。
不多时,六大尚宫,与掌管整个尚宫局的最高尚宫都到了。
其实,青璃大概猜得到今日有何要事——二月十五,正是花朝节!
此节气为敬奉花神『女夷』所来。
又与八月十五的中秋相辉映,是以,有‘花朝’对‘月夕’的美称。与正月十五元宵,九月十五重阳,并为东商四大月半节日。
“离花朝节,尚有十天,每年的花朝节是我们尚宫局里一件大事……”
最高尚宫仆一开口,下头宫女们顿时喜笑颜开。
要知道,这花朝节是宫中一大节日,当今陈皇后嗜花成癖,每到花朝节这日,必要令宫女采集百花,和米一起捣碎,蒸制成糕,用此花糕来赏赐百官群臣,后宫妃嫔。上行下效,是以,东商民间这些年来,在花朝这日也有了制作花糕的习俗。
而除了花糕,还有‘赏红’、‘放花神灯’、‘斗花会’、‘扑蝶会’……等逸趣之事。
青璃听那最高尚宫又缓缓道来:
“花朝节的重任,虽主要落在尚食、尚工这两局,但其余四局也有不可懈怠的任务,四局要配合尚食、尚工这两局,将制作花糕和缝制花朝节那日,太后,皇后,众妃嫔所要穿着的花衣这两件大事完成妥当,今届,你们这批同入宫的宫女,是头一次担当此重任,皇后娘娘发下话来,这一次,采取竞赛的方式——取得制作花糕,缝制花衣前三甲的宫女,皆有赏赐,且第一名的宫女,可得一日出宫探亲的机会……”
此话一出,底下又是一阵喧哗。
☆、花朝节(2)
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百花盛放的时节,无疑是令人雀跃的。
预备花朝节的这十天里,尚宫局里繁忙且热闹。
到了夜间那一会小憩的时间里,各局宫女便有串门子商讨花朝节事宜的,虽说是串门子,但六大尚宫局的宫女,所睡的宫苑也不过是隔了一墙甬道而已。
此时方晚膳过后,青璃早早收拾停当,便闲适坐在床前自个玩起了四格子,这头瞧见辛姝端了水盆进房来,辛姝见了她这样懒散,不由笑她:
“这可是奇了,这青丫头何时如此清闲过?”
辛姝笑着走到衣柜前,从柜中取了一屉香料,走到床前加在那香炉里,便坐下她身旁。
香味丝丝缕缕飘满整间屋子。
青璃知辛姝在笑她,也不抬头,径自玩四格子,“辛姝,你也来玩。”
“青丫头~”辛姝意味深长的蹭了青璃一把,见她仍未抬头,便顺手把那四格子一拨,皆乱了。青璃只好抬头望辛姝,只见辛姝刚洗完的头,长发拢在脑后,越发忖得脸色莹润如碧。她捏了一把辛姝的脸,笑怪道,“就你顽,好好的,作甚把我的子也拨乱了。”
辛姝望了望门口,便凑上,“我问你。”
“怎么?”青璃眨眨滟潋的眸。
“你可得上紧了,离花朝节不过七日,你如何还能这样闲,我都替你急。”
“你急什么?”青璃笑笑。
“坏蹄子,我为你急,你倒是给我打马虎眼了。”
辛姝使巧劲在青璃手臂上一捏,眼里笑道:“这次可是好机会,你若得了第一,一来,可压压隔壁房间的气焰,素日里总挤兑咱们姐妹也就算了,上一次那屋里两只害人精,害得你罚跪三日,这仇我可替你记着的,总要叫她们还回来!二来嘛……”辛姝说话一顿,又咯咯的笑起来:“二来你得了第一,这不又有了出宫的机会,可以去看你的老太君……还有你的天河哥……”
辛姝起身,作势笑叹道:“唉~,也不知天河哥在宫外头,是怎生的想你来着……可惜一年到头,郎呀妹的,却见不得几面……”
☆、花朝节(3)
青璃倒是真想出宫见天河,但她知道,辛姝是误会了。
因为她出生在烟水楼,从出生起,天河就是看着她长大的,所以天河待她又独独不同,难免让辛姝她们三人误会。可她,只是把天河当成亲大哥。
还记得那年她四岁,娘亲大病了一场,秦妈妈不肯出太多钱给娘请大夫,娘所有的家当在当年怀她的时候,都给了秦妈妈做为交换,说只求留下她们母子,只需有一口饭吃就好,而娘当歌姬的钱也都给秦妈妈占了。
九岁的天河哥每日带着她上树林子里掏鸟蛋,打野鸡,回来给娘补身子。那些日子里,天河哥每日早起上南山采药,瞒着秦妈妈熬药给她娘吃下,娘的身子这才慢慢好转起来。
四岁的她暗暗看着娘流泪,天河哥便逗她笑,说:“青丫头,有我秦天河一日,就有你一日吃的!”
天河哥还总爱笑她:
“青丫头,你成日看这许多书,当心哪天看傻了,傻了可就没人要咯……傻丫头没人要咯……傻丫头没人要咯……”
那时候,娘总说女儿也要教养得好,女儿家也可以有志向,其实,她的娘亲本就是位有才华的女子,只可惜沦落在风尘里。
娘对她教育很严苛,教她习字,让她从小饱读诗书,而那些书,都是娘从那些恩客那借阅来的,春月楼的恩客各种各样,各行各业,因此她从小读的书里,史书经略,天文地理,药理杂文……什么都有。
所以,天河经常拉她去青河,目的是为了不让她看书看成个傻子,青河的水透澈如天上的碧水,两人一起捉鱼,捉虾,捉河蚌,或坐在河畔看日出,看日落……
这份情谊,谁也比不得。
六年前,她们四姐妹刚入宫,不过几日,便得了宋夫人韩凤琴的消息,说是找到了秦天河,她们自然是喜极而泣,只是韩凤琴却说天河又失踪了。
直到三个月后,她忽然从一位侍卫那得了个信,竟然是天河的家信,天河告诉了她们一切事情原委,她才知道入宫当天他就在宫门外,后被马帮的人追杀,蒙青龙镖局的主人所救,非但帮他摆平了马帮的恩怨,还收留了他。
☆、花朝节(4)
后来,她为了能出宫见天河,在宫中极为认真,第四年,便得了出宫陪同采买的活儿,如此,一年起码可出宫两次,每一次她都会提前托人告诉天河,约在桥头见面。
平日里,也不知天河哪里来的本事,总能打通一些人,将各色需要品从宫外捎带进来与她们四姐妹。并告诉她们,他在外的境况,看着他这几年一年比一年出息了,她也打心眼里替他高兴。秦妈妈泉下有知,亦能安息了,收了这外族的孩子,倒也没白养活。
青璃收回思绪,笑着回辛姝:“出宫我自然想,可我对天河哥,真就只是兄妹情谊罢了……”
“狡辩,我见你俩在烟水楼的时候,便是极要好的。”
青璃笑着摇摇头,不再费心去解释。
“既然你想出宫,那还这样闲,快想想如何制出精美的花糕,得第一才是。”辛姝道。
“何苦想,我早已有了。”青璃俏笑着。
“真的?”
辛姝惊喜。但辛姝知道青璃素日本就极为冰雪聪明,所以她才指望青璃得第一,而她顶多也只能拿个第三罢了。这下听青璃说,她也就放心了。她就是气不过隔壁房的沈媛媛和柳青梅,这两人,就是她们四姐妹的死对头,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让她们得了第一,越发的趾高气扬了。
青璃笑着收那四格子上的棋子,忽见双燕大步走了进来,直用手扇着领子,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嚷嚷着:“了不得了,青丫头,辛姝,快快拿一桶子冰水来给我喝。”
青璃笑着起身倒茶水给双燕:“又是谁开罪了你,气得这样。”
辛姝接了她的话道:“一准,又是被她们尚寝局的郑尚宫给罚了。”
双燕喝下一大口水,啐道:“气死我了,今儿真晦气!”
“双燕,你又花粉过敏了吧。”青璃凑上来,见双燕耳颈根处一片红疹。
“可不是嘛,春日里花粉多,这宫中尤其爱种花儿草儿的,害得我杏斑藓年年犯一次,可愁死我了。”双燕说着就要去挠,青璃忙的伸手阻止住,“别急,我这还有一包蔷薇硝,是天河托人捎带进宫的,特意让我给你。”
说完到床头取了来,打开替双燕先抹了点。
☆、花朝节(5)
“算他小子有良心。”双燕媚眼一笑,捧着那包蔷薇硝闻了闻。
“大姐,二姐,三姐,你们都在呢……”门口处传来清灵秀气的声音,她三人一瞧,是着一身杏粉色宫装的胭脂走了进来。“大姐怎么了,可是杏斑藓又犯了?”
“四妹,你大姐哪回不是受了气,方才往咱这跑的。”辛姝笑着来拉胭脂坐下。
……
四姐妹聚在一起玩笑一回,又说了会子话,双燕和胭脂方才回各自通苑的房间。
第二日,青璃寻了个空闲来找胭脂。
“二姐,你,你有事?”胭脂见青璃的眼神怪怪的。
青璃冲胭脂眨了个笑眼,“四丫头,你心里有事,怎么不告诉二姐呢。”她昨晚就见胭脂心不在焉的,不过,她大约也猜得到胭脂的心事。
“没,没,不曾有心事……”
“嗯,让我想想,你的心事……是……天河?”
“二姐!”胭脂脸蓦地红了。
青璃俏皮一笑,轻挑起胭脂的下颌,目光半眯,做男子模样拿腔轻浮唱道:“啧啧,小娘子生了好一张俏脸~”
胭脂的脸,唰一下红得像熟透的柿子,拍掉她的手:“二姐,你,你,你,你何时也学得没正经,定是跟三姐学的,我,我,我……”
胭脂急了。
薄薄晶莹的脸皮上,细微的血管都爆了出来,不停的绞着手帕。
青璃脸上尽是笑意,捧住胭脂清瘦的小肩膀,摸了一把胭脂秀婉的小脸,“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瞧你,眼泪都出来了,这脸皮薄得这样,真真是水做的人儿。”
胭脂抿抿小唇笑了,嗔怪的恼了青璃一眼。
青璃又俏笑道:“不过,今天找你却不是为打趣你。”
“二姐有事?”
“当然,难道你昨晚来我房里,不是为了找我商量缝制皇后花衣的事?”她知道,胭脂定也很想拿第一,如此好出宫见天河,但又觉得自己能力不够,又不知怎么开口说。
其实,胭脂在尚工局学的一手好缝艺,是足以出类拔萃的。
胭脂惊讶,“二姐?你……”
她冲胭脂眨眨眼睛,神秘而自信的道:“准备准备,花朝节后一起出宫。”
☆、那只猫(1)
“青璃姑娘,老奴就带你到这儿了,那,往前走两个花园,再过曲廊,然后进拱门,这就到了西池苑,记得,那杏花林呀,就在西池苑靠东的那一片,你沿着宫墙那一小道儿去,切忌莫要往北苑走……”
青璃连连点头说是,“多谢喜公公,青璃记住了。”
“诶,记住了就快去快回,啊。”
“公公放心,青璃采满了一篮子杏花,便尽快赶回。”说完塞了一壶烧河刀与那公公。
“去吧去吧。”喜公公笑得一双老眼眯成了缝隙,闻着酒香砸吧一口,哟哟,真是香啊,他这一把老骨头又可以窝在哪个角落好好醉上一遭了,喜公公乐悠悠的去了。
青璃提着一只精巧的编花竹篮,迈着轻盈的步子,照着喜公公的话,她不出多时,就找到了西池苑。
这西池苑位于东宫西北角,景色怡人而幽静,西池苑和附近两殿本是行苑,因此平时并没住人,青璃想着喜公公那一声叮咛,也不过是随意叮咛罢了,并不放在心上,但她还是沿着东墙那一溜儿鹅卵石小道,一边欣赏阳春碧水的西池美景,一边往杏花林走……
过一处拱桥,忽地柳暗花明,远远的瞧见那烟笼雾罩一般的杏花林,雪惢一样的花朵缀满蓬开的枝桠,美得就似幻境。
她忍不住喜色,直看得呆住,然后脚下生风,吟笑着奔到那杏花林里,满地泥土里尽是芬芳四溢。
采满一篮子杏花,并不留恋美景,满心欢喜的往回走,忽然从杏花林北苑那头传来似有若无的琴声,琴声隐隐约约,从那北苑的青色墙头传了出来,这琴音并不十分悲喜,也无高峰流转的迂回曲折,仅仅是,淡淡的,如杏花落下时的悄无声息,但这份淡,冷,却让她的心微微的揪起来……
脚步一偏,她下意识追寻,但走了两步记起喜公公的叮咛,这才打消念头继续沿来路返回,走出一段距离,那琴音也听不见了,只是在她失神的当头忽听耳边一声铃铛响,接着从墙角下倏然窜出一道白影朝她面上扑来——
☆、那只猫(2)
幸而她躲得及时,也及时稳住了手里的篮子,那杏花才不至于都撒了,手臂上水袖撕裂一道痕迹,她拨开袖管,手臂上赫然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此时那道旧日的疤痕处又划了一道新的伤口,到也不深,只是沁出些血渍来。
她吃疼一声,只见脚下那团白影,却是一只猫。
青璃见了这猫,好一番吃惊!
她并非吃惊这猫,而是吃惊那猫的颈子上用红绳系着的两只青铜铃铛!
她记得清楚,这铃铛正是当年天河给她的说是来自西域的铃铛。
也许铃铛还有同样的,但那红绳打出的合欢络穗子,却是独一无二的,那是娘的手法,娘曾在她小时候手把手的教她打出这么个花络子。当日天河将它与了她,她午饭后便随手打了个红绳的合欢络一同栓着。
不可能的。
这猫,这铃铛。
当年她没来得及拿回铃铛,铃铛还在那红衣小王子手里,又怎么会出现在这?
即便那小王子将铃铛扔了,可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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