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动动。”
唐景一动,腿果然好了!眼里更是不服气得很。
裴玉白笑道:“人之穴位多如牛毛,能一针使你大腿麻木,其精准的手法和医理,已是非同一般。”说完回头含笑望着青璃。
唐景哪里服气,可鼻子里血流不停。
裴玉白笑笑,淡淡然拍了拍唐景的肩头,安慰:“小兄弟,莫慌,放放血,也挺好的。”
唐景登时险些背过气去,“你说什么,我也放你的血试试!”
裴玉白笑着摇摇头,“你体内肺火过盛,放放血,可保你今晚的食欲大增,睡眠酣畅。这位念卿兄,实则是在替你疗病,你还该感谢人才是,对了,我那间房就在三号隔壁,你若不嫌弃,不若与我同住,虽不是三,倒也……倒也差不太多……”裴玉白不急不缓的说着,云淡风轻的笑着。
“真的?”唐景立刻心花怒放,但面上还是装了装,“好吧,勉为其难接受你的邀请。”
能省下不少银子,何乐而不为!哈哈!
青璃淡看他二人一眼,兀自转身上了楼,二楼有客栈小二领着到了三号房。
“客官有何需要尽管吩咐,晚膳就要开始了,客官是要送上楼,还是下楼吃?”
“多谢,你先去吧。”
青璃关上门。
走到屋内看了一眼,很干净整洁的客房,到底是朝歌城内的客栈。
推开窗,外面是行来人往的朝歌街头,远处还约莫看得见云雾笼罩的皇宫。她从心口掏出一缕青丝。这是五年前新婚夜那晚,她跟他洞房中彼此剪下一缕,结发为夫妻。临走前,她拿走了他的这一缕,留下了她的那一缕,彼此为念。
“倾夜,我每时每刻,无不在想你……”
她抚着手里的青丝,含泪微笑着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手里紧紧捂着他的青丝,望着繁华的街头,仿佛记忆又回到了那一天。
☆、
紧紧捂着凤倾夜的青丝,青璃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五年前,她不知道慕言给她喂下的毒,何时才会发作,但她猜想,慕言要以她来要挟凤倾夜交出摩耶舍利,所以这毒的发作时间,不会太久。
那一天,她离开朝歌,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在何地?
所以,她留下一封血书,一个‘十年之约’的谎言,为的,是希望他能够活下来。因为她知道,即使当他得知她被慕言下了毒,有了那封约定,他也会存着一线希望等着她。那样就算她真的毒发身亡死了,十年之后,也许倾夜的痛,会随着时间而淡却了。
可是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就那么等待着死亡。
她有太多未了的心愿。胭脂的死,心慧的死,孩子的命,这些痛都深深的刻印在她心头!她记得,一方先生曾说江湖传闻的医圣居在紫情谷,虽然无人知道紫情谷在哪里,但一方说,从朝歌往北去,有开满紫色花朵的地方,或许有缘人,就可找到紫情谷。
抱着几乎没有希望的希望,她雇了马车往北去。
只为了,想要活下来。
可是……
青璃想着想着,思绪飘回了那一天。
那一天,她坐在马车上,马车不停的往北奔走,寻找有紫花开满的地方。
她感觉到四肢渐渐的发冷,有温热的血,从鼻中流下。
“师傅!快,再快点!”她催促着,必须离朝歌越远才行。毒是慢性的毒,一天天蚕食她,每天受着雪狸毒的煎熬。四肢越来越冷,仿佛被冰冻了起来,血不时的从鼻中,从耳朵里流出,很无情的毒,没有痛苦,只有冷,和死亡前的七孔血流……
马车在一处山间停下来。
“姑娘,不能再走了,这已是秋月的天,越往北走天儿越冷,又怎么会有开满花的山谷哩,不成不成,断不能再走了,得回朝歌去。”
“师傅,求求你,再走一天,就一天……”也许,她已经挨不过一天了吧。
“姑,姑娘,你瞧你这一路来,脸色越来越差,不断的出血,万一,万一死在咱车上,让官衙的人抓了,我岂不是成了杀人犯了。姑娘还是给了银子,自个下车找吧,兴许路上能遇上马车载你一程,啊。”马车夫说着就把她赶下车来,甚至连钱也不要了,避瘟疫一般匆匆赶着马车掉头就回。
入秋的天,很冷。
拖着沉重的身子,不停的往前走。
可是仿佛走到了天的尽头,她始终都没有看见开满紫花的山谷。
☆、
再也无力走动了,那一刻鲜红的血从眼角流下来,化成血泪,七孔流血而死,怕是很难看的吧?无所谓了,只要他能活着就好。想着他,念着他,心就变得温暖,那毒发的寒冷也感觉不到了,她一个人,躺在漫无天际的茫茫尘世中,等待着最后的死亡……
天空飘落着丝丝细雨。
天也在哭吗,是他的伤心,是他在哭了吗?
倾夜,倾夜……
对不起,原谅我骗了你,说过的不再离开你……
还记得,前年在南诏,当时的她只想要逃回自己的故国,那天是天子庙会,他怕她逃走,带着她一同出席,在南诏百佛庙里,他像个虔诚的信徒,对她说,虽然南诏是佛国,但他却并不信奉神佛,只信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可是他说,为了她,他愿相信。相信佛说的转世轮回,相信佛说的千年等待。
他对她说佛经里的爱情,那是一个,很美且动人的故事……
美丽的少女爱上一个男子,于佛祖跟前晨昏祈祷。
佛说:你须修行五百年,方能再见他一面,你可后悔?
少女说:我不后悔。
于是,佛祖将她化成一块护桥石,五百年风吹雨打,却只得男子从桥上而过,见了一面。
少女很是伤心,求佛祖垂怜,只想再触摸一次那男子。
佛说:那么你须再修行五百年。
少女毫不后悔。
又一个五百年的风吹日晒,她化成一颗大树,五百年后,男子路过乘凉歇脚,她终于又再次看到了他,触碰到了他。可是他却匆匆而来,匆匆便又去了。少女愈加伤心不已,佛说,若要做他的妻子,须再修行一千年……
那天,只是说到这,凤倾夜便没有再对她说下去。
她不知道这美丽的少女,是否还会继续修行另一个千年?
后来庙会结束回到太和城,她问阿夏尔,那少女是否等到了那男子,做了那男子的妻子。阿夏尔笑着回答她,没有。她问为什么。阿夏尔说,因为那佛祖告诉少女,有另一个男子,只为了见这少女一眼,已经苦苦修炼了两千年了!
回想往事种种,鲜红的血泪一行行从眼角滑下。
穹苍上飘落的雨一点点滑在她脸上。
“如果有来生……我愿化作石桥……受五百年风吹雨打……愿化作一颗大树……受千年日晒雨淋……千年……再千年……再千年……”
“倾夜……”
“不论要多少个千年苦苦修心……”
“下一生,让我,来等你……”
☆、
房门被人叩响,青璃恍然之中从回忆里抽回心神。
“念卿兄,可否打扰了?”门外低低的响起裴玉白的声音。
青璃抹去面上的泪,目光褪去了悲伤,换上疏冷的神情走来打开房门。
“念卿兄,晚饭时辰到了,在下邀得兄台一道下楼吃饭,不知可否、”裴玉白微笑的话语尚没说完,从他身后就窜出唐景,大摇大摆的挤进房来,“吃饭就吃饭,哪来那么一套文绉绉的,你们读书人就是啰嗦,喂,一起下楼吃饭,拼个桌子,菜多饭也多!”唐景笑嘿嘿的凑到青璃的耳边,“最重要的,是咱们的裴兄请客,咱们分文不出,白吃白喝多爽!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拉你一起咯!”说完就像哥们般,伸手就朝青璃的胸脯拍了拍,眉眼顽皮的眨了眨,“够不够大方!”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唐景的脸上。
裴玉白吸了一口气,这巴掌,份量很足啊。
唐景瞪大了一双眼睛,眼睛眨了两下,仿佛还没从这份‘震惊’中反应过来。
突然很安静。
“你刚才,是不是打了我?”唐景的眼睛越鼓越大!一定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他唐景竟然让人给打了?
“有苍蝇。”青璃掸了掸手,冷觑了唐景一眼,又拂了拂胸口的衣裳。
“嗯,我似乎,也看见一只苍蝇。”裴玉白悠哉的配合道。
青璃擦着唐景而过,朝裴玉白淡然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相偕下楼,唐景从后头追了上来,“你你你,你别走!哇,我的脸,毁了毁了!”
一路笑声到了楼下。
饭菜上桌,裴玉白把酒相敬,“咱们萍水相逢,可谓有缘,喝下这一杯,希望我们三人明日都能入选太医院成为朝廷的医士。念卿兄,唐景小兄弟、来,干。”
“等等!读书人,能不能麻烦你把那个小字去掉,听着很不爽诶!”
“哈,那好,那就唤你唐景兄弟如何?”裴玉白玉面春风一笑。
唐景把手一挥,“啰嗦,再去掉两个字!”
裴玉白恍然一笑,“那,就唤你小景。”
唐景险些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
青璃见他二人你来我往,禁不住忽然抿唇而笑。
唐景跟裴玉白顿时呆了。裴玉白手里的酒洒了,唐景嘴里的筷子掉了。
这这这,长得像个小白脸也就罢了,竟然可以笑得如此好看!
老天爷真是个吃白饭的!
唐景心里那个愤愤不平,可两只眼睛却没耽误一点,盯着青璃移不开眼。
“咳咳……”裴玉白桌下踢了唐景一脚。两个大男人盯着另一个大男人猛瞧,实在是有伤风化,不该不该。
“阿卿。”唐景话一出口,裴玉白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
青璃打住笑容,就见唐景一脸顽皮的坏笑盯着她,喊的那一声‘阿卿’让她抖了一抖。
“想不到你这小子,连笑起来都像个大姑娘,哈哈!”唐景又不怕死的拍了一把青璃的肩膀,“你放心,进了太医院,要是谁敢欺负你,我唐景头一个跟他过不去!来来来!今晚咱们把酒言欢,尽情吃,尽情喝,哈哈!”
“那,我也跟小景一道,喊你阿卿好了。”裴玉白举杯而笑。
青璃各自看了他二人一眼,唇边的笑容略有沉重,拂袖仰头,喝下杯中美酒。
……
酒入愁肠烧,相思愁更愁。
一杯酒下肚,脑海中,又浮现出方才被打断的回忆……
那日,她体内的毒发作,七孔流血,临死之际却听得山涧中响起嘹亮笛子声。
雨后的山涧云雾缭绕,她听见马蹄声,恍恍惚惚见有一老一小朝她而来。
……
“咦,师叔公,这儿躺着个死人啊……”
“七窍流血,中毒不浅,啧啧,惨呐……”
“师叔公,走吧走吧,这一趟出来半月,再不回去师傅还不定怎么罚我……”
“等等……”
“师叔公,您又要多管闲事……”
“怎么是多管闲事,你这臭小子,你没看到这姑娘她拉住了我的裤管不让走!”
“啊,她没死?不过也活不了多久,反正横竖是要死的,师叔公,不如给她个痛快。”
“啐!混小子,亏得你还是学医的!没良心的小混蛋!”
“师叔公你也不见得多有良心,你八成还不是,还不是想看她中的什么毒……”
“嘿嘿,这都被你看穿了……”
☆、
耳旁的交谈声传到她耳中,她攀住那老叟的裤脚,“前辈,救救我……”
老叟蹲下来,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怪,真是怪,这女娃娃怎地有几分面熟?”
“救救我……”
“也好,你我也算有缘,不过,要我老头子救你也成,你得答应我一个事!”
“好……”只要能活,什么都愿意。
“嘿,女娃娃,我老头子要是救活了你,你可就得一辈子当我徒弟咯!”
再醒来,她却置身在满山满谷都开着紫迭花的山谷里。
原来真的有四季常开的紫迭花,真的有紫情谷!
后来才知道,那老叟居然会是治好慕言眼疾的那个高句丽太医!
不,如今,她该唤老叟一声师傅了。
更想不到,她会在紫情谷,再看到翘儿!
……
唐景的大嗓门又一次拉回她的思绪,“诶?阿卿,你怎么哭了?”唐景纳闷。
“没。”青璃又递出杯子斟酒,“来,喝酒。”
裴玉白细心的望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并未道破她的谎言。
唐景又嘻笑着嚷开了,菜已上了桌,三人把酒言谈,吃得很畅。
……
朝歌的夜降临,正是三月梨花白惢的季节,雾色寒露,客栈外的街道上喧哗正盛。
青璃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树梢间一轮清冷的缺月,静静的想着。
她在紫情谷呆了整整五年多,一步都不得出谷。
这次能出来,乃是过了师傅的三道难题,才得以出得谷来。
五年的谷中生涯,上千个日夜的心灵煎熬。
是恨是痛,也是爱,支撑着她一步一步艰辛的熬下来。
这一场姐妹恩怨未了,她知道自己无法回到南诏,无法回到凤倾夜的身边。
当年是她将她们带出来,就让这恨,在她手中了解。
若要让辛姝偿还这段孽债,她便需替慕言先行解开身上的情蛊之毒。
否则辛姝一旦死,慕言受情蛊纠缠,唯有以死殉情。
东商太医院每年三月都要举行一次会考,各地举荐而来的学子若能通过太医院的考试,就能入太医院为医。师傅说,情蛊乃是百蛊之王,从来无解开之法,就是下蛊的人也没有办法解开。但翘儿的丈夫紫蠡说,这情蛊之毒,并非没有解开之法。但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也许几个月,也许半载,也许要一年两年。
☆、相思血泪(1)
回想往事种种,青璃只觉得心中疲惫,人渐渐的睡了去。
街道外的喧哗褪尽,响起三道更漏声,昏昏沉沉中闻得耳旁有呼噜呼噜的鼾睡声,青璃警觉,手中银针毕现,人已翻坐而起。“谁!”没有人回答,但借着窗外月光,她一眼看见地上睡着一个人,正睡得香甜。青璃披上一件衣裳下了床,脚踢了踢唐景,“醒醒!”
唐景睡得很沉,鼻端里打着鼾声,抱着薄薄的被子满足的蜷缩在地上,青璃望一眼门口,看来唐景是用刀把门栓挑开了,而她居然没有半点察觉,想到这,青璃心中微微一凉,就蹲下来,手里银针刺下,唐景哎哟一声跳起来,“有虫子!有虫子!”
“虫子没有,贼却有一个。”青璃盯着唐景。
“嘿嘿,哪里有贼呢,要真有贼,那我更不能走了,得保护你不是!”唐景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阿卿,你看你这间房这么大,就借我一角地方睡上一宿,就一宿!我连考了三年,要是今年还不能进太医院,我就只好三尺白绫自行了断了,你忍心看我死吗!阿卿!阿卿!”唐景死皮赖脸的抓住青璃的手不放,装起可怜来。
“小景,我还在想你半夜是否梦游了,原来是跑到阿卿的房间来了。”这时候隔壁房的裴玉白闻了动静也过来看看。
“玉白兄来得正好,把他领回去。”青璃从唐景手里拉出衣袖。
“小景,这夜凉,被褥单薄,你睡地上岂不知是要生病的?”裴玉白好心道。
“诶?是有点,大好人,不如你把你的被子都拿来,咱今晚就一起睡阿卿的房间,我们两个睡地上,彼此取暖,这不就好了!”唐景摸着下巴,一脸的顽皮坏笑。一副打死也不出三号房的架势!
青璃冷淡如风的看着唐景。
谁知裴玉白淡笑:“那……好吧。”
“慢。”青璃各自盯了他们一眼,“我睡隔壁房。”
裴玉白不紧不慢的道:“哦,阿卿,我的房间,还有两个仆从。”
“……”青璃捏了捏手里的银针。“我换房。”
☆、相思血泪(2)
唐景拍了拍裴玉白的胸:“大好人,好像咱们晚饭的时候,就听掌柜的说房间已经满了?”
裴玉白点点头:“嗯,大多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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