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院落里送。
有一次,白苏午睡醒来,看到房间里突然多出了几尊莹润通透的白玉观音、福寿仙尊,不由惊讶道:“暗九,你是出去抢古董店了吗?”
谁知暗九不见踪迹,应声过来的反而是傅青玄,他走进内室,袍角一撩,坐了下来,望着白苏展颜一笑,“玉能养人,你且留着赏玩吧。”
真是财大气粗,白苏暗中咋舌,不解道:“干嘛对我这么好?”他可是深知傅青玄的狠心和多疑,这么冷心冷情的一个人,还真是鲜少有主动对别人示好的时候。
傅青玄端起茶盏,慢慢啜饮着,并不回答。其实有时候他自己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每每见到白苏,总是十分诡异地生出一股莫名的酸涩和愧疚,以至于下意识地对他好。
即使隔了这么久,傅青玄依旧清楚地记得,元宵节那晚两人相遇时白苏看他的那个眼神,因为身量不足,对方微仰着头,潋滟的丹凤眼直直望过来,琉璃般剔透的眼眸里含着说不尽的忧伤和悲哀,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倾诉怨念,隐隐还夹杂着一丝不知名的情愫,周围的灯火落在那双眼里,摇落无数星光。
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个眼神,却让傅青玄着了魔般辗转反侧。
傅青玄甚至笃定,除了这个少年,自己此生,再也不会被人用如此眼神看待了。
又过了月余,在白苏把最后一颗解药吃下后,张大夫终于弄明白了解药的成分,并根据鹤顶红的毒性,加以改进,制成了一种新的药丸,但因为其中一味药材十分罕见,纵是秋水楼上下费尽了心血,也只得了三十余枚。
几名下属再三保证,一定会尽快采集药材,多制出些解药,白苏笑着颔首,好奇道:“什么药材这么难得?”
张大夫抚须,摇头叹气道:“是天山雪莲。”
他这么一说,白苏方知难在何处,这天山本是在北戎境内,而雪莲历来被誉为疗伤救命的圣药,十分稀少珍贵,药用价值高的雪莲往往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开一次花,除非运气上佳,否则寻常人根本找不到,更何况,此时两国交战,北戎的防备自然更加严谨,若想要采一朵雪莲,只怕是难于登天。
白苏虽然觉得遗憾,纠结一会也就坦然接受,暗自祈祷这些解药能让他多撑一些时间,然后便把天山雪莲之事丢开手,殊不知由这一味珍贵药材,又衍生出多少后事。
暗九身为秋水楼里排名前十的杀手,犯在他手上人命不知几何,身上早就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几分阴鸷狠戾,为人寡言少语,除了在白苏面前,甚少说话,因此在傅青玄又一次登门探望白苏时,看到少年那个冷冰冰的暗卫走过来,摆出一副有事要谈的姿态,心里也不免微微惊诧,遂挑起剑眉,静静等待着。
暗九并不赘言,单刀直入,言明若是能寻得一朵天山雪莲,当对白苏的身体大有裨益,说完不等傅青玄有所反应,就直接转身离开。
竟然要用上雪莲,当真已经到了如此凶险的地步?傅青玄心中一沉,垂眸沉思,招手让跟在身后的侍从出来,命他们拿着自己的令牌回去,查找宫中以及王公贵族的府邸可有天山雪莲,若是有的话,当不惜一切代价取回来。
傍晚时分,侍从传回消息,称整个繁城内都无天山雪莲。
捏在手里的朱砂笔一顿,在奏章上留下一团刺眼的痕迹,傅青玄淡淡吩咐他们退下,抿紧唇角,一眼不发地继续批注,只有紧蹙在一起的长眉,暴露出主人烦躁的心情。
或许,攻打北戎的计划是时候适当提前一些了。
思及此处,傅青玄不免再次想起那位名叫柳轻烟的舞女,当初元德帝将人留在宫里,他只以为自己这位好色的父皇又动了心思,却不料自己一时大意,竟然没有看出其中的蹊跷,等到元德帝去世,傅青玄全面接管宫中事务,这才从臣下的回禀中窥见真相。
既然对方是敌国奸细,并非是父皇遗妃,那他自然再无顾忌,审讯过后直接将人关押在地牢里。
只可惜这柳轻烟不知是存心装疯卖傻,还是真的被吓得精神失常,竟然对北戎的情况知之甚少,除了套出冷香楼的幕后老板在北戎身居高位,意图侵占胤国大好河山,多年来训练了无数歌姬舞女,通过或明或暗的手段,送到胤国许多朝中重臣家中,其余一概不知,被恐吓一番后,这位昔日名噪一时的花魁娘子竟然满嘴胡话,全是些陌生的名词,简直不知所谓。
时年六月,胤国除了留守军队,剩下所有兵马分成两路,一路挥师南下,一路远赴边陲,誓死拼杀。
傅青玄颁布一系列新政,建立明确的赏罚机制,鼓动士气,凝聚民心,胤国上下成年男子无论出身,皆投身军戎,许多未及弱冠的少年亦请命参加,贵妇千金纷纷节衣缩食,支援前线。
前狼后虎,胤国岌岌可危,几名常来汇报事务的主管虽然不曾明说,但脸上的神情确越来越凝重,说到底大家都是胤国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纵然平时再如何散漫无忌,国难当头时少不得要尽一份力,只是碍于白苏没有下达明确的命令,只在私下里行事。
看着大家满含期待的眼神,白苏深感压力山大,他摆摆手,说道:“我给你们放个假,想做什么便去吧,只是别失了分寸,千万保全自身。”
众人喜不自胜,商量过后决定留下几人保护白苏,其余者皆伪装成寻常百姓,混入军队之中,上阵杀敌。
待众人离开之后,白苏沉默良久,对暗九道:“收拾一下,我们进宫。”
暗九深深地看了白苏侧脸一眼,没有询问原由,沉默着将白苏用惯的东西打包,然后和另几名暗卫一起赶着马车往胤国皇宫而去。
行至正阳门外,白苏从袖中取出一枚暖玉,让暗九拿着递给守卫看。
一见到那九龙玉佩,原本还威风赫赫的守卫立即收敛了脸色,忙不迭地跪倒参拜。
这九龙玉佩原是傅青玄送予白苏的,说是见此玉佩即如见他本人,白苏可凭此物随时入宫。
白苏这边刚至内宫,傅青玄那边就得了消息,连忙命人将他请了过去,眯着眼笑道:“我还以为送予你的玉佩早就被丢掉了呢。”
平常见到傅青玄时,这人都是一身常服,此时见他穿着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衮,头上倒是没有戴通天冠,只是用一尊玉冠将青丝紧紧束起,身下的软榻也是漆金雕龙,周围布局雄伟庄严,白苏这才恍然意识到对方其实是九五之尊的皇上。
说起来,对方似乎从未在他面前用“朕”字自称呢。
六月本是盛夏时节,天气炙热,白苏浑身上下却还紧紧地拢在一袭月白色的长袍中,脸上更是毫无一丝汗珠,傅青玄走近握住他的手,果然感受到玉般的莹润触感,虽然舒适,却也太寒凉了些,不由皱起眉头。
白苏却是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想要抽离,对方却提前一步放开,转身吩咐宫婢呈上姜茶。
晚膳是两人一起用的,只有四菜一汤,简朴得很,注意到白苏的神情,傅青玄洒然一笑,“是没法跟你那里比,不过,先将就些吧,如今战事吃紧,国库空虚,我纵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白苏见到傅青玄眉宇间紧紧缠绕的疲惫,以及双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原本还理直气壮的怨恨着这人,此时却不知为何隐隐感到别扭起来。
第93章 乱世传说(二十)()
深夜。
傅青玄处理完奏章,洗漱过后,刚躺下入睡,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脚步声杂乱无章,隐隐还夹在着几声低语。
“发生了什么事?”傅青玄唤来贴身太监安平,不悦地问道。
隔着纱帐,安平小心翼翼地往床上看了一眼,“回禀陛下,是今日进宫的白小公子那边出了事。”
想到白苏虚弱的身体,傅青玄心中一紧,连忙坐直身体,吩咐道:“更衣。”
因傅青玄登基之后多忙于朝政,后宫形同虚设,倒是不用避嫌,是以白苏进宫之后就被安置在距离乾清宫不远处的福阳宫,片刻时间就能走到。
傅青玄来到的时候,白苏正抱着手炉坐在偏殿的一把椅子上,微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模样,身子被罩在藕荷色披风下,整个人捂得密不透风,只有偶尔抬手时能窥见一抹玉白精致的手腕,以及一方纯白色的亵衣衣角,见此情景傅青玄便知他也是仓促起床,不由上前为白苏拢了下衣襟,好笑道:“三更半夜不睡觉,这是怎么了?”说完之后才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白苏避开他的手指,缩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解释道:“不该惊扰陛下,只是草民的一块羊脂玉不知为何突然不见了,所以唤各位侍卫大哥们问询一番。”
傅青玄点头:“既如此,你把这事交予下人去办也就是了,何苦自己坐在这眼巴巴地看着。”
白苏摇头:“那玉佩对草民来说意义非凡,自然要小心为上。”
听闻此言,傅青玄也捡了张椅子坐下,笑道:“理应如此。”
白苏瞥了傅青玄一眼,见他一派悠闲淡然地品着香茗,似乎短时间内不准备离开,不由低咳一声说道:“陛下不怪罪草民僭越就好,您日理万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傅青玄道摇头:“无妨,你不用顾忌我,继续审问吧。”
见劝他不动,白苏也不再坚持,对暗九道:“继续吧。”
暗九点头,手里拿着纸笔记录着什么,让侍卫一个个依次上前,禀报自己的姓名籍贯和性情爱好等,说完之后见白苏毫无反应,便挥手让下一个上前。
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审问了半数以上的侍卫,而白苏始终微阖眼帘百无聊赖的样子,神情放松而慵懒,见他如此,本来尚惴惴不安的侍卫们都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心里难免嘀咕一声这人还真是古怪,哪有用这种方式审问疑犯的,既然东西丢了,为何不搜身呢?
傅青玄忍着困意坐在一旁,眼里倒是慢慢溢出几许兴味,他倒要看看这位有着预知能力的少年,今晚究竟要做些什么。
用来审讯的问题一成不变,后面的侍卫听了,心里早就打好腹稿,上前时对答如流,因此速度越来越快,剩下的侍卫快速减少。
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男人走上前来,低着头回道:“属下萧楚,籍贯隆平……”
还要往下说时,却不防一直闭目养神的白苏突然睁开眼睛,冲着他微微一笑,说道:“隆平是在祁周山附近吧?”
那侍卫微顿了一下,头垂得更加低了,“是。”
“那就没错了。”白苏直起身子,对暗九道:“抓住他。”
暗九扔掉手中的纸笔,纵身一跃,双手挥出,擒拿对方的手臂,那侍卫武功倒也不弱,反应也快,迅速闪身避开,两人你来我往一时竟然难分胜负。
傅青玄冲着呆立在一侧的众侍卫使了个眼色,众人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襄助,片刻之后便将那人完全制住。
暗九运指如飞,将那侍卫周身穴道点住,摁住他的肩膀使之跪倒在白苏面前。
白苏困得不行,连打了几个哈欠,对傅青玄道:“这人是大雍的将军楚以啸,你让人带下去审问吧,应该能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这话一出众人十分惊讶,皆感到汗颜无比,跪在地上的楚以啸霍然抬起头来,目光凶狠地盯着白苏,“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苏笑而不答,去年冬天元德帝寿诞时他曾偶然在假山边听到有人要陷害傅青玄,当时白苏一直觉得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甚是耳熟,只可惜始终想不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直到某次午夜梦回,他突然回忆起在大雍备嫁的那段日子,然后心中才有几分猜测。
大雍居南,多为水乡,当地人说话时语调柔软,素有吴侬软语之称,楚以啸虽然有心隐藏,但说话时仍会在不知不觉中显露出一丝痕迹。
最重要的是自今年开春时的那几场暴雨后,祁周山附近一直天灾不断,被冲毁的农田房屋短时间内也难以完全复原,隆平就在祁周山附近,肯定也会被殃及,而方才楚以啸提到自己的家乡隆平时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忧虑,这岂不是太过奇怪?
是以白苏才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测,而所谓丢失的羊脂玉佩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原本白苏以为自己帮助傅青玄拔出楚以啸这根钉子,对方必然会欣喜激动,谁知这人微皱着眉头,偏首深深凝视着他,脸色阴沉沉的,神色复杂莫测,总归不是开心,沉默半晌后径自带人离开了。
白苏深觉莫名其妙,小声骂了句蛇精病,干脆回去睡觉了。
楚以啸在大雍官拜骠骑将军,深得南宫旭平的宠信,否则他也不会放心将卧底这种事交给楚以啸,只要傅青玄方法得当,必然能从楚以啸嘴里获取不少信息。
因着前一晚睡得较晚,白苏第二天直到午时左右才醒,结果一睁开眼睛便见到自己床边坐着一面容沉郁的青年。
大概是为了不影响白苏休息,此时寝殿里门窗紧闭,重重纱幔低垂,将光线牢牢阻隔在外面,房间里昏暗而安静。
傅青玄背对着白苏,仅露出半张侧脸,抿紧的薄唇显露出刀锋般锐利的弧度。
“你怎么在这里?”白苏有些不自在地拉过被褥。
“我今日方知她的难处……”
白苏惊疑不定:“什么?”
“那时我娶她,不过是为了两国间的关系,无法推诿罢了,私心里也从未将她看做是自己的妻子,大多数时候更是心存防备,今日听了楚以啸的话,我方知,原来她也有那么多的不得已……”
白苏意识到什么,脸色霍然变得难看起来,所幸此时傅青玄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注意到他的神情。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父皇执意要娶她……”说到此处,傅青玄微顿了一下,懒懒地勾起唇角,笑得苦涩又无奈,“你大概不知,我那位父皇十分厌弃我,从小到大从未给过我一个好脸色,我生母虽出身名门,却心机深沉,权利之心极重,她活着的时候便每日不停地算计这个,打压那个,未曾有一日得闲,只可惜父皇一直将之视作死敌,将她架在皇后的宝座上煎熬,却又不给她应有的荣宠……”
白苏沉默下来,手指紧紧攥住被褥。
“其实母亲在时我也未体验到寻常百姓家的亲情,每每见面便是一顿训斥,让我小心守好太子的宝座,莫要被他人抢了去,她自诩聪明,结果最后还是着了别人的道,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傅青玄默了片刻,手指挑起腰间的石青色绣丛竹的荷包,缓慢摩挲着,“小时候见多了她和父皇之间相互折磨的场景,那时候我便想这一生宁愿孤独终老,也不要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可你还是娶了。”白苏垂下眼睫,毫不客气地指责道,声音里含着微不可见的颤意。
“是啊。”傅青玄苦笑一声,“终究是我对不住她……”
白苏莫名觉得难过起来,低喃道:“有什么用呢,人都已经死了。”
傅青玄身体一僵,猛然转过头来盯着白苏,紧张地问道:“她当真已经死了?”
白苏缓缓点头。
“怎会如此……”傅青玄脸上浮现出一个混杂着懊悔和悲痛的神情,“原本她被人劫走后,我还心存侥幸,现下听你这么说,竟是我在自欺欺人了,只是当时虽被情势所迫,不得不平息流言蜚语,但我喂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