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去胭脂水粉,露出本来面目,白苏披着衣服起身,失了睡意,暂时不想回房,便沿着花丛中的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
夜色之中,胤国皇宫更添一份神秘,仿若一条沉睡的巨龙。
走了片刻,恍惚看到不远处一座精致古朴的小院,门前植着柳树和松柏,从低矮的竹木篱笆望过去,隐约可见院中竹屋茅舍水井石台,巴掌大的一块地上种着些矮矮的菜蔬,耳边还有家禽时不时地鸣叫声,处处显露出农家气息,和四周大气恢弘的建筑格格不入。
莹白色月辉轻柔洒下,整座小院朦胧而梦幻,白苏几乎以为自己误入了桃源深处,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着,他轻轻推开了那扇竹门,走进一个未知的世界。
第82章 乱世传说(九)()
小院的边角处种着几株不知名的花木,香气馥郁清雅,悄悄在鼻端蔓延。
白苏慢悠悠地往里面走,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借着月色打量四周,见这里虽然简陋,但处处充斥着一种返璞归真的田园意味。
就在此时,茅舍内忽然传来一声呵斥:“谁在外面?”
白苏猛然惊醒,脚步一顿,这才想起自己的举动十分不妥,怕惹上事端,便欲转身离开,却不料身后门板被人大力打开。
再然后有人发出一声惊呼,冲过来牢牢将白苏抱在怀里,颤着声音呢喃道:“清远,清远,是你回来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的,我就知道……”
白苏浑身一僵,用力挣扎起来,慌乱地解释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清远!”
那人却似听若未闻,见白苏反抗,反倒激出他执拗的心理,双手攥得越发紧了,悲伤地问道:“清远,你当真心狠至斯,打定主意不肯原谅我吗?”说着竟落下滚烫的热泪来。
白苏挣脱不开,便换了策略,试图安抚对方:“你先松开好不好,这么抱着很难受。”
那人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神智不大清醒,警惕性却很高,讨价还价道:“你若答应永远不离开我,我就放开。”
“好,我答应你,清远永远不会离开你。”白苏耍了个心眼。
对方闻言一喜,带着笑意绕到白苏身前,再次确认道:“此话当真?”
“(⊙o⊙)!”白苏瞪大双眸,表情呆滞地看着面前这张英武不凡的脸庞,隐隐觉得自己今晚貌似触碰到了某些宫闱辛密,很有可能会被灭口,却又不死心地叫道:“……皇上?”
元德帝穿着一袭普通的灰色长袍,闻言有些不悦:“清远为何不叫我的名字?”
因为臣妾不敢,啊呸,这都什么跟什么,白苏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指:“你看那是什么?”然后趁着对方回头的瞬间拨腿就跑,谁知三步过后突然被人扑倒在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元德帝却心情甚好地眯起了眼睛,无奈地喟叹一声,“清远,你为什么总是学不乖呢?”
昭和太子醒过来的时候,寝殿里只有自己一人,他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回想起昨夜睡梦当中握住的那只温暖的手掌,眼神有片刻的软化。
“太子妃呢?”
伺候他洗漱的宫人小心应答:“回殿下,奴婢等过来的时候太子妃殿下就已经不在了。”
擦脸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昭和太子微不可见地皱眉,“昨夜当值的侍卫首领呢,让他来见我。”
“哎呦,殿下不用忙了,太子妃她好着呢。”手持拂尘的太监总管小碎步走了过来,堆起满脸虚假的笑容,微躬了下身子道:“皇上命杂家来传道口谕。”
昭和太子心中一动,目光审视地盯着他,起身,迈步从脚踏上走下来,躬身行礼,“公公请说。”
太监总管笑了道:“皇上说碧姜公主活泼可爱,说话风趣,所以想留公主在宫里住几日。”
心中莫名有些不安,昭和太子眯了下眼睛:“不知父皇将公主安置在何处?”
太监总管小心觑了一眼昭和太子的脸色,亦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荇叶渚。”
“荒唐!”昭和太子忍不住暴喝出声,脸色阴云密闭,额头青筋凸起,“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众人唯唯诺诺噤若寒蝉,没人有心思去指责昭和太子不敬君父,毕竟元德帝这次行事着实过分,明知道碧姜公主是昭和太子的正妻,竟然还将人带回荇叶渚,如此岂非是陷太子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昭和太子拔下自己的佩剑轻灵,一脚将拦在身前的小太监踢开,一路气势汹汹地冲进了乾清宫,厉声道:“父皇,碧姜公主在哪里,儿臣现在要接她回东宫。”
元德帝手里拿着一幅画,正在细细赏玩,闻言轻蔑一笑,悠悠道:“她不会跟你回去的。”
昭和太子面色一白,紧紧抿起唇角,眉眼间透着股狠戾和悲哀,轻声道:“您当真要这么逼儿臣?”
元德帝随意地将画丢在地上,微仰着身体,视线落到远处一抹白色天空,语气恶劣地说道:“以后记得对碧姜客气点,她马上就要成为你的长辈了。”
昭和太子脚下一个踉跄,难以置信地看着元德帝,目光哀痛而绝望,他从小便知道父亲不喜欢自己,年幼无知时也曾费尽心机讨好,对方却从来都不屑一顾,这么多年他渐渐习惯了,也不再奢望那份注定无法得到的亲情,本以为能够淡然应对任何伤人的话语,却不料还是敌不过对方的心狠。
早该知道的不是吗,父皇可是恨不得自己死呢,又怎么会在乎他的脸面?
“朕累了,你退下吧。”元德帝懒懒地摆手。
昭和太子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不言不语,低沉着头,脸部隐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怎么?还要让人请你出去不成?”元德帝满脸厌恶地看着自己的嫡长子,说出去的话竟比寒冰还要冷几分,然后便不耐地冲着暗卫摆了个手势。
几抹黑影倏忽而至,恭敬地对着元德帝点头示意,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昭和太子隔开,你来我往,拳打脚踢,虽然不至于伤了性命,但这些人下手却十分狠辣无情,逼得昭和太子不得不一点点后退,直至完全退出乾清宫。
第83章 乱世传说(十)()
荇叶渚。
白苏坐在软榻上,身前敞开着两扇窗,视线所及碧波粼粼,水草依依,时有清风来袭,清爽恣意,确实是一副让人陶醉的画面。
如果面前这个人能消失的话就更好了,白苏恶毒地这样想着,他拿起一个大白梨,咔嚓啃了一口,无奈地再次重申道:“我不是清远。”
元德帝懒洋洋地哦了一声,继续翻看手里的册子,过了半晌,指着某一页问道:“你觉得这套礼服怎么样,会不会不太厚重沉闷?”
白苏瞟了那画册一眼,顿时被雷个半死,凤冠霞帔加一块足有几十斤重,衣服后面还拖着长长的衣摆,感觉竟然比上一次成婚时穿的那套还要繁复华丽,他浑身一个激灵,扑上去将画册抢过来,带着哭腔说道:“大哥我错了,咱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大哥……”听了这话,元德帝身体一僵,眼神恍惚,轻声呢喃道:“他以前经常这么叫我的,只可惜后来……”
“后来怎么样?”白苏的八卦之魂瞬间苏醒,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
“没什么。”元德帝回神,淡淡地敷衍了一句,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你准备一下,下个月二十六我们成婚。”
竟然玩真的……
白苏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他觉得自己的接受能力跟元德帝一比简直弱爆了,“容我再提醒你一次,我已经嫁过人了,而且那人还是你儿子。”
元德帝轻轻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地反问道:“那又怎样?”头颅高昂,视线下压,眉眼间蕴含着睥睨天下的气势,简直邪魅狂狷的一塌糊涂。
呆愣过后,白苏慢半拍地摇头,“不怎么样,只不过我若嫁给你的话肯定会背上红颜祸水的罪名,也会成为昭和太子一生抹不去的污点。”
“我不在乎。”元德帝身子后仰,百无聊赖地说道。
白苏长长地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你行事这般肆无忌惮,若是我父皇地下有知的话,你猜他会不会怨你?”
空气像是凝滞般沉闷。
长久的静默过后,元德帝忽而笑了一下,明明是坐在那里,偏却产生一股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你是怎么知道的?”
站着太累,白苏拖过来一把椅子坐下,笑道:“很简单啊,身为一国之君想必你见过的美人绝对不少,但你却唯独想要和我成婚,还总是称呼我为清远,那说明我和清远之间至少应该有几分相似,而据我所知我和我那早死的生母长得并不像,剩下的血亲之中,有机会接触到你的,好像只有我父皇一人。”
“你很聪明。”元德帝锐利的双眸软化下来,慢慢铺上一层薄雾,看着白苏时恍惚散漫,像是在通过他看向另一人,语调惆怅地说道:“二十多年前,清远还是个少年,他长得很好看,天生一双勾人的凤眸,脸蛋还没有我的巴掌大,身形也单薄的厉害,和现在的你差不多。那时候清远正是贪玩的年纪,不喜束缚,仗着父母宠爱便逃婚出宫,谁知道走到胤国和大雍交接处的秀水山时突然遇到山贼,清远一直养在深宫之中,没什么行走江湖的经验,结果狠狠吃了一个大亏……”
白苏眸子晶晶亮,顺着他的思路猜测道:“然后你就踏着七彩祥云出来英雄救美了?”
“怎的和你父皇一样不着调。”元德帝显然是没听懂他的幽默,眉头微微一皱,转瞬便又松开,继续道:“清远心性单纯,见我救过他一次,便心生感激,并没有因为我胤国人的身份而心生芥蒂,整日拉着我的袖子大哥长大哥短的,央我和他一起到处游玩,我若是不应,他倒也不会说什么,只每每拿双凤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元德帝不急不缓地说着,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惋惜,似在追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认识清远之前我一直很正常,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染上断袖之癖,但遇到清远之后,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彻底推翻了之前的论断。”
真是俗套又狗血的情节,白苏一边听一边心中暗暗吐槽,想到他那位从未谋面的父皇,又添了几分好奇,“然后你们在一起了?”
“如果是的话,世间就没有你这个人了。”元德帝冷笑一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突然变得凛冽起来,“我和清远两情相悦,本能够成为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可惜纵然我小心隐瞒,清远的存在还是被有心人打听出来,之后母妃装病骗我回宫,将我关了禁闭,强迫我和宰相之女章婉月成婚,我执意不从,谁知道那章婉月出身名门大族,倒养出来一肚子阴谋诡计来,她也聪明,整日摆出一副楚楚可怜温柔不争的模样来,我本对她心中有愧,在小事上便屡屡迁就,结果一时不查,竟然着了她的道……”
白苏咔嚓咬掉一口梨,表示后面的剧情自己已经预料到了,“然后就有了昭和太子,父皇以为你背叛了他,从此与你恩断义绝?”
元德帝阴沉的脸色间接验证了白苏猜测的正确性,他一掌拍碎椅子扶手,恨声道:“若非是章婉月不知廉耻,以春|药害我,我又怎么会做出对不起清远的事,他也不会一怒之下答应之前一直抗拒的婚事,娶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女人,最后郁郁寡欢,不到而立之年就撒手人寰!”
白苏咀嚼东西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若有所思:“所以你把一切罪责推到昭和太子的身上,怪不得你这么讨厌他……”
元德帝厌恶道:“他本就不该出生,每次看到他,我就会想到章婉月那个贱人!然后便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白苏被他怨毒的语气惊到了,讷讷地为昭和太子辩解道:“这些事本就跟他无关,何况昭和太子是你的亲生儿子啊!”所以你怎么能盼着他去死呢,被自己的生父这样仇视着,昭和太子又该有多悲哀?更可悲的是他永远无法解释推诿,因为那毕竟是他生母做下的事。
嘴里的梨失去了味道,白苏突然觉得有些伤感。
元德帝像是突然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跌落在宽大的红木椅中,“分开后的前十年,母妃一直往我宫里塞人,清远大概是气不过,为了折磨我,竟也逼着自己广纳后宫,我们都太偏执,走上绝路就再也回不了头,很久之前我许诺他的那场婚礼却是再也无法兑现了。”
相对默然,过了片刻,白苏幽幽感叹道:“娶不成父皇,所以你就要娶我?”这浓重的羞耻感,对方可是他名义上的公公啊摔!
元德帝抬头看到白苏扭曲而惊恐的表情,淡淡一笑,“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要实现当初的承诺而已,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其实清远死之后,我的心就已经跟着死了,宫里那些女人不过是养着好看罢了。”
切,谁信!也不知道是谁在自己寿诞上见到柳轻烟时眼睛都快直了,就差当众流哈喇子了,白苏撇撇嘴压根不相信。
注意到他的表情,元德帝蔑视地看着白苏:“你以为那柳轻烟只是个普通舞女,我虽然多年不理政事,但好歹还没瞎。”
白苏疑惑:“就那么短短一支舞的时间,你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怎么看出来的?”
“舞步。”元德帝眯着眼睛,“她确实跳得很好,但问题就是她跳得太好太投入了,以至于泄露出了一些本该被用心隐瞒着的东西,她的步伐不同于胤国舞女的轻柔,双腿敏捷而有力,看似柔软实则暗藏玄机,这说明她应该练过武,而且下盘功夫不错,很有可能是北戎的人。”
竟然完全都猜中了,白苏顿时对元德帝刮目相看,若不是阅读过原书,知道被柳轻烟身穿的那姑娘就是北戎的暗探,他自己可绝对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你把她留下来是想要就近观察?”
“不错,我虽无心政事,却也容不得别人这么挑衅,何况对方竟然敢利用清远,那就必须为之付出代价。”元德帝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
真不愧是亲生父子,就连这些细微的表情动作都一样,白苏抿了抿唇,不解地追问道:“你是说有人利用我父皇和你当年之事,我怎么不知道?”
元德帝冷冷地睨他一眼,答非所问:“我收回之前的话。”
“什么?”
“你一点也不像他,清远比你聪明多了。”
“……”有种这幕戏拍完之后别走啊魂淡!
“那天夜里你为什么会去梨香院?”
白苏回忆了一下,答道:“我看到那小院附近有许多星星点点的微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时好奇就过去看看。”
“那是萤火虫。”元德帝解释完又问道:“可有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怪异之处?”白苏皱眉,细细回想那天夜里的情景,忽而一拍额头,“啊,我知道了,那晚我好像闻到了一股香味,幽幽渺渺的,闻起来挺舒服的。”
“舒服?”元德帝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那是沉水香,十分珍贵罕见,当年清远最喜欢这种香料了,常用沉水香熏衣服,时间久了,便渐渐染上带着这种香气,那天夜里我本来正在一个人自斟自饮,醉醺醺得快要睡着时却忽然闻到了沉水香,打开门就见到了你。”
白苏了然:“然后你就把我误认为父皇?”
“在那样的环境中,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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