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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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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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千岁走进“子夜”第一眼看见的正是这么一幕:年轻美丽的小姐苦笑,俊朗漂亮的男子强逼,众人皆目视着此间起哄,满堂酒香席热,华衣锦带,光筹交错,烛影旖旎,说不尽的纸醉金迷,当下太后千岁殿下就沉了脸,堂堂世女,弄的这是什么荒唐地方!

大半夜在宫门口接应到微服出宫的太后千岁,秦瑛也是暗暗叫苦不已,这种苦差事怎么就落她头上了?老的不敢得罪,小的她又何尝也吃罪得起?这夹心馅饼是人做的吗?怎么偏就她这么倒霉?再进门一眼扫到那个小祖宗果然在,秦瑛更是腿脚都发软了,旁的人还只是猜测,她秦瑛做为秦家人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她这太后舅舅可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九皇子指给康擎世女的,这副样子给他看到了,怎么得了?

按人头付了四两银子,收钱的使女看了他们一眼,又从台子下拿出一个托盘来问他们是否需要。太后不解,秦瑛连忙解释道:“这是羽毛面具,两边有挂钩,可以带在耳朵上,能够掩去一半面容,一般给男客们准备的。”

太后看看,的确,屋内几个看似客人的男子都带着这个东西,两处孔正好露出一双眼睛,周围都是华丽的羽毛,倒是叫人不易细辨,便点点头,示意云尚宫拿两个。

“租,一副一钱,买,一副一两。”那个品貌端正,一看就正经死板很可靠的使女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冷不热道。

秦瑛连忙又放下二两银子,领着太后去找位子。

秦瑛没敢领太后往那些奇里古怪但很受欢迎的秋千座,榻榻米座去,找了一处正儿八经的红木桌椅位置坐下,椅子是半月型的靠背扶手椅,垫着织锦垫子,放着柔软的羊绒靠垫,很是舒服。

刚坐下,一个内穿白色小袖上衣,外套罗色半臂上襦,着高腰石榴长裙,腰系雪白围裙的年轻女婢便端上来一个托盘,对只太后一人坐,三人垂手侍立的情景视而不见,依照四人的位置放下四杯麦茶,又将大肚茶壶放于桌子内侧,这才递了一青一红两小卷竹简给太后,托盘拿于手中,侍立等着。

太后先展开青竹简来看,只见上面分汤、肉、素、冷盘,主食之类的写着,有些下面还标着些看不懂的符号,一眼扫完,太后诧异道:“就这些?”

不过是普通的火锅,涮锅的菜也都只是一些平常的牛羊肉菌类豆类时令菜蔬类,一点稍微希罕点的都没有,再加上四五种名字奇怪的饭食,其他的菜式一样没有,对一家这么大的酒家来说,未免也太粗糙了些吧?看在习惯了每顿百八十个碟子挑的太后眼里更是简陋得过分。

“是的。”女婢一脸平静的回答道。

秦瑛苦笑:“早有人这么说来着,劝康擎世女至少也请个厨子什么的,但康擎世女不肯动油烟,说是嫌麻烦,不过,这里的东西虽然简单,味道却很不错,调味酱做得非常好,用起来也干净,一两银子随便吃,也不贵。”爱吃不吃,爱来不来,康擎世女这句话秦瑛没敢说。

说一两银子,相当于二十一世纪近二百块人民币的自助餐不贵,这绝对是个误区,不过太平当然也不会跟人仔细分析其中奥妙。况且,在这些世族眼里,还真不算太贵。

行为荒诞不说,还如此散漫。秦太后皱了皱眉,将青竹简递给秦瑛,示意他随便要些吃的,自己拿起红竹简看起来,拿到手里才发现,这个不是竹简,是背面漆了红漆的薄木片,上下都用彩笔绘了花纹,做得很是精美,分酒水和点心两类,下面也都标着那些古怪符号。

“这是何意?”太后指着那些符号问道。

女婢示意他看木简的最后两片,只见两片木简一片上一面一竖排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一百”,与之对应的另一片木简正对称的写着那些奇怪的符号,太后转而一想,立刻就明白了,原来都是替代的简化字符。

太后随手指了几样名字奇怪的酒水和点心,女婢那雪白的围裙上竟然还有个兜,只见女婢从里面拿出一个细笔形物体和一叠纸笺出来勾勾画画,竹简木简留下,秦瑛又在女婢托盘上放了些银子,女婢这才躬身一礼后转身离去,见太后疑惑,秦瑛忙解释道:“那东西是纸卷黑炭芯子,能画出黑色的痕迹,方便记菜单,也是康擎世女想出来的,红简上的酒水点心不在随意取用之列,要另外算钱,先付后上。”

秦太后挑挑眉,从进门这处处新异可以看出这康擎世女确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全不用在正经地方,堂堂女儿家整日里尽弄这些奇淫巧技,又如此精算,未免太过市侩,显小家子气,不似大家做派,也失了读书人的风骨。

让侍卫和云尚宫也都坐下,秦太后全身放松,靠在椅背上,静静的在角落里眯起眼,仔细打量起那个女子来。

虽然此间多是年轻出色的女子,但他还是凭着直觉,一眼就认出他要找的正主来。

那个女子,和他先前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散发只于半腰处扎锻带,几缕发丝零落垂额却不显人落魄轻浮,简单的青色素衣,贴身滚出华丽的曲裾深衣的样式,额悬青玉,体态柔软,半身倚靠软塌,广袖轻掩素手微垂,神色隐约含笑却眉眼淡淡,一身慵懒富贵的气质,相貌要说美丽,也只是平常的好,尚不及他皇儿的勾魂掠魄,但她静静坐在哪里,周遭就仿若环绕着一个世界,让人移不开眼睛,她身边皆是极其出色的男子女儿,却无一人能掩她半分风采,仿若是有着气场,她自然的淡淡的轻慢的盘踞着,一颦一笑皆是世界,这是她的王国,她淡漠不语,整个空间便安静下来,她扬眉微笑,氛围便温暖起来,她笑得全身发抖,空气都欢快的挑动着,所有人都似有若无不自觉的用纵容的目光看着她,这个女子,仿若生来就是让人宠的。

她理所当然的醉心于闲散的享受中,身边美僮环绕,淡然笑世情,心懒倦抬眸,富贵娇柔,胸无大志,这完全不是一个出色的女儿应有的样子。她甚至连一个女人该有的威严与坚持都没有,被那青楼妓子一逼,便妥协的和他下起棋来,下的是童子游戏才喜爱的五子连珠,几局几胜,输了还赖,赖不过了才懒洋洋的坐起来。

“梅翧,一日不提诗词,行么?”

“不行!”

吃饭的,聊天的,下棋的,看棋的竟一并同声叫起来,众人同声哄笑道。

她龙眉闲闲的一抬,眸色淡淡的,微微带些苦笑之色,却也没有三分苦,只是懒散居多。

说到诗词,秦太后想起来,康擎世女才华是极好的,这几月来,京城流传绝世才女之名,几首惊艳之作皆出自她的手,听说青楼坊肆间最近传唱的都是她的诗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连宫里都在排歌舞,那些个宫侍们近日里嘀嘀咕咕也多有“太平”之名,对于这点,早在她未曾下山时,太后便有些了然,一个九岁便能改梵唱讲取经的女子,怎么可能文采音律不风流?

只是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见太后舅舅眼神扫过来,秦瑛忙凑上前去小声解释,原来这康擎世女诗词好,字也写得好,人却是个极其疏懒的性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莫说填词作诗,就连字都不愿意多写,这梅公子却极好她的字,总想逼她再写点什么,不得如愿却也并不放弃,夜夜来,现在竟成交情不错的样子。

说到交情不错,秦瑛还摸了把汗,偷偷看太后的颜色,却只见太后表情淡淡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的字好他也是有所预料的,门口灯笼上的“子夜”想必也是出自她的手笔,别具一格自成一派,看来已近大成了。这点他也并不感到讶意,因为他知道,她确实是刻苦练过的,一两岁不学筷子先拿笔,小小年纪,那般坚持让人难以置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习字也罢用筷子也罢,从小就偏爱学左手。

她这个藏慧的毛病也是自小就有的,并不是刻意装糊涂掩盖什么,而是懒得折腾,那股子漫不经心的劲儿仿若是生下来就带着的,经常几个月的密报就一句:世女照常无事。

“都说大姚人谦虚伪作,三请才起,大小姐这么个人物,也不能免俗吗?”

众人正嘻嘻哈哈闹着间,突然一个声音带挑衅的响起。

大家觅音看去,散座那坐着一个女子,一身华贵的异族打扮,头扎辫子用宝石金环束着,左耳带偌大的金环,身材高大健美,面容娇好,气势犀利,正边喝酒边讥讽道。

拉走要爆跳起来的小采,这男孩身份说开了以后,那羞怯的性子仿佛也褪了干净,直率单纯大胆热情,感觉是多了个弟弟,每每常让她无言以对。

太平轻描淡写道:“谁说我不俗了?我可不就是一个俗人么?”

异族人见太平如此,讥笑道:“所谓人说见面不如闻名,大小姐这般不痛快,倒真让人失望了。”

太平面上现出几分哀怨,旁人有了解点的,皆暗自偷笑。

她懒得跟人争这个闲气,也不在乎什么名声面子,可旁人却好像总是容不得她清净,再装聋作哑,其他人立时都要开始煽风点火了,只得无奈道:“我可不就爱看人失望,梅翧,你请了我几次了?”

一个也在偷笑之列的,身着淡绯色长衣没有带面具的绝美男子,闻言轻声笑道:“才两次,大小姐么,梅翧请三十三百次也是乐意的,只不过今日么,正好梅翧也偏好看人失望,这第三次我还就不请了。”

一个穿半臂挽淡绿披帛系织锦月华裙的美貌女子凑过来接口道:“梅公子既然不请了,我们也就不强求了,不过,大小姐,你是不是该赔我们每人一杯‘醉红尘’才是?”

众人起哄:“极是极是,以酒换诗。”

不等太平开口,那绯色长衣的美男子便挑眉冷声道:“换什么酒?大小姐的诗,梅翧讨来的,谁敢拿去换酒?祁小姐买不起酒么?”

月华裙的美貌女子摸摸鼻子苦笑道:“这不难得有机会喝到大小姐的免费酒么?”

“就是,就是……”众人应和。

“喝不到就可以抢梅翧的诗?!”美男子横眉冷目。

祁玉华连连告饶:“算我错了还不成么?”

众人哄堂大笑。

“以众凌寡,这就是大姚的待客之道吗?枉担了天朝大国之名!”被众人忽略掉的异族人“砰”一声放下酒杯,大声怒道。

“要打架了?”刚交完班过来,正埋头吃饭的路子归抬头面无表情道。

众人皆一愣,继而又是一阵爆笑。

太平轻笑两声,道:“子归,你太暴力了……”

“哎呀呀~我们天朝大国,礼仪之邦呀,怎能学那化外之民开口就打打杀杀的。”

“先划个圈,不许打到这里来,我们可都是弱书生。”

“弱书生?那周家五小姐脸上的伤是谁打的?”

“肯定不是我!”

“听说,大姚人都极其迂腐,尤以读书人为甚,个个自视甚高,不屑于跟异族说话,不过输了却能俯首帖耳的。”

异族人冷笑着,从身边褡裢中拿出一个器物来:“今日我便按你们大姚的规矩来,以琴会友,你们谁可知我手中乐器之名?可能演奏?”

半响,无人作答,祁玉华皱眉道:“你随便拿出个古怪东西,便说是乐器,如何让人信服?”

那人也不说话,盘腿将那类似于二胡又不是二胡的东西夹在两腿间,琴弓一抖,一道甘美浑厚,深沉粗犷,激昂的乐声自弓弦下流淌而出,似万马奔腾又似深夜风啸,惊雷暴雨般震人肺腑,一曲终了,众人皆无语。

异族人不屑的讥讽道:“没有人会?听说这子夜堂,聚集大姚世族子弟青年俊杰,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唉,太平叹,不就是马头琴吗?这大姚时空她是混乱了,按中国古代历史,马头琴早在成吉思汗时便已流入民间,明清宫廷也用此做宫廷乐器,在这个时空还没开始流传吗?在这里它现在肯定不叫马头琴,马头琴原始名字叫什么来着?可惜她素好弹拨打击器乐,拉弦吹奏类的一概不会。

秦太后眼神一暗,这“子夜”才开两个月,汇集大姚一众青年俊杰世族子弟,此话从何而来?

“我能试试吗?”一个带着羽毛面具的华衣男子有些羞怯的走出来。

异族人有些诧异的将琴递给这个看起来手还发抖的青年。

“这琴名唤‘莫林胡兀尔’也有唤‘潮尔’,是近些年鞑靼人中流行的一种乐器,传说从一个牧童与白马的故事而来,白马死后,牧人悲伤不舍,取其马尾成琴弦琴弓,马腿骨制琴身,雕刻马头于顶部,拉弦演奏,琴声深沉、粗犷、激昂,为牧民所创,其实另有根据却是我族的拉弦乐器奚琴演变而来。”

青年边说也边预备坐下来,可是周围却不见有凳子,脸微微红了,机灵的女婢赶紧上前送了个锦凳给他,他方不太好意思的坐下,同样将琴放于两腿之间,琴弓轻抬,琴弦微微一动,马头琴特有的深沉、浑厚之音再起,却全然不是刚刚异族人所演奏的那般激昂粗犷,他的琴音宛转苍凉,如骏马嘶鸣情人泣血思念,也如草原上苍凉的月夜,雄鹰失侣的凄厉哀绝,那异族女子不由听出了神,神色肃然悲伤。琴音慢慢低垂,直至静默,犹宛如绕梁在耳,凄凉之感久久不散,好一会儿,太平鼓掌而赞,众人皆回神叫好,掌声如雷,青年又脸红红的站起来,羞怯的将琴还给那异族女子。

那异族女子也是此时才回神,一把抓住这青年:“你可是我族人?”

青年大惊:“放肆!”挥开这异族人的手。

异族女子方觉失礼,忙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公子,我,我不是,不是……”

青年能见到的半张脸通红,半响,方低低垂头细声道:“无妨,知你无意,我并非你族人,只是略微会些罢了。”说完转身欲回。

“公子。”异族女子拦着那青年:“娜仁能否有幸请问公子尊号?”

青年的脸已经快烧起来了,斜眼偷眼太平那个角落,神态窘迫,讷讷不语。

见明缘没有说话的意思,太平摇头哑然一笑,扬声道:“娜仁小姐,在我们大姚,询问未婚男子姓名是非常失礼的事情,子豫,你还不过来!”

众人一愣,继而恍然,濮阳子豫如释重负,赶紧往太平那边疾步走去,走至明缘身边,沮丧的垂下头来,明缘手捏佛珠,神色淡然,也不多看他一眼。

那叫娜仁的异族女子呆呆的看着濮阳子豫,好一会儿,突然举起琴来就砸,好险的被一只手挡住,太平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她身旁,顺手接过她的琴,笑道:“远方的客人,我们大姚人失了知己才砸琴,今日此琴得遇知音,你却为何要砸它?”

“此琴得遇知音,知音却弃它,要它何用?”

“在大姚,未婚男子是不得随意接受异性礼物的,何况如此贵重的东西。”太平转而将琴放于圆场中的博物架上,表情和蔼诚恳的道:“尊贵的客人,此琴放于此处,任爱之人取用,也留待你何日再来时,再为我们重奏起这草原之音,可好?”

异族女子一愣,感激的抱拳道:“谢大小姐,您的心胸如草原一样的宽容,此琴能留于此,是娜仁的荣幸。”

太平又柔声道:“异乡的客人,感激你将如此美丽的音乐带到这里来,音乐没有国度,艺术没有民族,古来知音难觅,千里马常有,伯乐难寻,今日莫林胡兀尔下,也算觅得知音,琴声清泉样的动听,我们的濮阳少爷也是月儿一样的美丽,你可要用一杯‘知己’来敬我们濮阳少爷,以谢草原之神安排下的这场相遇?”

姿态娴雅表情淡静的女婢手托一银盘上来,一杯淡绿色液体在琉璃杯中耀映着七彩迷离的光芒,异族女子放了张银票于托盘中,捧起那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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