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之人不知站了多久,即便不是从灸日开口的那一刻听起,也十足的听去了灸日话语渐渐淡去的怨恨。
“你……可还怨我?”不同常时喑哑的嗓音在灸日和疏影之后响起。疏影大惊失色的回头望去,落眼处是暗夜幽瞑隐于阴影下莫测的神色。
刹那失神后,疏影急忙恭敬地半低下头颅,向后退了三步。他可以暂且放纵在儿时的回忆无意识的隐去几分警惕,可在自己父亲面前,他心的敬与畏,没有一刻曾放下过。
灸日看了眼不甚自在的疏影,淡然一笑,却是转移了话题,说道,“疏影已然是半步踏出天阶的年轻高手了,要是得空了,不妨去北狼同几位舅父学些运兵之策,总会用得的。”
疏影猛地抬头,精光闪现的双眸直直地望着灸日浑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的模样,“大哥……”
灸日虚摆了摆手,一双杏眸轻挑向暗夜幽瞑的方向,“不过还要父皇答应才行。我长久的待在西边,你若也去了北边,父皇身边剩瑛堂和静影两个,想想……很是孤单啊”
灸日故意拿腔怪调的在这‘父子三人’诡异的相处氛围下一出声,暗夜幽瞑掩饰在淡漠下的神色竟疏影还要崩快了三分。“掌兵之道是我暗夜家族立足天下的根基,只从学总归少些实战经验,立夏后,你便依你大哥所言去北疆历练。”
“是,父亲”疏影满口应下的声音带着无法收敛的激动。疏影本无心皇权,有朝一日若能如暗夜清玄战天,纵横疆场、恣意挥刀,便是疏影尽心所愿。
“立夏啊……确实是个好日子。”灸日神秘的笑了笑。学习用兵之道可不仅仅是站在军营里呼喝几声排个阵、练个拳脚学得到的。以他那三舅的性格,少不了要演练几场大阵丈给暗夜幽瞑的儿子看一看。对待他以外有暗夜家族血脉的人,明着不能收拾,暗地里出几口气全当是疏影历练的内容罢了。
但是,立夏前后正是兽人心头无底的时段,兽人祭祀兽神祈祷风调雨顺,安食无忧的度过此后一夏、一秋、一冬,在立夏当天。若是这段时间,人族大军突然频频在人兽土地接壤之处大动武,兽皇便不会狠狠地糟心一场,也绝不会差了几分。
暗夜幽瞑似笑非笑的看着灸日,“你也不怕纳兰倾君来找你算账。”
灸日悠哉的摊开手,不知是真无辜还是真炫耀的说道,“我家舅舅很疼我这外甥呢”
疏影对纳兰家族和暗夜家族的恩恩怨怨知晓不深,自然也想不到灸日这么深,但欣喜之下也只能把疑问撇到脑后。
灸日无意的瞥了一眼方才还喜不自禁,此刻却脸色有些纠结的疏影,当知心好哥哥正过瘾的太子殿下一把揽过疏影略显僵硬的肩膀拍了拍,说道,“想什么呢?去北疆不开心?来西虎也可以,只不过哥哥我肯定是没有舅舅教的好是了。”
疏影微微挣了挣扎,然而在暗夜幽瞑眼前给疏影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甩开灸日,只得放弃挣扎,无奈的看着自己毫无自觉的大哥道,“大哥,你和父皇都出来了,各家家主大臣和几位圣魔导师还在里面……”
显然在朝堂人事这方面疏影要灸日更老道。因为灸日压根没想到这一点,甚至说,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尴尬的松开疏影,掩嘴轻咳了一声,灸日刚要说话,暗夜幽瞑已经转身走进了侧门,只留一句不知是对谁说的,“跟。”
灸日和疏影对视一眼,连要抬腿的意思都没有,只把胳膊又搭到了疏影肩,笑道,“不要看我,我可是事先打过招呼才出来的。这肯定是对某个连招呼都没打溜出来的人说的。”
疏影气极、攥紧了的拳头在身前颤了颤,终是没敢给那张看不见表情,但定然很欠揍的脸来一拳,奋力一耸肩,几步走到了侧门。
“慢走”灸日倚着身后的悠悠的挥挥手。
已经一脚踏进了门里的疏影突地一顿,忽然淡定了,头也不回的扬声道,“宴会也没看见冷将军,不知去了哪了。”
一击命
挥舞的胳膊一收,灸日反身迎风而起,直接向逐日殿的方向飞遁而去
什么疏影、什么兽人、什么禁魔山,此时灸日满心满眼只剩下了三个字,冷绝辰
遥遥的灸日一眼扫到了目的地,因为满皇宫一共三个地方最亮,两个都在身后。灸日在偏殿前落下时,片刻前还灯火通明的偏殿倏地黑了一半……正是床塌所在那一面。门外一左一右两个侍卫正要给灸日施礼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片黑影惊得怔了一怔
眼见这一幕,灸日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地了,还好,至少人还在……天知道灸日为着冷绝辰在武行山下遇袭那次后怕了多久
然而心是安了,这门……敲还是不敲?
站在左侧年纪看去灸日大了五六岁的侍卫见灸日对着门伸出手又缩了回去,似是看懂了什么,本还显刚硬的一张脸顿时猥琐的笑成了一团,对着灸日躬身行礼,低声问道,“殿下可是在为里面的主子所为难?”
灸日愣了愣,诚实的一点头。
“属下有一法子,殿下不妨一试。”说话间便向灸日凑了过来,凑近了才低声说了一通。
那侍卫的话还未听完,灸日面具下的脸色已然好不精彩一把捂住那侍卫的嘴,灸日刚要开口,殿内忽而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杂音,硬生生把灸日的斥责憋了回去
“还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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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 虎兕出柙()
冷绝辰这一嗓子,声音不高也不低,刚好足以让灸日和两个侍卫听得清清楚楚。……
灸日苦笑着收回手,借着灯光正对了给他出主意那侍卫惊骇莫名、瞠目结舌的一张脸,这一眼,倒是先前顺眼了不少。
冷绝辰先松了口,哪怕那声音着实算不温柔,灸日一咬牙,也便推门走了进去。留下那仍回不来神的侍卫哭丧着脸看着对面同是满脸震惊的伙伴,用口型无声问道,‘怎么是个男的?’
不用看那二人接下来的对话灸日也清楚,那侍卫是误会了。现下已是后半夜,皇宫的岗哨侍卫每隔一个时辰一换,看到冷绝辰入殿的那波侍卫被换下后,轮到这两人自然不会知道殿是何人,更不能进内确认。只不过在灸日回来后看到这一些的作为,便错把殿内的冷绝辰当成了夏晨曦或是其他与灸日关系匪浅的美娇娥,再加冷绝辰的耳力又是出的好使,那侍卫出给灸日的闺房秘法自是被他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紧闭的门窗严丝合缝,半点月光也透不到寝殿里。灸日只能借着嵌在墙壁吸了烛光的翡翠散发出的莹莹光点,摸索着向离自己近些的琉璃灯靠近。
点火的火折子在灯座下的空膛里搁置着,灸日点燃了灯心在安好灯罩,漆黑不见五指的偏殿顿时少了几分让人窒息的压抑。
依次点了十四盏琉璃灯,直到光线侵入偏殿每一寸角落,灸日看了眼余下四盏已没有必要点燃的琉璃灯,拇指一扣便盖了还冒着火光的火折。火折归到原处,灸日望着琉璃灯不知想起了什么,眼角蓦地勾出了一抹带着回忆的笑意。
看着被自己一道掌风熄了的十八盏琉璃灯被灸日一一点起,冷绝辰的火气似也一丝一毫的慢慢平息了,此刻又瞧见灸日望着琉璃灯浅笑的模样,便和缓了语气,问道,“想什么呢?”
伸手在即便灯心燃几天几夜也依然冰凉的琉璃罩扣了扣,“我出生那年,暗夜幽瞑为我铸了第一盏长命灯。到我被囚别院那年,他的房间里已有七盏长命灯。次注意到时还是十七盏,不知何时竟又多了一盏。”灸日看着手边明显新了许多的琉璃灯,浅笑道。
冷绝辰注意到了灸日话语直呼暗夜幽瞑名诲,眉头不禁一皱,“我记得你与暗夜幽瞑关系恶劣之时,私下里也会叫他一声父亲,怎么如今关系缓和了,竟是连父亲也不叫了?”
灸日闻言转头看向面带不悦的冷绝辰,神色一怔,这一瞬间,灸日忽地想到了许多,神色渐渐地恢复如初。
他已然想通了。
既然冷绝辰终将知道真相,或早或晚又有何干系……
“我同你一样,都有前世的记忆。只不过我还多了些记忆,其包括我出生那一日,暗夜幽瞑将我从母亲的尸体旁抱走的记忆,以及暗夜幽瞑笨拙却细致的亲手照料我的那些画面。”
“怎么可能?”冷绝辰震惊的低喝一声,神色闪变间,手下连忙布出一道隔音结界罩住了自己和满脸无所谓灸日。半晌才在灸日诧异的目光用发涩的嗓音问道,“难道你一出生便有了记忆?”
“怎么可能……”灸日苦笑着微微摇头,“只是你转世了一次,而我,却转世重生了七次啊……”
“七次?”此刻,冷绝辰除了重复灸日的话,再也说不出其他来。
“是啊。七次。准确来说,这里既是我第一世的起点,也是我第七世的开始。第一世,我在十七岁那年死在了别院。而后转世成了一门王将的第三子,也是宁霜华前世的弟弟。”灸日重说起这段记忆,脑海也跟着回放起已有些模糊的片段。
冷绝辰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他只知道,曾经问而不得的答案,都要得到了。原来不是灸日有意隐瞒,而是真相,竟是骇人听闻的叫曾经历过一次转世的他也无法轻易接受。
“转世七次,我遇到了很多连我自己都解释不清的事,也把人世间的死法大多体验了一回。遇人不同,身份不同,唯一相同的,是每一世,我都止步在了十七岁生辰的前夕。”
世世不得安宁,生生不得善终,若是大奸大恶之人有此过往,说是天谴也不为过吧。
灸日努力回想着曾经完整、现已杂乱零散成片段的记忆,苦思无果,灸日只得停止回忆,捂着因使用过度而胀痛的头摊坐在地大口喘息。
头脑的画面确实混乱,灸日甚至来不及抓住某些人的脸,记忆随着一闪而过的画面卷走了那些面孔。
“不要再想了”冷绝辰飞身将灸日的头按进了自己怀里,两手捏了个法阵,召唤风系元素聚集成团,直到两个掌心到半个手臂凉如冰块才在灸日头顶轻轻的按压,“我不想知道了,你喜欢怎么叫谁怎么叫,我们不想了……”冷绝辰不明是记忆本身另灸日如此痛苦还是有旁的因素,但是,倘若真是那些记忆另灸日不得安稳,他便不知也罢那些东西那些人,只是回忆
丝丝冷气从百会涌入,那些暴动不安分的记忆居然迹般地又从来处隐匿了回去。
那些记忆来势之猛,如同虎兕出柙,即使冷绝辰帮他镇压得了一时,也保不了一世,留在身体里,总归是个祸患灸日半眯起双眼,盯着冷绝辰胸前绣的几朵银色水纹。经方才乱窜的记忆一闹,该说的那些倒是一个字都没说。灸日暗叹一声,眼下确也顾不得冷绝辰会胡乱想些什么了。
感觉灸日的身体不再颤抖,冷绝辰才将输进灸日体内的风系斗气一缕一缕地抽回自己身体里,半点也不敢疏忽。斗气与魔力不同,若是贸然注入相克的斗气那便不是救人,而是杀人承受之人只有爆体而亡一个下场。既是灸日与风系亲和,冷绝辰也不敢松懈。直至撤回最后一缕,低下头见灸日似睡着一般闭了眼,冷绝辰方才放心的舒了口气。
良久,在冷绝辰已认为灸日熟睡时,灸日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暗夜幽瞑于我,亦父,亦是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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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偷逃出宫()
暗夜家族一朝复起,夜氏余臣几剩于无。……
朝堂之,一眼望去,若不是百年前便已附应暗夜家族的族臣之后,便是新起后兴的几脉尚武世家。然而无论是新人还是故人,灸日能认得样貌叫起名字的绝不超过半数。间接原因大概是在灸日的印象里,晨起面圣、议事仪政这八个字,还停留在前世的宫廷连续剧里,而他自己,亦是从未考虑过更未曾亲身参与一次。
稍有微词的人自然是有的,但敢于宣之于口,并有胆亲手叫醒只酣睡不足一个时辰正处于燥怒边缘的秦王的,大抵也冷将军一人了。
“绝辰,你不能听那小子说什么是什么啊我才睡了一个时辰都不到啊”灸日将头死死压进身下撺成了一团的棉被,向站在床边左臂挂着那件只在复国大典被穿过一次的太子服的冷绝辰闷声苦喊道。
冷绝辰面色不改,抬手将也已在胳膊挂了不短时间的太子服抛到了床,“二皇子已经在殿外站了近小半个时辰,看样子态度坚决的很,你若是继续耗,一日日耗下去,定能耗得过他。”
灸日便是再糊涂也听得出冷绝辰话里话外的讽刺之意,脸一红,扎在被子里的头登时抽了出来。哀怨地与冷绝辰对视一眼,起手把经了一番折腾仍十分顺滑的长发拢到脑后,灸日尚有三分睡意的眼在看到床摊开的太子服时瞬间清醒了
“我想好了”左手撑在身下从床翻起,灸日神色一定,望着冷绝辰痛定思痛道,“我们私奔吧”
冷绝辰眉心不觉一皱,狭长的凤眸斜斜的挑向灸日,“太子殿下这是睡糊涂了?”
灸日果断摇了摇头,边下床拾掇自己近乎全无的形象,边急声道,“回西虎我决定了回西虎”
在军营的时候灸日捞不着一个好觉,本以为回皇宫能大梦一场,结果一觉倒在西虎还要短的可怜两相一较,还不如回西虎睡他的硬木板要来得舒心。
打定了主意灸日收拾起来也快了三分,起床耗了小半个时辰整个梳洗过程连半刻都不到。再加带着冷绝辰从翻窗、越墙一系列做完,等两人跑出皇宫的地界,时间也不过一刻而已。
“出宫出得像越狱一样,也真难为你了。”冷绝辰看着眼残余了几分兴奋之意的灸日,无奈的垂首摇了摇头。“可怜你那弟弟,还不知道要白等几时。”
灸日满脸无所谓的摆摆手,“那小子贼着呢等那小半个时辰差不多是他的极限了,你还真当他能等到我出去?”
“是么。”冷绝辰也虚望了一眼逐日殿的方向。这一次,你定要猜错了……
疏影来时不止带了那件太子服还拎了一只四层的竹刻食盒,虽然仍是那副孤傲冷淡的脸色,冷绝辰却看得出那双眼睛里带了几分真心。毫不犹豫的答应灸日回西虎的要求,甚至在出偏殿时跟在灸日身后翻窗而出都不曾有一丝犹豫,放任自己和灸日一起胡闹,也许是他在那双眼睛里,感受到了几丝威胁吧……
冷绝辰也确实没有想错,一向耐心不厚的疏影这次愣是顶着随侍一催再催,脚下依然如扎了根一般在偏殿外等了近一个时辰。
“殿下,要不您进去看看?还剩一刻来不及了,若是太子殿下还未起,并不会有人敢问。可若您也缺了早朝,定会被那些人诟病……”随侍疏影的疏影下生起便跟在疏影身边的外家弟子,论起事来当然要站在疏影的立场,而在昨夜之前,这些话必会说动疏影。那随侍见疏影脚下动了动,正要再说两句,一道黑影突然袭向眼前,尚来不及反应时已被一个巴掌扇歪了头。
“闭嘴”疏影甩了甩手,不耐地低吼道,“再让我听到你对大哥不敬,仔细你这条命”吼完,疏影仍不泄愤的狠狠瞪了眼跪在地的侍仆。若非这些阴人嚼舌,自己岂会与那人平白生了多年的嫌细想到这里,疏影忽地在心里暗暗唾骂了自己一通。既恨那些在年幼的自己身前身后嚼舌的下人,也怨母亲灌输自己的那些嫡长尊卑的言论,更怨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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