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然念头一路扫过,是人间林林总总的万般琐事。
老汉在月夜下汲水,准备添满自家的水缸……
乞丐儿无家可归,一人坐在溪边扔着石子玩……
水边的青楼里,一个个貌美的姑娘罗衫轻薄,巧笑嫣然,一个推开窗的姑娘,却是满脸愁怨,好像下一刻便要跳入水中……
刚刚新婚的少妇因家中贫困,趁着夜色来到四下无人的水边,脱光衣服,光着身子,涉入水中洗澡,她又惊又怕……
种种影像传到林修然的脑海里,但林修然却始终未能寻到那罗明口中所说的狐狸的踪迹。
而再往外,便是城外了,他如今的实力不过绝顶宗师,念头到不了那么远。
林修然不再往前,而是将念头放在城西,在其中来回搜索。
老汉几个水桶都装满了水,盖上了木板子,用独轮车装着,推回了家中……
乞丐儿又将一颗石子撇入水中,石子砸出几个水花后,咕咚一声沉入了水里,百无聊赖……
青楼中,那个临窗遥望的姑娘爬上了窗台,纵身一跃,跳入了河水之中,河水淹没了她的头顶,她却一点儿也不挣扎,执意寻死……
那在昏暗的溪边洗着身子的新婚少妇,忽然警觉地望向了岸边。她以为是哪个暗地里来偷窥的男子,捂着胸口正想寻回自己的衣物,可定睛一看,却见岸边之人,并非男子,而是一个白衣女子,她手握长剑,忽然昏迷倒地,不省人事……
林修然的眉头蹙了起来。
白衣少女手中的那把长剑,是他借予明心姑娘的青釭剑,那个白衣女子,虽因岸边昏暗,看不真切她的样貌,但她的衣着身形,都与明心姑娘一般无二,可以确定,那白衣女子,便是明心姑娘。
林修然找了一圈,狐狸没找到,却是在城西十里铺这荒凉之地,找到了明心姑娘。
这让他满腹疑虑。
她不在那天音阁,趁着它被一头狐狸搞得天翻地覆之际,救出自己的妹妹,跑到这边来干什么?
林修然的念头还欲上前细究,却听得真身所在的宴会厅门外,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那是天音阁的老阁主回来了。
林修然的念头也不再继续向前追索,将念头收了回来,复归真身,睁开了双眼。
门外,那肉球一般的老阁主,刚好跨过了门槛,回到了厅内。
老阁主在自己那宽大的主座上落座,满脸的愁色。
看来,这次狐狸的搅局,让天音阁的损失不小。
能让富可敌国的老阁主露出这般模样的,恐怕得有数百万白银之巨,至少,那块神秘石头若是拍卖出去了,天音阁赚个小几十万两,不是问题。
可惜,现在只有倒赔上百万两了。
“各位,实在抱歉,都是鄙阁疏于防范,才造成这般混乱,让各位受惊了。”老阁主强打着精神说道。
在府库失火之前,他可不是这般颓然的模样。
看来,今晚的这头狐狸,着实让天音阁跌了一跤。
“老夫知道,今日来的客人,大都是为了那压轴的拍品,那块神秘石头而来,只可惜,如今那块石头,已经被奸人给盗了去,那府库中的拍品,也烧掉了大半,只剩不过寥寥几件精品。”
老阁主没说那盗宝的是一头狐狸,怕太过惊世骇俗,只是含糊其辞地说奸人所为。
“各位若还有兴致,我就叫人都呈上来,给诸位细瞧,若是没了兴致,也可自去,毕竟是我天音阁有错在先,怪不得众位。”
老阁主的这番话,顿时让厅内不明真相的人惊疑不已,不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风万里还好,他赶去了事发之地,应该早就了解了一些情况,其他人却都是结结实实地大吃了一惊。
这天音阁的府库被盗,被盗的还是拍卖会的压轴拍品,不仅如此,那人还将天音阁的府库给烧了,这太过惊世骇俗了!
这不仅仅是凤鸣城的大新闻,说是陈国的大新闻,也一点也不为过。
风万里没去和众人议论纷纷,却是走到了林修然的面前,面无表情,道:“甄公子,看来你不用回答我那个问题了。”
“怎么?你放弃了?知道我荣国公府身家巨厚,不是你丹阳城风家可以比拟的了?”
林修然嘴上这般道,心里却是思疑这风万里为什么会这般说。
下一刻,风万里便答出了林修然的心头之惑。
他摇了摇头,道:“说来,甄公子可能会很伤心,你恐怕是再也享不了孪生同貌的齐人之福了。那明月姑娘,已经死了,死在那奸人的手里。”
林修然闻言,并不全信风万里所言,正想分化出一个念头,到那府库去探明真相,去瞧瞧那风万里所言是真是假,便见两个天音阁的帮众,用担架抬着一具尸首,进了宴客厅来。
那是一具女子的尸首。
尸首穿着鹅黄色的衣裙,手上脚上,锁着镣铐,喉咙处有着一个巨大的伤口,非刀剑所伤,倒像是兽爪所为,其他各处,并无伤口,脖颈的一处,便该是是致命伤。
而女子的容貌,与明心姑娘一模一样,就算是林修然从未见过明月姑娘,也该知道,这便是她。
而她,竟死了!
林修然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那伤痕,是兽爪所为,是那头狐狸干的!
“甄公子,我要的是那女子口中的情报,如今她已死去,对我而言,毫无价值,我风家虽与你荣国公府一直不和,但我风万里却也不愿做什么小人,这具尸首你领回去安葬便是,我做不来分尸泄愤的事情。”
风万里对林修然抱了抱拳,又对老阁主和厅中众人抱了抱拳,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既然明月姑娘已死,他要揪出那个幕后黑手,就只能朝其他方向努力了,在这里,多待无益。
老阁主见风万里离开,这才道:“甄公子,我知道你此次前来的目的,只是,也怪鄙阁疏忽,让明月姑娘惨死,老夫确有大过,但如今阁中大乱,老夫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无暇分身。你看这样如何,明月姑娘的尸首你领回去,我再从我天音阁内的舞姬中,挑选出十个出类拔萃的,也送到你的府上,权当做是赔罪了,如何?”
林修然看着担架上惨死的明月姑娘,脸上没有半分表情,阴寒着脸,使人生畏。
他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怪天音阁,要怪,得去怪那头杀人夺宝的狐狸。
他不打算为难天音阁,却也没给他们好脸色看。
林修然道:“老阁主,尸体我带走,那舞姬,就不必了,那些舞姬到了我府上,也就是多十具死尸而已,就放你天音阁里吧!”
说完,他走到担架旁,将担架上的明月姑娘的尸首抱了起来,连声告辞也不说,走出了宴客厅。
不知那冷冰冰的明心姑娘,见到自己妹妹的尸首后,还能不能绷着那张冷冰冰的脸,又会是怎样的伤心欲绝?
那女子,不知道承不承受得住?
林修然来到天音阁门外,早有荣国公府的马车候在一旁。
他将明月姑娘抱上了马车。
坐在车内,他将她轻轻地放好,又轻松地捏碎了将她手脚锁住的精铁镣铐,使她得以自由。
做完这些,他这才对车夫说道:“去城西,十里铺。”
“是……是……”
车夫见自家公子面色不善,又见他抱着一具死尸,不敢多言,只是遵照着他的吩咐,赶去那城西的十里铺。
两匹白马马蹄轻抬,拖着马车,哒哒地往前赶去。
……
而另一边,昏迷中的白衣女子从地上骤然坐起,醒了过来。
一旁,那个已经穿好了衣物的新婚少妇,被她的这一举动,却是吓了一大跳,后退了数步,差点跌倒在地。
“妹……妹妹,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到这里来了?”新婚少妇问道。
白衣少女刚刚醒转,有些迷茫。
她道:“我……我叫明心!”
可随即,她又道:“我……我叫明月!”
说完,她不知为何,又昏了过去。
……
第二十章 一人与百人【上】()
一片黑暗。
然后,似有人手持火把,一点微光出现在这黑暗之中。
萤火如豆。
紧接着,是更多的火把燃起,火光熊熊,把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这是这个白衣女子梦中的世界,也是她的回忆。
十年前。
和平安宁的小山村,夜色中,有十余枝火把在矮矮村舍中穿行。
火把由村中每家的青年手持着,一枝连着一枝,按照长幼,排列成行,左左右右曲折行进,连成一条热腾腾的火龙。
火龙在村子的阡陌巷弄中纵横飞腾,替村子驱赶着邪祟与瘟神。
“三月三,莫惊慌,扫除邪祟,阖家平安!”
小孩们跟在这条火龙的队伍后,蹦蹦跳跳,念着既是童谣,又是谚语的“火神词”,祈祷着阖家平安、幸福美满。
这是这一年的三月初三,明家村一年一度祭火神的日子,热闹而隆重。
村里老少,只要在村子里的,无论多内向与不合群,在今晚,都会踏出家门,来到村子的广场中,围着篝火,与一众男女老少,饮酒跳舞,祭拜火神,祈求平安。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没人注意到,明家村的村口,来了一大二小三道身影。
那是一个脸带刀疤的壮汉,领着两个小女孩。
刀疤壮汉手无寸铁,那两个小女孩,却都一人抱着一把长剑。
两个小女孩模样长得出奇的一致,俱是十一二岁的年纪,长得不高,三尺长剑足足到她们胸口那般高。
她们小小的个子,拿着大大的剑,显得很是别扭。
她们跟在刀疤壮汉的身后,不敢跟得太紧,又不敢落得太后,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
左边的小女孩,是姐姐,叫明心,很是勇敢;右边的小女孩,是妹妹,叫明月,有些怯懦。
她们,原本也是明家村人,后来被人贩子拐下了山去,原本是要卖入青楼为妓的,后来却阴差阳错,进了陈国的杀手组织——暗阁之中。
暗阁不养声妓,只养会杀人的女子。
不是蛇蝎美人,不是心机女子,不是歹毒妇人,活不下去。
那些同她们一起进来的孩童,一共有二百余人。
一年后,便只剩下了她们俩。
其他人,都死了。
不是死在其他人的刀下,便是死在了明心小姑娘的手上。
她还只是个孩子,手上,却已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
而今晚,这两个小女孩,迎来了她们最后的考验。
完成了,她们便正式成为暗阁的一员,不用再经受这种“养毒虫蛊”式的折磨与历练。
而完不成,便会和那死去的二百多个孩童一样,下地狱去。歹毒恶妇,杀多了人,自当永不超生。
刀疤壮汉看着脚边这一左一右的两个小女孩。
望向左边时,他眼中是满意的神色;望向右边时,他却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两个小女孩,虽长得一模一样,但性子却截然相反。
姐姐明心果敢果断,做事从不拖泥带水,遇事又沉稳,性子隐忍,是个天生做杀手的好料子;而妹妹明月,性子懦弱,遇事优柔寡断,又太过善良,实在不适合做杀手,她这种性子,在那群孩童中,一个月都熬不过去。
可偏偏,靠着姐姐明心的护佑,她却是坚强地活了下来,还成为了最后的两人。
而只要闯过了眼前的这一关,她们就可以暂时地松一口气,不用再担心那脑袋会掉到地上的事了。
“姐姐,你认不认得,这是……这是我们的村子,我们……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明月小姑娘仍不了解世间残酷的真相,她以为,进了那暗阁的毒虫窟,她还可以从里边爬出来。
既已趟过尸山血海,又如何去看小桥人家的细水长流?
姐姐明心只是不说话。
她知道,那个刀疤壮汉带她们回明家村,绝不是让她们回家这般好心。
他必另有目的。
刀疤壮汉自然另有目的。
他自己,也是从这种“养毒虫蛊”式的试炼中熬过来的,他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那大概是几十年前了,他也阴差阳错下,进了暗阁的遴选。
同批的试炼者中,他活到了最后。
他被自己的那个养蛊人带回了生他养他的村子。
然后,那个养蛊人指着他的村子,对他说道:“去,去杀光村子里的所有人,无论是你的亲人、邻居,还是师长,一个不留,都杀光。”
“杀了他们,你就可以活下来,但若是少了其中一颗人头,那剩下的那颗人头,便由你头上的这颗补上,明白了没有?”
一个合格的暗阁杀手,最后的考验,是屠村。
屠掉那个生他养他的村子,让自己变得孤身一人,让自己红尘中再无牵挂。
那时候,还是孩童的刀疤壮汉,一点也没被吓坏,一点也没有哭。
他提了刀,去到了村子里,用暗阁教给自己的那身功夫,将村口的剃头匠的头砍下,将村里老秀才那爱念之乎者也的头砍下,将襁褓里的孩子的头砍下,甚至,将他父亲、母亲的头,也砍下。
于是,他活了下来,六亲不认,了无牵挂,成了暗阁中的一员。
而今夜,他要对这两个小女孩,也说出同样的话来。
身为她们的养蛊人,刀疤壮汉冷冰冰地,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地对她们说道:“看到你们的村子了吗?看到村子里跳着舞的人了吗?这片土地生你养你,他们这些人,也曾经抱过你、亲过你,现在,你们拿上剑,去把他们,都杀掉。”
“只要是明家村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刀疤壮汉看着广场中跃动的篝火,收敛了自己脸上的所有情绪,面无表情,转过目光,望向了一旁的明月小姑娘,却是对另一旁的明心小姑娘说道:“明心,我提醒你,我说的,是这明家村的所有人,包括现在在你面前的妹妹!”
刀疤壮汉知道,明月小姑娘,是全凭姐姐明心的庇佑,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这种人,通过了暗阁的试炼,成了暗阁的杀手,只会辱没暗阁的名声,自己不该让她通过试炼。
而明心,也有其缺点与软肋,那便是她身旁的明月,只要她将她杀了,她的软肋,也就没了,她将会是暗阁有史以来最出色的杀手之一。
明心听了刀疤壮汉的话,并不似她妹妹明月那般骇然,脸色苍白。
她似乎对此早有准备,也似乎对于自己要去杀亲人、朋友、师长这件事情,并无半分抵触。
他只是冷静地听着刀疤壮汉给她讲解的规则,认真分析与接受着,并无一丝怯色。
然后,她问道:“你是说,我们之中,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是吗?”
“是的。”
刀疤壮汉点了点头。
看来,她是想通了。
明心听罢此言,也点头默念了一声不知道什么话,然后,便不再在村口停留,而是拖着手中长剑,往村内走去。
那里,是她曾经的邻居,长辈,甚至是亲人。
可人间,有的是残酷的事情。
黑寡妇要吃掉雄蜘蛛来繁衍后代,母螳螂也要吃掉公螳螂才能继续繁衍。
有人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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