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那些人看她可怜,便经常给她吃的,但越到后来便越少了,她有次偷偷地趴在墙角听,就听到一个中年妇人说家里的娃娃都还吃不饱,哪还有东西给那个贱妮子吃啊,还骂屋里头的那个男人,问他那贱妮子是不是他在外边的野种什么的。
她哭着跑开了。
之后隔三差五还是有人给她东西吃,总归不能看着她活活饿死吧。
这期间,给她最多的,是一个叫李狗娃的少年。
因为他给的东西最多,她记住了他。但也只是记住了他而已,那时候有很多人给他东西吃,她记不太清楚了。
乌衣巷里的一切,都已经变得模糊。
巷子还是那条巷子,只是老了;人也还是那些人,只是也老了。
十年时间,这条巷子的墙壁,就已经爬入了不少青苔。
这要多少斑驳,青苔才会入墙啊!
也只是十年时间而已,这里的人都变得不会认了,那个以前说过难听话的中年妇人,像老了二十几岁一般,不再是中年发福的模样,她脸上爬满了皱纹,头发也渐渐变成了白色。
她的孩子,也早已长大成人。那个和她一般高的少年看到了她,像看到什么吓人的东西似的,躲进了屋子里,不肯出来。
也许,每个少年人见到自己心仪的女孩时,都不愿意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吧!
至少不要是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破衣裳。
……
第二十一章 各自的半年【下】()
苏清婉坐的马车停在乌衣巷外,没有跟过来。
她自己一人独自进了这巷子。
她穿着裙边绣了两只彩蝶的白裙,提着一个四层的点心盒。这副模样,已然与古老斑驳的巷弄显得格格不入。
足下的青石板路有些脏,弄脏了那双金丝绣蝴蝶的绣花鞋。
巷子里,不止那个少年看她的眼神奇怪,这里的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奇怪的。
有疑惑,有羡慕,有垂涎,有嫉妒。
唯独没有熟悉。
他们都已经不认得那个叫水儿的小女孩了,他们只把她当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水儿,是她以前的名字。蕊珠宫的秋月宫主说,水儿水儿的,不好,注定了命格淋漓,一辈子流梨花眼泪,还是改个名字吧。
于是,她便叫了“苏清婉”这个名字。
苏清婉走到那个白头妇人的身边,打开了点心盒,指了指里边的点心,对她说道:“婶儿,我带了些点心来,我给你家拿点吧?”
那个白头妇人受宠若惊,急忙摆摆手,说道:“不用了,不用了,婶儿没钱,没钱!”
她认得这些点心,是扬州城玉堂斋的值钱货,几个点心就要几两银子。这要是磕了碰了的,她可赔不起。
苏清婉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用钱的,这是给你们的,谢谢你们。”
她的眼神越过白头妇人的肩膀,看到了那个躲在门后偷偷看着她的少年,那个少年曾经扇过她一巴掌的,说她下贱,但是现在看到她,连脸都不敢抬起来了。
当年的那只丑小鸭,已经变成了一只大白天鹅。
让人无法直视。
“这……”
妇人还是有些犹豫,苏清婉已经拿了一层点心,塞到了她的手里。
妇人还在发愣,苏清婉已经走向了下一家。
她在苏清婉的后边,菩萨菩萨地叫着,大概是把她当成了来贫民窟里施舍的有钱人家了吧,那些人最喜欢别人叫她们菩萨的。
苏清婉一路分着点心、糖果,一路向前走去。
在巷子的尽头,是一个老秀才的私塾。
老秀才正坐在他的摇椅上,闭着眼,慢悠悠地摇着。
他太老了,白胡子留得很长,头发却要掉光了,连个簪子都扎不起来。
苏清婉走近了他,他才察觉到来人,睁开眼看她。
“老先生,要些点心吗,我给您拿点吧。”苏清婉拿出了点心盒里最后的几个点心,说道:“不粘牙的,也不用咬,很适合您老人家吃!”
老秀才不说话,也没伸手来接,他定在那,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苏清婉。
苏清婉有些怀疑地看了看身后,发现没有人,这才确定他看的是自己。
“老先生……”苏清婉有些疑惑地说道。
“你……你是水儿吧!”老秀才颤抖着手说道。
“嗯……嗯,是的,是我!”
苏清婉点了点头,被人认了出来,多少有些意外,也多少有些高兴。
这巷子里,还是有人记得自己的。
“你……你过得很好啊!”老秀才很高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奶奶在地下可以瞑目了,可以安心地过奈何桥了,当年你被人掳走,我还很担心的……”
是的,她被人贩子掳去了牙婆那儿,当牲口一样养了起来,等着以后卖个好价钱。
本来是要过得很凄惨的,但幸运的是,她逃了出来,进了蕊珠宫,成了一名蕊珠宫女修。如今,更是要代表蕊珠宫,参加仙庭的金鳞试,有机会一步登天。
“都过去了,老爷爷!”
“是啊,过去了,过去了……”老秀才替苏清婉高兴。
“老爷爷,你记得李狗娃吗?就是黑黑瘦瘦的那个。”苏清婉一路寻来,发现了许多熟悉的人,但那个叫李狗娃的,却是不见了。
那个少年在她饿极了的时候给了她馒头吃,无论如何,她都应该谢谢他的。
“记得,怎么不记得。”老秀才回忆着说道:“那时候他好像给我看过一条手绢,上边有字,记得内容是……内容是……哎呀,内容给忘了。但是,这小子很高兴地走了!这点我倒是记得清楚!”
“手帕?什么手帕?”苏清婉也不记得了。
原来,她也有忘记的事。
“不记得喽,不记得喽。”老秀才摇着摇椅。
“他现在在哪呢?”苏清婉问道。
“好像在……在附近的一家土地庙里。”老秀才不太确定地说道。
“嗯,谢谢您了!”苏清婉将点心放到了老秀才的身上,微微欠了一下身子,道了谢,走出了巷子。
老秀才躺在摇椅上,捧着那几块玉堂斋的点心,有滋有味地吃着。
苏清婉走出巷弄,回望巷子。故巷斑驳,旧故里草木深!
她有怀念,终不怀念。
……
苏清婉坐着马车,带着疑惑,终究是去了老秀才说的土地庙,找那个李狗娃去了。
土地庙的门是虚掩着的,结了一层蛛网,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她有些疑惑地推门而入。
“有人吗?”苏清婉喊道。
没有人回答她。
她提着点心盒,捏起裙角,避过碎石块,小心地进入了土地庙的内堂。
内堂里依旧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除了几个破败的神像外,就只有一张破席子而已。墙上还和刚才虚掩的门一样,结了蛛网,很久都没有人打理的样子,那张破席子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这儿,根本不像有人居住。
苏清婉带着好奇,走过了内堂,来到了后院里。
后院长了密密麻麻的杂草,都快有半人高了,窸窸窣窣,里边应该还有不少虫子。
“那儿,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
苏清婉自言自语了一声,提着点心盒子,踩着那双绣花鞋,拨开了及腰的杂草,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很快,他就看清楚了,是一块墓碑。
墓碑后是一个坟包,这是一座坟。
“什么人……死了?”
她有着不详的预感,慢慢将目光落到了墓碑上。
神情萧索,柳眉微蹙。
“李狗娃……之……之墓!”
原来,那个给了她无数黑馒头吃的黑瘦男孩,已经死了。
原来,好人真的不长命。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虚妄,都是一场空。
苏清婉顿时觉得这地方太过可恶,这天上的老天爷也太过可恶,她再不想待在这儿,她只想快快离开这里。
于是,她慌忙地走出了土地庙,坐上了马车,离开了扬州城朱雀桥乌衣巷,离开了这个“可恶之地”,回到了烟雨城中。
是的,这半年,她跟无思子不同,他进步神速,而她,一无所得。
无思子看着苏清婉眼神中的哀悯之情,也大概能猜出她如今的心性如何,见她不愿深谈,便不再与她细说此事,而是将话题转到了他处。
他道:“圆质禅师呢,他如今在何地,应该早就到了这烟雨城中了吧?”
苏清婉听了无思子的话,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圆质禅师,他在门口呢,不愿进来,就睡在门边,说是大悲寺的和尚,苦行苦修,不该进这高档酒楼,以免触犯清规戒律,乱了禅心。”
无思子听得此言,却是皱起了眉头,道:“怎会如此?半年前,他可不是这般迂腐,怎么半年后,他倒是换了个人似的,灵性全无?这次的金鳞试,原本他是十拿九稳,如今看来,他怕是要栽跟头了。”
说着,他便与苏清婉一起下楼,去楼下见见那位半年未见的圆质和尚。
……
第二十二章 金鳞()
圆质和尚双腿盘膝,双手结印,身上破僧袍,腰上破布袋,手边放着根树枝破禅杖,就连他的人,也是个破和尚。
此刻,他正端坐在烟雨楼正门旁的石阶下,闭目不语,修口修心。
仿佛又在修着闭口禅。
“圆质禅师,近来可好?”
无思子见到这般法相庄严的圆质和尚,知道苏清婉所言非虚,如今的圆质和尚,再不是半年前那个灵气十足的拈花妙僧,与他之前所见的那些大悲寺和尚,再无分别。
世间,最怕“不同”二字,但更怕“相同”二字。
若连那点不同都失去了,便太过可悲了。
“无思子道长,别来无恙,小僧这半年,一切都很好,无思子道长放心便是。”
圆质和尚蓦地睁开了眼睛,眼神如枯干之木,好似他那九位天龙榜上的师父师叔一般,看透了世间的一切虚妄。
他瞧着无思子,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看出端倪来。
大悲寺与青云宗,佛与道,乃龙虎之争。
“圆质禅师为何不在烟雨楼上坐着,静静等待金鳞试开始,反而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枯坐?不觉得吵闹吗?”无思子道。
天刚刚亮,还只是卯时,但烟雨楼是城中的绝佳之地,周围商铺林立,面前街道宽敞平整,早有了早起的行人,卖物的摊贩。
人来人往,已是十分热闹。
而且,再有几刻钟,便是辰时了。
辰时一到,金鳞试便会开始。
他们这群金鳞,也就要一较高低,竞跃龙门。
“此地人群往来、摩肩接踵,正是我大悲寺苦修参禅的最好居所,于闹中取静,于苦中得甜,不正是我大悲寺僧人一贯奉行的法旨吗?有何不妥?”
圆质和尚表情凝重,神色端穆,说出的话,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带着一股之前从未有过的“假大空”味道。
“我倒是听元公子提起过,说圆质禅师闯过铜人巷下了山后,发觉美食极多,美人极美,恨不得就地还俗,做个风流快活人。怎么如今又这般拘谨起来?”无思子问道。
既关切,又淡然。
“那时,小僧初下得山来,目光短浅,如今趟透了红尘这滩浑水,才知道美食不过是假,美人不过是恶,都说‘素娥红粉婵娟剑,杀尽世人人不醒’,我如今觉得甚是有理,在这里也劝道长不要沉迷红尘的好,不然,你的真一剑,便永远不会有练至化境的那一天。”
圆质和尚“阿弥陀佛”一声,一番苦口婆心,欲把无思子拉离红尘苦海,与他一般,做个孤家寡人。
无思子听着圆质和尚的话,却是失望地摇了摇头,道:“禅师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拈花指吧,贫道倒是很想知道,你那天生性灵的拈花弹指功,可还使得出来?”
圆质和尚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似有不喜,似被戳中要害,但却终究未对无思子做出任何反击,只是复又把眼睛闭上,继续他的闹中取静,苦中得甜。
苏清婉眼看着这一僧一道要吵起来了,却是笑着出来做了和事老。
她眉目如画,道:“你们这两大名门正派的首徒就莫吵了,眼看着辰时便要到了,不如现在就随我一同前去金鳞山,如何?”
“正有此意。”
“如此甚好。”
两人一个无量天尊,一个阿弥陀佛,俱是应允。
于是,一僧一道一女子,便走过烟雨楼前的这条长街,拐了弯,一路往金鳞山脚行去。
那里,早已热闹非凡,人山人海。
……
金鳞山脚下,各大世家的人早已来到,此刻都已聚在一处,各自分列站好。
族内有人参加金鳞试的世家,自然是来看族人今日的表现,那些没资格参加金鳞试的世家,也多少图个热闹。
四大门派中,大悲寺与青云宗来的人极少,这两派是主张避世的,无论什么惊天大事,都不爱冒头;另两派,稷下学宫与蕊珠宫,却是主张入世的,如今人倒来得不少,也聚在一地,指点江山,莺莺燕燕。其中尤以蕊珠宫最为瞩目,都是些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惹得仕子少侠们春心荡漾,不能自己。
金鳞山脚,熙熙攘攘,共襄这十年一次的升仙盛会。
……
本次金鳞试,共有十五人参加。
其中,七大世家各出一人共七人,新科前三甲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四大名门正派首徒四人,魔道合欢派一人,共十五人。
但因元学意既是稷下学宫首徒,又是新科状元,所以便空出了一个名额。
只是,这个空出来的名额,仙庭这边也早有备用人选,当然,这个备用人选是谁,仙庭一直未对外公布过。在座的各大世家,也无从得知这参与金鳞试的第十五人,究竟是谁?
而眼看着辰时就要到了,各位参与金鳞试的赛者也已陆陆续续站到了金鳞天梯的起点,细数过去,一共十四人,唯独少了那“第十五人”。
端坐于金鳞山巅,浮于云端的两位仙庭仙人闻得众人的议论,却是一丝也不着急。
只见仙瑶仙子祭出自己的储物袋,虚空一挑,便从储物袋中拨出一根白玉令牌来,那正是参与本次金鳞试所需的升仙令。
仙瑶将升仙令握在手中,对着升仙令念动一道法诀,那升仙令便仿佛立刻有了灵智一般,在她的面前跃动。
仙瑶玉指向前一指,说道一声,“去”,那升仙令便立刻化作一道流光,朝山下急速飞去。
一道白虹以破风之势,飞过金鳞天梯,飞过十四位赛者的头顶,飞过观礼众人,径直朝远处的烟雨湖飞去。
然后,像是一尾白鳞一样,一头扎进了烟雨湖的湖心之中。
有站得高的,视力好的,看到了这样的情形,惊呼出声。
“掉……掉进水里了。”
他这一呼,便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
莫不是这位仙庭的仙子法术失效,失手了?
但很快,那人的另一声惊呼便又止住了众人的议论。
“有……有东西朝这边来了。”
于是,围观的众人便又开始夸赞仙瑶仙子的仙法高明,这虚空一指、千里寻人的功夫,今天算是见着了。
远处,那得了升仙令而来的,不是旁人,却是这烟雨湖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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