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之士,开始围捕云裳仙子这个母夜叉,要将她活捉,并处以极刑。
一时间,群情激奋。
可纵使这些江湖人士的大旗再大,参与围捕的人士再多,云裳仙子凭着自己的那颗七窍玲珑心带来的神异,总能化险为夷,总能将他们击退。
她仍旧我行我素地杀着那些她认为的该杀之人,去掏那一颗颗、一个个的狼心狗肺。
这些江湖人,一个也奈何不了她,她天不怕地不怕。
……
直到,她杀错了一个人,一个书生。
那人,并非负心,乃是深情,也正因为深情,他才弃那女子而去。
当她杀了他时,她才明白一切。
可惜,掏出来的心,安不回去。
他死了。
结果,那痴情的女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悲伤得不能自已,上了吊,舌头伸了三寸长,也死了。
……
那一瞬间,云裳仙子开始怀疑自己这些时日来所做的一切,是否正确。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是替那些可怜的女子争回一些颜面与尊严。
可现在看来,她错了。
她亲手害死了一对有情人。
而这,仅是她知道的第一对。
也许,在她已经杀的那些人中,还有着许多这种情况,只是她并没有发觉。
而且,这天底下,负心的女子也多得是,她凭什么就只盯着那些男子,就因为她自己是个女子?
她的执念不再是执念。
而是恐惧。
恐惧于自己曾经深信的前路,仅仅只是一片让人泥足深陷的沼泽泥塘。
……
而从那件事情开始,那什么七窍玲珑心,那什么红色灵光,在她身上的作用,越来越弱,越来越黯淡,甚至开始渐渐消失。
曾令她肆无忌惮行走天下的实力,再不复从前了。
以前,她能一下子挡住三个绝顶宗师的攻击,现在,一个也不行了。
她只能开始逃。
但前债太多,往哪里逃?
那些围捕他的江湖人士,没有随着她的实力减弱而减少,相反,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这场讨伐中来。
那王国中,每州每城,每府每县,都有人在搜捕着她!
最后,已经完全没了武功,不过是一介凡女的她,被那群人堵在了一间破庙中,被四面合围。
那群人惧于她以前的实力,并不敢贸然进庙,只是神情戒备地守在四周,然后,又派了一个人去请附近的绝顶宗师,来降服这个妖女。
那群人,都以为破庙中的那个母夜叉,此刻也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可是,他们都想错了。
这个眼角有着泪痣的女子,只是缩在倾塌的卍字佛像前,将头埋在胸前,抱着自己的双腿哭泣。
她就似一只偷吃了农户的肥鸡,然后被老农堵在了鸡圈里的白色狐狸,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她知道怕了,也知道错了。
可是,这又能怎样?
她没听那个书生的苦衷,那群人,又有谁想听她的破烂故事?
这夜里,刀光剑影在庙外闪烁,母夜叉抱着腿痛哭。
……
林修然仍旧是那身青衣,也仍旧站在她的身旁。
这些年,他看着她一路走来,看着她渐渐变成了人们口中的那个“爱吃心肝的母夜叉”,他看着她这样,眉头一直蹙着。
但现在,她的对与不对,林修然都不想去理会。
他只想俯下身子,蹲在她的身旁,摸摸她的头发,安慰安慰她。
即使,他并不能真的摸到她,她也完全无法感受到他的安慰。
但那都没关系。
他在就好。
……
后来的事情,让林修然的眉头,多少舒展了开来。
云裳仙子这只受伤的小兽,终究没有被那群前来报仇的江湖人士给捉走。
关键时刻,老尼姑到了,她击退了那群人,然后将云裳仙子又领回了庵中。
那个曾躺满尸体的尼姑庵,早已恢复成往昔的模样,于山巅中,自在地清幽寂静。
院子里,佛堂中,也有了新的小尼姑。
她们都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小小一个,甚至连走路都似乎不太稳。
一个个光着脑袋,瞪着眼睛,好奇地望着师父带回来的这个令她们陌生无比的女子,盯着她的乌黑长发。
她们也许都没下过山,甚至不知道,原来女人可以留长发,甚至不知道除了女人外,这世上还有男人。
甚至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女人。
云裳仙子跪在了佛前。
老尼姑神色严肃地站在她的身后,拄着她那根缀满宝石的锡杖,一言不发。
直到,那根香默默地烧完了,云裳仙子跪了有一炷香,她才开始开口。
“想重新来过吗?孩子!”
“可以吗?师父!”
“可以的,就是得忘掉这一切,甚至变成另一个自己。”
“我讨厌现在的自己,师父!”
“那就好。”
“师父,变成了另一个自己,我能打心里希望有一个心爱之人吗?”
“能!你自己去爱。”
“我能忘掉这一切,试着去信任其他人吗?”
“能!你自己去试。”
“我能幸福吗?我想像曾经的母亲一样,只做个小女人。”
“能!你自己去找。”
“那师父,让我忘了我吧!”
“阿弥陀佛!”
……
三年后,仙庭的接引石阵中,走出来一个红衣女人。
她脸上,全是单纯的笑意,对眼见的一切,也都充满着好奇。
石阵中,那个负责接引新人的仙庭仙人走了出来。
他颇为高大,面容相貌也还过得去,他朝云裳仙子躬身一个作揖,笑道:“云裳姑娘,在下贾峪,看你初来仙庭,人生地不熟,不如我带你随处逛逛,可好?”
“好啊!”她道。
……
第五十三章 那些事()
一 人生,最让人绝望的,莫过于当你从一场绝望中走出来时,迎面而来的,是另一场绝望;莫过于当你遍体鳞伤地想要与世界拥抱和解时,迎面而来的,却是又一把剖心的刀!
正是有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才让你看清了这个世界,才让你明白现实的残酷,才让你不再信任任何人,对所有人都有着戒备。
于是,心魔便生!
……
接下来的那些故事,林修然在仙庭的这五年里,听了许多个它的版本。
那些故事,并非空穴来风,有如实的地方,但也不乏生编乱造,颠倒黑白,泼人脏水的地方。
就如云裳仙子背着贾峪偷汉子这件事情,在仙庭里,不仅那个贾峪这般说,便是连一些外人,也把云裳仙子的丑事传得神乎其神,煞有其事。
但其实,云裳仙子自从被贾峪用同心结欺骗,结为道侣后,便一直恪守着自己已为人妇的本分,未尝与哪个男子走得过分亲近,更不用说是和其他男子私通了。
要知道,她现在都还是处子之身呢!
数百年前,云裳仙子被贾峪欺骗与他结为道侣后,没有闹的原因,便是贾家的那个金丹老祖宗答应了她,在她筑基以前,让她与贾峪分房而睡,也绝不会让贾峪碰她。
她忘了前尘所有,不过是个心思单纯、性格怯懦的女子,又为贾家的权势所迫,只能答应下来。
后来,凭着自己的那颗七窍玲珑心,她在没怎么修炼、甚至是有些抗拒修炼的情况下,无意间便突破到了筑基期,成了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仙庭仙人。
这在旁人的眼里,是一件令人欣喜若狂的事情。
但是,她却是一点也感觉不到高兴。
因为,一旦到了筑基期,她与贾家的那位金丹老祖宗的约定,便到头了。
那贾峪,不必再受他家老祖宗的制约,来与自己同房了。
而自己,也再没了借口。
毕竟,无论是在凡间还是仙庭世界,夫妻或者道侣间的同房,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一方拒绝,都是说不过去的,必受千夫所指。
突破筑基期后的那段时日,云裳仙子一直都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不敢显露自己的实力。
那个时候的她,便如那许多年前,那个完全没了武功,蜷缩在破庙中,受武林正道人士围攻的她一样。
纵使她已经是个能够驾驭飞剑,在天际之上遨游的筑基期仙子,面对世界为她定下的条条规则,她也只能埋着头、抱着腿,躲在自己的洞府中哭泣。
林修然仍旧是那一身青衫,也仍旧站在她的身旁,捧着她的脸,替她擦拭着他擦拭不去的眼泪。
他坐在她的身旁,拍着她的背,告诉她之后便会有转机了,你也不曾失身于他,你甚至可以摆脱他去找自己的心爱之人。
但他终究是个局外人,他说的这些,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她只是在他抚慰下,仍旧小声啜泣。
……
后来,有一日,有一个人在她的面前犯险,她为了救她,驾驭起自己的飞剑将她从妖兽的口中夺下。
那个人,是得救了,但她已然筑基的事情,也被人发现了。
事情传到了贾峪的耳中,他当时在野外,当即便传了一道灵符给她,说等他从野外归来后,便要与她同房。
她当时接到那道灵符时,整个人,如坠冰窟。
就似站在原地时,前路所有,忽然崩塌,转眼便站在了悬崖边上,她再进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她惶恐难安。
但转机,真的来了!
贾峪的队伍,在野外遇到了魔城的修魔者,与他们进行了一场惨烈的遭遇战,他被一位修魔者重伤,虽被人救回来了,但因那处地方受创严重,暂时丧失了人道的能力。
要想恢复,恐怕要再等个几十年,才能完全康复。
几十年,对于寿元五百载的筑基期修士来说,并不长,说不得,眨眼便过,她还是逃不掉要与他圆房的命运。
但这几十年,却也给了她机会。
若是,若是她能在这几十年内,顺利使自己从筑基期踏入金丹期,那么,她便不用再畏惧贾家的势力了。
因为,身为金丹宗师的她,也是仙庭里的一股势力了。
于是,从那以后,她便一改自己不愿修炼,抗拒修炼的态度,一门心思地扑到了修行上。
开始打坐吐纳,开始闭死关。
终于,几十年后,她赶在贾峪恢复人道能力之前,顺利使自己晋升金丹宗师行列。
她来到了贾家那位老祖宗和贾峪的面前,当着他们的面,说自己要与贾峪解除道侣的关系,这辈子,也绝不会与他同房。
贾峪自然歇斯底里,贾家的那位老祖宗,也脸色难看。
但正如当年他以势逼人,现在的他,也不得不顾虑云裳仙子这个金丹宗师的势力。
最终,贾家的那位老祖宗与云裳仙子各自做了妥协。
云裳仙子不再提解除同心结、退出贾家之事;他贾家,也不再会逼迫她与贾峪圆房。
两人都能够接受这个结果。
事情到这里,算是圆满解决。
但唯独,贾峪不同意。
他当时人道能力还未完全恢复,也并没说什么,默默隐忍了下来。
但没过一阵,他的人道能力,就完全恢复了。
于是,心有不甘,又自觉与云裳仙子有着道侣关系,与她圆房天经地义的他,当即便大摇大摆地上门求欢。
身为金丹宗师的云裳仙子,与贾家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不用再顾忌什么,一下子便把这个令他厌恶的男人给打了出去。
然后,气急败坏的贾峪,在贾家里受了气,在云裳仙子这里也受了气,再不要什么脸面了,开始撒泼打滚,开始高声叫嚷,说云裳仙子在自己的洞府里养着小白脸,在偷汉子,还说她之所以能当上戒律堂的副堂主,全是因为上了当时戒律堂堂主的床。
那时的云裳仙子在戒律堂中做着副堂主,把云和城中的规矩看得极中,管得极严,有不少人挨了她的重罚。
于是,那些挨了她重罚的人,便也跟着贾峪起哄,说她背着道侣偷汉子,说她靠着贾家的资源才晋升的金丹宗师如今却只知道反骨,把她身上骂得每一处干净。
这世上,人言可畏,也三人成虎。
似乎说的人多了,谎言也就成了真相。
一开始,云裳仙子听到了这些话,还会辩驳上一两句,但后来,她就麻木了,再也不说什么了,任由人们在茶余饭后说着她的坏话,也任由那贾峪三天两头地便上门来闹。
她都不管了,那么多年的冷言冷语下来,她早已习惯一切。
于是,悠悠百余年过去,时光荏苒,转眼,便到了眼前。
……
第五十四章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一 林修然看着她的百年时光匆匆而过,看着她被别人的言语中伤,看着她从在意到麻木,从愤怒到理智,从曾经那个单纯的少女,到如今人前这个见惯了冷暖是非、不再多说半句话的少妇。
他也看到她曾躲在自己洞府的房间中,仰见那轮明月,思疑起许多年前,她曾问师父的那些话,她能去信任别人吗?她能有心爱之人吗?她能幸福,像自己母亲一样,只当个被人保护的小女人吗?
师父说能。
但哪里能?
她进了仙庭的第一日,便被别人欺骗;她的心爱之人就是那个贾峪吗?她对他只有恨意,其他人,也从未走进自己的内心;而如今,她也再不能做个单纯的受人保护的小女人了,她也不再有什么幸福,她早已被现实击打得千疮百孔,也早已习惯了一个人。
悠悠百年也好,漫漫千年也罢,她大概,都会一个人度过。
自生至灭,孑然一人。
至少,现在的她,便是。
……
“唉,云大堂主,我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黑暗潮湿的山洞中,林修然忽然叹了口气,开口出声。
这一次,再不是在虚幻的景象之中,而是在现实里。
那场幻象里,他的人,从她出生时便在。
他见过她婴孩时满身血污地躺在白狐裘中的模样,见过她当小尼姑时一脸幽怨地下山挑水的模样,见过她化身“吃心肝的母夜叉”在江湖中行走的模样,见过她一无所有被堵在破庙中不知所措的模样,见过她跪在佛前忏悔说想要有个心爱之人的模样。
他也见过仙庭之内,她为了自己的身子清白而担惊受怕的模样;见过她面对千夫所指时出言反驳被讽,沉默以对被嘲,最终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的模样;他更见过她仰头望着明月,思虑前尘过往,最终决定从此孑然一人、孤独终老的模样。
然后,悠悠数百年,人世匆匆过。
眼前的幻象走到了尽头,开始与现实交汇。
他从她的全世界路过。
如今的他,还见到了这黑暗潮湿的山洞中,衣裳半露近乎赤、裸,盖在白狐裘中满身心魔黑气的她。
那个在她的世界中行走的自己的虚影,最终重合到了现在的他身上。
他看着她,有一种错觉。
忽然觉得眼前盖在白狐裘中的她,和许多许多年前,那个满身血污裹在白狐裘中的婴儿,并没有什么分别。
她活得一直像个孩子,只是曾被许多伪装覆盖、掩饰。
她其实一直都渴望被人保护,就像她说的,做个小女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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