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我再不看他的惊愕神色,只是仰头将手中那碗汤药一饮而尽,那些药那般的苦,直直苦到了我的心里,抖心抖肺的疼,我浑身打了个激灵,手中一滑,药碗“嘭”的一声,在地上跌的粉碎。
腹中的疼痛登时便如钻心剜骨一般,满满涌上心头,像是要将我撕裂一般,我踉跄后退几步,再也抵御不住,身子一软,直直向后跌去,神思清明的最后一刹那,是刘延景声嘶力竭的惊恐喊声:“陆陆……”
又是陆陆,又是陆陆,算起来,从始至终,都是由于这个名字,我嘴角绽出一丝冷笑,已是不愿再多想了。
刘延景,我永远也不会再信你了。
心如死灰的时候,我终于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这一回,前程往事纷至沓来,我终于梦见了我娘,梦见了云连,梦见了三七,也梦见了那个男子,季连生。
威灵仙岛上自古便有一枚崆峒印,族人们皆是忠心耿耿的守护着它,外间纷纷传闻,得崆峒印者得天下,那一年,岛上的桃花开的异常绚烂,桃红叶绿,爹还是那般的凶,娘待我还是那般的好,梦里还有云连,还有三七,他们皆是笑吟吟的看着我,我依旧时不时被爹罚在寒潭背族训,常常缠着云连跟我闹。
再后来,我便偶然遇到了那个男子,他叫季连生,他在寒潭中陪我,他独自在老林中找到了我,他甚至向我爹求亲,成亲那时,我以为他是世间最爱我的男子,我十分庆幸自己嫁给了他,我们可以一起看遍花开花落,我们可以一起在威灵仙岛牵着手老去,最终子孙满堂,其乐融融。
可是,他终于是在我们婚宴第二日,撕碎了我所有的幻想,他杀光了我的族人,他夺走了我们的崆峒印,他甚至告诉我,我不是我爹娘亲生的,我是一只灵狐,这是何等可笑的一件事。
我背叛了我的族人,我引狼入室,我自作自受,我甚至不能替他们报仇,我只能以死谢罪,我犹记得那大祭司手中的刀锋划过我的脖颈时候的遍体凉意,我仍记得季连生的撕心裂肺,我很想哭阿,可是却哭不出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族人们冰凉的尸体倒在我的面前,却是没有任何办法,我只能以死谢罪,可是,我明明已经死了阿,我明明已经死了阿……
这般重要的记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竟是会失去了,这般刻骨的仇恨,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忘却了。
迷糊中似乎有灼热的液体滴到我的面上,又有人硬掰开我的嘴,往其中灌了许多苦涩的汤药,又有人不停的在我耳边唤:“陆陆,陆陆。”
那个声音很是熟悉,我的头被它吵得很疼,心中登时便是这个声音生出许多抵触之感,紧紧皱眉,竭力想要将那个声音从脑海中赶出去,它却始终在我耳畔回响,惹得我不得安生。
我想去找我娘,我想去找云连,我想,我大概是要死了,幸好,我已是想起了我娘的模样,日后下了阎罗殿,我亦是可以认出她了,可是,我犯下如此大的罪,我甚至还有了那季连生的孩子,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我。
然而过了许久许久,我最终还是醒过来了。
第三十九章 劫数(四)
'更新时间' 2012…03…11 09:00:01 '字数' 2532
鼻间有无穷无尽的血腥味蔓延,腹中有着隐隐的痛楚,淬不及防的,我却已是睁开了眼,朦朦胧胧里,殿内早有人欢喜连声道:“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我茫然四顾,目之所触皆是往日熟悉的那般情景,这里是灵威殿,一抬首,正见着床榻前那个熟悉的人影,刘延景他满目憔悴,定定的望着我,满目哀然之色。
我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他,我一见到他,便想起我爹,想起我娘,想起我的族人们,想起我那夺命一般的婚礼,我抠紧了手中的指甲,冷冷的瞧着他,不发一语,心中却几乎呕的要吐出血来。
面前之人浑然不觉我对他的恨意,仍旧伸手来握我的手,轻声道:“阿离,朕知道你没了孩子会伤心,朕知道三七没了你也会伤心,你身子这般不好,朕只想瞒着你,朕如今所做的这些,真的是为了你好,你再给朕一些时间,你日后定是会明白的。”
我努力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无奈浑身上下已是没了半分力气,只得冷眼看着他,他眼中有着满满的祈求之意,轻声道:“你再给朕一些时间,朕会待你好,朕以后真的会待你好。”
他居然还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我直直的盯着他的脸,似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终于冷冷的笑了出来,他说他知道三七死了我会伤心,他知道我没了孩子会伤心,可是三七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而我的孩子,到底是何人弄没的?这一切,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
我笑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他对我好?
这真是世间上最大的笑话。
他愣愣的瞧着我,满目茫然,我终于收敛了笑意,冷冷看向他,我从来没有这般恨过一个人,他佯装我们从未见过,他从头到尾都是在对我撒谎,他甚至杀死了我的孩子,还有族人那些累累血债,我只知道,从今以后,我永远也不会再原谅他。
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们之间,哪里还有什么以后,我只恨我如今不能杀了你,季连生。”
我唤他,季连生。
这一字一句,皆是我永生永世无法泯灭的痛楚,
我看着他的脸色瞬间便是失了血色,转眼便是惨白如雪,宛如鬼魅,我嘴角扬起一抹痛快至极的笑意,我想,他这回总算是真的明白了,我恢复了那些记忆,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以后了。
四周如死一般寂静,仿佛过了许久许久,眼前之人终于开口,声音却嘶哑的几乎不像他:“那一切你都想起来了?”
我淡漠的瞧着他,不发一语,我还能说什么?我还能质问些什么,真相早就那般血淋淋的摆在我的面前,我还能不信么?
我爱了他那么久,如今真的是该醒了。
我曾经以为死亡能够让我永远的摆脱他,可是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死过一回了,醒来还是不得不面对他?
眼前之人脸色阴森可怖,已是坏到了极点,他徒然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我已是缓缓侧过头去闭上了眼,我不愿再见他,这个人,我永永远远也不愿再见他。
殿外有内监急急忙进殿,躬身道:“皇上,凌大将军有要事相商,如今正在永和殿等候,皇上是否要前往?”
身侧之人稍稍踟蹰,最终起身便离开。
“陆陆,你好生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眼角似乎有潮潮的湿意,带着脸颊处也是冰凉一片,陆陆……
我终于知道了谁是他口中的陆陆,我终于知道了我的爹娘身在何方,难怪三七常常说她对不起我,她受刘延景之命卧底于威灵仙岛,自然会觉得愧对于我。
我也知道刘延景面对我时素日来的古怪和愧然源自何处,我突然便是有些可怜他,他要日日面对我这个漏网之鱼,又是时时刻刻怕我记起以往的一切,如何能过的安生,只怕夜里睡觉,也是睡不安稳的吧。
才过短短数十日,对我却像是几百年那般的漫长,刘延景下了命令,派人日日夜夜看着我,不许我出灵威殿半步,我每日每日不发一语,只是木然望着头顶上的金线床帐,那床帐上绣满了精巧的祥云刺绣,富丽堂皇,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缠的我透不过气,腹中的孩子没有了,这样也好,我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刘延景的孩子。
这几天来,我突然便是很想三七,虽然她是为刘延景所用,虽然她曾经背叛过我,可是,她毕竟是真心待我,这整个宫廷之中,也只有她是真心待我,可惜,她已经死了,有些话,我再也不能问她了。
日出日落,花开花谢,便又是浑浑噩噩的一天,只是,这一切对我而言,已是没有了任何意义了。
是日午后,我浑浑噩噩的睡着,忽闻外殿的内监尖声传唤道:“高贵妃娘娘到。”
我心中一颤,久不闻这个名字,我几乎都要忘了她的存在了,当日便是她同刘延景一起去的威灵仙岛,当日便是她同刘延景一同取了我的族人性命,当日,她还只是季连生的姐姐,谁知道,他们原来竟是夫妻,事到如今,我虽不知此番她为何而来,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漠然看着殿外那人越走越近,嘴角绽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难怪她当时那般不喜欢我,难怪她用那么嫌恶的眼神看着我。
这一切,原来竟是因果相连,我紧紧抿唇,是我起先太过年少无知,这般明显的事,却仍是能被耍的团团转。
那女子今日身穿一件芙蓉粉色的华贵衣裳,腹部亦是微微有了突起,她缓步上前,甚艰难的对我略行一礼,恭恭敬敬道:“臣妾参见娘娘。”
我勉强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漠然望向她,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她被人扶着在我榻前坐下,惶惶然看我一眼,不安道:“姐姐失去了孩子,定然会是万分悲痛的,宫娥们又说娘娘近日来食睡不安,臣妾实在放心不下,故而前往看望一番。”
我冷哼一声,道:“看上去竟是我起先误会了你,我竟是不知道,你有如此好心。”
那高贵妃脸上稍稍变色,却仍是恭敬道:“皇后娘娘过奖了,我同娘娘一见如故,又同为服侍皇上之人,自然要多加关照。”
我漠然一笑,再不看她,转身望向窗外高远的碧色天际,淡淡道:“是一见如故,还是原本便是故人?威灵仙岛上那些事,我商陆心中既是清楚,贵妃娘娘自然也是心中有数。”
她愣愣的看着我,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半响终于回过神来,惶然起身,猛的后退一步,尖声道:“你是那个商陆?”
我“咦”一声,轻声笑道:“你的记性倒是真的不差的,这么些年,都还记得如此清楚。”
她踉跄着后退,满眼皆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当日明明看见那大祭司的刀隔断了你的脖颈,你怎么还会活着?”
我挣扎着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冷笑道:“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我明明死过一回了,为什么还是能再见到你们,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这般久,将我像个傻子一般耍的团团转。”
我咬了牙,一字一字道:“你们一再隐瞒,只可惜,老天毕竟有眼,不遂你们愿,我终究还是记起来了。”
她被我逼的紧了,猛然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忽而变得万分古怪,喃喃道,“难道那个大祭司说的都是真的?”
第四十章 劫数(五)
'更新时间' 2012…03…12 09:00:01 '字数' 2854
她的神色万般古怪,我冷冷的瞧着她惨白的脸色,不发一语,我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也不想再问她,正欲转身,身后之人却猛地推我一把,我愕然回头,她却惨叫一声,踉跄后退几步,转眼便是重重跌落在地。
我还未回过神来,眼前之人却已是猛然抬首,凄厉哭喊道:“姐姐,你怎的如此狠心?妹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你竟是要如此对我?”
她的双手紧紧捂住腹部,脸上冷汗涔涔,似是痛楚难当,我愣愣的瞧着她,原本守在殿外的宫娥听到了响动已是急急忙的冲了进来,见着殿内情形登时也是惊慌失措,连忙上前扶起她,凄声哭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她犹自未答,却直直望向我,厉声哭道:“姐姐,您恨我夺了皇上的宠爱便大可直冲了我来,为什么要背后出手?我腹中的这个,是皇上的孩子,您若是真心仰慕于皇上,臣妾不会是您的对手,自然是会多加退让,为什么如今要加害于我的孩子?”
一字一句,皆是她满腔的森森恨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愣了一愣,却是百口莫辩,即便我并未推她,即便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即便是她自己摔倒的,我仍旧是百口莫辩。
眼前之人身下的芙蓉色衣裙下忽然便是有诡异的液体缓缓流出,浸透到青色的砖面缝中,那宫娥被染的满手赤红,瞧见这般诡异的情景,一连声惊恐道:“血……好多血……太医在哪里?太医……”
那高贵妃满目惊恐,尖叫一声,登时便是晕了过去。
灵威殿从来没有来过这般多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是带了极为惶然的神色,内殿的惨叫声便如撕心裂肺一般,直直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方才那个陪高贵妃过来的小宫娥兀自跪在内殿啜泣不已,太医们冷汗涔涔,在内殿忙着开药方,诸位宫娥进进出出。
每个人都对我熟视无睹,我也不理她们,只端端坐在外殿的台阶上,痴痴望向眼前的那一片桃树,那些桃果隐在翠叶中,已是长大了许多,再待一个月左右,只怕便是能摘下来了,我恍惚想起,原来刘延景之前好像说过,要亲手为我摘下那些桃果的。
思绪登时便是一滞,他说出这般的话,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当时,我还是那般的爱他,当时,我还是那般的相信他,并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动容不已,眼中隐隐有着些许潮湿之意,我想,世事果真是难料,不过才短短几日,我们已是不复往日了。
太后急匆匆的脚步从殿外走近,却在我面前陡然停住,“啪”的一声,清脆响亮,震慑了整个宫殿,我的半边脸登时便是红肿了起来,太后手上的鎏金祥云护甲直直指向我的眉间,她气的浑身发抖,“皇后,你答应过哀家什么?如今半辛这般,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之前便知道太后素来身子不好,谁知几日不见,更是苍老了许多,满脸病容,她应该是刚听到消息便赶了过来,衣饰妆容却是纹丝未乱,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此番冷冷的看着我,眼中却有着蚀骨的恨意,我淡淡看她一眼,心中是无穷无尽的空洞,这人是刘延景要尊敬的母妃,并不是我的,我没必要再对她卑躬屈膝,若是她一怒之下能杀了我,我正好求之不得。
我淡淡一笑,连辩解都不屑了,他们既然都想我担了这个罪名,那我便担了,死亡有什么好怕的,冷宫有什么好怕的,我正好求之不得。
“此回臣妾不过推了她一把,谁知道她竟是那般不禁碰,转眼便是跌倒了地上,臣妾刚刚小产完,倒是也无力气去扶,此番确实是高贵妃命薄,倒是也怨不得臣妾。”
四周突然便是安静下来,太后冷冷的瞧着我,忽而便是古怪的笑了,“小产之事,你倒很是坦然。”
我伸手抽出自己头上那只镶金光玉凤簪,淡淡一笑:“想当初臣妾谋划陷害那赵美人之事,太后娘娘想必也很是清楚,那时皇上信了,此番难道又会信么?我不坦然又能怎样呢?孩子原本便已是回不来了。”
我回首看那内殿一眼,淡淡道:“该要承担的罪孽,毕竟是逃不掉的。”
殿内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来,眼前之人忽而冷笑道:“事到如今,你怎么承认的这般坦荡呢?竟是连丝毫辩解也无,当真不怕死么?”
我冷冷瞧着她,突然便是觉得腻烦,要杀便杀吧,说这些文绉绉的做什么?显示她的仁慈无私么?谁稀罕?
我随手将那支凤簪丢在地上,道:“太后原本便不喜我,此番臣妾随太后处置,太后难道还不高兴么?何必过问那些有的没的。”
太后被我气的满脸通红,狠命的咳了几声,我冷冷的瞧着她,“太后娘娘何必如此动怒,气坏了身子,臣妾罪责可就大了。”
眼前之人忽然便是笑了,“哀家怎么舍得杀你,皇上那么喜欢你,他千里迢迢从南邵将你带了回来,哀家要留着你的命,日后自是有大用处的。”
我漠然看她一眼,道:“可是我确实是毒蝎心肠,害了高贵妃的孩子,不光如此,我还诬陷了赵美人,太后如此放任不管,不怕日后再出什么乱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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