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 by 沈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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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 by 沈纯-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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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夜的摊子也一个个支了起来,茶棚旁就有位老妇带了儿子,忙碌一阵摆出炉子,卖的竟是那日沈白聿打死也不吃的臭豆腐。 
 
想起那晚和温惜花言笑无忌,沈白聿始终淡漠的黑眸里也有了丝笑意。忽然,一人在他耳后吹了口气,笑道:“我让你吃抵死不碰,如今偷偷跑来吃独食,该罚。” 
 
沈白聿也不惊,推了桌前另一杯茶到身边,悠然道:“抓贼抓赃,还未抓到现行就跳出来,如此沉不住气,怎么做得天下第一?” 
 
身后那人,自然是自称天下间第一的冤大头,温惜花温公子。温惜花接过茶,亲亲热热坐到沈白聿那张长凳上,笑嘻嘻地道:“这个嘛,自然是因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情难自禁的缘故。” 
 
许久没听到此人肉麻当有趣,还说得如此嘴顺,沈白聿腹中不由翻江倒海。他面上倒是一如既往的不见异样,只是黑眸转冷,哼了声正要说话,真望见温惜花的模样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温惜花见沈白聿上上下下地扫自己了几眼,马上端起茶杯坐到了侧边长凳,大有楚河汉界两不相干之势,不禁摸着下巴苦笑道:“小白,你也太不够义气了,我知道自己这模样寒碜了点儿……” 
 
沈白聿冷冷地打断他,道:“岂止是寒碜了点儿。你这样子,这儿掌柜竟也让进来。” 
 
温惜花正想自吹自擂,却见周围人都对着两人摇头指点。纵以他脸皮之厚,也晓得适可而止,只得咳嗽声岔开话题。他才要开口,正眼望了沈白聿一遍,忽然拍桌笑道:“真真五十步笑百步。我是锅底灰,你就是尘中土,咱们半斤八两,都好不到哪里去。” 
 
沈白聿昨晚一夜翻土搬石,自然身上沾染了不少尘土,他生Xing爱洁,本来连番拍打下瞧不大出来。可惜身着白衣最易脏污,又遇上温惜花这目光如炬的大行家,立时就在袍边袖口看出了端倪。只是比他来,温惜花可说要凄惨的多。向来衣冠楚楚风流潇洒的武林第一人,如今是灰头土脸,身上黑一块灰一块,头发上也沾着黑屑,脸虽不说算脏,却怎么也称不上干净,整个人就像丢到煤堆里打滚了十次。 
 
温惜花强辩完,看见沈白聿似笑非笑的眸子,打个哈哈道:“若是你在火场里翻了大半天,还能比我干净,我就服了你啦。” 
 
沈白聿也不戳破,淡淡地道:“火场?” 
 
温惜花叹道:“可惜了响水铺的好酒。” 
 
沈白聿微微一笑道:“这么说,你是找到了。” 
 
温惜花也笑,眨了眨眼道:“自然是幸不辱命。你又怎会这样狼狈?” 
 
沈白聿放下茶杯,道:“我迟些时候就会告诉你的。什么都告诉你。” 
 
温惜花静静地和他对视片刻,忽然笑了,柔声道:“不用急,小白,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两人就这么丢下茶钱,一齐起身,慢慢地走在这个下午的定阳街头上,径直来到醉花楼的大门口。 
 
黄昏将近,本是醉花楼准备开张的时候,但今天却很不寻常。 
 
灯未点,曲未唱,朱门紧闭,甚至连个人影也看不到。温惜花与沈白聿错愕地相互看了看,也懒得叫门,干脆自己伸手推开了醉花楼的前厅门。 
 
大堂里空无一人,静寂得可怕。更奇怪的是,往常井井有条的地方,如今乱成一堆。地上横七竖八倒了椅子,栏上结的彩绸也被拉下来不少,还有茶碗托盘的碎片,这地方就像给十七八伙贼人打劫过二十次,狼狈之极。 
 
两人也不细看,直接往后院去了,却忽见那边廊下倚着个青衣服的姑娘,见到他们起身盈盈一福,娇笑道:“天可怜见,两位总算来了。” 
 
温惜花向来过耳不忘,认得声音是那日借马时与花欺欺说话的染青,笑道:“累染青姑娘久候,真是罪过。” 
 
染青没想到眼前这好看的公子竟记得自己,不禁笑颜一展,道:“天下间只怕没有人会嫌弃等钱的事情累哩。” 
 
温惜花一怔,愕然道:“等钱?” 
 
染青笑盈盈地道:“两位公子在醉花楼住了四晚,还有两晚虽未归,房间却都给你们留下了,二一添作五,一共算个二百五十两,这钱花的不冤吧。”说完,她就那样亭亭玉立,伸出了一只青葱玉手。 
 
如果说方才温惜花只是脸上有些灰,那么现在他只能说是发黑了。干咳一下,也不管旁边沈白聿眼里的促狭,温惜花苦笑着掏出银票递给染青。后者点齐揣到怀里,再朝他们躬了躬身,道:“花老板在她的小楼等着二位呢。”又咯咯笑了声,对温惜花道:“公子你人中龙凤,出手大方,染青铭记于心。下次见面,可还要你多加照顾。” 
 
听着她的笑声和脚步声远去,温惜花呆了半天,忽然大笑起来,对沈白聿道:“小白,若是下次有谁说女人不精明,你千万记得告诉他这件事。” 
 
沈白聿悠然道:“告诉他关于惜花公子的二百五十两银子?” 
 
温惜花摇头,正色道:“告诉他,谁若是自以为懂得女人,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二百五!” 
 
******* 
 
一路行来,却见无处不是房门洞开,狼藉一片。只有花欺欺的小楼依在水边,规规矩矩关好了门,踏了进去,倒是桌椅齐整,毫无凌乱。 
 
花欺欺有气无力的声音从上面飘下来,道:“欺欺梳妆未毕,不能待客,莫要见怪,还请两位自己上来罢。” 
 
温惜花笑了下,半刻犹豫也没有便走上了楼梯,沈白聿跟在他身后。花欺欺的闺房还是如上次来一般,临水的窗开着,桌面上有套茶具,只是棠沁题诗的屏风却不见了,露出屏风后一挂珠帘。帘后乃是床榻,花欺欺身着大红,坐在妆台边,似乎正对镜慢慢梳理着头发。红衣黑发,在帘中若隐若现。 
 
仿佛感应到他们疑惑的目光,花欺欺叹了口气,道:“棠姐送我的屏风不是凡品,放在这里不免玷污了彼此情谊,我已请人送回纪家去了。真对不住,现在醉花楼上下只剩我一个,连个倒茶的人也没有,一切还请自便啦。” 
 
温惜花就拿了个杯子在手里,却也不倒茶,只是把玩,笑道:“花老板做自己的事就好,我们晓得自己找乐子。” 
 
花欺欺没有停手,还是梳着长发,道:“要关门了,倒遇上这样好伺候的客人,可真真是幸事。” 
 
沈白聿忽然开口,他淡淡地道:“不知道花老板为何关门?” 
 
花欺欺幽幽道:“沈公子这样的人,竟也喜欢上拐弯抹角。我不关门,难道等刑部带人上门查封,害了手下讨生活的姑娘们不成?” 
 
都说开了,温惜花就干干脆脆地道:“花老板也是可以走的。” 
 
花欺欺似乎在笑,搁了会儿,又在帘后道:“花欺欺一个不成器的小小女子,却也懂得廉耻二字。温公子私纵三娘子,让她死得其所,又留下一夜时间暂不追究,若再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就是傻的。承了二位天大的情,岂是说走就能走得了?” 
 
温惜花听她夸奖,脊背就生寒。这真亦假来假亦真的女子说出的话就如烫手山芋,他不由打了个哈哈,道:“好说好说,我实在也未必真存着什么好心思,花老板这样一讲,倒叫人惭愧了。” 
 
花欺欺正色道:“温公子莫要以为此言虚情假意。如今你我势同水火,你肯高抬贵手,放我等家小性命,这等义举,委实不易。就为这事,便开口要了我的命去,花欺欺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她方才说话都是寻常腔调,声气温柔,慵懒不胜。直至此刻,从贝齿间浅浅吐出这几句,掷地有声,终脱了青楼老板的风尘,现出江湖悍匪的酷厉来。 
 
温惜花一笑,道:“我不在公门,不受拘禁,想查谁便查谁,想纵谁也便纵谁,多的且去让别人烦恼吧。江湖人,就有江湖人的道义。一人做事一人当,左风盗之罪,不及无辜之人,如此道理,我还是懂的。”顿了顿,他又笑嘻嘻道:“其实不瞒你说,我只是贪图秋二娘家的响水酒,怕酒铺真给端了,从此就喝不上这样的好酒啦。” 
 
花欺欺噗哧一声笑出来,道:“温公子果然性情中人,只是下手未免毫不怜香惜玉,辜负了惜花之名,我可到现在还痛着呢。” 
 
温惜花立刻致歉,悠然道:“美人伤重,自然都是我的不好。如今我这样灰头土脸,可算让花老板找回口气罢。” 
 
花欺欺欣然道:“两位也莫要怪我们诡计多端,若让二位公子整夜呆在定阳城里,实在是叫人不敢妄动,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没想到又错料了温公子,也要多谢沈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杨班头一马。” 
 
沈白聿这才开口,淡淡地道:“调虎离山,釜底抽薪,真是好计。” 
 
花欺欺嫣然道:“在两位面前,这点雕虫小技只是末等,只是我们这样的人,纵死也要靠这末等之计蹦达几下的。” 
 
温惜花哈哈一笑道:“花老板过谦了。” 
 
两边你来我往,你赞我褒,盈盈一团和气,哪里像是大盗与大侠,倒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凤凰集上温惜花故意放走将死的三娘子,乃是为了叫左风盗明白自已追查至此,再无姑息。果然左风盗并非庸人,立刻晓得事败再无挽回,准备遁走。他们不同于寻常江洋大盗,在定阳扎根已深,欲撤走家人眷属,并非可一蹴可就。一夜布置只为争取时间,没想温惜花中途杀了个回马枪,又趁夜到了凤凰集,而沈白聿从头到尾心中有数。结果那毁庙的调虎离山计,真正坑到的,只凌非寒一人。 
 
花欺欺忽然叹了口气,将手中梳子放回妆台,道:“罢了罢了,如此对手,机关算尽亦可无憾。温公子,沈公子,不知两位还在等什么?” 
 
温惜花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在等那最后的主使,左风盗之首,你们的领头人。”他听花欺欺立时默然,不禁苦笑,道:“难道花老板竟然到了现在,还不相信我已一切都明白。” 
 
花欺欺再开口,话里已不再有方才的从容潇洒,轻声道:“我宁可不信,却不能不信。” 
 
帘后,花欺欺重又拿起了放下的梳子,开始疏理漆黑的长发。但这一次,她动作很慢,甚至有些心不在焉。温沈两人都没有说话,就坐在此间,听发丝在梳齿间沙沙的流泻。 
 
就这么样过了不知多久,沈白聿望着窗口的天光自清朗的白,渐渐转为暧昧的红,而掠过的流云,也染上了金彩。 
 
突听花欺欺道:“两位在此滞留这许久,难道不怕又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那人其实早已跑了?” 
 
温惜花还是很认真地盯着手里的杯子,莞尔道:“我不怕。” 
 
花欺欺饶有兴趣地哦了声,道:“温公子竟如此有自信。” 
 
温惜花终于放下手中杯,正色道:“我不怕,因为我很了解这个人。他是个就算死,也不会丢下同伴偷生的人。”温惜花又一笑,坦然道:“何况,无论他其实如何,也依旧还是我的朋友。” 
 
“好个温惜花银戟公子,好个天下第一!”花欺欺方自怔忡,就有人站在楼下长长地叹了口气。脚步声随即在楼梯间响起,她刷地起身,温惜花和沈白聿安安静静转过了头去: 
 
一个青年站在楼梯口,洗得发白的衣衫,腰间悬把二十两的青锋剑,稚气中又有沧桑的容颜上,绽开个分外真诚的笑脸,道:“温惜花,有你这样一句话,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关晟今日虽死无憾。” 
 
这杀人越货、穷凶极恶的左风盗之首,竟然是定阳捕头,三湘总捕快,九面剑神关晟。 
 
温惜花定定地与关晟对视良久,蓦地笑了,道:“小关,来得太迟,该罚一杯。” 
 
关晟欣然落座,扭头柔声道:“欺欺,还有酒么?” 
 
花欺欺回身弯腰,手上已多了个坛子,嫣然道:“早就备下了,我怎敢如此扫兴。”说完,她纤手一挑,就听哗啦啦乱响,珠帘霎时而开,众人方见佳人真面目,俱是眼前一亮。 
 
大红色底的丝缎,上绣凤凰展翅,下绣牡丹花开,对襟盘扣,百褶金彩,这竟是一件新娘子才穿的嫁衣。花欺欺美艳不可方物,披散着黑发也不收拾,神气大不似寻常。她笔直地过来将酒坛子放下,盈盈立在一旁,红唇含笑,星眸闪烁,注目关晟。 
 
关晟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物递过,晒道:“差点忘记了。” 
 
众人瞧的真切,那是只银簪子,蝶绕花间,做工精细,栩栩如生,非比寻常。花欺欺的双眼亮了,伸手去抚那簪子,道:“这是江陵老字号瑞宝斋大档手李金银的手笔罢。” 
 
关晟点头,苦笑道:“我也没想到那李档手的脾气这样古怪,不听我描述出要送什么人,他竟不卖东西,浪费这许多辰光。” 
 
花欺欺将那簪子珍而重之拿了起来,握在双手心,嫣然道:“还道你这一晚哪里去了。陪两位公子少坐,我这就插起来给你看看可好?”她浅浅一笑,千娇百媚,转身坐回镜前。温惜花这才发现,那妆台上摆放着胭脂水粉木簪折扇,竟都是些最最普通的廉价货。他目光如炬,一眼之下心中雪亮,花欺欺平常装扮素净,怕是全因只肯用关晟送的物事之故。 
 
关晟不知两人平平常常一段言语,却引起温惜花许多叹息,自顾自拿过酒坛拍碎印泥,就有股极烈极香的酒气透了出来。见温惜花立刻满脸喜色,他不禁放声大笑,道:“这乃是十年陈的响水秘酿,秋祭酒手酿,天下间再也找不出第二坛。” 
 
温惜花根本不客气,抢着给自己斟了一杯,笑道:“秋祭酒莫非是响水铺的老东家?” 
 
关晟点头道:“这响水酒就是秋祭酒亲手所创,老人家已在十年前仙去,世间再无真正的响水酒啦。” 
 
沈白聿将酒杯执在手中细看,果见色清如水,其味妙绝,不由微笑道:“十年前?” 
 
关晟缓缓放下酒坛,也露出个古怪的微笑,道:“不错,十年前,就是左风盗第一次出现的那一年。 
 
提起左风盗,方才还和乐融融的情意霎时全无,就连花欺欺也停住了手,从镜中静静回望三人。 
 
关晟目光镇定,突然问道:“温惜花,我还是不懂。这计划纵使不是完美无缺,也破绽极少。你究竟是从哪里开始怀疑我的?” 
 
温惜花喝了口酒,苦笑道:“并不算太早。那地道的诡计欲盖弥彰太过,反而叫人奇怪哩。一个如此聪明的人要做出如此复杂的手段,仅仅达到一个脱身如此简单的目的,实在叫人难以信服。现在想来,当日秘道之计,不止一箭双雕,更是一举三得。你既作出了左风盗逃离此地的假相;又叫人不怀疑这贼人的来处;更生生在自个儿眼前凭空造出了一群左风盗来。” 
 
关晟慢慢地笑了,道:“贼喊捉贼,也着实不易。只是我诸番做作,竟疏忽了秘道中的泥土这样的关节处。” 
 
温惜花沉声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日凤凰集上,听到小白说什么也没有查到,你恐怕就已醒悟过来。” 
 
关晟杯中酒已干,又倒了杯,才叹道:“三娘子去刺杀沈公子可谓不智之极,我只提了提此事,她就动了杀机。其实此举又有何益,沈公子能想到的,你又如何想不到?” 
 
沈白聿悠然道:“焉知不是借此一举大乱温惜花心神,再图他用?”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极不客气,关晟面色尴尬,半晌才苦笑道:“要说没有这样的心思,我就是说假的。天下第一的温公子,实在也是一等一棘手的人物,若拿寻常手段,谁人敢说制得住他。” 
 
被这人算计过数次,温惜花也不介怀,反哈哈笑道:“小关你若拿出那‘雪花六出之阵’,说不得我还真给你们拿下了。”他自己又笑了下,才道:“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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