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 by 沈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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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 by 沈纯-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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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缠一带,两人内力相抵,无忧公子正在惊怒,却见到了那红衣人的容颜,如平地惊雷,他不由地放松了晴儿,不可置信地道:“飞儿,你……怎会在这里?!” 
 
来人红衣黑发,怒剑红颜,正是六扇门第一神捕叶飞儿。 
 
叶飞儿挽了个少妇髻,听无忧公子这样唤自己,正色道:“还请叫我做雷夫人。” 
 
见她容颜如花,似嗔又似喜的神情还似旧时,无忧公子不由魂为之销,目光只在叶飞儿面上流连,口中道:“飞儿,你……还是像从前一样……” 
 
无忧公子此言一出,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去了泰半。无忧公子风流自赏,当年对初出江湖的叶飞儿一见倾心,钟情苦恋,却难动芳心。后来听说心中佳人嫁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忤作,还很是失魂落魄了一阵子。如今凤凰集上蓦然得见,不免方寸大乱,说话间就忘了此情此景。 
 
楼上知晓些内情的温惜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被沈白聿冷冷瞟了眼,只好收起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正襟危坐。旁边纪小棠大眼睛滴溜溜地直转,想问又不敢问,好奇心挠得坐立不安。 
 
叶飞儿对无忧公子向来无意,也多少算是旧识,倒不把他看作那些无行登徒子。闻言虽眉尖微蹙,却懒得夹缠不清地分辨,只把红颜软剑劲道回撤,杏眼上挑,向关晟曼声道:“关捕头,如今这是你的地界,你说了算。为了破案,有什么能帮的你就说,我一定相从到底。” 
 
这话却是摆明今天帮定这群捕快了,无忧公子听见她霜刀雪剑般冷静的声音,才猛地发了个冷战,像是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四周一看,快雪时晴四婢瞧向自己的目光中都有些委屈,晴儿更是含着痛出的眼泪,神色哀婉;他不觉心里叫了声惭愧,这么多年了,对眼前伊人竟依旧难以释怀。 
 
无忧公子毕竟也是人中龙凤,定了定神,森然道:“关捕头,我本敬你少年英雄,又同是武林一脉,是以一再相让。但你的手下既伤了我的人,今日也只能相从到底了!” 
 
两边都要相从到底,那班捕快之前隐忍多时,听得无忧公子这样狂傲的口气,也都动了真怒。纷纷握紧手中兵刃,只待总捕头一声令下就要再度结阵。 
 
关晟在旁边默然不语,半晌,长叹了口气,抬起头道:“无忧公子,方才乃是一场误会,今日多有冒犯,得罪了。请——”说完,他侧身挥手,示意差役们让开条路。 
 
掷地有声的两句,却让全场人都没反应过来。无忧公子唇边的两撇胡子气得发抖,不怒反笑道:“关大捕头真是说得轻巧,你们今日来找我的麻烦,伤了我的人,没个解释,这就想走?” 
 
关晟还是硬梆梆地站着,用方才骑在马上的笔直身姿,不卑不亢地向无忧公子抱拳道:“今日其错在我,请莫要怪罪他人,若有关某力所能及,愿意向公子赔罪。” 
 
被他一堵,倒无论说什么都显得仗理欺人,无忧公子岂肯善罢甘休,哼了声正要开口,旁边叶飞儿已不耐烦地道:“你们也别这么文绉绉虚情假意的罗嗦了,总之今日无忧公子你既不肯善了,那就划下道来怎样才甘心吧。” 
 
叶飞儿出嫁前泼辣之名令人如雷贯耳,比之寻常江湖男儿更加豪爽飞扬。以她差点做了九曲盟总瓢把子的性情,嫁人后跟在丈夫身边时还能稍加收敛,这回开口就露馅儿了,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直来直去,倒叫无忧公子难以做答。 
 
见众人不语,叶飞儿嫣然笑道:“既然你们都不开口,便由我来划道如何?”说完不容分辩,就斩钉截铁地朝无忧公子几人道:“关捕头寻你霉气,是因助我破案而起,此其一;那姑娘受伤,是因我救人而起,此其二。有了其一其二,我也不怕凑个其三赔罪——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这样罢,就按规矩由我来受你们三掌让诸位消气,可好?” 
 
“万万不可!”无忧公子和关晟几乎是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一眼,又都转向叶飞儿。关晟语声铿锵地道:“叶神捕,此事因我查实不利而起,怎肯让你担罪,这事绝对不可!” 
 
无忧公子面上似感伤,又似欢喜,只是一味地摇头:“不行,这不行。” 
 
叶飞儿展颜一笑,自有股妩媚风流的豪气,笑完,敛容喝道:“你们怎么这般婆妈!我身为御赐神捕,便是天下捕快的表率。做捕快的得罪了人,少不得要由我这捕快头子来担,受个三掌又怎样了!” 
 
关晟和无忧公子待要再劝,却听得旁边有人娇喝一声,纵身出掌直击叶飞儿紫宫中门,恨道:“那就请叶神捕担着这掌吧!” 
 
那出掌的女子却是无忧公子身边的小快,她本就对关晟等人恼怒非常,中间又给叶飞儿救人时内力相激,佩剑脱手,大为愤懑。如今公子一心庇护叶飞儿,羞愤交加之下怒从心起。小快冷眼相看,心道叶飞儿定是看出公子对她余情未了,才这样惺惺作态。今日公子决计不肯让人动眼前这女子半点,她却不愿让姐妹的伤白受了,反正今日忤逆公子已多,不怕再多这一件。 
 
心念及处已用了十分的掌力朝叶飞儿重重拍去,小快紧咬银牙,倒看这女神捕究竟躲是不躲。 
 
叶飞儿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稳住了身形扎实下盘,她不闪不避,唇边倒有丝笑意。小快春葱般的手指紧紧按上叶飞儿,发现对方竟真的全不抵抗,任由掌力打在要|穴。无忧公子反应极快,却还是迟了一步,他才抓住小快的手肘,叶飞儿已被实实在在击中了。众人都惊呼出声,叶飞儿吐出口鲜血,捂着胸小退半步,只觉血气翻涌。她欲息事宁人,其实毫无怨气,心中倒佩服这年纪轻轻的姑娘功夫了得,赶紧运气疗伤。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微笑道:“这算一掌啦。” 
 
无忧公子见她红衣似火,脸色因为刚刚的掌力而有一丝奇异的红晕,头发也微微凌乱了些,散落在颊边,鲜血衬得红唇乌发雪肤冷冷的艳丽。他忽地恍惚,仿佛又瞧见那年恒山门外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心中微微揪痛,一阵疲倦袭来,无忧公子挥了挥手,寥落地道:“罢了罢了,关捕头,今日就这样算了吧。” 
 
话一落,无忧公子又对着叶飞儿长叹了声,转身就走。他这么干脆地一走,快雪时晴四婢只能随后跟上,小快狠狠地瞪了叶飞儿眼,忿忿不平地最后一个走了。 
 
这架来得快去得更快,站在楼梯间的大伙儿都没看懂,掌柜揉着头道:“这算怎么回事儿呢?” 
 
纪大小姐也是看戏看得满头雾水,不过她的关心点可不在这里。望着无忧公子一行上车离去的背影,咕哝道:“这个无忧公子人虽然不叫人喜欢,对叶姊姊却真好。” 
 
温惜花仿佛想说什么又没说,倒是沈白聿失笑起来,悠悠地道:“那或者只是因为,他始终没有得到。” 
 
那边楼下众捕快都正在朝叶飞儿道谢,她摇摇头,弯身拾了什么东西,掂在手中朝着楼上笑道:“要谢,就先谢这位温公子吧。” 
 
瞅着她掌心裂成碎丝的筷子,温惜花把掌中剩下的一只筷子打了个旋,笑嘻嘻地道:“叶神捕,小关都上来说话罢,饭菜可要凉了。” 
 
遣散了捕快们,关晟上楼与几人坐定,纪小棠赶紧去看叶飞儿的伤势——她对这爽气的女神捕十分喜爱,较旁人更加倍用心。叶飞儿挥挥手表示无碍,向关晟皱眉道:“关捕头,无忧公子这人外和内冷,你今次得罪了他,只怕后患无穷。” 
 
关晟坐在那里拿起筷子呆了片刻,又放下了,苦笑道:“这我怎会不知,此人纵横江湖至今,居然没什么仇家,可见手段了得。他面对我有恃无恐,仿佛还有不少后手……若非如此,今日我也不会这么容易便示弱让他走了。” 
 
眼角盯着半天没说话,紧锁眉头不知道在苦思什么的沈白聿,温惜花不动声色朝关晟地笑问道:“无忧公子真正用的兵器是什么?” 
 
关晟哈哈大笑,道:“果然瞒你不过!以折扇对敌,乃是靠轻功配擒拿手,小巧腾挪,无忧公子的路数却并非如此。他分神时使出那招‘碧海青天’,若是善用短兵器之人,应该近身打肩头承风、巨骨、天宗一线;反倒与敌一臂之远,以气扫我面门神庭。这招使来顺畅无比,非是失手,故此,我以为无忧公子真正用的——应该是剑。” 
 
叶飞儿听了,恍然拍手道:“怪不得你摆这么大阵仗,没有真凭实据也敢喊打喊杀地来拿人呢,原来是打的‘抛砖引玉’的主意。” 
 
揉了揉头,关晟有些脸红,他的确是心中怀疑无忧公子,却又找不到实据。不得已只好不怕打草惊蛇,想先探出对方武功的真底子,再借机将之留难下来慢慢查实也不迟。可惜他抛出去的是砖,砸来的却是块接不下的硬石头。害得叶飞儿为此受伤,手下差点丧命,这主意实在说不上高明。 
 
温惜花笑眯眯地接口,道:“错了,他这计要叫做‘无中生有’才对。” 
 
三人都笑了,倒给纪小棠找到机会插嘴道:“关捕头,你手下那些捕快可厉害得很哪。” 
 
关晟苦笑起来,他一苦笑,就像是有重重碎碎的岁月压在眉尖,转眼就从飞扬少年成了老态青年。叹了口气,这老态青年道:“这也都是逼出来的。纪姑娘,我们这些出身乡野的小捕快,武功不比那些个大侠剑客,也没有出人头地的志气,吃这份官饷只为讨个生活。可犯案的人什么都有,有乡绅巨贾,有江洋大盗,甚至有兵器谱上有数的高手。寻常捕快碰上这些高手,就是个死——性命谁人都只有一条——真遇上官爷下命缉凶,你说是拿,还是不拿呢?” 
 
不等纪小棠答话,他就笑着摆手,像是嫌自己说多了,又道:“雪花六出阵不是我创下的。从前凤凰集有个能识文断字的先生,在这样的小地方,也算得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了。可惜生个儿子不争气,大字不识只有身傻力气,没几岁就跟着乡里兄弟去做了捕快。这先生知道儿子没什么本事,刀里来血里去的只怕有个闪失,就穷尽心力绞尽脑汁,从古人的兵法里找出这么个阵式,再死求活求儿子去学,他儿子当初还嫌麻烦不肯……”关晟笑容慢慢淡了,低声道:“……后来,这阵法救了好多人,抓了更多人。再后来,定阳县的捕快就都开始学,到如今,也算咱们这儿一套杀手锏了。” 
 
众人听他越说越低声,心下微奇,关晟坦然抬头淡淡地道:“这个先生就是先父,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从他老人家那儿就学会了这一样本事。” 
 
“先父”自是其人已故,关晟不愿再说,低了头目光黯淡。纪小棠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想道:“这人仿佛有许多伤心事的模样,就像他似的……呀,他?我究竟在想谁呢!”思及那日凌非寒忍着不快来救自己时的神情,她坐在那里,不觉胸口泛起种酸酸楚楚的滋味,又甜蜜,又紧张。 
 
谁也不知道,这一刻蔓延在这爱笑爱闹的小姑娘心中的情愫。另外三人都饱经世事,知道强打圆场反而无趣,也就都沉默着任关晟心潮平复。直到叶飞儿打破僵局,问道:“关捕头,前因后果我虽清楚,却还是不明白,无忧公子究竟有何可疑之处?” 
 
温惜花立刻道:“自然是有的。”他一脸认真,开口却叫人哭笑不得:“你们看,这人花钱比我还大手大脚,排场比我还大,却居然不像我这样闹穷,真真可疑之极。” 
 
纪小棠为之气结,道:“这……这算什么理由!” 
 
关晟摇头,沉吟道:“不,这实在是最好的理由。无忧公子游历江湖,银子像流水般花出去,这银子究竟从哪里来的?往里深想,他崛起武林进界神速,横扫千军不曾言败,却没人知道他是哪家哪派谁的高徒,这本身不就十分可疑?” 
 
纪小棠拍手道:“最可疑的还是那套玉器,关捕头来抓他,就说被偷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里面一定有鬼!” 
 
叶飞儿关晟纷纷点头,温惜花忽然摸着下巴笑了出来,道:“今次你们倒真是冤枉无忧公子,他那套玉器,的确是给人偷了。” 
 
纪小棠呆住了,诧道:“你怎么知道?” 
 
温惜花温公子微微地眯起眼,抬起右手中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老老实实地道:“因为,偷走他那套玉器的贼,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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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还要从潭州说起,那日在朵云坊前掌柜周泰家,温惜花才进宅门便发现有人被杀。然后顷刻间,就给官兵团团围住了。 
 
站在血泊之中,他瞬息转过了百千个念头。当时情形,可逃可战,温惜花却动也没有动。差役们大喝之后,提着明晃晃的刀冲破大门就进来了。只见一个衣着贵气、洋洋得意地就像身上带了十七八朵花的青年公子,转过身朝着大家露齿一笑,和和气气地道:“大人,我可是良民。” 
 
温公子说自己是良民,有没有人相信且不论,倒真唬住了潭州太守。一方面此人身上半滴血迹全无,难以治罪;另一方面他说自己是协助第一神捕查案的江湖人,暂时也无法证实;再加上他看起来派头实在太大,一身贵气不知是哪路高人。于是,对温惜花危言恐吓了大半夜之后,没敢动刑的太守不但一句真话没问到,反被套出许多内情来。最后太守只得凄然败退,叫衙役把此人铐进监牢了事,自个儿抚着胸去跟夫人要静心丹养气了。 
 
在被关在牢里一盏茶的功夫以后,温惜花已经蹲在了潭州太守内堂外的一棵大树上。 
 
周泰家里听到官兵说话的刹那,他马上明白,这是一个局,一个一石二鸟,针对自己才布下的局。若是逃走,第二日早上,他温公子的绘影必定贴上了三江各处的城门。之后,他马上就会开始被人追杀,运气好逃脱了的话,左风盗必定已经抹去了所有当年的相关人等蛛丝马迹。若是运气不好,他这个天下第一在继成为江洋大盗之后,将会变成一具尸体。 
 
尸体不会为自己申辩。 
 
况且古人也说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是个很古老,或者应该说很老套的陷阱,但是却很有效。 
 
温惜花不得不佩服那个想出这个陷阱应变的人,显然,对方至少一开始,就猜到自己有可能来潭州。也是在同时,温惜花猛然意识到了某个始终被他们忽视了的问题,为了弄清这个问题,他留了下来。 
 
第二日辰时,潭州太守来了位神秘的客人。这人全身缟素,头缠孝披,看不清形貌。只瞧身形动作,该是个中等身材、不过四十的习武男子。太守将此人迎入了内堂书房,摒退左右,两人秘语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后,太守拿出封没有署名的信笺,恭恭敬敬呈了上去。那人把信笺收起,交待了几句又被从后门偷偷送走了。 
 
温惜花悄悄缀在这人身后,见他出了潭州太守府邸,拐进一条小巷就纵身上了房顶。那人十分耐心,在城内七拐八绕,温惜花好几次差点被发现。他越追,便越是惊异:这个神秘的戴孝人,轻功竟似比自己还要高明些,若不是以有心算无心,还真未必追得上。 
 
追了有小半时辰,那人终于确定安全了,才跳下房顶,来到一间雅致幽静的小院。他熟门熟路地进了小院,却再没出来。温惜花在门外又多等了个把时辰,小院的门才被再度推开了。 
 
出来的人,是无忧公子。 
 
无忧公子的身形和那戴孝人全然不符,他就像今日小阳关门外一般,身后带着四个婢女,大摇大摆堂堂皇皇地出了门,就朝城里一家茶楼去了。温惜花跟到茶楼见他们坐定,眼珠一转又回到了那小院,院中前后搜过空无一人,只找到一套名贵的玉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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