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 by 沈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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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 by 沈纯-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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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马上就开始变脸想讨价还价,果真不愧是纪大掌柜的千金。沈白聿苦笑道:“想知道我为什么能封住你的出手?”纪小棠马上大力点头,他慢慢地回答:“靠经验——预先判断你要怎么出手,从什么方位出手。” 
 
沈白聿说完这句就再也不说,纪小棠又连追问了好几次也只被言简意赅地带过,她气急,做了个鬼脸道:“小气!” 
 
见沈白聿不置可否的模样,纪大小姐跳脚道:“就是小气么!男子汉大丈夫,让我拉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温惜花一天到晚把你拉来拉去的……又不见你避开……” 
 
说到后面,纪小棠忽然觉得有股子说不出的暧昧,自己就住了嘴,讪讪地把眼光移到旁边。沈白聿见她迟疑,也猜到了两三分,心念急转,却背了手,容色淡定。他不回答,纪小棠又偷眼瞧过来,忽然发觉沈白聿的眼眸很黑很黑,却又如水般明澈,就像是月夜下的寒潭,难以分辨究竟是因为冰冷才幽深,抑或因为沉郁才凛然。 
 
这个叫做沈白聿男人忽而如此陌生,似乎和棠沁嘴里的,江湖传言的,都大不相同。纪小棠禁不住脱口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白聿有些讶异,似是没有想到她忽然有此一问,面上还是毫无所动,只答道:“普通人。” 
 
纪小棠跺脚道:“骗人!普通人怎么会有青冥华池。你肯定不是普通的江湖人!” 
 
沈白聿大为头痛,纵然他智计百出,遇上纪小棠这样不按常理,轻重全然不顾的大小姐也全然无用。闪过个念头,他暗自想笑,表面上却还是一切如常,只微笑道:“我是什么人嘛……你可以去问温惜花。” 
 
纪小棠诧道:“去问温惜花?!”她自己低声把沈白聿的话嘀咕了两句,俏脸就慢慢的红了。再见沈白聿满脸笑意,认真地点头,纪大小姐的脸简直不是红,而是在烧了——最要命的是,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要脸红。 
 
若是温惜花在旁边,已看出他乃是故意兑住纪小棠,定会不怕穿梆放声大笑起来。思绪所及,沈白聿心中一凛,推开半掩的房门,见天气半晴半阴,道:“走吧,再拖拖拉拉,怕是雨就下来了。” 
 
******* 
 
沈白聿自然不会带着纪小棠这小麻烦精去锦绣阁,他二人先到的乃是那城西地道所在的住家。外面站了个衙役,年纪不大,却也显得龙精虎猛,说话条理分明,显见关晟治下定阳能有今日太平,确有几分能人所不能。那衙役想是已被交待过,才听沈白聿通报完姓名,就坦然带他们进去。 
 
房子在街面背后,旁边又是高高的城墙,是以显得阴湿了许多,一旁有棵大槐树,翠枝新发。一进房内才觉屋内被树荫所蔽,晦暗如暮。那姓严的年轻捕掏出个火折子点燃油灯,两人四下看看,这屋子不大,只得里外灶房三间。外间摆了个八仙桌就将要把屋子占满,灶房里有个空药炉药罐,沈白聿拿起闻了闻。进到里间,一榻一妆台一柜,还有个烧黑了的盆子,里面糊糊不知何物,屋子看来却空空落落的。 
 
沈白聿皱起眉,拉开妆台柜子,发现果然空无一物,问道:“这里的东西呢?” 
 
严捕快道:“没东西,我们找到的时候,只有那烧黑了盆子,关捕头猜是烧的衣物药渣。” 
 
沈白聿悠然笑道:“果真滴水不漏。” 
 
纪小棠凑近柜子顶想看还有什么东西没,反而打了个喷嚏,道:“呸,这上面好多灰。” 
 
严捕快上前掀开床上的被子,只见床板上挂了锁链封条,他掏出钥匙打开锁链,稀里哗啦一阵响。又用力掀起床板,沈白聿和纪小棠都走近了看,只见下面有个一尺见方的黑洞,幽幽冒出寒气。纪小棠毕竟是女孩子,最怕这些看起来又黑又脏的地方,沈白聿沉声道:“小棠,把油灯拿过来。” 
 
接过油灯,沈白聿照了照,发觉洞底不深,目力所及大约只有丈许。掏出块散碎银子丢下去,很快便听见响声,沈白聿又问道:“另外一头出口可是堵住了。” 
 
见严捕快点头,他情知以现时轻功不济的自己,绝无法独自从下面上来,沉思片刻,沈白聿道:“严捕快,帮我把这锁链放下去,一会儿我下去之后若是动它,还劳烦你把我拉上来。” 
 
竟想不到他是不会轻功的,严捕快眼中露出诧异之色,却也没有追问。纪小棠已吞吞吐吐地道:“我……我也陪你……一起去……” 
 
沈白聿怎会不知她心中是一百个的不情愿,摇头道:“我只是下去看看就回来,你在这里少待片刻。” 
 
纪小棠想想两头都封住了,里面人是不会有,最多是些草蛇老鼠……这么一转念,她心里更是发毛,赶紧连连点头。 
 
沈白聿便带了火折子拉着锁链下去,果然只得丈把深,很快就踩到底。若是有轻身功夫的,一跃而下绝不是问题。他踩到泥地,就松开手中的锁链,向上道:“好了。”纪小棠凑头进来,大叫道:“你要小心!” 
 
她声音清脆,这地道又不大,大吼之下直震得耳根发麻。沈白聿苦笑着点起火折,示意地上下点了点,就转身朝洞内走去。这地道挖的草率,前几日又多雨,是以处处滴水。沈白聿皱眉,小心避开,他又生的高,需得弯身才能不撞到上壁。 
 
走了几步,觉出是坡势向下,再走了会儿,算着到了城墙处,果然坡势开始向上。最后前面忽然出现一块斜倚的大石,该就是被堵住的出口了。沈白聿心中估了下,他脚程中等,这一趟也只得盏茶功夫,若是全力跑动,只需一半时间。这头无风,火折摇摇欲灭,沈白聿走回时速度更慢,他很仔细地查看两边的墙壁和脚下松软的泥地。地上无数脚印凌乱,墙壁两边也似有被蹭下来的痕迹,这样走到那地道口,沈白聿又停住再用火折打量了洞口四壁,上面纪小棠已忍不住银铃般笑着叫严捕快拉他上来。 
 
上来后,沈白聿拍拍身上的泥土水迹,纪小棠已好奇地连珠炮般追问道:“有没有蛇?有没有老鼠?下面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丫头追问的重点竟全不是地方,沈白聿摇头,道:“没有。” 
 
纪小棠咦了声,才奇道:“什么都没有!” 
 
沈白聿却看起来很轻松,甚至有些开心,淡淡笑道:“什么都没有。” 
 
长叹口气,纪大小姐没精打采地怨道:“什么都没找到嘛,温惜花肯定在潭州打听到好多事,要是输给他,太没面子了。” 
 
也懒得问什么时候竟比起输赢来了,沈白聿向严捕快道:“可否领我去这户的邻家?” 
 
邻家也是差不多格局,只是比那冷冷清清的房子要满当多了,沈白聿几人也不好进去,就站在门口问话。这家在的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才十五六年纪,不敢看人似的老低着头,又偷偷飞眼去瞅这位俊秀的年轻公子。 
 
她心不在焉,说话也就颠三倒四,弄了半天才明白:旁边这屋子旧主乃是个老鳏夫,女儿嫁去外乡,三年前死了之后房子因为潮湿阴暗,硬没卖掉。那对男女乃是二月初五住进来的,说是来定阳做小买卖,女的体弱多病,时常闻见药味。男的早出晚归,就是不爱说话,也不知是究竟做的什么买卖。 
 
沈白聿忽然道:“你怎知那对夫妇是买了这房子的。” 
 
女孩儿脸色绯红,声音细细地道:“他们拿了房契,又有房门钥匙。”纪小棠看得咬牙,就像自己刚刚得了个大哥,便有人想抢似的,干脆往沈白聿身边大刺刺地一靠。 
 
沈白聿皱眉,也没说什么,又问道:“没有旧主领来吗?” 
 
女孩儿眼中已容不下旁人,哪里看得见纪小棠的动作,连连点头道:“没有的。” 
 
沈白聿哦了声,又道:“他们说哪里话?” 
 
女孩儿想了好久,才道:“女的说的是官话,好听得很;男的我就不知道了,他也说官话,但是总带着点儿北方音。” 
 
沈白聿续道:“他们还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女孩儿努力地想,终于摇头,道:“几天也难得跟他们一面,就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也瞧不出来。” 
 
沈白聿道:“半夜里也没有什么古怪?” 
 
女孩儿依旧摇头,道:“什么也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弟弟得了风寒,夜里老咳,晚晚都睡不好。倒是来了这户人家后,反而全家睡得踏实了,有天我爹爹还误了工时给掌柜的说了呢!” 
 
又问了会儿,沈白聿便示意严捕快可以,和纪小棠离开了。纪小棠回头时,还见那女孩儿依旧站在门口痴痴地看。她心里做了鬼脸,想到自己可以天天跟在从前的大侠身边,大是快意,脚步也轻飘飘,就连蹦带跳起来。沈白聿也不知她又转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更不会惹麻烦打听,只自顾自想事情。 
 
纪小棠忽然拍手道:“我晓得了!” 
 
沈白聿道:“你又晓得什么?” 
 
纪小棠得意道:“那家子每天肯定是给人下了迷香!所以才天天睡得死沉,连隔壁在挖地道也听不见!” 
 
这却不难猜到,沈白聿又淡淡地道:“还有呢?” 
 
纪小棠这下给考住了,道:“还有……什么啊?” 
 
沈白聿摇头,道:“思路虽不错,但也太性急了,那姑娘口中露出的最大疑点,却不在与此。” 
 
纪大小姐一听就不服地叉起腰,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后面有人道:“沈公子,留步。” 
 
两人回头,却是凌非寒。纪小棠一见凌非寒这面冷害羞的少年就想上前去戏弄他,旁边沈白聿淡淡瞥了眼。他眸色冷然,直把天不怕的纪小棠看得心中发毛,只得乖乖站在旁边不作声。 
 
凌非寒今次却没有了那个对上纪小棠就脸红的毛病,望也不望旁边,只是恳切地向沈白聿,道:“沈公子,我有些话想说,可否拨冗一谈。” 
 
沈白聿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点头道:“好,正好我和小棠要出城,就陪我们走走吧。” 
 
三人无话,一路出了城西门。城外见山,翠色迤逦蜿蜒,目中所及,尽是莽莽青青一片。此时将至正午,从早上就阴霾不去的天色方透出些许阳光。纪小棠走在沈白聿身边,悄悄去瞟走在后头的凌非寒——这少年似在心中下了什么极大的决断,目不斜视,紧跟在两人身后,紧闭双唇抿成薄薄的一线,容色坚毅…… 
 
没想到他还长得挺好看的——想到这里,纪小棠不知为何脸一热。又蓦地回过神来,折向前方,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她只觉自己心口砰砰跳,就生怕给人听见似的拿手用力按在胸脯上,却发现沈凌两人都若有所思,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瞬息的千回百转。忍不住心中泛酸:沈白聿就不用说了,连那个每次扭扭捏捏像是女孩子的小红脸也看都不看自己一下。纪大小姐自是无限委屈,却忘记了每次捉弄得人家落荒而逃的事。她毕竟是个正值芳华,又漂亮又可爱的女孩子,深心里觉得凌非寒不该这样对她,但是究竟为什么不该这样对她,又该怎样对她,纪小棠自己却完全不知道。 
 
走神可谓是纪大小姐的绝技,她只管想着自己的往前走,被沈白聿苦笑拉回来,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纪小棠吃了一惊,“啊”还没出来,却见到两人都已停下了脚步,方才一直没看她的凌非寒也终于望了过来。现在又有空理她了么?——纪大小姐别的毛病没有,就是一生气就什么也不管,她只觉得委屈中怒气上升,哼了声,理也不理沈白聿就撇过头去。 
 
她这样闹别扭时,殷红的小嘴微微嘟起,雪白的脸也添了丝生气,眼睛亮晶晶的。林间沉寂的光荫也仿佛因之而有了活力,瞬间鼓动喧杂,挑起人的心弦来。望着她的瞬间,凌非寒竟有些发痴,又很快按捺脸上的燥意低下头。 
 
沈白聿默然无语,方才路上两人的种种形状,无一不被他看在眼底。他阅尽千帆,知温惜花果然害人不浅,此事却不足外人可道。微叹口气,沈白聿也不说话,就在沉默中弯下腰,查看刚找到的出口。 
 
这出口方位远近果然与他地下所算无差,从小山坡挖了口出来,自此尚可见隐没于绿林后的城墙。一块大石挡在口上,非七八个壮丁不能拉动。沈白聿仔细验看过出口周围的草木,又回身朝向莽莽山林——这景致便似当时他与温惜花勒马远眺时一般,山势连绵,树高草低。若有人逃了进去,拖上几日想找,真似泥牛入海,没个消息。 
 
他沉思片刻,打定了主意,才向那已暗自教劲,快成左右门神的二位看去。沈白聿含笑道:“凌公子,你究竟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凌非寒这半晌心心念念,等的就是他这句,此时忍不住气血上涌,冲口道:“凌某不才,想向沈公子讨教剑法!” 
 
这“讨教”二字可大有玄机,在江湖上若是对人说了出来,几与约战无异。纪小棠大惊,也顾不得面子拿翘,越在沈白聿身前护住便怒道:“你明明知道他失了武功,这是想要人命么?!” 
 
凌非寒说完了话才觉不对,见纪小棠不快更是大感不妥,怕沈白聿误会,赶紧道:“不是,我不是那个讨教,我是说……” 
 
沈白聿轻轻拦下纪小棠,微笑道:“你是想让我参详凌家的剑法,是么?” 
 
凌非寒心头一轻,连连点头,道:“是,还希望沈公子不吝赐教。” 
 
沈白聿似是早已在等他说这句话,听完便折头向旁边一处小桃林走去,口中道:“跟我来。”听他这么说,纪小棠放松了身体,暗地收回袖中刀,与凌非寒跟了过去。 
 
走到桃林边上,只见绯色漫天,花红叶绿,暗香扑鼻。沈白聿四顾无人,停下脚步向凌非寒道:“就在这里吧,你先把所学飞尘剑法演练一遍,从头至尾,无论招式间如何不续,也不可停下。” 
 
凌非寒此时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心无旁骛的模样,轻轻点头,他走开丈许,忽地手中剑吟,沉碧剑已铿然有声,出鞘在手。纪小棠是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宝剑,武林相传,此剑以天冰顇、玄铁翼和玉双飞三样天下至宝合铸而成,白日里通体如玉,黑夜中光耀如萤。如今看来,果然色如碧水,晶莹不可方物。 
 
望着沉碧剑,沈白聿本就沉冷的双目愈发悠远。凌非寒执剑而立,朝他拱手作了个揖,仿佛请示开始,竟是以后辈对师长之礼相待。他微有诧异,心中不免苦笑,片刻后方才轻轻点头。 
 
凌非寒见他应了,就横剑向胸,开始演习剑诀。飞尘剑法讲究轻灵飘逸,沉碧剑虽比寻常剑长,其锋却薄,重量也更轻,动之有裂石之威,静之如轻絮跌落。凌非寒虽然不得完整的剑法,却显然悟到了其中的精髓,他身法轻捷,出手干脆,绝不拖泥带水。只是运转间不时或顿或歇,却把整个飘逸之气化为了乌有。 
 
纪小棠出身武林名门,其父其母都是武学之中的大行家,仅是寥寥几眼,她便看出这些招式有的高明神妙已极,有的却忽然拙劣不堪。她自不知这是因为凌家数遭劫难,不少招式遗散缺失。后代便要自己弥补,却有天资所限,如纸糊墙,纵容勉强续上了,也只似狗尾续貂,反而贻害子孙。她见凌非寒凝神静气,认真至极演练这么一套怪模怪样剑法,已然想笑;可旁边沈白聿面沉如水,专注其中,于是也不敢放肆,只能拼命忍住。 
 
凌非寒眼观六路,纪小棠不知是忍还是嘲的样子已给收入眼底。他已知这套剑法弊端,多年来日夜演习,岂不明白其中低下之处,今日鼓足勇气来向沈白聿请教,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以自己的识见眼界,若故步自封,练上一百年也再难有突破;不如放下面子尊严,虚心讨教剑术中的高手,以盼有所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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