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站定在那里,神色如常,只是抬在半空的手中,握着一把枪。
“查一下。”
漠然地下达了命令,护卫们鱼贯进场,直接隔开了在场的官吏,一应乐工全部被临时羁押,分开审问。
甚至运送乐器的物流行,也没来得及离开梁县,就被提审。
单发的火绳枪,老张很多年之前就已经制作过,不过没啥意义。至于说燧发枪,以武汉现有的技术,每个参加过军训的武汉工人,最少能保证武装三分之一数量。
整个武汉地区的“兵民比”,远比别处高得多,这个兵,绝非是常规炮灰。唐军二十万战兵,也是杀出来的,死一个少一个。经过二十多年的折腾,也早就换了一茬。更多的战斗模式,还是唐军精锐带着几万几十万瘪三殴打别的几万几十万瘪三。
知道有“九鼎”的人很多,知道老张还有手铳的人就很少。即便是老张狗窝里的那些女郎,也只有李芷儿、李丽质和阿奴知道燧发枪的存在。
何坦之知道张德有专门搞实验的人手,但具体搞个什么鬼东西,何坦之并不清楚,主要是因为看不懂那些个管子有啥用。
然后现在,在汝州的梁县城内,几百双眼睛都看到,砰的一下,电光火石,刺客应声而倒。
简直有如神助,仿佛五雷轰击。
尸体也没有留给梁县,而是江汉观察使府的人经手处理。
“当真?”
“当真!那扮作乐工的刺客,手中握着一柄象牙所制短刺,离张梁丰只有五步距离。暴起伤人的瞬间,只要略微犹疑,后果不堪设想!”
“那……就一声巨响?”
“对,一声巨响。‘砰’的一下,然后刺客就倒地不起了。”
“真的假的,难不成张梁丰还有神助?”
“这可说不准啊。当时刘汝州都已经吓得倒地不起,‘周氏琴’周围诸州县官吏,都是一片慌乱,唯有张梁丰临危不惧……”
梁县城内,茶馆酒肆多的是流言蜚语,那日发生的行刺事情,成为了最大的谈资新闻,短期内不会从茶馆酒肆中消散。
其中的惊心动魄,当街卖笑的新来胡姬,哪怕听不懂汝州方言,照着音调去背,也能背出来。
事情传到京城之后,且不说朝廷震怒,民间则是一片狂欢。一个个小说家们都是精神抖擞,一篇篇神作从笔尖流淌而出。
“神怪流”是目前贞观朝市井之间最为流行的传奇,其次是“剑仙流”,再次“游侠流”,但三大流派的传奇小说,这光景都是盯着张德不放。
“招手神雷即来,转眼妖孽伏诛!上回说到……”
编排是具备即时性的,老张的形象本来就多变,从帝国的“祥瑞”开始,就没怎么固定过。
在不同种族的眼中,也是有着不同的面目。至少契丹人恨他入骨,铁勒精英恨不得吃他的肉,但铁勒底层又极为敬爱他。江汉观察使府梁丰县子张德的形象,并没有像李靖、李淳风那样,直接固定下来,形成刻板印象。
比如全国普遍出现的“生祠”,替代神荼、郁垒的“门神”,就是秦琼和尉迟恭。而两个“门神”又并非单独出现的,或是跟随“铁杖公”麦铁杖,或是各自坐在一头神牛上。
前者代表着“忠义”,尽管实际上两个“门神”对忠义其实也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这个形象,主要还是流传在市井出卖体力的劳动者之间。
后者代表着“丰收”“勇敢”,牛王能不能当作耕牛,对唐朝百姓而言,这并不重要,几乎所有底层百姓,都无法分清牛种的功用类别。但牛王是一头牛,牛可以用来耕地,越大的牛耕地越厉害,牛王这般厉害,那自然耕地多多,丰收多多。
汉朝来之所以对于这种民间编排都能容许,主要还是朴素的民间崇拜,还承担着一定的教化作用。
只要不越界,演变成“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那随便折腾都没问题。
张德在民间的形象,自来就是跟“散财”有关,早年宣纸未曾推广之前,就有用“蔡侯纸”画“散财童子”形象的好事者。
等到宣纸推广之后,张德在有些地区的形象,就主要跟“财富”挂钩。至少在长安城的平康坊,管仲的画像,没有张德的画像好用。
风流薮泽之地的小姐们没见过管仲,但见过张德的老前辈还是有不少的。
尤其是当年崔莺莺崔都知亲身经历过很多事情,对于张德的豪阔,她有着切身体会。
再到后来,张德的传说越来越丰富,民间形象也就越发跟发财致富相关。哪怕是在张氏内部,没见过张德的晚辈们,也多是买一张“张德像”,求宗长保佑加工资……
而汝州梁县的那一场奇异刺杀,又给张德增加了不少形象。
人们并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是在场的人回忆,也只说是听到了一声巨响。
于是乎,围绕着巨响,江汉观察使,将来的湖北总督老大人张德,新鲜的形象又出炉了。
“这是个甚么物事?”
老张指着一张画本上的“张德像”,然后看着亲随,“加个翅膀是雷震子,加个锤子是雷神托尔,这闪电要不要这么传神?”
“……”
亲随听不懂自家宗长在胡言乱语什么,听不懂。 富品中文
第四十八章 变化()
突发事件的最后一条防线,老张给自己装备四大护卫,分别是马汉、王朝、赵虎、张龙……
反正手铳取名字挺烦的。
“宗长,这把‘马汉’给我玩玩。”
“一边去。”
“宗长、宗长……这以后保护宗长,还得有趁手兵器。”
“你不是骁果横刀耍得有模有样吗?”
“……”
作为张德的护卫,而且还是家生子出身,亲卫们从小听惯了“弓马娴熟没有卵用”“武功再屌一枪撂倒”,五六七八岁听到二十五六七八岁然后在三十五六七八岁之前,见识到了自家宗长把这一切做成了现实。
“宗长,你有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把手铳,给一把玩玩不是还有三把?”
“去京城,老夫带你们去玩九鼎,行不行?”
“撸炮没劲,在武汉都玩腻了,又不打仗,总不能扛个炮在身上吧?”
“行了,一边去。”
“……”
亲卫们牙根都磨烂了,都没从老张那里搞来四大护卫玩个爽。他们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家宗长还留了这么一手狠的。
猫廊檐下唠嗑,几个护卫蹲那里闲扯着。
“你说这手铳能不能打十丈?”
“那物事一看就没啥准头,五步,宗长放了一发,连脑袋也没打中,中的还是这里。”有个护卫比划着,“这差得有点远吧。”
“万一是宗长本来就准头不行呢?”
“也是啊,小时候他就弓矢不擅长,倒是飞梭玩得很好。”
“这不上手的东西,宗长玩得好的不多。”
“哎,你们说这王朝马汉张龙赵虎,是谁做的?”
“宗长做的。”
“废话,老子是问谁过手了,是武汉内厂还是江阴老家?”
“老家的话,老叔会不知道?”
有人奇怪地问道。
“这可不好说,老叔连大炮都没认出来,更何况这个。”
“……”
房玄龄进献“九鼎”的时候,何坦之才明白过来,这玩意儿是个啥,是干啥用的。早先何坦之还以为是工程上用的。
当然事实上也差不多,的确用在了工程上,政治“工程”也是工程。
燧发枪这个妖孽现形之后,汝州梁县城内的本地外地官吏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是当兵出身的,就是一个个抓耳挠腮,心潮澎湃。
石楼山镇将叶子袂厚着脸皮过来拜访张德,面也没见着,就被老张的护卫们忽悠走了。没把他轰走,而是语重心长地告诉叶镇将,这种神兵利器,能轻易示人吗?这是要上贡的。
叶子袂一听,寻思着很有道理,之前不是上贡过“九鼎”吗?这一回,说不定就上贡掌心雷还是啥,反正瞧着挺给力。
当然叶镇将被忽悠走之后,老张的护卫们也是浑身冒酸,寻思着这种防身利器,还上贡?皇帝调过头来喊爸爸,说不定才给个一杆玩玩。
也有几个有自知之明的武夫,当日看到张德一枪撂倒刺客之后,哪怕再怎么激动,也没有去寻张德,而是把情况稍微描述了一下,捅到了兵部那边。
兵部那里一看,你这不是鬼扯么,就没有当真。
因为有江湖传言,这是一道雷把刺客给劈死了……刑部觉得这是有可能的,因为当年李孝恭南下的时候,就是遇到过刺客趁着下雨拼死一刺,然后,一道雷下来,把刺客劈晕了过去。
刑部觉得可能汝州那边有磁铁矿,所以比较容易招雷。
当然了,梁县人民群众就不乐意了,首先这都快要腊月了,上哪儿弄雷?其次这刺客手中的兵器,是象牙做的,这象牙也招雷劈?最后,你们刑部都不做调查的吗?还讲不讲道理,讲不讲科学,讲不讲法律?
窝刑部不愿意动弹的老油条们纷纷表示:我们没有文化的人就是这样的嘛。
京城,“九龙边炉”的幡子挂了起来,愿意吃清汤火锅的洛阳人并不在少数。龙氏子弟忙前忙后,倒也是生活充实,赚了不少钱。
不过何坦之却是一脸的郁闷,听说张德在梁县又一次遇刺之后,老人家的心脏都抑制不住地狂跳。
还好,依然是有惊无险。
虽然已经成为了习惯,何坦之还是紧张。
更何况,现在看来,自家郎君的选择,绝非是为了什么振作家门,又或者开枝散叶。这些愿景,不过是何坦之自己,替两代宗长去希望张德做到的。
“老啦。”
何坦之抬起手,捶了捶膝盖,自家郎君的想法,他自知是跟不上了。两代宗长需要的,就是张氏安安稳稳传承下去,能够开枝散叶就最好。
讲白了,早先的愿景,就是让张德做个合格的生育机器。能够在大唐皇朝的体制中,能混出头就很不错,捡到一个爵位的便宜,在当时何坦之眼中,已经是相当的不错。
要知道,江水张氏那时候算个屁。不过是一介寒门,地方豪强,在江阴地面上,都没办法跟老世族对坐而论的。
谁能想到后来的发展呢?
膨胀到这般地步的江水张氏,再去求什么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就是痴人做梦了。要么吃人,要么被人吃。
小门小户的时候,还能苟活求存。
成了庞然大物,要么鲸吞别人,要么别人蚕食,身上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寄生虫,何坦之自然不能够用最初的念想来护卫自家郎君。
只是老人家努力的过程中,发现张氏根本不能用滚雪球壮大来形容,他在十多年前,就只能充当一个工具,再也无法在波澜壮阔的事业中,去抓住什么,去承担什么。
他知道这并非是自家郎君不再信任自己,恰恰相反,何坦之很清楚,张德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强者”尊严。
“老啦……”
又是一声长叹,从桌上摸了一只眼镜盒出来,抖开了一封信,上面是汝州梁县发生的事情,也有对手铳的描述,看完之后,何坦之满意地点点头,“安全无虞,这就最好不过。”
吃了一会儿茶,坐在那里哼着小调,好一会儿,居然是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裹了一条薄薄的毯子,屋子外面,有个青年正精赤着上身锻炼身体,那似曾相识的愿景,再度浮现在眼前。
何坦之下意识地说道:“郎君今日不出门么?”
话一出口,各种意识又重新归位,整个人清醒过来,眼神不免有些失望,正在锻炼身体的青年,并非是张德,而是张沧。
“阿公?”
擦着汗的张沧进门套了一件罩衫,腰带束好之后,又披上了一件棉绸长袍,整个人笔挺精神,看着就是雄姿勃发。
“老啦,老眼昏花。”
何坦之点点头,然后道,“少待老夫去一趟杜宅,你就留在家里,不要乱走。”
起身的时候,张沧扶着何坦之,犹豫了一下问道:“阿公身体无恙?”
“无妨。”
抬手挥了挥,何坦之面带微笑,“杜长史如今要做杜总监,说不定正旦过后,就是杜尚书,大郎是捡了便宜啊。”
“唉……和大人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哂。现在想来,自己还是太过幼稚。”
“不是谁都能和郎君一般早慧。”
何坦之拍了拍张沧的肩膀,安慰道,“少年人若不轻狂,如何能称之为少年?天下英杰,举凡成事之辈,多是如此。历尽磨难之后,自然成才。”
“阿娘对我失望不已……”
“拿你跟郎君比,其实是有失偏颇的。毕竟,一己之力成都成京之人,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哪怕是圣人圣君,也是历经数代之功。”
何坦之并没有对张沧感到失望,正相反,在张沧这一代人中,京中豪门子弟,能及得上张沧资质的,也是罕见。
至于说武汉那些个学生,那成百上千的学生,如果融为一体,自然是绝世强者,但单独一个个拿出来,都是偏科“瘸子”。
想到这里,何坦之对张沧道:“待你和杜娘子完婚之后,再去求学吧。”
。
第四十九章 善后()
拆分工部成为既定事实之后,反应过来的工部官吏并没有继续去争抢争斗。错过的事情,对于中央的成熟官吏而言,再心痛也没有必要继续沉湎其中。眼泪擦干之后,立刻投入到了全新的伟大的跪舔事业中去。
杜楚客的门槛,很快就被踏破了。
工部保留官吏和拆分出去的路政司前同僚们之间,如何狗咬狗且先不提,只说路政司衙门和都水监、将作监几个切割出来的部门争雄斗狠,已经发展到了走路都会互相扔两块砖头的地步。
砖头还不便宜,是红砖,一文钱也只能买个两块红砖,行市好的时候,一文钱只能买一块砖。
都是有钱有油水的部门,砖窑并不在少数,而且是现金奶牛,跟水泥窑一样,产多少货都不愁销路。
而且就算私自偷销卖不上价钱,兵部、内府都是多多益善,采购这个事情,现在几大部门都是熟练的很。
把杜楚客的门槛踏破,也是无奈之举,很多京中底层官吏,在工部、将作监时期,因为武汉的客观存在,多少也提升了福利待遇,其中就有一项住房待遇。
洛阳城内且先不说,城外朝虎牢关方向,是陆续新盖又一批福利房的。地契属于国有,确切点说,是工部存档,等于就是工部所有的地契。
只不过上面的福利房,就按照内部价卖给了工部底层官吏。
至于高官,高官也用不上福利房,也不会住在城外。当然这不妨碍工部的侍郎、员外郎等等手中掌握了一大批福利房,一套房子哪怕是出租,一个月也有不少。
须知道,从城外进入城内上班,现在是有班车运营的。大型轨道马车定点停靠,不管是技术上还是运营上,已经有了很多年的经验。
通勤费、住宿费省了之后,住在城外城内,也就没太大区别。
而且住在城外,因为靠近洛水,开荒只要不伤到河堤,种个一亩八分地,一年到头也有的吃了,省得买菜。
别处买菜种很难,但在洛阳,是有专门培育种子的衙门,比�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