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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丝剥茧的故事,一个形象丰满刚直不阿的关西老汉,顿时出现在关东京城的街头巷尾。
“比照魏徵”“蔺相如再世”“弘文阁樊哙”,各种名头不要钱的往上戴,吹的颜老汉差点自己都信了。
要不是为官多年心如平水,一般人还真遭不住。
有司关了几天,终于辽东来了消息,皇帝老子说了:颜籀这样敢于直谏的精神是难能可贵的,不能伤害广大群众的心,放了吧。
放归放,弘文阁也是不能呆了,六旬老汉于是就“闲赋在家”,但每天还起得比鸡早,晚上和鸡一起睡,精神头还是不错的,一副还能为朝廷再干几年,还能发光发热的架势。
然后有一天,漠北返转京城给北军要饭的尉迟老魔头路过雍州老汉他家,一看这老汉气色相当好,就提出要不要一起前往漠北看“风吹草低见牛羊”?
雍州老汉连连推辞,前长安首富顿时感慨“君非为功名利禄,实为社稷也”,然后就写了个奏章,快递给了辽东的老板,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李董一看,心里固然知道有猫腻,但“千古一帝”么,这点小猫腻是可以接受的,然后批了个条子给马周,让马周去操办一下。
扬六旬老汉的名不是不可以,但要是老板也想一起装逼,那肯定是老板先装,老板先飞。
“千古一帝”的胸襟到底有多么伟岸,朝野之间该吹的吹该捧的捧,前面几场的主角六旬老汉颜师古,立刻就成了配角,为了保证李董的正脸面向观众,他毫不犹豫地只露了半张脸。
配角么,只配露半张脸。
至于是不是有人吃回扣减了戏份,其实也不算太重要,反正皇帝老子说了,既然是尉迟卿举荐的,不如就去尉迟卿治理过的故地走一遭。
然后“宣州刺史”颜师古赴任路上,洛水有人写《送颜公使宣州》还是唱“师古功夫好吔,真的好”,已经不重要了。
第九十章 功劳靠捡()
这年头的宣州,还是有点名气的,属于南朝中小型世族扎堆的地方。明明东南西三面多山多丘陵,可偏偏养活的人口还真不少。
州治所就是那个“宣城太守知不知”的宣城,城外有山有水,是个典型的宝地。顺宛溪顺流而下,就能汇入芜湖水,最终流入丹阳湖。
老张当年奋力鼓吹的“围圩造田”,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法子,宣州诸地,但凡是有山水或是沿江的地界,都曾经用这个法子开辟新田。后汉末年到东吴建立,原本的丹阳湖还不像贞观年这般小,它是被东吴发动民力隔断了几个小湖泊之后,才逐渐行成现有的规模。
三国时期就已经开辟新田十余万亩,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芜湖米”。而“芜湖米”的年产量,几乎支撑了整个南朝时代,老张的授业恩师,那个要死要死没死成的陆老头,在芜湖水上游,靠近丹阳湖有个名叫“黄池”的地界,还有田地二三千亩。
这可都是老张还不认识陆老头的时候,吴县男爵攒的家当。
二三千亩地,都是上田中的上田,亩产不敢说飙个一千斤,六百斤却是有的,如此丰产,一亩地抵得上别人五六亩,说是“万亩良田”也不为过。
“芜湖米”之所以产量高,自然是跟环境有关系。气候适宜、水利发达、土地肥沃,可以说已经把稻田的产能给逼了出来。再要想跟“芜湖米”争个高低,也只能是“太湖米”、“交州米”、“广州米”“巢湖米”。
然而这几年因为种种原因,“广州米”为“交州米”替代,大量的新垦田地,多是用来种植经济作物。“太湖米”则是为“芜湖米”替代,环太湖桑林规模,已经达到空前绝后的地步。
贞观十八年的时候,苏州的粮税,居然已经到了从扶桑进口的地步,可想而知其中的疯狂。
而此时的“芜湖米”,一跃为扬子江沿岸最高粮食产区,饶是“洞庭米”“鄱阳米”同样丰富,可毕竟地理特殊,颇有一点“山高皇帝远”,于是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悲催。
朝廷的政策福利没享受,亏倒是吃了不少。
唯有“芜湖米”,因为地理特殊,其对苏常淮扬等地的重要性,大概就是“长沙米”“洞庭米”对武汉的重要性。
宣州虽说在籍丁口并不少,但和苏常淮扬比起来,就有点“小巫见大巫”。于是自然而然地,整个宣州最为突出的产业,并非是苏杭淮扬所常见的丝麻器物,而是粮食。
整个宣州,以“芜湖米”为基石,自贞观十五年之后,就是整个大唐最大的民间米市。
举凡临近州县,只要是有些闲散银钱的,为了应对朝廷粮食税赋,都会从宣州购入“芜湖米”。
乃至这几年的“芜湖米”销量,竟然成了一个指标风向标。当“芜湖米”销量大增,证明扬子江纺织业红红火火;当“芜湖米”销量下降,则说明扬子江两岸纺织业行市有点不行。
其中的道理,也为相邻各州县揣摩了三分。“芜湖米”销量高,说明买米的老铁口袋里小钱多啊,钱多说明日子好过生意好做啊;“芜湖米”销量低,自然就是相反的结果。
虽说道理不能如此粗暴解释,但拿来做个指标,还是很有意义的。
更何况“芜湖米”非是朝廷太仓常平仓之类官方粮仓,而是民间自发行成的大型“米市”。市场看不见的那只加藤鹰之手,在这里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所以不管怎么说,宣州刺史这个位置,能是同志最好,若不是,也不能弄个到处搞事的贱人在上面。
万一来个喜欢“天高三尺”的老爷,他倒是一个人吃的饱饱的,不立马苦了周边州县的老哥么?
于是也算是机缘巧合,天雷勾地火,干柴遇烈火,总之,两把火一烧,择日不如撞日,就日颜师古算了。
而且挑来挑去,这个雍州六旬老汉着实有不错的优势。比如说他给太皇做了几十年的秘书,笔杆子硬扎,属于老牌风流文人,扔宣州地面,镇死那帮土鳖南朝世家,一点问题都没有。
再比如说颜师古好名声,恰好武汉方面就能给名声,不但武汉能给名声,江西也能给他名声。因为理论上来说,宣州就是向西的东北门户,怎地也要“光耀门楣”不是?
至于颜师古识相识趣,那都是细枝末节,属于小事。哪怕不识趣不识相的,一套军体拳下来,立刻就会数量掌握“挨打就要立正”的基本技术。
把颜师古“贬斥”宣州,老张并没有掺合,纯粹是几个天王玩的花活,只不过扔了一条画风奇葩的浪荡子进去,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至颜籀终于到了宣城,年过花甲全力“奔七”的雍州老汉一开始心态还是很激动的,结果万万没想到宣城人民相当的热情,当晚就给六旬老汉塞了一双美娇娘。这让在京城饱受“摧残”的颜师古,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点“温暖”,然后就公开放话:老夫要学隐士……
总之,颜老汉对于做个点头刺史,一点压力都没有。他现在很是认得清,合作愉快都好说,功劳不会少了自己的,说不定将来提到训诂达人,还是会提他这么一嘴。
当然了,有没有《音训正本》贞观十九年修订版编辑名录加上他名字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而颜籀宣布要学隐士之后,江西总督房玄龄就来了个行政命令,说是要保证“芜湖米”产量再创新高,宣州各县在贞观十九年,要努力开辟新田,大力增产。
各县县令还没回过神来,心想这特么都是什么骚操作的时候,宣州刺史颜籀暂时暂停了“隐士”cosplay,出山又给宣州各县发了话:州内水域面积还是太大。
然后溧水县、溧阳县、当涂县三县一咬牙,说咱们三家合作,把这丹阳湖再切吧切吧。
原本就是七拼八凑才能显得规模“宏大”的丹阳湖,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蹂躏摧残,其中当涂县最为狠辣,县令老哥一跺脚,直接给弄了三分之一去。溧水县、溧阳县一看,咱们不能落于人后,联手也给剁了三分之一。
“三县分湖”的工程量其实并不大,主要技术还是“围圩造田”“清淤填坑”,贞观朝的丹阳湖,东西两头都相当的浅,是由滩涂、沼泽、湖泊、河道混杂在一起组成的大型湖泊。
所以,只要工程施工得当,比如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工程队,直接给当涂县弄了一条穿湖而过的长堤。有了这个长堤,等于直接将丹阳湖一分为二,剩下要做的,就是如何把这长堤一侧的水弄干。
原本丹阳湖还是有点“云梦泽”的模样,风景秀丽不说,水还超多。可按照贞观十九年的规划,大概也不用抠挖几年,就能把当涂县围下来的那块弄成田地。
将来能增加多少还不清楚,但按照进度,贞观十九年就能新增稻田五六万亩,明后两年只要不遇上特大洪涝灾害,再增五六万亩也不成问题。
如此政绩,一般的刺史不把老命都赌上,没背景没人脉,根本没机会捞着。
然而雍州六旬老汉表示很淡定:老夫宛溪旁边喝个小酒,躺着就把这功劳赚了!
第九十一章 太年轻()
春寒料峭,江汉依旧花烂漫,待桃花落了一地之后,半个月光景,结起来的桃子朵儿就有了模样。脆嫩青绿,春意盎然,和武德朝不同,春游出行的人,多了不少。饶是寻常人家,也是老少相依,或是赏花,或是看景。
而大唐各地,又尤以江汉地区及两京最为突出,便是烟花也似的淮扬,也比不得。
基本的生存权得到保障之后,从提高物质水平,逐渐转向精神需求,这是人类的共同之处。
只是因为地域不同,却又风格迥异非常。
两京多权贵,“风流薮泽”之地,终究还是唱诗的多。
但武汉识字的,泰半已经不是权贵,贫贱之人不胜枚举,于是“诗”的要求有点高,反倒是“诗余”“小令”“杂曲”,更受欢迎。不是因为不爱“诗”,只是“诗余”“小令”之类更随心所欲。
人人都能哼唱,哼唱便是作曲,只是有个境界高低。
于是举凡往来各地的客商,便能发现有趣的地方,倘使在洛阳,哪怕是呼吸,都是充满着“贵气”;可要是去了“地上魔都”,离着仿佛还有三五里的脚程,就能听见秦楼楚馆中的婊子,在那里唱着“有钱的大爷快来玩”……
商贾到底还是更爱武汉一些,毕竟,整个洛阳周遭,几近无人区,盘剥有多么狠毒,一眼望去便是心知肚明。
若非人在江湖,怕也不愿意做个“洛漂”,那京城横竖就是个吸血的窟窿,奈何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自己也就剩下一身皮肉,不“割肉饲鹰”玩个“佛系”自嗨,还能如何在洛阳城内厮混呢?
武汉虽好,要说钻营的便当,老牌商贾,还是更欢喜洛阳一些。
至少,洛阳瞧着眼熟,武汉瞧着实在是太过陌生。
任你曾经何等辉煌,在武汉栽个稀里糊涂跟头,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使君既为宣州魁首,何必做个隐士呢?国朝事业如火如荼,正是使君大展宏图之际……”
“哎,这些话,就到此为止。也就是和老夫这般说说,出去之后,可不能如此说话了。”
颜籀并不气恼,抬手阻止了幕僚劝说的同时,又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夫好名声、好财货、好美色、好古玩、好做官……不假。只是为官之道,非是要亲历施展,既然老夫躺着都能升官,何必去自不量力呢?”
幕僚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正待分说,却听颜师古继续道:“老夫自负才学,只是这才学,不过是和武汉曹夫子同道,如今曹夫子乃是当世第一,老夫还争个甚么?与其争个问心无愧,不如问心即可,要甚无愧。”
颜籀反过来开导着幕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太年轻,莫要以为官场之中施展了才华,就能受人赏识。老夫是宣州刺史又怎么了?莫要忘了,老夫是‘被贬’出京,这刺史可不是甚么荣升。”
总而言之,颜师古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所以,既然靠着“苟”就能混到好处达成目的,何必自己偏要为了内心的一团火,非要去“证明自己”?
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再说了,幕僚眼界小,不知道狠角色的能量,他颜老汉为了重新做官做大官,在房二郎面前连三角裤都脱了,这么大的牺牲,总不能白白浪费吧。
同饮一条长江水,自己在宣州好好地“种地”就可以了,真要是为了“政绩”非要大干苦干三百天,都是一条扬子江上混的黑鱼,装什么千年蛟龙?
万一哪天梁丰县子不高兴,来一句:我的低调,不是你们装逼的资本。
这不是全完了么?
一番解释,幕僚隐隐摸到点感觉,只是还没有彻底琢磨透彻,但还是躬身抱拳道:“多谢使君指点。”
“谈不上指点,只是如今江南西道非比往常,较之江淮、河南,怕是更要联系紧密一些。老夫守个一二年,再向房相举荐,一个县令还是少不了你的。若是没有空缺,别人兴许无可奈何,可江汉观察使府,生造一个县城出来,专门给你治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怎可……”
“老夫说了,你还太年轻。”
颜师古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拂须不语,只是这幕僚此时也琢磨过了味道来。他陡然想起来,扬子江对过,不是就有个扬子县么?
这不就是生生人造出来的一个县城?
心念至此,幕僚顿时服帖了,又行了个大礼:“多谢使君教诲。”
“谈不上。”
颜老汉摆摆手,丝毫没有在意。
待幕僚告退之后,便有个小娘倚靠过来,软软糯糯地问道:“阿郎见过奴家大兄了么?可还堪用?”
“是个有才的,只不过还是太年轻。等老夫在宣州呆上一二年,他便有了资历,到时候谋个县令差事,也不是甚么难事。”
若是前往北地混个县令,颜师古自己的能量就能做到,但是这里是江南,宣州满地的南朝“风流”人家,豪强、世族、新贵,扎堆地凑在一块。而“芜湖米”的江湖地位,又越发地刺激了这种变态发展。
如此复杂的状况,颜师古全家的脸面都吃不开,别说是他,连吴县男爵陆老头,最多也就是帮忙混个吏员。
真个要弄个官儿当当,怕不是要填点本钱进去,光靠刷脸是万万不行的。
然而时势颠倒,也并非没有人可以直接靠刷脸就办事。比如李董,他自然是“言出法随”,说在哪里画个圈就在哪里画个圈,别人半点屁都不敢放。
再比如某条江阴土狗,他自然做不到“言出法随”,但是他可以砸钱。先用钱砸到土豪求饶,再用钱砸南朝风流人家跪舔,最后用钱砸一个个官帽子的坑出来。
粗暴,但是它有用。
都已经是贞观十九年的春天了,玩情怀也就是穷酸措大才会干的事情。
有理想的“诗书传家”子弟,跑“知己”面前念叨一句“说好的做彼此的天使”呢?这样要是有用,还要开元通宝干什么?还要“千古一帝”干什么?小霸王学习机还有屁个可能?
“阿郎能照顾奴家家人,奴家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说罢,那小娘一副好幸福好感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