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三十几岁时开始走下坡路的。当时他接手了好几件控告医生玩忽职守的诉讼大案,一下子成审理医疗赎职案的明星律师。可同时他也开始酗酒并吸上了可卡因。他不再关心家庭,只沉溺于他的癖好——诉讼,烈酒,毒品。开始他还能做到平衡,但一直处在灾难的边缘,后来他输掉了一场官司,第一次坠落悬崖。事务所让他躲进一个疗养院,直到他戒了毒瘾,重新振作起来。
“他什么时候能出来?”蒂普问,他已经不再为这个主意感到吃惊了,而且越来越感兴趣。
“很快。”
但内特已是一个毒瘾很深的人,他能坚持几个月、几年不碰毒品,可最后总要重蹈覆辙。那些化学物质已经腐蚀了他的躯体和灵魂、他的行为举止变得十分怪诞,有关他精神变态的传闻已经在事务所里传开了,而且成了律师界的话柄!差不多是四个月前,他把自己锁在一家汽车旅馆的房间里,随身带了一瓶朗姆酒和一大袋药品,同事都认为他想自杀。
这是10年里乔希第四次差使他——
“也许对他有好处,”蒂普说,“你知道,暂时避一避也好。”
第七章
就在费伦先生自杀后的第三天,哈克·格蒂斯一大早就来到办公室,疲惫又急切地等待新的一天的开始。几个小时之前,他和雷克斯在一家酒吧共进一顿名副其实的“晚”餐。他们在饭桌上为那份遗嘱花费了一番心思,议定下一步的策略。所以他这会儿眼睛虚肿,布满了血丝,头也痛得厉害,但手脚还算利索地摆弄着咖啡壶。
哈克的一小时收费标准是不固定的:去年,办一桩棘手的离婚案,他每小时最低只拿200美元。他对每一个客户的开价都是350美元,这对一个有抱负的华盛顿律师而言并不高,但一旦套牢客户,他就可以靠虚报账单来捞足那份报酬。曾有一家印度尼西亚的水泥公司为一桩小官司答应每小时付他450美元,但接到账单后却千方百计地赖账。他调解过一桩非正常死亡的官司,从中获得了35万的三分之一。所以,就收入而言,他在事务所里是名列前茅的。
哈克在一家有40个律师的事务所当诉讼律师,这是一家二流的律师行,内部的勾心斗角阻滞了公司的发展,所以他很想自己开业。他全年账单上的钱有一半被用作了管理费用,按他的想法,这些钱应该归入他的口袋。
就在这个不眠之夜,他做出了将收费标准提高到每小时500美元、并按此标准回溯一个星期的决定。在过去的六天里他一直在处理费伦一案,这老头一死,这一家子就成了律师的摇钱树——哈克急于想要的是一场质疑遗嘱是否有效的诉讼——和一大群捧着成吨法律垃圾的律师唇枪舌剑地干一场。最好能开庭审理,以他哈克为中心打一场美国最大的遗嘱官司。打得赢固然好,但输赢并不是主要的。他会发一笔大财,会出名,而这才是今天的律师所追求的。
一小时500美元,一星期60小时,一年50个星期,哈克的年收入就是150万。开办事务所的经费——房租、秘书和助理律师的工资——最多50万,因此,如果他离开那个破律师行。自己在市中心开一家,他还有100万的净收入。
就这么办。他喝了一大口咖啡,心里默默地向这间杂乱的办公室说了声再见。他会带走费伦一案的档案,也许再带走一两个人,比如自己的秘书和助手。他很快就要付诸行动,在事务所染指费伦的诉讼案之前就动手。
他坐在办公桌旁,憧憬着令人振奋的新的冒险计划,心跳也加快了。他在想如何同乔希·斯塔福德进行较量。确实有令他担心的理由。斯塔福德一直不肯透露新遗嘱的内容。鉴于费伦是自杀的,他质询过这份遗嘱的合法性。哈克对斯塔福德在自杀事件发生后的口气的变化大为恼怒。现在,斯塔福德离开了城市,而且不肯给他回电。
哦,他真想和别人大干上一场。
上午9点,他同特罗伊第一次婚姻的两个女儿利比盖尔·费伦·杰特和玛丽·露丝·费伦·杰克曼见了面。这次会面是了哈克的一再坚持下由雷克斯安排的。尽管两个女人眼下都有她们自己的律师,但哈克仍想把她们拉过去。委托人越多就意味着在谈判桌和法庭上有更多的筹码,同时每小时也能多收500美元的酬金。
会面很不顺利,两人都不怎么信任哈克,因为她们不信任她们的哥哥雷克斯,TJ有三个律师,她们的母亲也有一个律师。既然别人都这么做,她们又何必要加盟呢?牵涉到那么多的钱,难道她们不该有自己的律师吗?
哈克拼命施压,但收效甚微。他很失望,但离开事务所的计划又马上使他振作起来。他己经闻到了金钱的气味。
利比盖尔·费伦·杰特是一个具有反叛精神的孩子。她不喜欢她的母亲莉莲,倒很想引起父亲的注意,但他很少在家。她9岁时父母便离婚了。
她14岁时,莉莲送她去了寄宿学校。特罗伊不赞成寄宿学校,他似乎懂一点孩子的教育。读高中时,他一反常态地努力和她保持联系。他常常对她说,他最喜欢的就是她了。当然,她也是孩子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
可是他没有参加她的毕业典礼,而且还忘了送礼物。在上大学前的那个夏天,她做梦也在想着如何伤他的心。她私自去了伯克利,名义上是学中世纪的爱尔兰诗歌,但实际上什么也不想学。
特罗伊不喜欢她去加州上大学,尤其是这所激进的校园。越南战争快要结束了。学生们赢了,是庆祝的时候了。
她很快接受了毒品和性开放的文化。她和一群不同种族、不同性别、不同性爱好的学生住在一幢三层的宿舍楼里。他们中的成员以及人数每个星期都在发生变化。他们自称是一个社区,但既没有组织也没有条规。钱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因为大多数学生都来自富裕的家庭、他们只知道利比盖尔是来自康涅狄格州的阔小姐。当时,特罗伊的财产还只有一个亿。
为了寻求刺激她开始染指毒品,直到吸上海洛因。给她提供毒品的是一个名叫蒂诺的爵士乐鼓手,他不知怎么的也加进了他们的社区。蒂诺年近四十,来自孟非斯,高中时退学,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成为他们团体中的一员的。根本没人在乎。
21岁生日那天,利比盖尔梳洗后回到康涅狄格。这一天对费伦家族的每一个孩子来说都是十分荣耀的,因为老特罗伊将赠送他们一份厚礼,特罗伊不喜欢为孩子设立什么财产托管。
如果21岁还不成熟,那还怎么期望他们的将来?再说,财产托管需要受托人和律师;还会引起受益人对他的不满,因为他们都不会喜欢由会计来分发这笔钱。因此,特罗伊决定把钱给他们,让他们自主沉浮!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很快便沉了下去。
特罗伊错过了她的生日,他正在亚洲忙公司的业务。当时他和贾妮的关系已经如火如茶。洛基和基娜当时还小,而且,他对第一个老婆家里的那点兴趣早己荡然无存。
利比盖尔也并不想念他。律师办妥了所有的馈赠手续,她和蒂诺在曼哈顿的一家豪华饭店里呆了整整一个星期,过足了毒瘾。她的这笔钱维持了将近五年,在这段时间里她换了一任丈夫,有过无数的同居者,两次被捕,三次送进戒毒中心,还遭遇了一次车祸,差点失去了左腿。
她现在的丈夫曾是摩托车手。她是在康复中心结识他的。他体重320磅,灰白、卷曲的胡子一直拖到胸前。人们叫他斯派克。
他在一家商店里制作陈列柜,这家商店就在他们位于巴尔的摩郊区卢瑟维尔的简朴住宅的后面。
利比盖尔的律师是个孟浪的家伙,名叫沃利·布莱特。利比盖尔离开哈克的办公室后便直接去了他那儿。她把哈克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沃利是一个不入流的,只配在贝塞斯达地区公共汽车上张贴离婚广告的小律师。他办过利比盖尔的离婚案,酬金等了一年才拿到。但他对这位顾客是有耐心的:她毕竟姓费伦,有她这棵摇钱树,他早晚会得到他始终不能达到的巨额酬金。
当着她的面,沃利给哈克打了电话。一场恶语相加的吵闹足足持续了五分钟。他在办公桌后面又是跺脚又是挥臂,对着话筒破口大骂。
“为了当事人的利益我杀人也会干的。”他咆哮着说。
利比盖尔深受感动。
等骂完了,他彬彬有礼地送她到门口,在她脸上吻了一下,他又是摸又是揉地向她大献殷勤。他给她一生都渴望得到的关怀。她不是个难看的女人,只是稍稍有些肥胖,脸上过早地露出了岁月的痕迹。可比她差得多的女人沃利也见过,而且还一起上过床。时机适当的活,沃利会有所举动的。
第八章
当内特被穿过墙壁的肖邦的音乐吵醒时,外面的小山上已经积了六英寸厚的雪。上个星期是莫扎特,再上个星期他记不得了。维瓦尔第是他不久前听到的,但记忆不清晰了。
内特走到窗前,凝视着伸展在3000英尺下的谢南多厄山谷。
这是他四个月来几乎天天早上都要做的一件事。山谷里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想起上诞节快要到了。
他可以出去过圣诞节。这是他们——他的医生和乔希·斯塔福德——作的保证。一想到圣诞节他的心情便忧郁起来:在太遥远的过去,他曾经有过快乐的圣诞:那时孩子还小,生活也很稳定。可现在孩子们都已离他而去,独立的独立,被妻子带走的带走。内特最不愿意的就是又要在酒吧里同其他倒霉的醉鬼们一起哼着圣诞颂歌,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白雪皑皑的山谷十分幽静,远处有几辆汽车像蚂蚁一样在移动。
他本该静思十来分钟,做做祷告或练练他们在沃尔纳特山上教他的瑜伽功。但他却改成了仰卧起坐,然后去游泳。
早餐是清咖啡加松饼,他是和瑟吉奥一起用的餐。瑟吉奥是他的心理顾问、治疗医师和精神导师。在这四个月里,瑟吉奥还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他能理解内特·奥里列痛苦不堪的生活。
“你今天将有客人。”瑟吉奥说。
“谁?”
“斯塔福德先生。”
“太好了。”
任何同外界的接触都是他一分向往的,因为这里的一切太受限制。乔希一个月来看他一次。公司里的另外两个朋友也会开30个小时的车来看他。但他们都很忙,内特能理解。
因为有啤酒广告和对酗酒甚至吸毒的渲染,沃尔纳特山上禁止看电视。出于同样的原因,许多大众杂志也看不到。但对这些内特都无所谓。在上面呆了四个月后,内特对发生在国会、华尔街或中东的事情已经毫无兴趣了。
“什么时候?”他问。
“上午晚些时候。”
“早锻炼之后?”
“当然喽。”
早锻炼是雷打不动的,要大喊大叫地折腾上两个小时。他的私人教练是一个有施虐欲的、说话尖刻的女人。内特暗地里爱恋她。
乔希到来时,他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在休息了。他一边吃着雪橙一边在欣赏山谷。
“你看上去挺不错的。”乔希说,“体重减轻了多少?”
“14镑。”内特拍拍自己扁平的肚子说。
“够苗条的。也许我也该来这儿呆一段时间。”
“我正要向你建议呢。这儿的食物不含脂肪,不含味道,厨师是一个说话带口音的家伙。每顿饭的配额只有半小碟,几口就完了。即使你细嚼慢咽,午餐和晚餐也只要七分钟。”
“一天要花费1000美元,你当然有理由指望吃上山珍海味啦。”
“给我带来饼干什么了吗,乔希?土豆片?包里肯定藏着什么吧?”
“抱歉,内特。我什么也没带。”
“咖啡糖或巧克力?”
“抱歉。”
内特咬了一口橙子。他们并排坐在那里观赏外景。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分钟。
“你感觉怎么样?”乔希问。
“我需要出去,乔希。我快成机器人了。”
“医生说再有个把星期。”
“太好了。那以后呢?”
“看情况。”
“什么意思?”
“就是说要看情况而定。”
“行了,乔希。”
“我们得等上一段时间,看着情形。”
“乔希,我能回事务所吗?告诉我。”
“没那么快,内特,你有敌人”
“谁没有敌人呢?见鬼,是你的事务所,那些家伙会听你的。”
“你还有一些麻烦。”
“我有的是麻烦,可你不能一脚蹬了我。
“破产能应付,但逃税的起诉就没那么容易应付。”
的确如此,内特不得不承认。从1992年到1996年,他漏报,大约6000美元的额外收入。
他把橙了皮扔进废纸篓:“那我怎么办?整天坐在屋子里?”
“如果你幸运的话。”
“这话什么意思?”
乔希必须很谨慎他的朋友刚从黑洞里冒出来,不能让他受到过多的惊吓。
“你是说我会进监狱?”内特问。
“特罗伊·费伦死了。”乔希说,内特愣了一下才转过神来:“哦,费伦先生。”他咕哝道。
内特在事务所有他自己的一间办公室,在六楼长过道的尽头。他和另外一个律师、三个助理以及六七个秘书负责起诉医生的工作,对事务所里其他的事情很少过问,他当然知道特罗伊·费伦是谁,但从未经办过他的官司。
“我很难过。”他说,“你没听说?”
“我在这儿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四天前,从窗口跳下去。”
“没有降落伞?”
“瞎!”
“那飞不起来。”
“他没想飞,我亲眼看见的。他还签了两份遗嘱——第一份是我起草的;第二份,也是最后的那份,是他自己手写的。然后他跳了下去。”
“你看见了?”
“是的。”
“咔,一定是个疯子。”
内特的语调里还有一点幽默。大约四个月前,一个女佣在汽车旅馆的房间里发现了他,当时,他的胃里装满了药丸和朗姆酒。
“他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私生女。”
“她结婚了吗?长得怎么样?”
“我要你找到她。”
“我?”
“是的。”
“她失踪了?”
“我们不知道她在哪儿。”
“特罗伊有多少——”
“大约110亿,税前的。”
“她知道吗?”
“不,她甚至连她父亲去世都不知道。”
“她知道特罗伊是她父亲吗?”
“我不清楚她知道些什么。”
“她在哪儿?”
“我想在巴西。她是一个传教士,在一个偏僻的印第安部落工作。”
内特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我曾在那里呆过一个星期。”他说,“我那时在上大学,也许是法学院。正碰上狂欢节,那些赤身裸体的姑娘在里约热内卢的大街上跳舞,还有桑巴乐队。成千上万的人通宵狂欢。”他的声音轻了下去,美妙的记忆只是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次可不是狂欢节。”
“我知道不是,想要点咖啡吗?”
“好的,不加牛奶。”
内特按了墙上的按钮,把需求输入内部电话系统。1000美元一天当然也包括房间服务。
“我要去多久?”他重新坐回到窗前问。
“很难估计,我想10天吧。不用急,也许找到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巴西哪个地方?”
“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