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房里躺一两小时,然后穿好衣服,吃晚饭。晚饭的时候,他同他的太太闲谈。他们的谈话大多是和平常一样,拉拉杂杂的,非常文雅的。谈话中提到在圣拉菲尔的亲友。
“大厅里有你一个包裹,很小的。”爱丽思说。
“真的?我没注意。”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事,但是有人对我说,在一个仓库或是什么地方发现了一个给人害死的女人。我想,她说是在洛塞津别庄。我想必定是另外一个洛塞津别庄。”
“不。”哈乐德说,“不,不是的。事实上,是在我们家的仓库里。”
“真的,哈乐德?在洛塞津别庄的仓库里发现一个给人害死的女人。你却对我丝毫不曾提起这回事。”
“这个——其实,我一直没有很多时间,”哈乐德说,“而且那是一件令人很不愉快的事。当然与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报馆方面有很多揣测,忙得团团转。当然我们得对付警察的盘问,等等。”
“非常讨厌,”爱丽思说,“他们查出是谁干的吗?”她加了这一句,有点敷衍的,表示很感兴趣。
“还没有。”哈乐德说。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谁知道。看来是法国人。”
“啊,法国人,”爱丽思说。除了要考虑到社会阶层的差别,她的腔调并非不象培根督察的腔调。“这件事使你们大家都很头痛了。”她说。
他们由餐厅出来,到对面的那间小书房,那是他们常常在没有客人时进去坐坐的。哈乐德现在觉得很累,他想:我要上楼去睡了。
他由那个小桌子上拿起那个小包裹。那一个小小的、用火漆封得很严密的包裹,包得非常细心,一点都不含糊。哈乐德在炉边他经常坐的椅子上坐下,把包裹撕开。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盛药片的盒子,盒子上有一个签条,
上面写着“每晚服用二片,”还有一个印有布瑞汉顿药房信头的信笺,上面写着:“坤坡医师嘱寄。”
哈乐德·克瑞肯索普皱皱眉头。他打开盒子瞧瞧那些药片。是的,那些药片和他服用的似乎是一样的。但是,坤坡医师不是确确实实地说他不需要再吃了吗?“你现在不需要吃这些药片了。”那就是坤坡医师说的话。
“那是什么,亲爱的?”爱丽思说,“你好象很发愁。”
“啊,这只是一些药片。我本来都在夜晚吃的,但是,我想医师说过不必再吃了。”
他的太太温和地说。“他也许是说别忘记吃药片吧。”
“我想,他也许是那样说。”哈乐德不敢确定地说。
他往对面望望她。她也正在瞧着他。只在这一两分钟之间,他感到纳闷,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对爱丽思并不常常感到纳闷。她的眼睛好象一所空房子的窗户。爱丽思对他如何想法?对他的感情如何?她曾经爱过他吗?他想是的。她同他结婚是不是因为他当年在伦敦的境况很好,并且对她自己的贫穷的生活过厌了?那么,在大体上说,她和他结婚以后,生活还不错。她在伦敦有一辆车子和房子。她想旅游就去旅游,而且可以买很昂贵的衣服,不过,天晓得那些衣服爱丽思穿起来是什么样子。是的,大体上说,她过的生活不错。不知道她是否这样想。当然,她并不真正喜欢他,但是他也不真正喜欢她。他们俩没有共同点,没有什么话可谈,没有值得共同追忆的事。他们如果有孩子就好了。但是,他们没孩子。奇怪,他们家除了爱弟的男孩子之外没有孩子。小爱弟。她是一个愚蠢的女孩子,那样匆匆忙忙的糊里糊涂的战时婚姻。不过,他已经忠告过她。
他曾经说:“你同这样冲劲十足的年轻驾驶员结婚确实很好。那样的青年有魅力、勇气之类的特点。但是,那种人在平时是没什么好处的。也许他几乎没能力养活你呢。”
爱弟说,那有什么关系?她爱布莱恩,布莱恩也爱她。他也许不久就会阵亡。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应该有一段快乐的生活呢?他们随时都有被炸死的危险,那么,老是瞻望未来,又有什么益处?而且,爱弟说过,未来的事毕竟没多大关系,因为总有一天,他们会继承祖父全部的钱。
哈乐德坐在那里辗转不安。真的,他祖父那个遗嘱很不公平!他们大家好象悬在一根绳子上。这遗嘱不会使任何人高兴,既不能讨好那些孙子辈,也使他们的父亲难过得面孔苍白。那老头子下定决心不死。那就是他竭力保重身体的原因。但是,他一定得早点死。的确,的确,他一定得早点死。否则——想到这里,哈乐德所担忧的事完全涌上心头,使他觉得难过、疲惫,而且头晕。
爱丽思仍在观察他。他可以觉得出。那一双灰白的、若有所思的眼睛,使他有些不安。
“我想我要去睡了,”他说,“这是我在伦敦第一天出门。”
“是的,”爱丽思说,“我想这是一个好办法。我相信医生一开始就会叫你放松心情的。”
“医生都会对你这样说的。”
“那么,亲爱的,不要忘记吃你的药片。”爱丽思说。她把那盒子拿起来,递给他。
他向她道过晚安,便上楼了。是的,他需要那些药片。如果停止服用得太早,大概是不对的。他拿出两片,用一杯水吞服下去。
第24节
“我似乎把这件事搞得一团糟!谁也不会搞成这个样子。”德摩克·克瑞达克闷闷不乐地说。
他把长腿伸开,坐在那里,那副样子同忠诚的弗罗伦丝装饰得有些过分的客厅有些不相衬。他感到非常疲惫、烦恼、无精打采。
玛波小姐用温和的、安慰的语调表示不同意。“不,不,我亲爱的孩子,你的成绩不错嘛。的确,很好的成绩。”
“我的成绩很好,是吗?我让他们全家都给人毒死了。
阿佛列·克瑞肯索普死了;现在哈乐德也死了。那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真不明白。”
“搀毒的药片。”玛波小姐思索着说。
“是的,实在,聪明透顶!那些药片和他所服用的一丝不差,完全一样。有一个印好的字条,上面有‘坤坡医师嘱寄’的字样。可是,坤坡根本没有定购。那药剂师也毫不知情。不是由那里来的。那盒药片是由洛塞津别庄来的。”
“你真的知道是由洛塞津别庄来的吗?”
“是的。我们已经查过。实际上,那盒子就是医师开给爱玛用的镇定剂盒子。”
“哦,是开给爱玛的……”
“是的,上面有她的指纹,还有那两个护士的指纹,以及配药的那个药剂师的指纹。自然没有别人的指纹。寄那盒药片的人是很细心的。”
“那些镇定剂给拿走了,换成别的东西?”
“是的。那就是药片令人伤脑筋的地方。每一片和另外一片都完全一样。”
“你说的很对,”玛波小姐表示同意,“我记得很清楚我小的时候那些事。黑色混合剂,和褐色混合剂——那是治咳嗽的混合剂——还有白色混合剂,和某某医师的粉红色混合剂。当时的人不象现在的人一样常常搞不清。你知道吗,在圣玛丽牧场我那个村里,我们仍喜欢那种药。他们需要的始终是瓶装的药粉,不是药片。那些药片是什么?”她问。
“草鸟头。那是一种平常都用毒药瓶盛着,以百分之一的分量冲淡之后当外用药用。”
“原来哈乐德是吃了那些药片以后死的。”玛波小姐思索着说。德摩克·克瑞达克发出象哼哼似的声音。
“你千万别怪我对你发牢骚,”他说,“‘把这些话都和珍阿姨谈谈’——那就是我的感觉。”
“你真好,真好,”玛波小姐说,“我很感谢。因为你是亨利爵士的教子,我对你的态度和对一般普通的督察是迥然不同的。”
德摩克·克瑞达克对她咧着嘴笑笑,但是他的笑容瞬息即逝。“但是,事实上,我仍然是把这一切搞得糟透了。”他说,“这里的警察局长到我们刑事部来要求协助破案。结果他们有什么收获?他们的收获只是我这个天字第一号的笨蛋!”
“不是,不是。”玛波小姐说。
“是的,是的。我不知道是谁毒死阿佛列。我不知道是谁毒死哈乐德,到末了,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原来那个遇害的女人是谁。本来,这个玛婷的线索似乎是一个非常有把握的推断。整个案情似乎都能吻合。可是现在发生了什么变化呢?真正的玛婷露面了,原来是罗拔特·斯妥达·威斯特男爵的夫人——实在是非常不可能的事。那么,现在,那仓库里发现的女尸是谁呢?天晓得!起初我根据她可能是安娜·斯绰文斯卡的构想尽一切力量调查,后来发现到她与这件事没关系。”
他的话给玛波发出的一声特别有意义的咳嗽声打断了。
“可是,她真的没关系吗?”
克瑞达克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唔,那个由牙买加寄来的明信片。”
“是的,”玛波小姐说,“但是,那实在不是证据,对不对?我是说,任何人都可以把一张明信片由任何地方寄出。我记得布若瑞太太突然精神崩溃,情况非常严重。最后他们说她应该到一个精神病院观察一段时期。她很担心,怕子女知道这回事,所以,她就写了大约十四张明信片,并且安排好,分别由外国不同的地方寄出。上面说‘妈妈正在外国度假’。”她瞧瞧德摩克·克瑞达克,接着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的,当然。”克瑞达克说,同时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我们自然早该查查那张看起来和那个玛婷的线索很符合的明信片是否确实。”
“很方便。”玛波小姐低声地说。
“那明信片是符合的。”克瑞达克说。我们毕竟还有爱玛收到的署名玛婷·克瑞肯索普的信。那不是斯妥达·威斯特男爵夫人寄来的。但是,总是有人寄来的。必定是一个准备冒充玛婷的人。她以玛婷的身分出现,就可能从中赚一笔钱。这一点,你是不能否认的。”
“是的,是的。”
“于是,又发现爱玛写给她那封信封,上面有她伦敦的住址。那是在洛塞津别庄找到的;这就表示她实际上到过那里。”
“但是,那遇害的女人并没有到过那里。”玛波小姐指出,“不是你所说的那个意思,她只是在死后才到洛塞津别庄来。那是给人由火车上推下来,掉到铁路路堤上的。”
“啊——是的。”
“那信封实在可以证明的就是那个凶手曾经到过那里,他大概由她身上取出那个信封,以及其他的证明文件和零碎的东西,也许由于一时弄错了,将那信封丢到地下——或者是——我现在纳闷,是弄错了吗?培根督察,还有你的部下,已经很彻底地搜查过那个地方,是不是?可是他们却没有发现。到后来,才在锅炉里出现。”
“那是可以了解的,”克瑞达克说,“那个园丁老头儿看到地上让风吹来吹去的什么东西都会用叉子检起来,然后扔到锅炉里。”
“那是那两个孩子很容易发现的地方。”玛波小姐思索着说。
“你以为那是有意让他们发现的吗?”
“唔,我只是有些纳闷。要知道那两个孩子下一次到什么地方去找,或者,甚至于建议他们到那里去找,那毕竟是相当容易的事……是的,我的确有些纳闷。这样就会使你不再想到关于安娜·斯绰文斯基的事了,是不是?”
克瑞达克说,“那么,你一直都在想,实在可能是她吗?”
“我想,你们开始调查关于她的情形时,有的人也许感到惊慌。如此而已,我以为有人不希望有人调查这件事。”
“现在让我们继续把握住这个基本事实:有人要冒充玛婷。”克瑞达克说,“后来,由于某种原因,她没有冒充,为什么?”
“那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玛波小姐说。
“有人拍了一个电报说玛婷要回法国去,然后安排和那女人一同旅行,在途中把她害死。到现在为止,你不是也这样想吗?”
“不完全这样想,”玛波小姐说,“其实,我想你对这件事看得不够简单。”
“简单?”克瑞达克叫了出来,“你把事情说得叫人莫名其妙。”他抱怨。
玛波小姐很难过地说她不会做那样的事。
“好啦,告诉我,”克瑞达克说,“你以为,你知道,或是不知道那遇害的女人是谁?”
玛波小姐叹了一口气。“这很难。”她说,“我是说,很难说得得当,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同时,我可以相当肯定,她‘曾经是’谁。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克瑞达克两手向上一摊。“明白你的意思吗?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他向窗外瞧瞧。“你的露西·爱斯伯罗来看你了。”他说,“啊,我要走了,今天下午我非常缺乏自尊心,情绪很低,看到那样光芒四射、精明能干的成功人物,我受不了。”
第25节
“我在字典上查到‘唐提’了。”露西说。
寒暄过后,现在露西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荡来荡去,同时东摸摸西弄弄,忽而摸摸一个瓷狗,忽而摸摸椅背套子,忽而摸摸窗口放的塑胶编织盒子。
“我想你也许会查的。”玛波小姐平静地说。
露西引用字典上的文字,慢慢地说,“罗伦苏·唐提,意大利银行家,一六五八年创一种养老保险制。参加保险者若有人死亡,其所享分额即加于生存者分额。”他停顿一下,“就是这样,是不是?那就与事实符合了。甚至在最近两个命案之前你就想到这个了。”
她又开始她那种不停的、几乎毫无目的的徘徊。玛波小姐坐在那里观察她。这是一个与她认识的那个露西·爱斯伯罗迥然不同的人物。
“我想那实在是咎由自取的。”露西说,“一个那样的遗嘱,到末了,如果只有一个人剩下来,他就可以得到全部。但是,那是很大的一笔款子,是不是?你会觉得只是照规定分,也可以分到不少——”她停顿下来,话就不再说下去了。
“问题是,”玛波小姐说,“人是贪婪的,有的人是这样的。你知道吗,那往往就是许多事开始的原因。你在开始时并不害死人,不会要害死人,甚至不会想到要害死人。你一开始只是很贪婪,想要得到比你要得到的更多。”她把她的编织放到膝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我和克瑞达克督察初次碰面就是由于这样的事。在乡下有一个案子,在麦登汉温泉附近。开始的时候一样,只是一个身体很弱、态度和蔼的人物,想得到一大笔钱,那是他无权得到的钱,但是很容易到手。当时,还没出命案,那只是一件非常容易、非常简单的事,而且看起来几乎是不犯罪的,事情就是那样开始的,但是结果出了三个命案。”
“就象这件事,”露西说,“我们出现了三条人命;那个假冒玛婷的女人——她可能分到儿子的钱。然后就是阿佛列,然后,哈乐德。现在只胜下两个了,是不是?”
“你是说,”玛波小姐说,“只剩下塞缀克和爱玛吗?”
“不是爱玛,爱玛不是一个高个子、褐头发的男人。不是,我指的是塞缀克和布莱恩。我从来没想到布莱恩,因为他是金发、白皮肤的。他有金黄色的大胡子,和蓝眼睛,但是,你知道么——前几天——”她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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