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当啷”一响,一个黄澄澄的大弹壳这才掉到了地板上,滴溜溜打转,松鹤轩中的硝烟味儿后来居上,赶逐得先前的龙涎香再无容身之所。
一时间,众人都不作声,目光皆集于西门庆手中奇门武器上。却不防墙上的窟窿外边一个语声传来:“哎呀呀!好险好险!没想到只是想隔岸观火,也能引来猛火烧身!若不是贫道闪得快,几乎狼狈!”
松鹤轩门一开,又一名道士排闼直入,向轩中诸人稽首为礼。众人看时,此人丰神隽朗,气度不凡,虽赤着一双脚,脚上偏无半点尘垢。
西门庆“咦”了一声:“叶道兄,多年不见,未想到重会于今日!”
铁脚道人叶知秋点头笑道:“还好,没被你雷霆一击打死,人生这场大觉还能继续睡下去。”
西门庆脸现尴尬之色,深深施礼赔罪道:“却是小弟莽撞了!虽别经年,但道兄教诲九字真言——不欺心,不妄语,守廉耻——小弟无日或忘!”
罗真人一只眼睛盯了西门庆手中异武,一只眼睛看住铁脚道人叶知秋,沉声问道:“这位道友,所来何为?”
叶知秋向罗真人拱手:“散人铁脚道人叶知秋,不速而来,在此谢过——如今世事无波,贫道衡山落雁峰养秋水之静。皆因西门兄弟初入世时,曾与我有梅花雪一餐之恩,今日特来相报。”
罗真人正要开言,却突然神色一凛,扬声道:“又有佳客远来,便请轩中相见。”
话音未落,却听一声“阿弥陀佛”在众人耳边响起,其音甚是和醇。
旁人倒也罢了,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西门庆却是直跳了起来,大叫道:“师傅!!!”
当年大宦官李彦巡清河,西门庆故人都受祸害,李彦赶尽杀绝,如何能放得过西门庆师门龙潭寺?重兵围攻之下,龙潭寺被毁成了一片白地,西门庆师门音讯,就此断绝。
西门庆只说是师傅在劫难中圆寂了,这些年心中常怀耿耿,没想到今日却重聆师音,如何不喜心翻倒?二话不说扑出门外,却见空园寂寂,哪里有人?
混世魔王樊瑞笑道:“西门兄弟,你那师傅还在半山之外呢!只是他千里传音的功夫实在了得,人无影,声先至,如此以武证道的罗汉,恐怕我老樊出尽法宝,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啊!”
西门庆顾不上回答,只是延颈鹤望,终于半晌后,两个熟悉的人影重现在眼前。
一声大叫,西门庆如飞冲至,扑翻身拜倒在地:“师傅!大师兄!”
悟非大师伸手虚引,西门庆身不由己地站起,却听师傅笑道:“中华联邦子民,无欠无余,何必下跪?无色你身为一国元首,如何能坏了规矩?”
西门庆深深吐纳数口浮荡之气,这才勉强按捺了奋跃的心情,哑声道:“是!今日最后一拜师傅,西门庆从此再无所跪!”
一抬头,却见随侍在师傅身边的无嗔赫然少了一臂,西门庆目光一凝:“大师兄,你的手……?”
无嗔空袖一振,朗声豪笑道:“昔日红尘,先还一臂,我已占了大便宜了——师弟无足介意!”
西门庆还想再问时,悟非大师已经道:“随我来,莫要在主人面前失礼。”
引了西门庆和无嗔直入松鹤轩,悟非大师合什道:“小徒顽劣,惊动大贤,贫僧悟非,今日特来领罪!”
罗真人还未开言,混世魔王樊瑞先抢着道:“悟非大师说哪里话?若西门兄弟有罪,那些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岂不都要挖出来鞭尸,然后再把骷髅把去塞北海眼?他们称雄,西门兄弟当囚犯,天下焉有是理?!”
被樊瑞这一抢白,罗真人一时黑了脸,西门庆趁这空儿,给师傅介绍了轩中众人,罗真人也趁机重整旗鼓,请众人坐定奉茶后,这才道:“其实今日得西门元首来,贫道这里并无问罪之意,只是坐而论辩,要与其人好好说说道理。”
樊瑞笑道:“是啊是啊!幸好有我们这一群人做了不速的恶客,西门兄弟你才得了说说道理的机会——可要好好把握啊!”
罗真人只当没听见,问西门庆道:“元首今日有备而来,果然神通广大,但天下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出身这位悟非大师门下,也算是半个佛门弟子,何以无半分慈悲心肠,所过之处,动辄杀戮无算?如此伤犯天和,贫道即使是方外之人,也不能袖手不理!”
西门庆转眼看向悟非大师,低头道:“师傅,弟子这些年来,确实杀了无数人,造了血海般罪孽。”
悟非大师长叹一声:“我尽都知了!只是……你杀的人越多,天下百姓却越加安居乐业,我这些年游走四方,所目竟未再见一个流民,千万人念你的好处——如此一来,老衲也失了方寸,不知如何面对你,说教你,只好先两不相见吧!若不是今日形格势禁,老衲也不会在此处出现。”
西门庆道:“徒儿惶恐。真人,咱们旧话重题——后世洪武大帝杀戮治世之道,今世可为乎?”
罗真人怫然道:“方才你自己也说了,那位洪武大帝杀戮治世之道,从一开始就是失败!”
西门庆点头:“的是如此,但是——我说的是,以一家一姓一党一派私利为目标的杀戮治世之道,方为失败,若以天下公心,引杀戮之锋劫天下人头,未必不足为乱世法!智真大师能知过去未来,却敢问洪武大帝之后百年,世事却又如何?”
智真大师垂首难言,叶知秋道:“西门兄弟你所言洪武大帝事迹,我们各有秘法,都听得明白,你只说其人身后百年事迹,以证金石便是!”
西门庆道:“好!若要知杀戮治世之道是否可行,便当问‘后来怎样’?那后来嘛——洪武大帝身故,他的儿子孙子争做皇帝,打了一场大战——自古打仗是最耗钱粮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到头来吃苦的还是老百姓,尤其当时的中原,刚从异民族手中光复,元气暴伤,再加以兵戈,真是雪上加霜,理当万劫不复才是——可奇怪的是,这一幕惨景居然没有出现。”
樊瑞奇道:“何故也?”
西门庆道:“世间十之捌玖的财富,集于万中一二的人众手中,而这些人中,贪官污吏占据多数。洪武大帝以杀戮治世,得贪赃无数,因此子孙方能受用无穷,百姓赖其利。”
众人点头:“原来如此!”
西门庆道:“洪武大帝的儿子得胜继位后,做了两桩大事——一是修书《永乐大典》,二是郑和下西洋——修书和航海,虽是盛世所为,却是耗资巨亿之举——新帝何得如此巨款?此亦是洪武大帝杀戮治世之德也!”
看了罗真人,西门庆总结道:“因此说,以一家一姓一党一派私利为目标的杀戮治世之道,非为万世法,但亦可得利于一世,若吾以天下公心行之,此中成败,又当如何?请真人有以教我!”
罗真人一时哑然。这正是:
辩理先须群贤至,论证方得大道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八一章 未来
说到最后,罗真人还是摇头:“你以杀戮为道,吾以慈悲为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西门庆道:“万事有得失取舍——杀一独夫而万民欢喜,绝一贼户而千室繁荣——苟利于国民,何不虔诚为之?”罗真人只是摇头。
任西门庆费尽唇舌,罗真人依旧油盐不进,场面一时僵了。旁边混世魔王樊瑞不耐起来:“老杂毛,你心头先入为主,存了关门闭户之见,西门庆兄弟再说得舌灿莲花,也打动不了你的铁石心肠——我姓樊的却没这闲心跟你掰牙,爽快的,划下道儿来吧!”
罗真人两眼一翻:“樊魔王这是要倚多为胜,借势欺人?哼!贫道这边虽然人少,但恼起来时,将这二仙山封了,那时进不得进,出不得出,大家留在这里枯坐千年,却是易如反掌!”
樊瑞听了,倒也不敢造次——老杂毛有这个本事,这里又是他的主场,真被他封了空间大家穷耗一千年,对谁都没有好处。
铁脚道人叶知秋站出来打圆场道:“以史为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或有意见相左之处——因此叙古不如说今,咱们且来听一听西门庆兄弟今后执政的方略,品评其中得失,岂不更好?乐生也好,乐杀也罢,都是为亿万生灵打算,且看中华联邦未来持政处,生灵能得益几何?其余细枝末节,暂时不必计较了吧?“
罗真人和樊瑞终于缓缓点头。
西门庆也松了一口气——别人枯坐千年或许没事儿,他俗体凡胎可受不了,就算现在马上开始教着修真,可这不象现代网文里扯的那样——一没脱胎换骨的万世灵丹,二没震撼三界的绝顶仙器,三没那些猪脚们的猪屎运,四没一堆美女道侣们身体和心灵上的慰藉……西门庆觉得自家修真的成就实在有限。
因此他决定放弃修真这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卖力地推销起自家今后治国的方案来:“今后中华联邦内部,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肃贪。贪为万恶之源,象后世那样,贪污腐败明目张胆施虐于光天化日之下,且被世人习以为常,那是不正常的。新国之下,贪腐者应该象老鼠一样,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一旦曝光于万人视线之下,父不以其为子,妻不以其为夫,子不以其为父,万夫所指,众叛亲离,终成孤家寡人,然后在凄凉绝望中慢慢死去——人性本恶,所以这种灭绝人性的肃贪法,要历经数世,融入每一代人的思想和行为,形成一种习惯,习惯改变行为,行为沉淀为传统,传统刻印入血脉——用后世科学的时髦言语来说,就是人类DNA密码的净化与进化!”
“这是万世之利,是重中之重,是万里长城的根基,必须稳固!大功告成的时候,哪怕出上那么几个不称职的元首,也没有关系——就象长城,几块砖坏了,底座还好就不怕,到时换了坏砖就是;可这底座要是坏了,上面就是尽铺黄金白玉,太阳一晒映照出多少华丽宏伟的春秋大梦,最终也只是个倒得一塌糊涂的下场!”
“起蝼蚁之民为公理之民,化独裁之君为公举之道,行肃贪之法,养素质之正,这是万世这利——下面我来说一说一世这利,就是我能做到的。”
西门庆把自身施政的总纲解说完毕后,开始细分。
“各位高人应该清楚,宋多流民,是因为土地都被贪官污吏和与他们表里为奸的那些世家大族拿走了,民众贫无立锥,只好流浪,官府世家却坐拥良田亿万顷,残酷压榨佃户,令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究其根本,是因为中原自古以农耕为主,财累的积累,除土地外别无出路,因此世人但凡起家立业,莫不以购买土地为要务,物极必反,当土地兼并到了极限,失地流民就将揭竿而起,很多时候,他们只想求活,没想到最后却做了皇帝——然后周而复始。”
“因此我大力肃贪,斩草除根之后,将无主的土地还给万民,所以现在中华联邦的地面上没有流民,因为流民的数量,远远赶不上那些贪官污吏占有的土地——人性之贪婪,岂不可怖?不以刀锋当之,何以劝善?哈哈!我这么说,真人您又要不以为然了。”
“还地于民,只是治标,未能治本。因此我于农耕之外,再开商路,除了振兴国内商业外,还要开辟海路,去赚外国人的钱。我没想着征服,因为征服一个,背一个包袱,倒不如大家共存,互通有无,发展得轻松愉快。当然,如果有一天我的国力充足了,国势稳如泰山,自己人吃饱了撑的想要内斗了——那时我不介意征服一下,让外部矛盾上升,内部矛盾下降——真人您不要用这种眼光来看我,其实只要当了这狗屁元首,人就得多多少少变坏,概莫能外,绝对与个人品质无关。”
“从梁山开始,我个人认为我的商业之路走得还不错,当然,宋朝这时的大环境有利于资本主义萌芽的兴起也是一大原因,倒让我顺势而为,捡了个便宜。如今联邦中很多有钱人都不再以置地为重了,而是开始买船,与外面的世界做接触,借着不同文明的碰撞契机来积累财富,其效更胜土里刨食,而最难得的是因此所衍生的开拓精神,这种精神是一个国家活力的保证。”
“中原西北,我正以辽国前帝为纽带,与西夏国主李乾顺接触,希望西夏也能加入联邦。如果西夏能入盟,断绝已久的古丝绸之路就将重新开启,那时西北有陆上丝绸之路,东南有海上丝绸之路,棋有两眼,全盘皆活。”
“中原东北,那些关外异族将转职为伐木工人,以造海船之巨木,来与中原交易。此中,新加入联邦的乌春部女真将负起监督之责——我可不希望滥砍滥伐成为时尚,因此伐一木,栽十树,而且要保证新苗必须成活,否则植数造零,又有何益?”
“中原南方,由明教经营。不怕包右使见怪,明教中的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将来肯定要给我们添很多的麻烦。但在此之前,我希望能通过疏导,将这些年轻人的血性用到正经地方上去——阔海无限,大地有人,好男儿何不远航?在这片海域中,有自古中华民族不可分割的宝岛,可为东亚之锁匙,故宋遗脉于此立国,其国相张叔夜正派人与中华联邦斡旋,想要入盟,我求之不得啊!美丽的宝岛回归,用心经营之下,终将有一天,它会成为咱们中华联邦舰队巡行七海的第一个前进基地!”
“这个摊子铺得很大,要做的事情很多。在此期间,我不敢求众位世外高人出手相助,但也请众位世外高人不要伸手添堵。就以那个二秦桧叶枫来说,此人一出,中华联邦内部生了多少变数?很多人暗中跟他接触,希望其人上位后,废掉严刑峻法,取消选举制度,易法治为人治,好方便他们自己的私心杂念作祟——这些人中,很多就是我从前并肩作战的兄弟!这番我回到巨野城,很多故人见了我后脸色都不自然,一想到此,我心中就有杀人的冲动!”
西门庆手中的重武突然扬起,对准了罗真人的脑袋。众人一惊间,西门庆嘿嘿一笑,重武乖乖地在指间打了个转,又被他收了回去。
“凡夫俗子心浮气燥,真人世外高人,休要计较!西门庆言尽于此,请真人网开一面,放虎归山,让我重立地风水火,再造一个新的世界!”
一直默然无声的智真长老突然开口了:“西门施主,你的摊子铺得太大了!南北通讯,累以月计,若有急情,只怕误了大事!”
西门庆叹息道:“大师所言切中要害,但当世人,做当时事,妄想一步登天,不是我的作风,纵然艰苦,也要稳进!”
智真长老点点头,瞑目无言。突然间,西门庆身上乍响起一个诡异的声音:“皇上!皇上!那奴才又来电话啦!”声如阉鸡,就此循环不绝。
西门庆目瞪口呆,从口袋里摸出一物,正是得自二秦桧叶枫的那部山寨水果机。这个世界当然不会有手机信号,手机的通讯功能早成了废物,但现在鬼使神差,居然响起了来电振铃声。
智真长老睁开眼睛,看着西门庆淡淡地说道:“老衲少年时,也曾醉心于奇巧之物,颇有心得,前些时见了西门施主手中之物,不由得曾向其主请教了一番,长了许多见识——今日既然西门施主甘愿化作飞天捷鬼舍身济世,老衲虽无用之人,亦愿相助一臂——我愿坐千年死关,以此身为信号发射塔,为万民通便利!”
此言一出,西门庆心头剧震——“我的天!难道中华联邦,竟然要提前进入手器时代?!”这正是:
身离红尘求一悟,心挂本源济万民。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