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平定
世界上还有比迎面撞上神将史文恭更悲惨的事吗?
有——史文恭的身后,还多着一个玉麒麟卢俊义。
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猛将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中原最强师兄弟的出马,彻底地撕开了完颜部女真自守的坚阵,同时也撕碎了完颜部女真抵抗的意志。
卢俊义麾兵搅乱完颜部女真阵脚,史文恭一马猛冲,直取完颜阿骨打白旄大纛。完颜阿骨打身边的亲卫扎也上前阻挡,史文恭长枪起处,一沾即走,一沾则死,诸亲卫扎也虽皆是千选的勇士,在其人枪下竟无一合之敌,枪锋寒光闪烁处,纷纷被挑于马下。
护在完颜阿骨打身后的完颜宗干和完颜宗望只看得心头发寒。幸好完颜阿骨打平日恩宽,亲卫扎也们皆愿为其尽死力,即使史文恭勇不挡,但各亲卫扎也还是视死如归,象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溅血的惨叫声不断响起:“狼主快走!啊——”
完颜阿骨打目眦欲裂,大叫:“狗贼好胆,竟敢伤我儿郎!”想要亲身迎战史文恭,却被两个儿子拼命阻住。
眼看史文恭枪挑碧血,马踏残尸,一路凿穿,背后只有尸体没有活体,席卷一天杀气越逼越近,完颜阿骨打却在和两个儿子拼命撕扯,想要扑上去与史文恭放对。
那么多女真好汉都死了,自己目前何益?只消有一个疏失,军心立溃——虽然心中明知此理,但完颜阿骨打的理智一时却被疯狂所夺,再不得清醒。
他这些天来忍得够了——与西门庆接战后,女真的好儿女摩肩接踵地战死沙场,百万辽军中都能冲闯出来的角色,均栽在了西门庆一人的手上。
身边熟悉的脸孔越来越少,完颜阿骨打心魔也是越来越重——他是大金皇帝,是女真狼主,是他信了完颜宗用之言,以为大金得天命,必将主宰宇内,破辽一役,两万克百万,更是让所有女真人信心爆表,于是以平辽为名,悍然发动南侵,想要扫荡中原,一统天下——但是吃了西门庆当头一棒后,美梦醒来是噩运,大金国的局势已经是危如累卵,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完颜阿骨打一人!
完颜阿骨打固然是敢做敢当的好汉,但被沉重如山岳的责任碾压了这些日子,精神已绷紧到了临界状态,好不容易回到故乡,心弦略一松,又迎头撞进了埋伏,撒改和吴乞买的人头粉碎了他最后的渺茫希望——女真人的家园已经尽毁,回天乏术!
如果完颜阿骨打只是一个普通女真人,以他的个性,当此绝境反而会越挫越勇——但他是狼主,担负着一国之气运,而且他本人又不会巧言令色推卸责任,所有的自责、绝望、悔恨、怨毒……早在其心中混作一团,突然有强敌临之,群情一时并作——老实人自己钻起牛角尖来,其烈性堪比世间最剧的毒药。
一瞬间鬼迷心窍,完颜阿骨打就甚么也不管不顾了,如果能在此地战死,未必不是自己的福气,那些眼下事、身后名,尽数抛到阎罗殿上三曹对案去吧!
这种图逞一快的疯狂,只吓得两个儿子通身是汗,最后完颜宗干一咬牙:“阿玛!恕孩儿不孝了!”说罢手起一拳,将完颜阿骨打打晕了。
打晕完颜阿骨打之后,完颜宗干扶着老爹,完颜宗望拢了完颜阿骨打战马的判官头,两人背着史文恭,撒马狂奔。完颜部勇士则拼命上前堵截史文恭,死缠不退,史文恭见其势不可追,反身直奔完颜阿骨打的白旄大纛,一枪刺死举纛的旗手,抢了白旄大纛,驰上一处高地,大喝一声,将白旄大纛反转过来插在地上。
这一下,完颜部女真军心大溃,想不败也不行了。在乌春部女真的追杀下,完颜部女真十死六七,余者皆随完颜宗干、完颜宗望散逃入林海之中。
乌春部女真虽然悍勇,但阔别家乡已久,林海地形到底不熟,追击到最后,还是失了完颜部女真的踪迹,只得怏怏收兵撤队,回来后一腔怒气尽数发作在俘虏身上,千余完颜部族人被斩杀殆尽。
接下来的日子,乌春部女真曾长者招募本地熟悉地形的人,欲追剿完颜部余孽。但林海森密,难以寻索,而乌春部卷土重来,人心未附,虽重赏之下,应募者亦寥寥,追剿之事也不得不缓了下来。
又过了十几天,西门庆大军正式开到涞流河。毕竟已经入夏,天时的影响被削弱到了最低,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后,大队人马终究还是赶了上来。
卢俊义和乌春女真一起接着西门庆,说起逃进深山密林中的完颜部,曾长者咬牙道:“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生!只恨林密草长,不能搜进,思之耿耿!”
西门庆安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破敌之计,不必急在一朝,觑着机会,自然水到渠成。”
曾长者喜道:“全仗元首大人的神机妙算了!”
谁知道又是一连十几天,全不见西门庆神机妙算的动静,其人只是忙着安排中原来的商队,在涞流河附近大开榷场,交易货物,其价格之低,优惠之厚,前所未见。
关外异族都惊得呆了,反应过来后,全族沸腾,空城出动,无数人挑了自家积贮的山货,来与中原商队交易。 这一次榷场交易,中原来的商人们虽然不象从前那样可以斩获巨利,却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因为凡是有勇气随着军队闯关东的商人,中华联邦商业部都有补贴,再加上西门庆对货物实行了统一包装后,走军队的辎重渠道以集装箱方式规范运输,成本大大降低,细算下来,商人们也没损失多少。
因此这一回大开榷场,卖的人不心疼,买的人更实惠,两下里双赢。西门庆大军以征服者的姿态降临此间,本地人虽然面上恭顺,但心中却始终存着芥蒂,直到榷场一开,这才初步尝到了甜头,抗拒之心始解。
安抚人心的事,军队做不到,商队做到了。
人心初定,西门庆这才展开宣传——中华联邦出塞,非为占领,而是完颜部女真在辽国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屠杀了无数百姓,辽国已经加入中华联邦,治下百姓都是联邦子民,犯我子民者,虽远必诛,这才不辞跋山涉水,前来根绝完颜部女真,却与旁人无涉。
又有完颜女真大屠杀中幸存的辽人百姓,当众哭诉,当地人怀抱着榷场里淘来的好东西,免不了就有些耳软心活,于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一时间,各方土人间异口同声,都说完颜部女真的不是。
乌春部女真则接管了完颜部女真所建大金国的所有疆域,当然,以前那些从辽国那里抢来的地盘,都是要还回去的。曾长者本来就没有甚么野心,索性更大方一些,把完颜部女真夺自其他部族的旧地也物归原主,一时间,满地人心大悦。
突一日,从林海中出来一队疲兵,人皆褴褛,马尽乏瘦,约摸有两千余人,径至西门庆军前拜倒投诚,为首者献上一棺两匣,还有数百个鼓鼓囊囊的皮袋——棺中是完颜阿骨打尸体,匣里是完颜宗干、完颜宗望人头,皮袋中则金钱鼠尾,满是完颜部女真人的首级。
西门庆得报大笑:“来得迟了!”将这些人兵器收缴,择地安置后,将十余为首者传唤来,问起缘故。
原来,完颜部女真退入林海摆脱追兵后,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晕过去的完颜阿骨打醒不过来了!不管完颜部女真人怎么服侍,随军巫医如何祝祷,野生土长的老参灌下去无数,全成了那位梁山曾经的军师——无(吴)用!
呼吸正常,心跳平稳,气色不差——可人就是醒不过来!完颜部女真人都要疯了!
也许在完颜阿骨打潜意识中,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给国家部族招来了灭顶之灾,所以他自己断绝了一切生机,抗拒醒来,宁愿就此死去,以求解脱。至于身后事——人都是自私的,完颜阿骨打一辈子大公无私,临死时还不允许他逆反一回吗?
他歪倒在这里,渐渐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甚么都不计较了,可活着的人却不能不计较啊!见完颜阿骨打日渐失形,完颜部女真人绝望之余,就不得不考虑起金国的大统继承问题来。
虽然名义上号称大金国,听起来很光鲜,其实骨子里还是女真部族那陈旧的破棉絮——女真惯例,兄死弟及,所以大金皇位内定的人选是完颜阿骨打的兄弟吴乞买。问题是吴乞买早死得尸骨都寒了,怎么办?再按部族规矩,弟死侄继——按正常程序,完颜阿骨打的儿子这时也已经成年了,能抗起部族的一片天了,现在叔叔要把权力交还给侄儿了,再让哥哥的后人当族长——哦!现在这族长又叫大金皇帝了。
可问题又来了!吴乞买死后,完颜阿骨打留下了两个成年有能的儿子——完颜宗干!完颜宗望!这弟兄俩谁来当皇帝呢?这正是:
自古辛酸无过帝,从来权势不容情。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六章 柯引
当完颜阿骨打将死未死,继承人之议暗流汹涌的敏感时候,有一些人鬼鬼祟祟地来了。
这些人就是以前乌春部初来乍到大清洗时的劫后余生者,别看旁的人在这密密林海中找不到完颜部女真的踪迹,但这些人大多是完颜部族人,循着只有自己人才能明白的隐密暗记,山不转水转就大家喜相逢了。
大多数完颜部女真之外,还有一小撮从前被完颜部女真挟裹的别族人,现在这些人已经有感于西门庆的怀柔手段,又见完颜部女真失势得一塌糊涂,心里转着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
合流之后,这一小撮人开始搜亲觅友,挈子寻爷,暗中抱怨道:“我等本是安份老实人,打跑了辽国,早已心满意足,偏又被完颜女真绑着跟那中华联邦西门庆作对,那人是天星转世,岂是咱们能撩拨的?弄到现在,姓完颜的进棺材,咱们还得跟着垫背!”
有那不甘束手待毙的人就道:“老狼主已经快升天了,没有他在,咱们还怕谁来?何不杀了他那两个儿子,出林去投西门庆求赏?”
又有人赶紧去捂他的嘴:“悄声!女真人多,咱们人少,你这话漏出去,不等咱们对付人家,人家先就收拾了咱们!”
便有那年老成精者压低声音:“完颜部人多又有何妨?我这里却有个算计……”
不久后,一代之雄完颜阿骨打终于薨了。给完颜阿骨打入了敛,继承人之议就正式图穷匕见。
完颜宗干是大哥,多生了两年,人脉也就多织了两年,支持者人多势众,而且部族规矩是立长不立幼,在大义上又踩了完颜宗望一头——众人公议下来,倒是完颜宗干的即位呼声高些。
对这一结果,完颜宗望自己已经认了命——大哥当狼主就当了,反正现在的大金国风雨飘摇,成为狼主后站得够高可责任也越大,自己正乐得闪在一边躲清闲呢!只是——虽然如此宽慰自个儿,但心头总是闷闷不乐,只恨条件简陋,无解忧的杜康,完颜宗望一腔郁闷之气,只得憋在心里,于无人处发泄。
就在此关键处,旁边闪出是非人,开口便是甘言美语调和过来:“金国大统,有德有能者居之,二王子不得继位,吾等心中皆不平矣!”
完颜宗望大公无私地道:“吾何德何能,敢多望乎?大哥继位,正合我愿!”
是非人叹道:“二王子之公心,堪比日月——只可恨如此心胸豪迈的英雄,却屈服于弑父奸贼之手!”
一听“弑父”二字,完颜宗望两眼一亮,马上揪住是非人:“你待怎讲?”
是非人见完颜宗望咬钩,便附耳道:“二王子如何忘了?当日战阵之上,就是那狼心狗肺的大王子在狼主脑袋上打了一拳,打得狼主从此就醒不过来了——若说是情急所为,事出意外,谁人能信?想狼主多么英雄,岂是轻轻一拳,就能放倒的?这其中之事……吾不忍言矣!”
完颜宗望听了,恍然大悟!但看看四周,还是作色道:“是何言哉?当时兵凶战危,我大哥只是一时失手罢了,岂能有逆意?”
是非人再叹道:“便是一时失手,伤死了狼主的大王子也当自悔退让,如何还有脸继得大金皇帝之位?如今他对这关节闭口不提,只是结伙排揎二王子,若说其中无隐情,谁人能信?愚人碌碌,唯智者不平矣!”
一言毕,突然潸然泪下:“狼主一世英明,不想却葬送于狼子之手!身后大位,亦被袭夺,大金从此衰矣!”
完颜宗望面色变幻不定,终于嗔目扬眉,恨道:“若真是逆子弑父,吾定与此贼势不两立,安肯奉其为主?只恨部下兵少将微,想为父伸冤,为国除害,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是非人一招手,一堆人从四下里暗处涌出,罗拜于完颜宗望膝下,皆道:“吾等誓不奉伪诏,愿以二王子为正统!”
完颜宗望先是一喜,又是一忧:“纵有你等义助,再加我忠心部属,亦比不得那弑夫之贼人多势众,这却当如何是好?”
是非人笑道:“二王子退让不争,弑父之贼得逞心愿,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轻而无备,若深夜中二王子率部奋起一击,有心算无心,取此贼之首,易如反掌!”
完颜宗望沉吟半晌,点点头,又摇摇头:“此事体大,再作商量!”
经过了几番秘密商量,一个月黑风高夜,按捺不住的完颜宗望终于发难了。完颜部女真自相残杀一夜,死伤狼籍。
但完颜宗望失算的是,完颜宗干并没有因为他的低姿态而放松警惕,完颜宗干的嫡系人马尽皆有备,完颜宗望突袭的效果就此打了个折扣。大战至天明,完颜宗干一派到底人少,落于下风,被完颜宗干引人团团围住,四周吼声如雷:“拿下完颜宗望这犯上的叛逆!”
狗急跳墙之下——当然事后是非人说那是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完颜宗望爬在高树之上,大声向四面八方控诉:“完颜宗干心怀逆意,战阵之上偷袭狼主,致我阿玛从此不起,死于非命!这一幕多少人眼见,岂是我胡乱编造而来?完颜宗干,你杀父自立,又要对自己亲兄弟下刀,可惜阿玛他含辛茹苦,创下好大一片大金国基业,今日轻轻葬送于汝手!”
完颜宗望倒打一耙,把自己的先下手为强说成了后下手遭殃,加上此前完颜阿骨打确实是完颜宗干一拳打晕后才不醒挂掉的——多重联想之下,四下里完颜部女真人攻击完颜宗望的势道就不由得缓了。
论嫡系兵马,确实完颜宗干居多,但完颜部女真人更多的还是中立派,这些人拥完颜宗干则完颜宗干强,拥完颜宗望则完颜宗望胜,此时被完颜宗望一言动摇了人心,形势顿时变化。
完颜宗望居高临下看得分明,心中大喜,跳下树来身先士卒,直取自家亲兄长,周围女真人虽多,却只是虚声呐喊,并不来阻路,而且有意无意间,反倒把完颜宗望嫡系人马护驾的脚步给堵上了。
对已经胜利在握的完颜宗干来说,做梦也想不到兄弟还藏着这么一手。当日他亲手在完颜阿骨打脑袋上擂了一拳,多少人亲见,万万抵赖不掉,如今被完颜宗望以此为借口攻击,完颜宗干跳进涞流河也洗不清。
胜负就在此一时间逆转,完颜宗望勇不可挡,领着自己心腹硬桥硬马地把完颜宗干的本阵搅了个粉碎,最后亲手斩下了大哥的人头。群龙无首,宗干之众尽降。
尘埃落定,完颜宗望慷慨流涕:“我可不是想当大金国的皇帝,只是因为我阿玛死得太冤,此仇不报,不当人子!今日国贼已除,我自当退位让贤!”
马上跳出是非人:“此处之贤,还有哪个能贤过二王子的?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