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向天上剜了一眼,又向东京开封府方向剜了一眼,深深叹息了一声。
唐牛儿见西门庆这一瞬间,眼中都是凶厉之se,忍不住心里打了个突儿,不敢再追问下去,只是暗暗思量:“却不知大官人这等降世的天星,却又有甚么血海深仇了?”
一路晓行夜宿,这一ri西门庆和唐牛儿终于回到了清河。一进南城门,就听到前方有一片喧哗之声,中间又有哭声甚是凄惨。这正是:
世上若无不平事,人间何多切齿人?却不知清河县中又有何事发生,且听下回分解。
1。74 打抱不平
现在的西门庆,管闲事已经管上了瘾,听到那边哭泣的少年嚎吼得凄惨,便不由得起了个“路不平,旁人铲,事不平,旁人管”的心思。
说实在的,在这清河县的一亩三分地上,西门大官人想管却管不起的事情,还真不多见。
当下勒住白马,一耸身站在了马背上,从人群外向圈子里观看,先不由得便笑了:“才说离了郓城县,没想到一回到清河,就碰上了郓哥儿。嘿嘿!这几天和这‘郓’字儿可有缘得紧呐!”
原来,人圈子里哭泣的少年正是郓哥。这郓哥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因为他是他老爹在郓州当兵的时候生养的,所以就取名叫做郓哥。这些年他老爹年纪也大了,当兵那些年攒下的暗伤隐疾也一起发作,不能干重活不说,还常年卧床。幸亏这小郓哥生得乖觉,走街串巷的,靠着卖些时新果品谋生。西门庆见他有孝心,时常赍发他些度ri的盘缠,地府还魂后,看觑得这小厮越发好了。
郓哥一边哭叫着:“两位大爷,还我果子!还我果子!”一边跪在地下扯住了两个人的衣服不放。那两个人一边嘻笑着,一边抄了郓哥的果篮儿,你一口我一口的啃着篮子里的果子,好吃的,就多咬两口,碰上不对牙口的,随手便扔,只眼见的工夫,郓哥的果子便被他们糟蹋了许多。
西门庆看那两个人时,一个也不认得,便跳下马背,拉了拉一个踮着脚尖儿往人堆里看的长人的衣袖,问道:“李四哥,那两个欺负郓哥的人是谁?清河县的游手捣子里头,只怕没他们两个的名号?”
那李四哥回头一看,“哎哟”一声,急忙行礼:“我当是谁,原来是星主大官人回来了!大官人您不知道,自您出门游历之后,咱清河县缺了大神坐镇,这外面的孤魂野鬼就都敢晃进来了。其中有两个最强横的,喏——”
李四哥说着用手分别指点——“那个长瘦些的,叫草里蛇鲁华,那个肥胖些的,叫过街鼠张胜。这两个狗男女,都是好拳棒,就在前些ri子,他们从外地到了咱清河县的南瓦子,一顿打,把咱们本地的游手捣子都打服了,没奈何,只得认他们两个做大哥。这两个贼厮,从此自称是咱们清河县里的甚么‘城管’,整天在街上横行霸道,见吃的就拿,见喝的就抢,大商大铺他们也不敢去侵扰,倒霉的就是象郓哥这样的小本儿买卖了!”
唐牛儿在旁边听着,愣愣地问了句:“官府也不管?”
李四哥转眼将他从头到脚一瞄,见他风尘赴赴的,牵着个瘦驴,一副外乡人的傻狍子相,便冷笑道:“官府?那帮狗cao的早让这鲁华张胜买通了!这两个贼厮抢了东西来,倒有一半儿落进了那些衙役皂隶的口袋,管?你可见世上有谁人自己挡自己财路的吗?”
正说着,那草里蛇鲁华被郓哥揪衣服揪得腻烦了,丢开了掌中果子,便把手一举:“小杂种!还不放手?”
西门庆冷眼看着,见这家伙手掌上一层老茧,拳锋都磨平了,倒是个有料的练家子出身,唯恐郓哥在他手上吃了苦头,便大喝一声:“住手!”一个旱地拔葱,跃起有八尺高下,从围观众人的头顶上跳进了圈子里。
这一下,鲁华、张胜、郓哥,还有围观的人,都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是西门庆时,突然间四下里同声喝彩:“好哇!原来是星主大官人回来了!”
郓哥更是眼前一亮,放开了鲁华张胜,扑到西门庆身前跪下,哭道:“星主大官人给小人作主,这两个狗贼抢了小人的果子,吃的吃,丢的丢,他们糟蹋的可都是小人用来养赡老爹的命血呀!”
西门庆一把拉起郓哥,冷笑道:“哭什么哭?跪什么跪?起来说话!象你这样没一点儿刚骨志气只会哭泣跪人的小子,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也只是个卖果子、被欺负的命!”
看着郓哥唯唯诺诺的样子,西门庆恨铁不成钢的数落道:“你出自己的力,吃自己的饭,不坑人,不短人,为什么要乖乖低头吃这两只畜生欺负?你身边也常带着削水果皮的锋快刀子一把,刚才有拉扯这两只畜生的工夫,裆底下一人两刀,也对付过他们多时了!还用得着你在我这边掉泪下跪吗?”
郓哥小脸煞白,嗫嚅着道:“星主大官人,我家里还有老爹,若我杀了人不打紧,老爹谁来养活?”
西门庆叹道:“我不是教你去杀人,而是让你心底长一点儿志气!要知道,你越是逆来顺受给他们下跪,那些禽兽豺狼就凌逼得你越紧!若你自己给自己心里添些胆勇,便是此刻忍一时之气,但你只须盯它们一眼,也能让这些畜生午夜梦回时,心惊胆落!这一点志气,你可有吗?”
四下里鸦雀无声。西门庆突然伸手,指着四周围观之人的鼻子,猛喝道:“这一点志气,你们可有吗?让一小撮畜生横行在我清河大地上,大家却眼睁睁地袖手旁观,说来岂不好笑?若大家都有这一点志气,也早扒了这些畜生的皮多时了!”
在西门庆的指点下,人群瑟缩着,悄悄后退着,但还是有不少汉子把腰直了起来。
西门庆回身面对着草里蛇鲁华和过街鼠张胜,冷笑道:“大家须记住了——在这个世上活,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杀贼之志不可无!”
突然间,众人轰雷一样喝了声彩,彩声直冲青霄,响彻行云,人丛中的青草蛇鲁华、过街鼠张胜面如死灰。
青草蛇鲁华心想:“不能再让这西门庆煽动人心了,否则,到最后哪里还用得着他出手?只是周围每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我们俩弟兄淹死!”
心里想着,肩膀微微一斜,碰了过街鼠张胜一记。张胜和鲁华搭档多年,蛇鼠一窝之下心意相通,当场就明白了鲁华的不言之意。他向鲁华点点头,二人同时上前,朝着西门庆深施一礼,鲁华媚笑道:“西门大官人,却不知你身后之人是谁?”
西门庆闻言一回头。就在这一瞬间,鲁华张胜急扑而上,四臂挂风,直击西门庆肩井两肋。他们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必须在众人面前把西门庆收拾下来,杀鸡儆猴之下,还可以虎威不倒,全身而退,否则要想安出清河,只怕是难如登天。
因此鲁华张胜四臂齐摇,已经是卯足了全力,在他们这卑鄙无耻的一招“二鬼拍门”之下,曾经伤过江湖上不少成名的英雄好汉。
西门庆一回头见身后无人,便知中了jian计。耳听背后恶风不善,想也不想,腾身跃起,一个倒空翻,从扑来的鲁华张胜拳锋上折了过去,反倒落在了二人身后。
在郓城县这段ri子,西门庆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朱仝、雷横研习武艺,一番砥砺之下,身手反应,均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鲁华张胜之辈哪里能暗算得着他?
鲁华张胜一击无功,暗暗心惊,转回头又猛扑过来,心中都存了万一的指望:“这西门大官人说不定只是身法了得,真拼起拳头来未必是我们兄弟的对手!”
见拳头迎面击来,西门庆双手齐出,一把抓住了二人的腕脉,手上借力猛拗,要把这两个家伙拗得自己跪下来。谁知他只顾双管齐下,却忘了力分则弱,鲁华和张胜又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非等闲泼皮无赖可比,一感觉到手上力道不对,二人和身扑上,双手牢牢搬住西门庆单手,三方六臂交加,开始较起力来。
西门庆暗暗懊悔:“看来我的临敌经验,实在够呛,刚才放着多少克敌制胜的机会,都被我轻轻错过了!”
就在三人牛一样顶在一起分拆不开的时候,突然人群外边有人一声大喊:“谁敢在西门仙兄面前撒野?”这正是:
世上沧桑谁做主?人间笑傲我为魁。却不知那打抱不平之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1。75 贼子鼠窜
听到有人为西门庆助威,周围人群左右一分,现出一人,原来却是武大郎。
武大郎成为地厨星,已将近一年了。在这段ri子里,他的社会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他挑着炊饼担子走在清河县的大街上,再没有一个人敢下眼觑他,就是连李知县一县之尊见了他,都要下了轿子,招呼一声“武大兄”。
虽然感觉到自己已经登上了人生的顶峰,但武大郎却是个憨厚的,既不学那些轻狂人家,有了钱就去花天酒地,也不学那些心理变态的,仗着势就去踩人灭人。他还是每天做好自己的炊饼,然后就担起炊饼担子,走在自己已经走了快三十年的清河县道路上。
每天这个时候,武大郎都要担着自己亲手加料jing心制作的特供炊饼,去清河南门外玉皇观里给西门庆一家祈福,风雪无阻。人,是不能忘本的!
今天,今时,又走到熟悉的南门,却看到一圈人围在那里,随意一问,才知道是大恩人西门庆回来了!而且正在为乔郓哥打抱不平!那还有什么犹豫的?武大郎自然要攘臂从之,因此才有了那一声大喝——虽然咱生得矮,但放屁也是添风的!
人群一分,武大郎挑着炊饼担子直冲进去,一眼看到西门庆正被鲁华张胜扭成一团,心中又惊又怒,大叫一声:“两个狗贼还不放手?”抽出扁担,抡圆了就是劈头一下。
虽然是以一敌二,但这时的西门庆已经占了上风,他舌抵上牙膛,叫丹田一粒混元气,周身充沛的真力如chao生云起一般,贯注于双臂之上,那鲁华张胜虽有几分本事,却怎能抵挡得住?再被武大郎的怒喝声在背后一吓,二贼更是心虚胆寒。
他们虽然在弱者面前装得强凶霸道,但内心深处,他们知道自己是虚弱的,他们最怕周围的弱者团结起来,那时只要众人齐心协力用劲一推,他们这些泥足巨人就得轰然摔倒,被累积在身上的曾经罪孽压得粉碎。
武大郎的怒吼先声夺人,心一乱,鲁华张胜更是支撑不住西门庆双臂上传来的压力,“扑通扑通”,二人同时被压得跪倒在地。
西门庆以力碰力,硬生生的挫败了这两个jian狡之徒,心中正得意间,突然头上“蓬”的一声,已经吃了一扁担。
原来,鲁华张胜二贼一跪之下不打紧,武大郎那一扁担失了目标,一时间收手不住,反打到处于同一水平的西门庆脑袋上去了。
虽然万幸武大郎身材短,扁担也是特制的小巧jing致,再加上西门庆全身上下,真气鼓荡,而且扁担也没有打到百会、上星等要穴,但西门庆还是被这一扁担砸得摇摇yu坠,眼冒金星,只会捧了头念经:“阿弥陀佛啊无量天尊!自汉唐以来,未曾有这一扁担!”
围观众人先见西门星主做翻了鲁华张胜,正要喝彩时,西门星主却又被武星主一扁担打成了摇摇晃晃的不倒翁,大家这一声彩便喝不出来,哽在嗓子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好不难受。
鲁华张胜本来已经被西门庆收拾得一败涂地,但突然间形势逆转,西门庆吃了武大郎一扁担,把拗着二贼胳膊的双手松开了。鲁华张胜对望一眼,二贼心意相通,一骨碌身子,连滚带爬的,就朝人群外面溜去。
围观众人此时都已经被西门庆一番言行激发出了胆勇之气,眼看二贼想溜,一声喝,众志成城之下,声如雷震:“害民贼子哪里走?”
鲁华张胜只吓得瑟瑟发抖,草里蛇已经成了癞皮蛇,过街鼠真的成了过街鼠,民众觉醒后爆发出的百倍勇气,又岂是他们这些跳梁小丑可以担当的?
鲁华张胜背靠着背,互相倚仗着,才能直立不倒,若只是一个人,这干se厉胆薄的贼子早就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叔叔大爷的乱叫饶命了。
危急时刻,鲁华贼眼一溜,却发现武大郎扶着被扁担砸得头晕眼花的西门庆,正跪在那里哭着喊着:“大官人,你没事?千错万错,都是我武大郎的错!我该死!我该死啊!”一边哭骂着,一边连搧自己耳光。
鲁华心中一动,一个箭步扑上去,如恶狗扑食一般,揪住了武大郎的衣襟,将他高高地举了起来,在身前一挡:“你们谁敢过来?”
西门庆此刻还在患着扁担后遗症,双眼连焦距都对不准,哪里能阻止这鲁华劫夺人质?武大郎被揪着举在半空,两条小短腿乱踢,更是身不由己。
旁观者中便有人叫了起来:“使不得!这是武星主!”
张胜便跳到鲁华身前遮护:“我们弟兄也认得这是武星主!不过今天老爷们被逼得急了,管你什么文星主武星主,谁挡老爷的道路,鲁兄弟你就一把捏死他!”
鲁华狞笑一声,把手伸到武大郎脖子上只一叉,武大郎的舌头便吊了出来。
围观众人纷纷指着鲁华张胜痛骂,但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鲁华和张胜耀武扬威地提了武大郎,在人丛中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波分浪裂。大家虽然恨苦了这两个贼子,但武星主既然落在了他们手中,却都是投鼠忌器。
西门庆捧着还在作疼的脑袋,勉强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身边天花落不尽,处处鸟衔飞,不得不又把眼睛闭上了。他一推身边的唐牛儿,低声吩咐道:“让那两个狗贼放了人,咱们就放他们走路!”
唐牛儿便叫道:“你们两个狗贼听了,西门大官人有言在此,只要你们放了武星主,我家大官人就放你们走路!”
张胜知道武大郎是清河县里的名流,若真的绑了他去,必有天大的后患。听到西门庆做出了承诺,便低声问鲁华道:“兄弟,你看如何?”
鲁华眼珠一转:“大哥,此事必有蹊跷。那西门大官人只应许了他放咱们走路,却没说旁人如何。若是周围这些杀千刀的老百姓不放,那又有个屁用?所以这武大郎可是咱们兄弟的护身符儿,在离了这清河之前,是万万不容有失的。”
张胜恍然大悟,点头道:“这西门庆真是狡诈!若不是兄弟jing明,咱们都得上了他的大当!”
两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贼子,提着武大郎,一步一步退向清河南门,人群在后面一步一步逼着,口口声声只是让两个贼子放人。就在这时,却听南门外一声大喝:“两个恶贼,还不给我放手?”这正是:
莫道世上多歧事,谁言人间少英雄?却不知来者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1。76 又一条好汉
“两个恶贼,还不给我放手?”
这一声突如其来,借着城门洞的回音,如雷动于九天之上,几有震惊百里之势。草里蛇鲁华全部心神都贯注在步步紧逼过来的民众身上,背后突然响起的这一声大喝,几乎把他唬死。身子一颤,手指一松,手里揪着的武大郎已经落地。
过街鼠张胜同样吓得心胆俱裂,猛一回头,却见身后黑黝黝好一条大汉,因城门洞里光线太暗,也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
张胜壮着胆子大叫一声:“你是何人?”
那人冷笑一声:“是你老爷!看拳!”说着,闪电般伸左手一领过街鼠张胜的眼神,张胜急忙伸双手在上三路一格,中路却露出了好大破绽,那那汉子抢上一拳,正打在肚子上,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