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纹龙史进摊手道:“小弟上山亦晚,却不省得山寨里有个甚么燕lang子!”
红脸汉子便扭头变脸道:“好你们两个小黑脸儿!竟然敢消遣本大爷?你们胡骗什么燕青燕白,本大爷光棍眼里不揉沙子,须瞒不过我去!弟兄们!把这两个冒认皇亲、招摇撞骗的小黑脸儿给我揪下马绑了!”
他左一个小黑脸儿,右一个小黑脸儿,折美鸾听着大不是滋味儿。麟府路风冷沙重,折氏双姝又常年在战场上浴血拼杀,肌肤自然比深闺碧玉来得粗糙些,再加上连着几天没日没夜的赶路,容妆惨淡是必然的。但女孩子爱美本是天性,沙场巾帼和深闺红粉都没甚区别,听红脸汉子言语中好生无礼,折美鸾心中已是大恨,当即冷着黑脸拔出雁翎刀,厉喝道:“你这厮,满口胡吣!借你一百个胆,你敢上来试试?”
一见她亮了兵刃,红脸汉子哈哈一笑,也闪电般掣出一条枪来,扑楞楞一抖,人面枪缨相映红,喝道:“天下还没本大爷不敢之事!小黑脸休走……”
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听折美凤一声大喝:“慢!我姐妹此番有事送信,无心伤人,且请三奇公子西门庆前来说话!否则误了大事,只怕某些孤陋寡闻之辈担待不起!”
红脸汉子闻言怒从心头起,冷笑道:“西门庆哥哥一军之首,岂是想见就能见的?你们……等等!”
他脸上的神色突变古怪,瞪大了眼睛指着折氏双姝道:“你们……你们自称姐妹——你们原来是女的?!”
折美凤冷冷地道:“怎么?瞧不起女人吗?”
原来英武男儿是英武巾帼!红脸汉子闪电般把掌中本来杀气腾腾的长枪藏在了身后,堆起了无辜的笑容道:“不敢!不敢!”这时再仔细一看,两个美眉皆是长身玉立,虽然生得黑了些,但黑得飒爽,黑得俏丽——红脸汉子心中喝彩:“她们的人品,原该比我高明百倍才对!”
这时,九纹龙史进上前道:“在下梁山明教征西联军先锋官九纹龙史进,这位兄弟是……”
不等史进介绍,红脸汉子已经抢着道:“小生阚松,字万林,小名小龙,因使得一路好乱披风快枪,又号北风乱飞,是明教五行旗烈火旗掌旗使。小生我三岁就练武,四岁就成名,五岁闯荡江湖,六岁打遍江南没有对手,七岁时江南好汉异口同声送我一个美号,叫做大宋无双的小剑客——为盛名所累,小生今年二十七岁属大虎的,到现在还没娶媳妇呢!”
周围梁山喽罗明教弟子一听,“嗡”的一声全乐了,心道这阚旗使脸皮可够厚的啊!你娶没娶媳妇,关人家两位才见面的姑娘什么事儿?也来这般说嘴?
折氏双姝听这阚万林言语轻薄,心下均是大怒,当下折美鸾收起雁翎刀,正色向阚万林一抱拳,恭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宋无双小贱客阚怂兄在此,却是我走眼了。常言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今日一见,方知阚兄大名名不虚传,吾姐妹敬服!”
阚万林只当这美眉莺声燕语说的全是好话,浑身骨头都轻了三十两,当下温文尔雅地道:“哪里!哪里!却不知两位姐姐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去向何方?若有叫小生帮忙之处,只管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折美鸾心底磨牙霍霍:“我倒想你现在就去死,你肯吗?”她正绞尽脑汁地思忖着怎么样才能再接再厉地阴损这阚万林两句时,折美凤已经道:“我姐妹来自河东麟府路府州,我叫折美凤,这是我妹妹折美鸾,我们有要紧书信,要面交三奇公子西门庆!”
阚万林心底欢喜赞叹道:“折美凤?折美鸾?果然是人如其名,好一对美丽的鸾凤,堪配君子——不过,折美凤折美鸾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是江南人,除了这次征西,足迹不过长江,自然没听说过——九纹龙史进却已经吃了一惊,失声道:“莫非是力抗西夏的折家将中人,号称‘麟府双姝’的折美凤与折美鸾吗?”
折美凤心下暗暗得意,但还是抱拳行礼道:“吾姐妹虚名不敢有辱君听!”
史进连连作揖:“失礼失礼!原来是折家将双姝至此,却是吾等忒怠慢了!杨春兄弟,快快飞马往中军报信!”
白花蛇杨春是史进副将,答应一声后,催马去了。史进这才道:“贵客远来,不敢失礼,便由小将恭送二位女英雄往中军!”
话音未落,就听旁边一声大喝:“且慢!”
众人侧目间,就见阚万林已经一身正气,满怀豪情地站了出来,慨然道:“史进哥哥,你是咱们征西军的正先锋,先锋先锋,有事先行,若不先行,还叫什么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正事,你当仁不让;这肃迎大宾,恭送贵客的琐事,就交给小弟我!”
史进听了,哭笑不得,他这几日和阚万林相处下来,已经知道这货虽是个好男儿,但想媳妇已经想得走火入魔了,今日既见了折家姐妹,如何肯放过这天赐的逢迎讨好的机会?
摇了摇头,史进心道:“麟府双姝武艺高强,心骄气傲,也不知多少想要抱得美人归的家伙在她们姐妹那里碰了钉子——今日不是我小看你小阚,你想追到这俩姐妹?难啊!”
不过看阚万林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史进就知道这家伙已经是老房子着火,烧起来就没救了。现在出口劝他,反而多结无谓的冤家,索性顺水推舟:“既如此,便偏劳万林兄弟了!”
“好勒!史进哥哥你就瞧好儿!”阚万林一语双关的同时,向着史进使了个男人间才能心领神会的眼色,史进向他点点头,心中却叹道:“可怜的万林兄弟!又要碰上钉子户了!”
于是在阚万林的殷勤招呼下,麟府双姝穿军而过,迎向西门庆中军。一路上,折美鸾牢牢记着阚万林的旧帐,丝毫不假其辞色,折美凤则在敷衍着阚万林的同时,密密地套他的话,阚万林老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折美凤问:“却不知,梁山明教的这一路联军何以名为征西?”
阚万林便慷慨作色道:“叵耐宋朝昏君,割我中华之地于西夏,是可忍孰不可忍?在下得知后,怒不可遏,遂向敝教方腊教主和西门庆哥哥慷慨陈词,誓不与西贼并立于天日之下!两位哥哥见我有击楫中流之志,大壮之,遂起联军五万,令小弟为副先锋,往击西夏,复我边疆!”
西门庆方腊奋起征西,阚万林慷慨陈词,这些都是有的,阚万林这番话中并无一字虚言——只是前后顺序被颠倒了一下,听起来倒象是因为有了他阚万林的慷慨陈词,所以西门庆方腊才不得不兴兵征西一样。
折氏双姝当然不会去计较这些细节,但听到这五万精兵是打西夏去的,二女就欢喜不尽,心中均想:“只消将这一路人马搬到麟府路,何愁西贼不退,家乡不保?”
当下折美凤接着问道:“大队行军,必有根本——却不知贵军至西陲后,将以何处为行营?”
阚万林嗓子一痒,便引吭高歌了两句“兴兵不向别处去,铁流千里卷河东”,显了一显自家文艺方面的才华,然后才正色道:“此次西征,为保证粮道,因此大军将以河东太原府为行营,背靠河北,手辟西疆,稳健进军,直取西夏兴庆府,却是围而不攻。西夏四处开花侵我国土,首都兵力空虚,一闻有警,各路只好千里回援,跋涉到兴庆府下时,必已兵疲马渴,力竭不能兴——正好今日灭三千,明日灭八百,次第收功,榨尽西夏军力后,边疆失地不攻自复——这是西门庆哥哥亲自制订的军略,在下不才,也在其中指点了不少关键所在。”
老天作证,阚万林并没有说谎——军议之时,他做为一个江南路痴,确实指点着地图,就河东太原府、西夏神勇左厢军等关键所在,提出了“怎么走”之类西门庆必须加以重视的问题。
阚万林这么一说,折氏双姝倒也肃然得有些起敬了,再加上河东太原府和麟府路相距不远,救兵朝夕可至,二女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折美鸾便合什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府州终于可以无恙了!”
阚万林心思灵动,听她这么一祝祷,就已经猜到了她们姐妹的来意,这家伙便暗想道:“我何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叫她们姐妹伏我?”这正是:
只道真心迎娇客,又说假话泡美眉。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章 兴兵却向何处去?
拿定了泡妞的主意,阚万林便煞有其事地说道:“虽然我军已经制订了以太原府为中心的战略,但是——”
凡事最怕但是,折氏双姝齐声追问:“但是怎样?”
阚万林叹了一口气:“——但是不久前传来消息,说有老将种师道虽败不乱,聚各路败逃宋军四下游击,如今被西夏太子李仁爱引大军围在永兴军路庆州城。种老将军是个好官儿,天下谁人不敬?一听他老人家有难,众将便纷纷请令,要弃河东路,而往永兴军,西门庆哥哥正深思之!”
折氏双姝默然。如果西门庆真下令弃河东而取永兴,那时可就与麟府路天悬地隔,远水解不得近渴。
阚万林乘机便问道:“两位姐姐可是心忧故乡,来请救兵的?”
见折氏双姝点头,阚万林便拍着胸脯下说辞道:“小弟虽不才,甚蒙西门庆哥哥看重,所献计策无有不从——既是两位姐姐千里投名万里投主而来,岂有不令你们见个真佛去的?搬兵之事,尽都包在小弟身上,包管让大军兵进河东,以解麟府路之围!”
听他把话说得如此之满,折美凤重新上下打量其人,直看得阚万林都忸怩起来了,才问道:“你我素昧平生,何以如此相助?”
阚万林精神一振,正要乘机大下说辞,弄些入耳擒心的甜美话儿调和过去,却不防马蹄声响,迎头撞来了报信的白花蛇杨春:“阚旗使,四泉哥哥亲身带队,迎接折家将贵客!”
这一下好不扫兴,阚万林心道:“我把你这条一千年也蜕不得皮的白花蛇!活该你泡万世的药酒!老子好不容易寻下个机会,又让你给撮弄走了!真真气杀我也!”
不过这时也顾不上生气,眼看前方旌旗招展,绣带飘扬,西门庆引中军将到,阚万林急忙低声对折氏双姝叮嘱道:“二位姐姐,见了我家元帅时,且休乱说搬兵话,若是被西门庆哥哥救老种将军心切,一口回绝你们,倒弄得两下里僵了,轻易回转不得——且待小弟寻个空儿,下些说辞,那时便大事成矣!”
折美鸾听了此言,心下一时六神无主起来,转头向姐姐看去,折美凤却和她抛个眼色,折美鸾于是垂头不语。
却听前方号角声吹起,门旗开处,抢出十余匹快马来,看来就是西门庆引人到了。折美凤心想:“这阚万林之言,却不可全信。想那三奇公子打平赵宋,威名天下共知,岂会是偏听偏信之人?我偏要当面问他一个清白!确实,种老将军天下人望,不能不救,但纵然搬不得大兵前去,看在妹夫燕青面上,求得一支偏师也好,只消能分得西夏军势,府州城便可保守!”
她在这边思忖,那边西门庆已经遥见折氏双姝身影,当即翻身下马,提气扬声道:“在下西门庆,引梁山明教众英雄前来迎接折家将贵客!”
听西门庆这一嗓子虽然并不高亢,但是绵绵密密,虽在行军阵中,处处杂音绕耳,依然是听得清楚明白,足证其人修为深厚,内力了得。折美凤好不佩服,心道:“这一身好功夫倒也罢了——如今的三奇公子正是颠覆了赵宋王朝,身价倍增之时,却还能如此屈己待人,抢先下马迎候我姐妹女流之辈,可见其能成大事,绝非偶然!”
当下将妹子一拉,二女亦下马步行而前。阚万林下马随侍在折家双姝身后,一溜指点:“西门庆哥哥左边那一位是灌口二郎神武松,景阳岗的打虎英雄,右边那一位是曾经倒拔垂杨柳的花和尚鲁智深。后面那两位是兄弟俩,重甲步军的统领,有名两头蛇解珍和双尾蝎解宝……那边是我明教豪杰,四**王中的厉天闰,巨木旗掌旗使小养由基庞万春……”
说着话,已到近前,当下两家互致问候,将“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的客气话说了又说之后,折美凤终于开门见山问道:“却不知三奇公子一路行军,欲向河东路?还是往永兴军?”
西门庆向阚万林瞥了一眼,笑道:“军机森密,不可令闻于四方——还请贵客见谅。”
阚万林被西门庆这一眼看得面红耳赤,好在他本身就是红脸汉子,倒也显不出来,只是心中暗暗发狠:“今后就是碰上王母娘娘的七仙女,老子也不会泄漏军机了!”
折美凤暗叹,果然,西门庆能荡平天下,是有其道理的。于是拱手道:“实不相瞒,吾姐妹今日至此,是想要搬救兵,解麟府路西夏之围的。还望三奇公子实言告之,以安远人之心。”
西门庆这才点头:“既然如此,便说了也不打紧——好教姑娘放心,我们梁山明教联军将直发河东太原府,可为麟府路后殿,府州城可无忧矣!”
折美鸾听了雀跃道:“好啊好啊!只是——种老将军被困庆州城,岂可不救?”
西门庆道:“种老将军素能得众,庆州城中又有积贮可资军食,虽是以寡战多,必能坚守。待我破得西夏东路军,庆州之围自解,不必去救。”
折美凤心下大定,当下转头去看阚万林时,阚万林早已把头一低,身形如灵猫小鼠般出溜到了厉天闰身后,再不露头。折美凤悠然道:“书曰: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今日方明矣!”众人听了愕然不解,折美凤则笑而不言。
送上折小青、折可求书信后,也算了却了心头大事。心弦一松,长途跋涉的折氏双姝不觉已是星眼困顿,睡意朦胧。西门庆也不多话,便令孙二娘、铃涵引她姐妹去女营安歇。自神医安道全上梁山后,西门庆设了医疗队卫生兵兵种,招募了一批胆大心细的女子为军医护士,是军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目送风景离开,厉天闰便把缩在自己身后的阚万林揪了出来,笑问道:“北风,你又花言巧语,欺哄人家姑娘了是不是?”
阚万林叫起撞天屈来:“厉大哥你怎的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未等他辩解完毕,庞万春便抢白道:“什么清白?刚才人家姑娘都说了——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北风你已经被揪出来吊着打了,还说没有欺哄吗?”
阚万林便涨红了脸,叫嚷道:“欺哄……欺哄……读书人的事,能说是欺哄吗?”跟着便是一番之乎者也的大掉书袋,甚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甚么“今我来兮,雨雪靡靡”……众人便都笑了起来,四下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锐金旗掌旗使王寅见阚万林白话累了,递了个水袋给他。阚万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帮坏蛋堆里还是有好银呀!
就当他仰头灌水的时候,王寅问道:“北风,你出口就成章,学问必然是极好的了?”
阚万林听了,矜持地把水袋从嘴边拔下来,仰起了红脸,露出了“小生何须置辩?事实本就如此”的样子,清高孤拔的神情不可一世。
王寅突然将军:“既然北风你学问这么大,为什么还压不住你堂兄阚悦阚左使阚老师呢?”
这一下直中要害,阚万林丢开水袋,抱着喉咙剧烈咳嗽起来,仿佛刚喝下去的水都化作了七心海棠的猛毒正在祸祸他娇贵的气管食道。周围众**笑着赶紧上来给他抚胸捶背,阚万林眼泪终于咳下来了——这帮孙子实实在在没一个好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