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西门庆,再看看钦宗,长长地吁一口气,还是坐了下去。
西门庆命人拿着名单唱名,应声者皆放起入座。好在名单不长,只念了二十多个名字,名单就完了。
西门庆叹口气,一个偌大的朝廷,几百号官员,只有二十余人称得上清廉,这个朝廷,也就可想而知了。
放眼往下看,以蔡攸、梁师成、杨戬、王黼为首的一众奸臣都是身娇肉贵,上位后从来没受过苦楚,现在被梁山加以特供待遇,一个个哪里忍受得住?早已哼哼叽叽,呻叫哀呼起来,人人丑态毕露。
西门庆冷笑一声,向钦宗和坐着的宋臣道:“我承诺五日后退出东京城,此言我自当做到,你们君臣尽可放心。”
钦宗等人都松了一口气,西门庆又笑道:“不过,这些奸臣我要审判,五日虽然不够,但车到山前必有路,嘿嘿,咱们慢慢来!”
听西门庆笑得神秘,其中似乎藏了甚么门道,钦宗吃一堑长一智之下,努力揣摸起来,可惜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其中奥妙。
他费心思的时候,西门庆已经吩咐道:“派人去把这些奸臣的家都抄一抄,把他们的家属都团圆到一起,将来上路的时候,大家也走得热闹些。”
听得此言,被按倒之人皆色变。痛哭者有之,哀恳者有之,买命者有之,怒骂者有之,一时间嘈杂成了一片。
西门庆冷笑一声:“除了菜油,都给我押下去!”梁山士卒老鹰捉小鸡一样把这些官儿们提走,只扔下蔡攸一个,帐前的世界顿时清净了。
西门庆拉长了声音,学着影视里贪官问案一样——没办法,清官也能演成贪官——向蔡攸道:“你就是蔡京之子菜油吗?”
蔡攸咬牙不答,西门庆微笑道:“给蔡学士熟熟皮子。”
一阵醇香飘过,底下已经端上来一锅沸腾的菜油,作势要往蔡攸身上浇。君子不吃眼前亏,蔡攸马上就决定做君子,于是大声叫道:“在下正是蔡攸,大人有话请问!”
西门庆叹息一声:“何苦来哉!”挥手止住即将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菜油,这才问道:“菜油啊!你们父子作的孽,我这里和老百姓心中都给你们记着帐,也就不必多说了。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取名为菜油,结果害天下百姓都没有菜油吃,如此大罪,你敢否认吗?”
蔡攸听着,匪夷所思,钦宗等旁听席上的人也无不愕然。蔡攸和他爹蔡京一样,都是巨贪,问他贪污详细,那是对的,怎么却拿名字取笑起来了?
“果然是草寇啊!”钦宗君臣心中皆感叹。一想到自家就输在这个草寇的手里,钦宗就觉得胸底翻江倒海。
蔡攸也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西门庆却等不及了,把脸一沉:“小*养的,竟然敢藐视本官?问你半天,怏怏不睬,岂不是反失上下?来人啊!给我拣头号大棍,揍这个不长眼的奴才四十记实的!”
旁边的梁山士卒答应一声,提起军棍扑上来,也没那个兴趣去扒老爷们儿的裤子,直接抡开棍子就上了。蔡京父子,民皆痛恨,因此这俩掌刑的下手加倍给力,四十棍下去,蔡攸被打得死去活来,昏而复醒,醒而复昏好几次。他生来就是娇生惯养,锦衣玉食,挨过的棍子最大就是幼年背不出书时的手板,哪里吃过这等大苦头?
四十棍后,好不容易回醒过来的蔡攸觉得自家的两只腿都快被打没了,蔡君子马上决定西门庆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因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就听西门庆问道:“菜油,本官打你可有冤屈?”
蔡攸沙着惨叫哑了的嗓子道:“回青天大老爷,打得不屈不冤!”
西门庆向着旁边的铁面孔目裴宣、圣手书生萧让、丧门神鲍旭等人道:“你们看,贪官都似这等贱骨头,不打如何能服?”
众人都笑着凑趣儿:“大人说得是。”
西门庆过足了官瘾,这才向蔡攸道:“菜油,既然你知道本大人打你不冤,还不把你假名行凶,迫害天下百姓没有菜油吃的罪行给我从实招来?”
换个别人,又要卡壳,再吃四十大棍了。但蔡攸是谁?他是蔡京的儿子,家学渊博,也算天下的一个文章头儿,胡说八道,张嘴就来。
于是,蔡攸顺着西门庆的话风,编出一篇菜油传奇来,说他自己如何借道家的邪术,起了个蔡攸的名儿,然后借此名作法,把天下百姓的菜油都摄了来,害天下老百姓都没菜油吃,只好变成老鼠去偷灯油……其荒谬古怪处,别开生面,另具一功,西门庆听得连声叫好,心说此人若生在二十二世纪,不用贪污,写网文也能成大神。
终于,故事讲完了,蔡攸也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那四十大棍实在是忒难挨的。西门庆吩咐道:“把这菜油拖下去,交给安神医,在下油锅前,不许他死!”
梁山士卒答应一声,扶了蔡攸去了。
西门庆这才把脸一变,正色向裴宣诸人道:“这就是刑讯逼供,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连菜油都能变成传奇,还用说别的吗?立法者岂能不慎之?”
裴宣虽然点头,却疑惑道:“公之意,欲废刑讯逼供否?若废此法,只怕天下罪犯从此有恃无恐,国乱无宁日矣!”
西门庆道:“吾之浅见——治国之道,不重严刑,实在峻法。因此立法必求森密,使民尽知,促其不敢犯;而执法须平,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此一来,方可做到以法治国,而无须依赖刑讯逼供。”
裴宣低头深思,眉头紧皱,终究还是道:“公之言,吾此刻还难索解,且待静处思之,务求所立新国法典,尽善尽美,不负万民之望!”
西门庆点头道:“其实,刑讯逼供,留之亦可,但需分类。可用于官,而不可用于民。官者,犯罪则影响民生国计,牵连甚大,若有刑讯逼供慑之,亦可寒其胆;民者,匹夫之力,大罪还则罢了,若皮毛之事也刑讯逼供起来,徒损民力,因此还是将刑讯逼供特供给官员!”
裴宣慢慢点头道:“待我独思之,众议之。”
西门庆道:“善。”随即点头向一旁听呆了的宋朝君臣笑道:“法者,国之大事,兴亡之道,盛衰之计,不可不察也——治理一国,岂是易事?须当深习之。”
钦宗听着,急忙应道:“皇伯指教得是。”心中却暗暗奇道:“莫非这些草寇真要建国立法?看起来还煞有其事的样子,却说的全是反了天地的话。什么法要使民尽知,岂不闻‘法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又说甚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却不知圣人有言‘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这等草寇之辈,粗鄙无文,还妄想建国立法,真令人可发一笑!”
只是想到方才收拾蔡攸的雷霆手段,钦宗就暗暗肝儿颤,优越感荡然无存。又想到西门庆说要把蔡攸下油锅,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钦宗拿定了主意——万万不能得罪了眼前这位皇伯。这正是:
只将滑稽引正理,且以诙谐打权奸。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章 第五天
西门庆答应宋钦宗只在东京开封府逗留五天,五天后就得退兵,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这四天中,西门庆只做了两件事——赏功和罚罪。
功很快就赏完了,但罪却一时罚不过来,因为罪人太多了,东京开封府城外每天杀人,多者三四百,少者一二个,汴水为之赤,但看样子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西门庆首先整顿的是军队。在东京城破的那个雾夜,趁火打劫的并不只有城中的游手捣子和助战百姓,梁山部分军队也参与了进来。
年初擒斩高俅后,梁山威震天下,迎来了势力的暴涨期,每天来投奔的人络绎不绝,这些投奔者中除了真正走投无路的人之外,更多的属于投机份子。
他们未必把梁山替天行道的宗旨当回事,只不过现在梁山势大,加入进去后可以顺风扯旗捞一笔。带着这种想法的人打进东京城后,仿佛掉进了钱堆里,不趁机搂一把是不可能的。
为严明军纪,西门庆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一人劫掠,最重者全队处斩,一时军心震肃。这期间军中闹了一次兵变,可惜反乱者势单力薄,就好象往大海里滴了一滴水,连个涟漪都没起就消散无踪了。
西门庆排除异己、自相残杀的丧心病狂行为,钦宗是抱持欢迎态度的,再杀得狠点儿,几十万人全死光光才好呢!可是西门庆清理完内部之后,滴血的刀锋一转,又搁到了宋朝贪官污吏的头上,钦宗顿时心痛如绞——这些人可都是他未来的班底呀!
被审判的那些官儿们,闭着眼睛拿刀砍,都砍不出一个冤枉的来,所以西门庆自然不会客气,受尽了的苦的老百姓一告一个准,死刑没跑。
为了粉碎贪官那种“死了我一个,幸福一家人”的无畏心理,西门庆采取的是满门处斩的制度,虽婴儿耄耋不赦。先杀小的,大的老的就悲痛得死去活来,然后再杀其妻妾父母,梯次而进。贪官污吏有爱子tian犊者,有琴瑟情深者,有反哺孝顺者,至此时无不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可惜报应临头,后悔也已经迟了。当其面屠尽其全家后,再把那些悔愧欲死的贪官好好送下去养息两天,毕竟杀戮之道,杀身为下,杀心为上,令其在悔痛中反复煎熬,到生无所趣时,再一刀斩之,方能略尽贪腐之果报。
当然,贪官污吏中也不乏那种六亲不认只认钱、哪怕我死后洪水滔天的奇葩,这种家伙杀尽他全家,他还乐得在阴曹地府和家人团聚呢!不过这种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他自己,所以西门庆安排剐刑虐杀对付这类人,卓有奇效。
最妙的是在这个时代,舆论对满门抄斩、千刀万剐这种做法并不反感,不会有人跳出来说你反人性、反人类,所以西门庆乐得钻这个空子,他做得心安理得问心无愧,且乐在其中。
杀人有暇,西门庆见缝插针地教育自己身边的人:“只因一时贪腐,害父母、害妻子、害儿女,满门皆尽,不孝不义不慈,至此极矣——我辈当戒之啊!”众人闻言,无不惕然点头。
行刑者,并不是固定职业的刽子手,而是军队。西门庆相信,不管在冷兵器时代还是热兵器时代,最强的士兵都是用人头喂出来的,让士兵经受血腥的洗礼,是成长的最快最佳途径。但人头是珍贵的稀缺资源,不可能无限量供应,所以值此反腐良机,西门庆下令全军参与,一来可以练兵,二来以正义的名义挥刀斩剁切削时,不会留下心理上的阴影,对于士兵尤其是新兵而言,善莫大焉。
所以行刑前,总是要开个声势浩大的审判大会。罪行一公布,群情激奋,值此时处决,就成了顺理成章的锦上添花。
杀人也是可以看出人品的。有的人对小孩儿下不了手,有的人对老人下不了手,有的人敢于杀小孩儿和老人,但面对贪官污吏那些美貌的妻妾时,手就软了——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士兵,容色坚毅,心硬如铁,刀过无头,唯令而从,不分男女老少,美丑呆萌,皆无受其惑。这些人西门庆令讲武堂都暗暗记了姓名,他们将会成为未来的重点培养对象。
每天开审判大会的时候,西门庆总要来请钦宗一同前往,去了两回后,钦宗实在受不了了,就推托不去了,幸好西门庆也不勉强。钦宗在宫中烧香祷告,盼着五日之期快快到来,好让西门庆这位瘟神爷快走,自己今生今世,是再也不想看到这位皇伯了。
第五天。
这是西门庆承诺留在东京开封府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他就得走了——当然不走也行,但那时说话不算话的屎盆子,可就要自己扣在自己脑袋上了。钦宗虽然非常希望西门庆倒霉,但他不希望西门庆倒这种霉,他虔诚地祈祷,愿上天保佑西门庆的品德完美。
西门庆没事人一样,照样审他的案,杀他的人,练他的兵——直到一个人的到来。
明教教主方腊,江南义军的首领,莅临东京开封府!
西门庆大笑迎接:“方兄来何迟也?”
当日西门庆兵围东京开封府,天下震动。江南征方腊的谭稹人马本来已是连战连败,此时听到老巢将不保,更是兵无斗心,士怀逃意,被江南义军一个冲击,就此大溃而全军覆没,谭稹也死于乱军之中,江南两浙路遂平。
捷报传到军前,西门庆派使节去见方腊,约方腊会猎于东京开封府下,方腊欣然而从,于是引精兵两万,往东京城下助战。走到半路时,突然喜信传来——西门庆已经攻下了赵宋之都!方腊听了又惊又喜,急传令卷旗曳甲而强行,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赶到了东京城下。
见了方腊,西门庆心中略有失望,他原以为方腊身为明教教主,理当是多么英武的一条好汉,原来也就是一个面孔黧黑,手脚粗糙的农民。叹息一声,西门庆问道:“方兄,却不知乾坤大挪移已至几重?”
方腊想不到初次会面,西门庆居然会考自己这种匪夷所思的问题,愕然道:“乾坤大挪移?那是甚么?”
西门庆再次长叹一声——唉!果然!金大侠写的是小说,而不是报告文学——但随即振奋精神,慨然道:“官府残酷压迫剥削,是乾为天;人民悲惨忍辱负重,是坤为地。今日方兄在江南义旗一举,吊民伐罪,人民从此翻身作主,正是重开天地,倒转乾坤,谓之乾坤大挪移,不亦宜乎?”
听了此言,方腊身边的阚悦已是忍不住连连点头,叹道:“正是此理!好一个乾坤大挪移!”
方腊也叹道:“原来如此!多谢西门公挂念,如今谭稹军已经灰飞烟灭,江南义军正在分路安抚各地,乾坤大挪移也算是功德圆满——不过比起西门公打下了宋朝的都城的丰功伟绩,我们还是惭愧呀!”
西门庆道:“甚么丰功伟绩?你我兄弟起义,只是为了天下百姓而已。打下了腐宋的都城不算功劳,让天下的百姓都安居乐业,那才是本事!”
方腊听了一拍大腿,喝彩道:“好!西门公此言,正说到了我明教的宗旨所在!”
说着话,梁山好汉见过明教英雄,双方进帐落座。阚悦问道:“西门公既下汴梁城,何不据皇宫正位以统天下,却依然屈就于此军帐之中?”
西门庆道:“皇宫虽好,民脂民膏所聚也!一火焚之,效项羽之所为,是败家子;坦然而受,从此凌驾万民,是第二个**——我西门庆既不想当败家子,也不想做**,因此皇宫收拾整理后,将会开辟为人民公园,成为万民游览之盛景。腐宋取之于民,我们梁山用之于民,也算是天理循环!”
明教众人听了皆动容。方腊长叹道:“今日方知,西门公《告天下万民书》中,无意为帝、三年竟选之言,并非虚饰啊!”
西门庆再次搬出转世天星的牌子:“在下只不过奉天意为之,为天地间增添新气象而已,非我之功啊!”
阚悦却问道:“既无意登基做主,西门公为何在与我明教起兵的檄文中,最后一句要说——‘壮我华夏,明主高张’呢?”
这句话,曾在明教高层会议时引发争论。有人说,这是西门庆自居明主;有人说,可以利用这句话,说明教才是华夏之主,以此居西门庆之上;但马上有人反对说,这是西门庆的文字圈套,若明教坦然受之——须知这篇檄文是西门庆写的,将来他口风一转,花言巧语把明教绕进去怎么办?……
争到后来,西门庆又抛出了《告天下万民书》,明教众人更摸不透檄文中那“明主”两个字的意思了。
难得相见,正好直言诘之,因此阚悦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