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一挥手,刀剑齐落,藏兵洞里一阵咿咿唔唔的想入非非声后,混浊恶臭的空气被冲淡了,新鲜有活力的血腥气统治了一切。
大局已定后,除了补刀的人,众人都集中到了封丘门上下,成败在此一举!
西门庆放眼一看,吊桥好放,城门也好开,只是还有一道千斤闸,要无声无息地拉起来却颇费工夫,以现在这些人手来说,很有些捉襟见肘。
武松、鲁智深虽然都是拔山扛鼎的好汉,但那千斤闸贴得地面死紧,连根手指都伸不进去,有力也托不起来,只能一圈一圈地在城头上绞,而绞千斤闸是个技术活,讲究各人的配合,空力大也是无用。
略一思忖,西门庆让武松和鲁智深下到城门前,只等城上把千斤闸绞起个容手的空隙来,他们就伸手进去两人合力,把千斤闸托高,城上的人再绞时就轻省多了。最麻烦的千斤闸一起,开城门放吊桥不费吹灰之力,那时点起号炮,梁山大军入城,腐宋的气数就尽皆操于我手!
在西门庆的指挥下,梁山众人悄无声息地在浓雾中忙碌起来。这时西门庆倒也不用出力,只是倚在堞楼边暗谢天地鬼神:“多亏了这一场浓雾,否则城下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城头的异动了。”
谁知还没等他庆幸完毕,就听城楼下巷子里一声空前绝后的尖叫,接着鬼哭狼嚎声大起:“来人呐!可了不得啦!咱们弟兄跟了鬼啦!救命啊!”
原来那四个送饭的厢军一去不归,其他人就不由得担心起来。禁军素来瞧不起厢军,厢军也一向妒嫉禁军,厢军做给禁军的饭菜里,没少吐唾沫、弹鼻屎,万一被明察秋毫出来,送饭的人可有的苦头吃了。
于是一帮厢军就拉帮结伙,前往封丘门这里来接应。四个送饭的因为推着板车,只能绕圈子走正路,他们这些人却是空身,轻轻松松从巷子里就兜过来了。
没想到近路抄到九成九的时候,当头的家伙一栽歪绊了个狗吃屎,后面笑倒了一片。当头的家伙骂骂咧咧站起身来,恨道:“怎么会有人鬼鬼祟祟地藏在这里?莫非是镇内运动中漏网的奸细,统统抓起来!”
结果抓起来后气死风灯一照,这帮厢军顿时吓得寒毛直竖——四个送饭的弟兄脸歪到了脊背上,虽然巧夺天工,奇于造化,但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却是无比的诡异,简直就是恶鬼附身!
于是西门庆就听到了那一声最接近于返祖现象的嚎叫。这一声嚎叫不打紧,却就此正式拉开了血色东京的序幕!这正是:
只说人心怕恶鬼,可知恶鬼在人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八章 驱神役鬼
北宋厢军的素质极差。
厢军的兵源很多是遭了水旱灾后,不得不背井离乡到处乱窜的流民,官府害怕这些人起来造反,就择其精壮,编成行伍,这就是厢军了。
这样的部队,顶多保障个后勤、维持下治安、或者在括田拆迁时武力威慑一下昔日的父老乡亲,这就顶了天了,指望他们打硬仗真的很不现实。
但是事实证明,就连维持治安,这些人也做不好,看到巷子里突然出现的死人,这些人竟然吓得魂不附体,除了惨叫,就没别的反应了,他们之所以没跑,是因为脚都吓软了,跑不动,只好把跑的力气用来嚎叫。
这些厢军尽管不称职,但比稻草人略强了一点儿——至少他们的叫声起到了报警器的作用。执行宵禁的巡逻队听到了厢军众非人的嚎叫声后,风风火火的就扑过来了,虽然他们的注意力暂时集中在浓雾笼罩下的巷子里,但发现近在咫尺的西门庆一行人只需要转瞬间的工夫。
而现在,梁山的偷城门大计正进行到紧要关头——城头上穆弘、焦挺带着一帮弟兄正在努力转绞盘,一点点地把千斤闸拉起来;城下门洞里,武松、鲁智深正四臂齐摇,把厚重的千斤闸协力托起,一帮人在他们身后持兵刃护卫——都是恨不得向千手观音借几条胳臂来使的时候。
唯一空闲的西门庆带着寥寥无几的几个讲武堂子弟飞身下城,卡住了通向城门洞城楼的关节要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候,说什么也要顶住了!只要撑到千斤闸一起,吊桥一放,信炮一点——大势定矣!
问题是,能顶得住吗?
西门庆额头上一滴冷汗沁了出来——他刚才在浓雾中看到了巡逻队武器模糊的反光——那玩意儿叫做弩!
不愧是东京城,不愧是天朝的国都,在这梁山围城的非常时刻,连巡逻的小兵都配上弩了。大丈夫不怕千军,就怕寸铁,这寸铁就是弓弩利箭,一排人攒射之下,不想死就得退,可是只消退后一步,这城门就别想开了!
西门庆后悔了,早知道应该把项充、李衮的牌手带上的,可当初他怕那些家伙万一红了眼犯起蛮性来,玉石俱焚地乱杀一气,城里的百姓可就惨了,结果到头来城里的百姓没惨,自己先惨了。
当然,现在这惨还没有正式拉开序幕,但听着巷子里尖利而惶急的警哨声划破夜空,西门庆就知道,这惨下一刻就将接踵而至。
西门庆戴上了鹿皮手套,握住了满把的铜钱镖。废话少说,拼命!人生在世,总有躲闪不过、必须一拼的时候,老子的乾坤一掷也不是吃素的!只要能给城上城下的弟兄们争取到半刻钟的工夫,赵宋的一切就将终结!
护卫在西门庆身畔的讲武堂子弟紧握手中的兵刃,脸色冷峻。他们是被西门庆精打细算出来的,是精锐中的精锐,战斗力和心理素质都极稳定,西门庆想到的他们也都想到了——但只要跟在自己尊敬的山长身边,他们就能战而不疑,死而不惑!
“快!快检查城门!”一票巡逻队一边吹着哨子一边又从巷子里冲了出来。
西门庆周身的肌肉绷紧了,一触即发。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下水道特有的丰富多采的臭味儿——井下人的老首领带着他的子弟们来到西门庆的身后。
“愿为大人效死!”井下人的老首领拜倒在地,轻轻地说道。面前这个人给他们带来了食物,和更加珍贵的尊重,关键时刻,他们愿意用生命来酬答。
西门庆回头看着这些弱不禁风的井下人。这些人终于坦然和西门庆相对视,生死关头,他们的人和心一起从暗无天日的笼牢中脱出,站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我们井下人纵然卑微,但一样有着不屈的尊严!
看着这些人闪亮的眼睛,西门庆动容了,原来,自己并不是孤军作战!
西门庆决定冒一次险,于是他对井下人首领道:“你们听我说……”
巡逻队虽然开始还气势汹汹,但离城门越近,大家的脚步越袖珍起来。万一、万一城门那里真有动静,急着冲上去的不是找死吗?
所以十几号人平端了强弩,乱挥着刀枪,咋咋唬唬地叫嚷着:“是什么人?出来!”“看到你了!再躲闪也没用了!投降!”
这些虚张声势似乎起到了杯弓蛇影的作用,白雾左右一分,一条人影从中款款而出,只见其人赤手空拳,披头散发,垂首静立于道中,端然不动。当夜风卷着浓雾拂动着他的长发时,巡逻队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这个混合了臭味和血腥味的人,充满了森森的鬼气。
大家刀枪握紧,强弩也端得更平了,只要眼前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敢稍有异动,就收拾他!反正现在宵禁戒严,杀个乱跑的人有功无罪!
不过这些人是铺兵,铺兵就是北宋时城市里的消防队员,平时也就是救个火,顶多浑水摸鱼揣个三瓜俩枣的,要他们放手杀人,心上还迈不过那道坎儿。
“你……你是什么人?”带队的什长故作威严地喝问道,但他话尾巴上那袅袅的颤音已经深深地出卖了他。
见过巷子里那四个跟了鬼一样的死人后,再突然见到这么一个神秘人,所有人都有见鬼的感觉。
那个人把头抬了起来,向着众人人畜无害地一笑:“在下转世天星西门庆!”
所有人都是一愣,但反应过来后脑子里“嗡”的一声,钹儿磬儿铙儿一齐响——西门庆!梁山西门庆!三奇公子西门庆!转世天星西门庆!大宋第一巨寇!当今官家最痛恨也是最害怕的人——如今就站在自己这些人面前?
听说西门庆神通广大,道术无边,可以呼风唤雨,播土扬沙,点水为油,撒豆成兵,至于排军布阵,遣将兴师,那只是他玩剩下的——不用问,今天这场大雾也是他喷云吐雾的结果,然后本该在城外的他腾云驾雾就进来了!要不怎么整整一座封丘门听着哨子却连个动静都没有呢?
一想到这么一尊魔王正站在自己面前,所有人都是心胆俱寒,端弩的人更是连手都哆嗦了,西门庆看着倒一阵心惊——万一这些家伙太过于紧张,手指头一扣弩箭的扳机,那可就糟了。
还好,吓软了的手指头是拨不动弩机的,否则西门庆为了躲箭,刻意营造出来的神秘气氛必然荡然无存。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西门庆在喉咙里发出猛兽咆哮般的异响,听得所有人都头皮发麻——这还是人吗?
西门庆开口了,用无比温文尔雅的声音道:“赵宋气数已尽,今夜便是天道报应之时,尔等非薄命之相,何敢持兵立于本星君面前?还不洗心革面,戴罪立功,更待何时?”
众人胆战心惊地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带队的那个什长。那什长想找个顶缸的上司推搪,却偏偏身边没有,可是要让他说“降”,他不敢,要让他说“打”,他更不敢——什长心里哀叹:下决策的领导不好当啊!
西门庆见这些人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只是发抖,遂乘热打铁,把脸往下一拉,喝道:“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方以良言点化汝等,若再执迷不悟,莫要后悔!”
言罢,西门庆猛然吐气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令!妖魔鬼怪,速显威灵!”
在所有人惊悚的目光里,白雾中一阵嘶叫,直扑出几头狰狞的人形怪物来,但只见:黑头皂脸,依稀有生人形象;凄声利爪,俨然是猛鬼容颜。口鼻不辨,难道是火灶中灶君作祟?眉眼难分,莫非为煤窑里窑官行凶?天子脚下,何来这许多鼠精?老君坛前,怎生这诸般熊怪?臭气来时,菩萨低眉;污秽到处,观音缩手。千军队前一嘶嚎,必能喝断人魂;万马丛中几作势,也可吓破敌胆。
那什长看得分明,只唬得魂飞魄散,不知不觉间早已经丢了兵器,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天君爷爷,收了神通!小人这就归顺,莫要拘了小人的魂魄去!”
头儿都软了,小弟们还硬得起来吗?一时间刀枪劲弩扔了一地,巡逻队罗拜于西门庆身前,莫敢仰视。
西门庆终于暂时松了一口气,于是温言道:“既然尔等诚心归顺,纵有霹雳雷霆,也落不到你们头上。都起来!只消你们一心归正,必有善果!”言毕一挥手,几个井下人龙套退回了浓雾里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这些被忽悠得五迷三道的俘虏们看得分明,心下都暗暗发颤:“天爷爷!如此驱神役鬼的星宿,如何违逆得?若不是我等知机,此时哪里还有我们的命在?”
西门庆吩咐道:“你们就守在这里,若有人来,就说有奸细往远处跑了,休教乱人来骚扰!若敢欺心,必有天雷轰顶!那时魂入九幽,万世不得超生,却休要怨我!”
众俘虏唯唯,于是重整金鼓,再竖旗枪,无不尽心竭力,接二连三地糊弄走了几班闻哨赶来的人马。
就在这时,猛听封丘门上方一声震响,天空中一朵七彩的烟花绚然绽放。这正是:
莫愁公子无善策,且看天君有神通。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九章 最后的闹剧
就在西门庆发动群众力量装神弄鬼的时候,封丘门的千斤闸终于拉了起来,固定住了。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点烟花,开城门,放吊桥,没费吹灰之力。
黑暗中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如同狂潮正向洞开的东京城席卷而来,西门庆站在堞楼上,俯瞰着浓雾中风驰电掣的千万点星火,感受着脚下城墙似乎不甘的颤栗,一时间心潮澎湃。
终结这个腐朽的王朝!推翻这个**的政权!让星火照亮大地,让人民成为这个国家的真正主人!也许我的步子迈得过大过快了,但是就算我失败了,也能给后人趟出一条新路——原来在帝王将相的高墙之外,还别有天地!只要看到过那新颖的风景,人心就再也无法禁锢,在西门庆之后,将有无数的继往开来者会去努力实现它、完善它,觉醒的人民终将亲手打造出一个理想中的新国!
转回身,雾中的汴梁城中已经敲响了惶急的警钟,也不知丧钟为谁而鸣。无数个声音在尖叫“梁山反贼进城啦”——但是不知不觉间,喊声变成了“梁山义军进城啦”,最后定稿为“梁山天兵进城啦”。
西门庆嘴角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自己终于从“反贼”转正为“天兵”了。
这时,两匹马旋风般卷到城前,马上大将大声吆喝道:“哥哥何在?”原来是吕方郭盛心急西门庆安危,只是不得随西门庆入城,心下难免结计。此时见了烟花信号,大喜当先赶来,雾重遮住了城头西门庆身影,吕方郭盛才有此一问。
话音未落,西门庆的朗笑声已经从城头传来:“兄弟们来何迟也?小兄在此等候多时了!”
吕方郭盛闻声大喜,二人催马入城,却见武松、鲁智深等人正各依橹盾,遮于城门前要道,大家相视一笑,均是神采奕奕。
城下战马嘶鸣,大军已到,为首两员大将乃是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二将一声令下,马上骑士翻身而下,平地顿起钢铁丛林——原来是梁山重装步兵全伙都到。
在城市中战斗,还是重装步兵得心应手。只是这个兵种过于厚重,行动偏于迟缓,若是看到烟花信号后跑步前来,黄花菜都凉了。不过关胜占据牟驼冈的时候,从那里的天驷监缴获了两万匹战马,抽调一部分出来给重装步兵做机动,正是物尽其用。
所以烟花号炮前脚响,解珍解宝带着骑马的重装步兵后脚就赶到了。此时一声令下,铁流滚滚入城,“降者免死”的喊话声,震撼天地。
“梁山入城了?”百姓缩在家里瑟瑟发抖。这世道,打来打去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家里能顶的东西都顶到门上去,然后全家老小抱成一团静候命运的安排。
“梁山入城了?”富室人家无不惊惧。这些在镇内运动中屹立不倒的人家都和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做贼心虚下,他们对梁山如畏蛇蝎。
“梁山入城了?”无数达官显贵们在夜半钟声到梦船的氛围中被惊醒后,就此陷入人生中最大的恐慌。东京城不是固若金汤的吗?守城的那些家伙不是信誓旦旦说城池是不可攻破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梁山突然间就入城了?
“梁山入城了?”看着徽宗精赤着从龙榻上跳起来,皇后心都寒了。怪不得官家放着那么多美女不宠,居然千年等一回地到自己这里歇宿来了,事态反常必为妖,原来这其中暗含了破城的征兆!
“梁山入城了?”徽宗不信,可听着惶急的警钟声连绵不绝地回响在耳边,却又不能不信。他突然一把推开了正手忙脚乱给自己穿衣服的杨戬,衣衫不整地跳起来大吼大叫:“传何灌!传蔡攸!传文武百官,朕要临朝!”第一次,这位官家表现得象一个皇帝,而不是一位艺术家。
但所谓的帝王威严也就到此为止了——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