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卢俊义,英华内敛,就是一个多几贯浮财、悠闲度日的员外;现在的卢俊义,却象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剑,一磨十年,今日发硎初试,其芒大作,寒意莫可当。
西门庆也是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然后道:“燕青兄弟随我去了青州,阵上相会了卢员外师弟史文恭,言语中叙起同门旧事。史文恭说,当年卢员外曾在比试中打断过他的脚胫,因此他心下不服,曾头市苦练多年,要找回当初的场子。燕青兄弟虽然抱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心思,苦口婆心地劝解,但那史文恭不依不饶,定要燕青兄弟回来唤员外赴青州与他交手,其间还多出不逊之言。燕青兄弟听了生气,与史文恭争竞起来,史文恭不欲以大欺小,就命自己的掌门弟子曾涂出马同燕青兄弟对阵……”
然后西门庆详细叙说了燕青与曾涂交锋的经过,当听到那一记“霸王回马一字摔枪式”时,卢俊义点头道:“啊!是了!那曾涂既然如此了得,这一枪之下,小乙定会抵挡不住,阵前马惊,必是为此。”
西门庆大拇指一挑:“员外料敌如神,有若亲见。曾涂枪打燕青兄弟座骑,马惊而走,两日后才回。燕青兄弟虽败不馁,又去寻那曾涂挑战,只可惜棋差一招,缚手缚脚。”
卢俊义听了缓缓点头:“公子此番亲来,若有吩咐,便请明言。”
西门庆听了暗喜,拱手道:“宋朝官兵,最多樗朽之材,若无史文恭一木支撑,我们梁山觑梁中书那一撮儿人马,真有如草芥一般!欲救燕青兄弟,须破梁中书;要破梁中书,必败史文恭!只可叹梁山上下,寻不出克制史文恭的人才,不得已之下,我西门庆只好含羞带愧,再来员外门下恳求——只请员外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念鱼情念水情,就看在燕青兄弟的安危份上,去青州军前走走!”
卢俊义长叹道:“可笑当年我少年气盛,偏要和史师弟争雄斗胜,比武时一个收手不及,竟然害他身负重伤,从此黯然不知所踪,余我此心常怀耿耿!唉!本来今生今世,我都是不敢去见史师弟的,我没有那个脸啊……”
西门庆听其音酸楚,心中也不免恻然。卢俊义叹苦之后,半晌无言,西门庆也不催促,厅中一时寂静无声。
再过了好一阵,卢俊义才黯然道:“但是……但是我那小乙,自小除了随我练功之外,从没受过半分委屈,今日被擒,其苦楚如何?卢某此时心乱如麻,却又是心急如焚——罢罢罢!如今也再顾不得计较许多,便依三奇公子之请,咱们这便动身往青州!”
西门庆听着终于心想事成,总算松了一口大气,当下便点头道:“既如此,便请员外收拾了起行,城外早已经备好了健马。”
卢俊义推辞道:“这个却不消三奇公子费心,卢某家中,自有骑惯了的马儿。”
西门庆心道:“我却是小觑卢家了。虽然卢俊义在大名府安不得身,流落到寿张县来,但到底家大业大,养几匹好马,又算得了什么?当年卢俊义为梁中书从辽国那边走私马匹,他又是好武之人,替自家截流几匹骏马,真不费吹灰之力。”
他在这里乱想,卢俊义已经辞入后宅,先吩咐李固备马,然后飞速收拾了出门的包裹,又向贾氏娘子说了往青州救燕青的缘由,吩咐她在自己不在时守好门户。诉不得几句离情,马已备好,卢俊义招呼了西门庆,二人紧相跟着出门。
西门庆居心叵测地问道:“怎的今天不见马先生?”
卢俊义心不在焉地道:“今日马兄出门会文去了。县中一众学生,都要他一一评定甲乙,只怕天黑才得回来,否则卢某岂有不向他辞行之理?”
西门庆听了,暗暗欢喜:“还好今天洪运当头,马先生不在,否则被他拦腰截骨来两句之乎者也,老子我闹不好非肾虚不可!”
焦挺正在门外等得没盐没醋没滋味,突然见卢俊义做远行打扮,跟着西门庆出来了,心下大喜!这正是:
欲求麒麟会神将,全赖俊杰出奇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四章 焦挺下书
请出了卢俊义,西门庆一行人快马踏清秋,又回到青州来。听说玉麒麟卢俊义真被西门庆请来了,众人都出营迎接,乍看之下不免大失所望,因为谁也意想不到,传说中打断过神将史文恭脚胫的卢俊义,居然只是这么一个富富态态的员外爷。
鲁智深心下存疑,便上前借着拉手行礼的机会,暗中试探卢俊义真实本事。鲁智深两膀一晃有千斤之力,当他紧抓着一个人的手作热情的拖曳时,能稳住自家身形的人实在不多,但是——卢俊义借力卸力,两手于方寸之地随意摇摆之间,就化解了鲁智深的雄浑力道,正是于轻描淡写间见功力。
这一下,众人才真正刮目相敬起来,怪不得西门庆对此人如此的看重,果然有其中的道理所在。
大家入营坐定后,西门庆问道:“这两日我不在营中之时,形势如何?”
林冲回道:“前线无战事。”
西门庆道:“得卢员外相助,克制史文恭,破官军,救燕青兄弟,就都有了指望。今日要战,已嫌迟了,且往梁中书营里下一封战书,顺路探视燕青兄弟一番,明日再与官军大战!”
众人点头,西门庆笔走龙蛇,写了一封约梁中书明日决战的战书,然后问道:“哪个兄弟愿往梁中书营中下书?”
没面目焦挺担心燕青近况,于是挺身而出:“小弟愿往!”
西门庆点头,焦挺怀揣了战书,匹马往官军营前来。
离得近时,早有敌楼上观敌瞭哨的兵丁喊叫起来:“来人止步!再敢靠前,就要放箭了!”
焦挺勒马喝道:“对面休得无礼!某家是奉了我家西门头领之令,往你家统帅案前下书的!”
梁中书营前守备的兵将听了此言,不敢怠慢,飞报入梁中书中军帐来,梁中书便命唐州兵马都监韩天麟引来使入见。韩天麟来到军前,令人打开营门,放焦挺入来,对面观瞧时,忍不住哈哈大笑。
有那凑趣的问道:“都监大人所笑何事?”
韩天麟指了焦挺道:“我笑梁山没人了,居然派了这么一个丑鬼为使,岂不好笑?”一群捧哏的帮闲听着,顿时轰然大笑。
焦挺听了分明,心下大怒。若换成是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焦挺,管你在哪里,早就翻了面皮,上去对韩天麟饱以老拳了;但现在的焦挺久随西门庆,在西门庆的潜移默化下,认了许多字,读了不少书。因他貎丑,所以尤爱看记载春秋时齐国貎丑贤相晏婴的《晏子春秋》,晏子的聪明机辩,也略学了几分。
此时受了韩天麟之辱,焦挺虽怒却不妄动,待对面笑声一息,他自己也仰天大笑起来。
韩天麟好生奇怪,喝问道:“兀那丑鬼,你笑甚么?”
焦挺从容道:“我梁山英雄特达之士,少说也有捌玖拾人,若出使仁义之师、豪杰之阵,他们自然当仁不让;但今天出使的是贵军,由我这个丑鬼出面,已经是高抬了你们,何必劳动他们的大驾?”
韩天麟回过味儿来,勃然大怒,按剑道:“好丑鬼!竟敢在我韩将军面前无礼,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焦挺把眼睛往天上一翻,冷笑道:“我们梁山眼中,只有神将史文恭、曾家五虎、圣水将军、神火将军几人,甚么时候芝麻田里撒黑豆——蹦出韩将军你这么个杂种来了?”
韩天麟气得胡子眉毛都飞了,大踏步上前,就来揪焦挺。被焦挺反手抄住腕上“内关穴”,轻轻一掐,韩天麟全身发麻,焦挺再一个旋身,倒背口袋——“去你娘甚么几把韩将军!”——韩天麟腾云驾雾一般直飞了起来,大呼小叫声中砸倒了一片想要溜须拍马接包袱的帮闲篾片。
哀鸿遍野中,韩天麟已经被摔得找不着北了,营前群龙无首,顿时大乱。有偏禆将校拔刀亮剑,围拢上来呼喝道:“这厮作死!敢在咱们地盘上撒野,欺吾等刀剑不利吗?”
焦挺双臂环抱,脚下不丁不八,冷笑相待。那些人诈唬半天,你推我让,却一个敢上来的都没有。
正扰攘间,却听一个声音喝道:“梁山使者何在?”周围的官军闻声四下里一让,都叫道:“李都监来了!李都监来了!”围在焦挺身边的人也都赶紧散开。
来人却是天王李成。韩天麟去接引梁山使者,梁中书左等不来,右等不到,听得前营喧嚣起来,梁中书把脸一沉,命李成前来催令。
梁中书往卓然而立的焦挺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一把揪起兀自在地上捧着脑袋对焦距的韩天麟,喝道:“韩天麟!你究竟在搞什么鬼?晾着恩相在中军帐专等,你好大的胆子!”
韩天麟耳朵还在嗡嗡响,却是听而不闻。李成仔细一看,韩天麟盔歪甲斜倒是小事,都已经被摔成斗鸡眼了。当下一声冷哼,正反两个耳光上去,只打得韩天麟耳目经脉齐活。
“哎呀”一声,韩天麟这才算警醒过来,看看焦挺,再看看李成,突然拉了李成战袍的袖子,放声大哭:“李都监,李都监,你可要在大人面前替我做主啊!梁山这帮草寇,他们欺人太甚啊!呜呜呜呜呜……”
李成袖袍一挥之下,韩天麟稻草人一样又想倒了,四下里溜须拍马接包袱的帮闲篾片们终于发扬了不怕挫折、连续作战的光荣传统,七手八脚的把韩大人给扶稳了。现在韩天麟的造型,看着就跟塑坏了的千手观音一样。
冷哼一声,李成向焦挺拱手道:“使者请随我来。”说着昂然当前而行。
焦挺向韩天麟冷笑一声,不疾不徐地跟在了李成的后面,心道:“都是兵马都监,还是这位双刀李成颇有几分好汉气慨!”
韩天麟灰溜溜缀在最后面,心中大是忐忑,暗暗懊悔自己不该挑事,弄得耽误了梁中书的宝贵时间,梁大人到时翻书一样把脸一翻,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存了这么个只患失不患得的念头,韩天麟每走一步都担足了无数的心事。
到了中军帐前,李成入内禀报,然后梁中书传焦挺入见。早有虞侯飞马向梁中书报禀了前营嚷闹的真相,因此梁中书一见之下,先抬手言道:“营门前下将无礼,轻慢了使者,却是本官御下无方,这里谢过了!”
焦挺心道:“怪不得三哥很看得起这个梁中书,原来这个官儿似乎还懂得讲道理。”当下躬身施礼道:“在下亦有失礼之处,也向大人谢过了!”
许州兵马都监李明喝道:“好大胆!你这贼寇算甚么东西?竟敢坦然跟我家大人分庭抗礼?枉折了你的草料!还不速速跪下回话?乖觉时,免你一死!”
焦挺向着李明侧目而视,冷笑道:“你家大人官儿做得再大,也只管得了你们这些欺下媚上、拍马tian菊的无耻之辈,却与我们梁山无辖!两军交战,我这使者只管下书,不管下跪!”
李明听了,面红耳赤,身后段鹏举、马万里等人一齐鼓噪起来:“大人,这厮无礼,与他废话作甚?不如推出辕门,将他开刀问斩!”
梁中书却笑道:“两下交兵,不斩来使,尔等休得多言,空惹人笑!”
段鹏举、李明等人忿忿收声。梁中书和颜悦色地向焦挺问道:“却不知梁山之上,如君者却有几人?”
焦挺拱手道:“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超逸绝伦却被逼上梁山之士,足有捌玖拾人;似我这般无用之辈,车载斗量,不可胜计,只堪下书而已。”
梁中书叹道:“以君之才,使之四方,亦能不辱使命——奈何从贼?”
焦挺笑道:“如今之世,大贼居于庙堂,中贼布于州郡,我们这般小贼散于草野,米粒之光,实不敢与日月争辉。”
梁中书听了,一时哑口无言,半晌后方叹息道:“使者好钢口!”
焦挺谦道:“小子本蠢人,能有尺寸之明,亦只是平日里耳濡目染,此刻拾人牙慧而已。”
梁中书听了扬眉道:“却不知阁下步趋者为谁?”
焦挺向上拱手,庄容道:“山东道上第一条好汉——三奇公子西门庆!”
梁中书点头,低声苦笑道:“也只能是他了!”
李成在梁中书案旁,见焦挺势压全场,余人皆夺气,急忙打岔道:“恩相,梁山使者既是来下书的,却不知书信何在?”
梁中书听了,如梦初醒,这才向焦挺道:“却请使者示书一观。”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焦挺从怀中取出书信,以双手奉上,李成从半路中截过,转呈梁中书。
梁中书接过来看时,却是西门庆约他明日辰时,两军阵前继续斗将,最后又提了个小要求,想让使者见被俘的燕青一面。
见西门庆没甚么得寸进尺的野望,梁中书松了一口气。批回书道“明日继战”,焦挺收好,正要随梁中书安排的人去见燕青,早有一人扑进帐来,大叫道:“启禀大人,大事不好!”这正是:
只恨腐世生贪鬼,方逼拙口逞利言。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五章 燕青失踪
梁中书见报信的是自己打发去通知燕青的人,心中暗觉不妙,喝问道:“何事惊慌。”
那报信人气急败坏地道:“回大人,那个被擒的敌将燕青,他……他……他……”
梁中书也不由得急了起來,但还是保持了镇定和威严,徐徐问道:“他怎么样了。”
报信人终于理顺了自己打结的舌头,继道:“……他不见了。”
“什么。”帐中人包括焦挺,异口同声之下都是大吃一惊,难以置信,
“你待怎讲。”梁中书追问起來,
报信人再定醒了一下,说出几句有条理的话來:“大人呐,小人跑去给燕青送信,让他早做准备,会见梁山的这位使者,谁知,,周围虽有自家弟兄把守得铁桶相似,但小的掀帘子进去后,帐中却是空无一人,弟兄们把帐篷里外翻了个底儿朝天,就差掘地三尺了,也洠а俺霭敫嗣珌怼!
话音未落,?州兵马都监段鹏举就跳出來道:“大人,不必问了,此必然是那曾头市史文恭念着他们同门的情义,暗中把那燕青撮弄走了,否则在咱们千军万马围裹之中,除了神道鬼怪,还有谁能鸦雀无声的就把大活人救了去,大人,请立时传令,拿下曾头市众领头的,必能拷问出燕青的下落。”
“胡说八道。”梁中书拂袖而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都随本官去看來。”
于是一群人乱哄哄地跟着梁中书往关押燕青的营帐处來,焦挺走在其中,又惊又喜,惊的自然是燕青的突然失踪,喜的却是猜测莫非小乙兄弟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否则怎能在重重监守下逸了个无影无踪,
來到监押着燕青的帐篷处时,却见那群监守的卫兵早已把帐篷拆成了平地,有人还真拿了锹在地下乱掘,却哪里掘得出來,见梁中书到了,这小二百号人都扔了手里的家伙什儿,黑压压跪成了一片,
李成上前骂道:“我把你们这些毬攮的酒囊饭袋,二百人四百只眼睛,连一个手无寸铁的俘虏都看不住,恩相养你们这些废物何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群人叩头如捣蒜,负责总领的一个卒长战战兢兢地回禀道:“大人啊,小的们确实洠в型道撩惆。颐钦庑┤朔至桨啵囊话嗖皇茄劬Φ傻孟蟀右谎⑺懒苏饫铮墒羌斯砝玻髅鞲詹潘筒璧氖焙蛉嘶乖冢趺匆换岫し蚓筒患玻饪墒谴蟀滋彀 !
梁中书问道:“可有闲杂人等來过。”
那卒长努力回想道:“除了大人安排的送饮食的,就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