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望地坐在一架录音机的盖子上,手里还捏着一片没有吃完的三明治,膝上放着电话。我在设法向市内打电话。但是,看来这一天是无法向外通话了。因为我才登出广告,招聘一名大副同去南太平洋诸岛,外面的电话便一直络绎不绝地打进来。我已经找到了一位小商船的船长。最后,我总算与奥斯陆的一个批发商接通了电话。
“我要三吨牙医用的石膏。”我说。
“是不是有人牙疼?”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反问。
从斯塔万格来的长途电话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没来得及解释,我要石膏是为了复制复活节岛上的石像,并非做假牙托模用。
“喂!”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喂,你的轮机长奥尔森捎来口信说,曲轴磨损了。我们把它修理一下呢,还是换个新的?”
“曲轴?”我刚开始回话,丁零零……前门的门铃又响起来了。
“去问莱福吧!”我对着话筒大声喊道,“这件事他全知道!”
伊冯①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肩上扛着几个大包。
“我看过了大管轮的单子,”她说,“把胡椒和肉桂削减了五磅。塞姆博医生说,我们可以借用他的野外药箱。”
“好极了!”我说着,又记起了那个以为我要石膏做托牙模用的人。
“你给他去个电话好吗?”我说着,把话筒递给了伊冯。她刚接过话筒,恰好接到一个打进来的电话。
“这一定是搞错了吧?”她对我说,“马斯塔德公司问你,二百磅各式各样的鱼送到什么地方。我们要的是两吨冻牛肉,对吗?”
“我们要鱼钩,可不是为了钓鱼用的,”我解释说,“我准备把它们送给帮助我们发掘的当地人作为报酬。同样,我们要一千码花布,你不会以为是给自己做衣服的吧?”
伊冯倒并不是这么想的。她转而告诉我说,二车②刚打来电报,要打退堂鼓,因为他妻子听说这次航海是去南太平洋诸岛,她不同意他去。
我马上朝外面的垃圾箱跑去。不料,垃圾箱已经空空如也。
“你找什么?”伊冯问道。
“别的轮机师的申请书。”我轻声回答。
“哎呀,你—”伊冯这才弄清楚怎么一回事。
丁零零……前门的门铃和电话铃又同时响了起来。
我们招聘的考察队潜水员带着两个伙伴走了进来。他怀里抱着潜水用的脚蹼和通气管,看样子,想要展示一下法国的潜水装备与美国的有什么不同。他们背后站着一个古怪的小个子,不断摆弄着手中的帽子。他是为了一件重要而又非常机密的事情来的。他的样子太古怪了,所以我只请他进前厅,没敢让他再往里走。
“你见过复活节岛的石像吗?”他一面悄声地问我,一面向左右环视,看看是否有人偷听。
“没有。可我现在正打算去看一看。”
他伸出长长的食指,带着诡秘的微笑轻轻说道:“石像里面有一个人。”
“里面有个人?”我不以为然地随口问道。
“是的,”他神秘地在我耳旁轻轻地说,“一个国王。”
“他是怎么进去的呢?”我客气地领着他朝大门口慢慢悠悠走去,很有礼貌地反问。
“是人们把他放进去的,就像把一个国王放进金字塔里一样。如果你把石像敲碎,你就会看见那个国王的。”
我感谢他提供的情况。于是,他兴致勃勃地点点头,十分有礼地举起帽子。就在这当儿,我关上了大门。他站在门外,显得迷惑不解。
我逐渐习惯于古怪的人们和我谈论复活节岛的事情了。报纸发表了我们的考察计划后,给我提出各种奇特建议的信件源源而来,我几乎每天都要收到来自世界最偏远之处的信件。写信的人告诉我说,复活节岛是一块下沉的大陆留在水面上的最后部分,可以说是太平洋上的陆沉①;还说,为了获得打开复活节岛奥秘的钥匙,我们必须深入到小岛周围的海底去寻找,而不是在岛上寻找。
第一部分:去天涯海角考察有人建议放弃这一考察计划
有人甚至建议,我应该彻底放弃这一考察计划。“航行到这么远的地方去,简直是浪费时间。”这个人写道,“你可以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利用谐振原理来解决一切问题。假如你给我一张复活节岛上一座石像的照片,再给我一张南美洲古老雕像的照片,借助谐振原理,我就能说出这两座雕像是否源自同一个民族。”他又说,有一次他用硬纸板做了一个齐奥普斯金字塔②模型,里面放了些生肉。过了一段时间,那个模型“谐振”得令人毛骨悚然,结果,他只好把全家人都送进了医院。
如果我摆脱不开这些狂人,我自己很快也会开始“谐振”起来。我急忙跑去找那三个已经上楼去的潜水员,但遗憾的是,伊冯在相隔一臂之远的地方将我拦住,又把电话筒递了过来。就在我接电话的时候,她把上午才收到的一小摞尚未拆阅的信件递给我。接完电话,我没把听筒立刻挂上,生怕一挂上,电话铃又会响起来。
“刚才是外交部打来的电话。”我告诉伊冯说,“让那些人先在楼上等一会儿。我现在得要辆出租汽车。英国殖民部提出一些有关皮特克恩岛的问题要我们解答。另外,哥斯达黎加人认为在科科斯岛地下埋藏着一些宝物,哥斯达黎加政府已经答应:如果我签署协议,保证不去搜寻这些宝物,我们就可以在那岛上进行发掘。”
“请你把这些邮件带走!”伊冯从后面喊住了我,“或许你又能从中找到一名轮机师发出的应聘书。”
虽然我不相信会有这种可能,不过,当我拔腿要跑的时候,还是一把接过了那堆邮件。写应聘信的人多是画家、作家和一些没有专长的普通人。我甚至还收到了这样一个德国人的来信,他在信中写道,虽然他的职业是面包师,但最近几年他一直在一家公墓任职,因此,他觉得我们带他去搞发掘是最合适的了。
“别忘了,你还得去会见制造船帆的工人呢!在柏格斯兰草坪上,他们已经把需要的帐篷全部搭起来了。”伊冯一面上楼,一面大声对我说。
我向门口跑去的时候,几乎把邮递员撞倒。他是我们这一带惟一的邮递员,正来分送下午的邮件。我把自己要发出的一捆邮件交给了他,却没有接过他送来的那捆信件。可是,当我坐进汽车时,我却发现那两捆邮件都在我的身边。
“开到马约斯图韦伊恩。”我对司机说。
“这儿就是。”他轻声回答。
“那么,开到外交部。”我说。汽车开动了,我开始拆阅来信。
没有要求当轮机师的信件。要说多少还沾点边的自荐信,是一个钟表师写的,他要求给我们当厨师。可惜,我们已经有个厨师了。有封来自奥斯陆大学考古教研室的信,是打算和我们一道去考察的两位考察学家中的一位写来的。他说他患了胃溃疡,医生不准他远行。
这次考察的台柱之一垮掉了。没有足够的考古学家而贸然启程,那就只能大大削弱这次考察的突击力量。而要临时再找一个考古学家,让他签订合同跟随我们外出一年,这是不容易办到的。惟一可行的办法是从头做起,给国内外的考古专家写信。
9月来到了。一艘流线型的格陵兰拖网渔船,停泊在奥斯陆市政厅前面的C号栈桥旁,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白色光芒,活像一艘快艇。船首高高翘起,船的烟囱上用砖红色画着下巴长满胡子的康提基太阳神头像。为了抵抗冰流,该船已经进行过一番加固。上面还画着一个奇妙的蓝色徽记,这一徽记表示复活节岛上两个神圣鸟人像,他们一半像人,一半像鸟。原来的图像雕刻在一块稀有的石板上,上面附有天书似的象形文字,只有领受过秘传的人才能了解其含义。现在船已满载,停在断崖绝壁间的海湾里。船上的烟囱冒着热气,海水刚好与那蓝漆涂绘的吃水线相齐。船上呈现出一片兴奋繁忙的景象。岸上欢送的人群拥挤不堪,开航前最后时刻赶送行李包裹的机动车和手推车简直难以通过。
一切都准备齐全了吗?当然。我们有了食品、挖掘机械、鱼钩,以及用来与当地人交换用的布匹,也有了我们认为确实是必需的一切东西。危险之处在于发生不测事件。如果发生与预期的情况恰恰相反的事件,例如我们在水下发现一具骷髅,我们有必备的化学药品防止它碎裂吗?假如我们被迫驶向一个无法靠近的岩礁,我们有没有办法化险为夷呢?或者,如果我们的帐篷搭在岛的这边,而船由于天气不好突然转到了岛的那边,那如何解决联络和供应问题呢?倘若厨师把平底锅烧穿了一个洞,如果船的推进器被一簇珊瑚损坏了,或是有个水手踩到了有毒的海胆,那又该怎么办呢?还有,假如冷藏室出了问题,我们的食物会发生什么情况呢?一切能够想像得到的特殊装备和备用的部件,我们都带全了吗?目前来不及考虑这些问题了。现在,我们必须准备应付一切可能遇到的挫折。因为那艘格陵兰拖网渔船即将启航驶往最偏僻的远方—复活节岛了,而那里连个工场或商店都没有。
第一部分:去天涯海角考察应付一切偶然情况
船长已在驾驶台上就位了;船员们在甲板上来回奔忙,准备封舱和拖拉绳索。身材魁梧的大副站在那里,手拿铅笔,正根据一张长长的货单逐项查对货物。不管怎么说,通知他准备的一切都已备齐了,连商船船长的圣诞树也装入了冷藏室。
船铃又响了。船长向大副发出了命令。顿时,一股强劲的气流,从画着光泽夺目的太阳神头像的烟囱里突突突地喷出来。船栏内外,人们正在互道珍重,互致最后的良好祝愿。船上有二十多个人,他们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来,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神情,用期望的眼睛注视着岸上人群中的亲人,想在这即将分离一年的最后时刻,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妻子或情人。栈桥上这些亲人们的脸上,时时流露出或悲或喜的神色。突然,登船的舷梯撤掉了,接着便听到锚链的溅水声和绞车吱吱嘎嘎的声响。轮机师们在舱下使开了法术,船开动了。站在栈桥上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声。人们挥手告别,有的人挥动着手帕,像是大风中的树梢在空中飘摆。船长发出命令,汽笛响起了几声长鸣。这几声汽笛声,虽然含有令人断肠的味道,但却结束了忙乱不堪的场面。
船开了,我却仍然站在嘈杂的人群中,向船上的人们挥手致意。并不是我忘了上船,而是我得先飞往美国,去会见同意和我们一起考察的三位考古学家;此后,我还得到智利作一次礼节性的拜访,等这艘轮船通过巴拿马运河时我再上船。承蒙王储殿下奥拉夫的恩典,他欣然同意担任这次考察的保护人;挪威外交部也已得到智利政府的允许;只要不毁坏复活节岛上的遗迹,我们的考察队可以在那儿进行发掘。英国和法国也都答应让我们使用它们在太平洋中的岛屿。这样一来就为我们在东太平洋开了绿灯,使我们得以应付一切可能遇到的偶然情况。
拖网渔船的白色船尾掉过来朝向我们,慢慢离开了码头。船尾上孤单单地站着一个实习生,他那副欢乐神情,犹如夕阳中的金黄色光辉。他自豪地把一条污泥斑斑的锚链尾端拖了上来,此时,他的同班同学在岸上喊叫着,为这位小托尔欢呼,因为他获准离校外出一整年。
接着,这条小巧的拖网渔船跟随在一艘巨大远洋轮的后面,轻捷地前进着。它载着探索者,踏着几世纪前航海家们的足迹,急急忙忙向前驶去,准备绕行半个地球。
[注释]
①阿古—阿古为复活节岛上的小型石像,传说神通广大,能守护洞穴、赐福于人,详见本书第六、第七两章。
①马克萨斯群岛流传的神话故事。
①指西班牙征服前的秘鲁王国。
②厄瓜多尔所属的岛屿。
③即《天方夜谭》故事中的阿拉丁神灯,用来比喻能满足人们一切愿望的东西。
①指详见托尔海尔达尔和阿恩斯克耶尔斯沃尔德合著的《西班牙征服前印加人西驶加拉帕戈斯群岛的考证》,1956年版。该书是作为美国考古学会第十二期专题报告发表的。
①挪威的首都。
②“康提基”号木筏,是本书作者第一次航行时所乘坐的木筏。1947年,他乘坐这个木筏从秘鲁卡亚俄港口出发,历时一百零一天,漂流四千三百海里,终于抵达波利尼西亚的拉罗亚岛,从而证明波利尼西亚人完全可能来自南美。
③挪威西南部的港口城市。
①本书作者的妻子。
②船上的轮机师,俗称大车、二车等。
①陆沉,原指存在于直布罗陀西面大西洋中的大陆或岛屿,据说已沉入洋底。
②即古代埃及法老胡夫的大金字塔。
第二部分:位于世界中心的复活节岛无休止的骚动的洪流
多么静谧啊!
真是万籁俱寂!发动机不转了,灯光熄灭了。在失去强烈灯光照耀后,桅杆上方的夜空,繁星密布,分外明亮。在船上,我们感到星空在来回晃悠,又觉得在慢慢旋转。我仰坐在甲板上的躺椅里,尽情地享受这种幽雅恬静,就好像连接大陆的电线插头已被拔去,世上一切动乱场所中无休止的骚动的洪流已被消除。眼前只有清新的空气、漆黑的夜晚,以及在桅杆上方眨着眼睛的繁星,其他一切仿佛都不存在。此时此刻,视野和听觉似乎不知不觉地变得那样开阔、灵敏,犹如微风从我心灵中轻拂而过。
复活节岛就横卧在暮色中。
岛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一片荒凉,毫无生气,只有伫立着的石像在远处的山峦上瞪着眼看我们;近处沿岸熔岩地上长长的斜坡脚下,寂静地躺着一排石人。我们仿佛是驾着飞船停泊在一个杳无人迹的世界的沿海处,在这个世界上曾经繁衍生息着一种和地球人类不同的生物。夕阳将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岛上,万物停滞不动,只有那火红的太阳徐徐坠入褐色的大海。夜幕笼罩在我们四周。
严格说,我们不该在这里抛锚停泊,真应该破浪前进绕到岛的那边去,向总督报到。总督同全体居民一起住在位于小岛那一侧的一个小村落里。但是,在这样偏僻的岛上,任何船只抛锚停泊,都是一年中最重大的事件之一,而我们的轮船又偏偏在天黑才到达,这样,无论对总督还是对岛上居民来说,都会引起不快。所以,哪怕是这里的海底最不宜下锚,最得体的办法,还是应该在这里悬崖下的避风处停泊过夜,等第二天一早,我们再高悬旗帜,朝着汉格罗阿村驶去。
我的妻子伊冯小心翼翼地打开舱门,悄悄走出船舱。舱内射出一道光线,在甲板上照了几秒钟。舱内小安奈特甜蜜地安睡着,像夜空那样安宁。她的一只胳膊搂着一个洋娃娃,另一只胳膊搂着一头玩具熊。
“即使我们还未正式登陆,今晚也该庆贺一番。”伊冯低声说着,兴高采烈地朝海岛方向点着头。
我告诉伊冯,大管轮已吩咐备好酒菜。在几分钟内,船长也将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到甲板上去。在黑暗中,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