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领唱,其他的人再一起合唱,那老太婆最后和着唱。这时,我感到自己仿佛突然远离了南太平洋诸岛,音乐里的感情使我回忆起访问新墨西哥普韦布洛印第安人的情况。我们的考古学家们也有同感。
歌唱结束时,我端给他们一盘香肠,这是大管轮拿出来放在餐室帐篷里的。当演唱者站起来,手捧香肠退到暗处时,我发现那两个戴面具的鸟人原来是两个小孩子。
市长端着空盘回来,表情十分严肃,头上还戴着羊齿叶冠。我笑着赞扬他们惊人的表演;然而,他脸上的肌肉却绷得紧紧的。
“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式,唱的是古代石匠之歌。”他庄重地说,“他们在歌颂自己最伟大的神——阿图阿,为他们即将进行的工作吉祥顺利而祈祷。”
那天晚上,市长表现得有些奇特,那歌声及演唱的全部方式也有些奇怪。我意识到,那不是纯粹为了招待我们而演出的,而是具有一种仪式的性质。自从大约二十年前在法图黑伐的奥衣亚山谷里和老隐士泰特图亚一起生活以来,我在波利尼西亚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波利尼西亚各地居民除了穿上草裙为旅游者表演外,都已放弃了古老的习俗。如果他们演奏或歌唱的话,多少总免不了从别处引入呼拉音乐;假如他们讲故事的话,经常是他们听来的白人写在书中的传说。但是,这一次小小的夜晚仪式却有些特别。很显然,这次仪式并不是为我们举行的,我们只是碰巧才与它有点儿关系,因为我们请他们雕刻石像。
我故意试图与市长及其伙伴们开玩笑,但是不见效果,他们的面孔依然很严肃。他轻轻抓住我的胳膊说,仪式“严肃了一点儿”,因为他们唱的是歌颂上帝的古老歌曲。“因为我们的祖先了解得不多。”他又继续说,“他们以为上帝叫做阿图阿。今天我们懂得多了,但是我们得原谅他们,因为当时没人教给他们今天我们懂得的东西。”
最后,这伙老老少少带着全部舞蹈道具,穿过圣殿广场消失在黑暗中,向着霍图马图阿洞穴走去,准备在那里过夜。
第五部分:长耳人的秘密表演雕刻技术
第二天早晨,我们上了拉诺拉拉库采石场。在那儿,我们见到了市长和另外五个长耳人。他们早到了,正在四处搜集丢弃的旧石斧。在那些突出的岩石面上,几乎到处都是石斧。真有好几百把呢!石斧的样子像尖尖的大犬牙。我们的长耳人朋友,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沿着要着手刻凿的石墙摆了一些石斧,每人身旁放着一葫芦水。市长头戴昨天戴过的羊齿叶编成的叶冠,忙碌地四处奔走,查看是否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然后,他沿石面进行一系列丈量。丈量过程中,他一会儿伸直双臂,一会儿张开手掌。显然,他根据自己的木雕小像,计算出了石像各部位的相对比例。接着,他用石斧在岩石表面上各个不同的地方刻下记号。但是,他并没有接着就干起来,而是彬彬有礼地说,他们要离开一会儿,请我们不要见怪。随后所有的人在一块突出的岩石背后消失了。
不用问,他们正在准备一个新的仪式。我们等在那儿,急切地想看个究竟。没过多久,六个人慢腾腾地走了回来。他们脸上带着刻板的表情,像握短剑那样手握石斧,沿墙排成一行站着。很明显,要进行的仪式已在岩石后举行过了。市长做了一下手势,他们便突然唱起头天唱的石匠之歌,个个举起手臂,按着曲调的节拍击打岩石面。他们的动作和歌声实在古怪有趣。这一回,听不到那个老太婆的和声,但是石斧敲打岩石的铿锵声却代替了她的和声。这一场面是那么吸引人和感染人!我们站在旁边的人全都看呆了。歌手们非常兴奋,他们爽朗地笑着,边唱边干,边干边唱。站在最末端的是位高个老头儿。他一面唱一面干,高兴得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地扭摆着臀部。他们一下接一下地劈凿,石头碰石头。岩石很坚硬,可是小石斧更为坚硬,岩石只得低头屈服。远处的平地上,人们一定能听到击劈岩石的声音。多么激动人心啊!几个世纪以来,拉诺拉拉库又一次响起了劈凿岩石的当啷声。
歌声消失了,但凿石声却毫不间断地继续着。前人被迫放下的工具和手艺,这六位长耳人又重新拾了起来。石斧向石壁劈下去,几乎只能碰掉少许灰色石屑,并没留下多么明显的痕迹。但是,在原处连击几下,就有点儿成绩了。他们一斧一斧地劈凿着,每隔一段时间,就端起葫芦向劈凿过的石面上泼点儿水。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这一带地方,我们无论走到哪里,总能听到悬崖上木然不动的巨像群中响着丁丁当当的劈凿声。那天晚上我上床睡觉时,采石场的击石声虽然早已停了下来,但锋利的石斧一起一落劈入岩石的情景,却依然历历在目,凿石声仍然在我的耳边回响。那个老太婆曾来这儿取走了一大盘肉和满满一袋面包、奶油、糖。市长和他的朋友们都感到筋疲力尽,早已吃得饱饱的,在霍图·马图阿的洞穴里进入梦乡了。
第二天,采石场的工程继续进行着。长耳人挥斧劈石,汗流浃背。到了第三天,岩壁上巨大石像的轮廓已清晰可见。他们在这片岩石表面上劈凿开几条平行的沟槽;然后横劈槽间的石梗,把它们劈碎去掉。他们劈一会儿,就浇点儿水,并不断地更换石斧,因为斧尖很快就凿钝了。以前的研究人员曾认为:石斧用钝了,石匠就把它扔掉,采石场里之所以遍地都是石斧,原因就在于此。但是,实践证明,这种看法是错误的。石斧用钝了,市长把它拿起来,像手握小棍棒那样握住石斧末端,举斧猛击地上另一把石斧斧头。结果,碎石屑像尖棱的薄片一样四处飞溅。一把新斧头就这样形成了,如同文书削铅笔那么容易。
这一情况告诉我们:采石场里大部分没折断的石斧,都在同一个时间被人使用过,而且每个雕刻匠都一个接一个地使用过好些石斧。雕凿一座石像,并不需要许多石匠。雕凿一座大约十五英尺高的普通石像,只要六个人;二三百个石匠,足以同时雕刻相当数量的石像。这就说明了为什么人们能同时雕刻那么多石像的原因。此外,在整个工程全部停顿前,采石场上很多石像的雕刻工作,纯粹是由于技术上的原因才停工的。在某些情况下,石匠雕刻时发现岩石中有巨大的裂缝,于是不得不中途停工;有一种坚如燧石的黑石无法刻凿,结果没等石像雕刻完毕就停工不干了,石像的鼻子或下巴上往往留下一个很大的疣子状的石块。
市长及其助手已经给我们表演了雕刻技术。但是,我们最感兴趣的,是想了解雕刻那样一座石像需要多少日子。根据劳特利奇夫人的计算,总共需要十五天。梅特罗兹也认为,即使做低的估计,也需要十五天。当然啦,在“不太硬的石头”上雕刻时的速度,比人们想像的要快些。他们当然也像我们和许多人那样,错误地根据石像表面来判断石头的硬度。我们还没有人做过第一批西班牙人所做的事情,他们曾用鸭嘴锄劈凿石像,劈得很深,结果火星直冒。实际上,石像表层下面的石头坚硬如钢,没被雨水淋着的岩石也很硬。
第三天以后,长耳人工作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们找到我,伸出起了硬茧的手指说,虽然他们都是整天跟斧、凿打交道的木刻者,但都不是训练有素的莫艾人——石像雕刻匠。因此,无法像他们祖先那样,一周又一周地保持同样的速度。我们静静地坐在草地上,人人都在计算何时才能完工。市长得出的结论是:两队人整天轮班干,需要十二个月才能完成一个中等大小的石像。那位高个儿老人说,需要十五个月。比尔曾独立地研究过岩石,他得的结论与市长的相同:雕刻一座石像需要一年,此外,还有搬运的问题。
这些雕刻匠在未完工的石像上刻手指、修面容,又用古代石匠留在采石场上的浮石磨光雕像的表面,以此自娱。
第五部分:长耳人的秘密惟一的长耳人
那天晚上,我把小安奈特扛在肩膀上,和伊冯到阿纳基纳谷那边的长耳人洞穴里去玩。他们老远就看见了我们。我们到达时,他们都坐在那里,各人忙着自己的事,面带笑容,有节奏地摇晃身躯,轻声着颂扬霍图马图阿的曲子。这支古老的复活节岛名曲,在村里呼拉歌手中间听起本来就令人愉快,而在霍图马图阿自己的洞穴里,就更加亲切动听了。就连三岁的小安奈特,也知道这个曲调和全部波利尼西亚语歌词,她在洞外和走出洞来的两个波利尼西亚小孩一块唱着、跳着。长耳人在自己洞里接待客人,感到非常高兴,他们已经在草垫上为我们腾出了坐的地方。我和伊冯便爬进洞里,坐在草垫上。
市长双手按着肚子,边笑边感谢我们的厨师每天给他们准备美味可口的饭菜,特别感谢我们送给他们香烟,因为那都是最上等的香烟。市长和另外两个人坐在地上,正在用小斧子雕刻传统的木头人。其中一个刻了个长胡子的鬼怪模样的人,又用鲨鱼白色的脊椎骨和黑曜石给那个木头鬼装上眼睛。照料这些人的那个老太婆坐在一边编帽子;其他的人懒散地躺着嚼弄干草,向洞外仰望夜空。洞外有一只黑壶,在火上“噗噗”地响个不停。
“难道你们从来不休息吗?”我问市长。
“我们长耳人喜欢劳动。我们总是不停地劳动。先生,夜里我也睡不了多少时间。”他回答说。
“晚上好!我们在这儿不是很舒服吗?”说这话的人,我还没注意到,因为他躺在上面洞穴墙壁中一个黑糊糊的洞里,身下垫着羊齿蕨编的垫子。
我不得不承认,他们是很舒服的。然而,使我惊讶的是,他们自己竟能体会到这一点。外面,天色渐渐黑下来,我从洞口向外望去,只见天边挂着一弯娥眉新月。那个老太婆拿出一个底部凹陷的洋铁盒,里面盛着羊脂油和自己做的灯芯。这是古代石灯的仿制器,点起来却非常亮。一位瘦削老人给我们解释道,他们祖先生活的年月里,夜间没有点灯,害怕被敌人发现。
“更重要的是,勇士们得经受锻炼,使自己能在黑暗里看清东西。”市长补充道,“如今,我们用惯了煤油灯,晚上没灯简直成了瞎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那时候,谁也不像我们现在这样睡觉。他们是这样睡的。”老头儿伸展双臂,就地仰卧,张开嘴巴打起呼噜来。接着,他转过身子,脸朝下,把身子蜷成球儿似的,胸膛紧贴双膝,前额靠在紧握的双拳上,头顶朝着我,一只手握着一块尖利的石头。
“这样,他们一醒过来,马上就可以跳起来对付敌人,把敌人干掉。”老头儿低声说。为了形象地表示那种动作,他突然箭似地向前一冲,发出一声嚎叫,扑到我身上,这一举动使伊冯惊叫了一声,洞里则响起一阵大笑。
“那时他们也不多吃东西。”老头儿说,“他们从来不吃熟饭,担心会发胖。在我们叫做休里莫艾的时期里,即‘推倒雕像时期’里,人们必须时刻准备打仗。”
“所以叫做‘推倒雕像时期’,这是因为那个时期勇士们推倒了雕像。”高处石台上那个人解释道。
“既然长耳人已经被大火烧死,短耳人为什么还这样做呢?”我问。
“是短耳人互相作对才干出来的。”市长对我说,那时,他们占有了一切,每个家族占领一块专有的地盘。凡是自己土地上有巨像的,主人都为之自豪不已。短耳人互相打起来,都想法把仇人土地上的雕像推倒。我们长耳人不是那么好斗成性的。康提基先生,我们有条格言,叫做‘不慌不忙慢慢来,从容不迫别着急’。”
他以抚慰的姿势把手搭在我肩上,仿佛要表现他热爱和平的气质和素养。
“你怎么能这样肯定自己是长耳人呢?”我很谨慎地问他。
“因为,我父亲乔斯亚伯拉罕阿坦是长耳人杜普塔希的儿子,杜普塔希则是长耳人黑尔凯希瓦的儿子,黑尔凯希瓦的祖先是昂加杜、尤希、莫杜哈、佩阿、艾纳基和奥罗罗伊纳。奥罗罗伊纳是艾科沟战争后幸存下来的惟一的长耳人。”市长伸出手,扳着手指数了起来。
“有十代人啦。”我说。
“那我漏掉了一代,因为我是第十一代。”市长说着,又屈指数了起来。
“我也是第十一代。”石架上那个人插嘴道,“只不过我排行最小。佩德罗是老大,加上他知识最渊博,所以,他当上了家长。”
市长指指自己的前额,淘气地笑着说:“佩德罗是个有头脑的人。正因为如此,佩德罗现在是长耳人的首领和全岛之长。我的年纪并不算大,但是我喜欢把自己看做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为什么呢?”
“因为老年人有智慧,只有他们才见多识广。”
第五部分:长耳人的秘密最大的秘密
短耳人消灭长耳人前,“推倒雕像时期”之前,这个岛上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很想知道这方面的情况。但是,问来问去毫无结果。长耳人的家系是从奥罗罗伊纳开始的,关于奥罗罗伊纳之前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复活节岛被人们发现时,长耳人已经随同霍图马图阿一起来到了这里。这一点,长耳人是了解的。但他们又说,短耳人也声称他们自己的家系同长耳人一样。他们这么说,那是为了想把雕刻石像的荣誉占为己有。但是,霍图·马图阿究竟来自东方还西方,谁也记不得了。石架上那个人认为,霍图·马图阿是从奥地利来的,但是谁也没有支持他这种说法。于是他很快就放弃了自己的看法,并且补充说,他是在一条船上听见有人这样说的。他们都愿意谈论“推倒雕像时期”,因为对他们来说,那是相当真实的事情。尤其是谈起那个背叛了所有长耳人、用编筐子做暗号的奸狡的女人,市长总是气愤得泪水盈眶。这个故事会父传子、子传孙再传上十一代,甚至连“不慌不忙慢慢来,从容不迫别着急”这条格言,也会一起传下去。
“我们的祖先中,有些人很漂亮。”市长说,“这个岛上有两种人:有的人皮肤是黑色的;有的人肤色白皙,像你们从大陆来的人一样,而且他们的头发金黄透红。他们是白种人,但他们都是真正的复活节岛人,血统相当纯正。在我们的家族里就有这种皮肤白皙的人,他们叫奥霍—蒂,即金发人。我母亲和姨母的头发比康提基夫人的头发还红得多。”
“确实红得多。”躺在石架上的弟弟表示同意。
“这种人在我们家族里就有许多,往上追溯,每一代都有。我们兄弟几个并不是那种人。但是,我那个淹死的女儿,皮肤是乳白色的,头发是全红的。我的那个已长大成人的儿子胡安,也是白皮肤、红头发。他是奥罗罗伊纳第十二代子孙。”
这倒是完全正确的,因为他俩的头发都像那些薄嘴唇、长耳朵石像头上的发髻一样红。这些石像曾装饰、点缀过岛上的第二历史时期的“阿胡”。这一种族在波伊克高地上被消灭掉,随后雕像也被推倒了。然而,这种红发人的历史,可以通过大石像上的普高、最早的发现者和传教士们所叙述的活生生的人、奥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