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来不及多想,他借着跑动的冲劲,在台阶上飞起一脚,将那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杂役一脚踹倒,然后拿着张嫣就跑过了那人,一直冲到水门处,直到锁好门,上了小船,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快要跳了出来。
张嫣摇着橹,程祁帮她把栅栏上的铜锁也给锁好,然后拿着钥匙问道;“这个怎么办?”她拼命地摇着,希望离开现场越远越好——这里是声色犬马的场所,周围仍然还有很多人家,只要他们还没有离开这里,就仍然是不安全的。
“丢到水里!”张嫣从牙缝里蹦出来:“这是复制的。”
程祁对着远处的波光粼粼的水面用力一扔,只听得噗通一声,他的心也和那入了水的金属钥匙一样沉了下去。
张嫣比他这个坑货熟悉地形的多,而且七拐八拐的,从一条似乎很少有人通行的水巷穿过到了城南的一片稻田附近——远处五六里外的青山黑乎乎的,让程祁想起了迅哥儿在《故乡》中看社戏时的描写,“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的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却还以为船慢。”
程祁可不是觉得船慢吗?经过刚才的历险,他头脑中那根绷得紧紧的弦终于逐渐放松了下来,整个人都感觉疲惫无比。而张嫣摇橹的速度也降低了不少。
此刻的郊外的夜是几位静谧的,天空中横卧着璀璨的银河,地上的水流推着小舟向南边飘去。两岸不知名的作物飘来的清香,岸边的怪柳仿佛是神怪故事中可怖的妖精一样把守着河流转弯处的要害。
张嫣让船自己在河流中飘着,她丢下橹静静地坐在船头。程祁看着把玩着面具的她,只觉得这女子确实是貌美如花,沉鱼落雁,可却也的确是心如蛇蝎,狠毒无比。
直到现在,他的脑海中似乎还萦绕着那被烈火吞噬了的两人的惨叫声……他们凄厉的声音似乎一直回绕在他的耳边。
第十九章 让我们一起去做……(三)()
船飘到一处浅滩上停了下来。张嫣看看水底的鹅卵石,把斗篷也脱了下来蜷成一团。程祁走到她身边,也把斗篷和面具交给她。
他本想自己找个法子回家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突然抱住了他,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夜风是凉的,可是两个人的身子都是火热的。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不能对人说的冒险活动,从城里一口气划船到南郊的稻田之中,张嫣的身子软绵绵的,好像已经用掉了自己的全部力气。
程祁下意识地搂住了她,四目相对之间,似乎有神奇的电流划过,接下来的事情程祁都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了。他只知道自己那还没有将回到正常水平的肾上腺素似乎又发挥了什么神奇的作用。他把她张嫣抱着跳下了船,用斗篷在离岸三四十步远的青青芳草地上铺了一层,然后,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他已经决心要娶这个蛇蝎女子作为自己的妻子了——她越是狠毒,越是不择手段,他就越是喜欢,越是兴奋,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不作不死吧。
程祁把她压在身下,借着星光欣赏着她的秀眉微颦,欣赏着那张冷淡、不假辞色的脸蛋上略带痛苦的欢愉,他们分享着杀人、纵火的秘密,而这让他们一起在大自然中寻找到了生命的大和谐!
是夜总有过去的时候,太阳总会升起来的。
当他们荡着小船儿回到程祁家门前的水巷的时候,程三伯看见挽着自家小郎君走路似乎还不太利索的张嫣,老脸似乎有些尴尬:“小郎君……老爷问你去哪里了。”
“嫣儿,与我一起去见过父亲大人吧。”
张嫣含羞低下了头。
接下来的事情都像他们所设想的那样,程亮默认了张嫣成为自己儿媳的既成事实,并且把抚子叫来,告诉她——“昨天晚上,张小娘子与你做了一夜的女红,而吴礼伟与小郎君读了一夜的书。”
聪明的抚子自然立即就知道了老爷这样做的深意——在宋国,女人的名节还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律法书上都说了,聘为妻,奔为妾。如果让左邻右舍的都知道了张嫣昨晚与程祁一夜不归,那么她的名节可算是全毁了。
正好,姨夫大人的书信也到了,他老人家这两天心情很好——因为骆斐乐很乐意与他做一批双方都有赚头的生意——所以很乐意帮外甥一点小忙,居中做个媒人。
为此,他还特地打发了自己的女儿亲自过来看看程祁的眼光到底行不行。
夏愚思比快马传递的书信来得稍微晚了一些,不过她一进门就正好收到了一个令她感到颇为不爽的消息:她受命来考察的那位姑娘的亲生父亲昨晚在本州的某个君子不宜言的场所被火烧成了重伤,现在正躺在诊所里奄奄一息。
“阿祁,你是怎么回事。你是什么样的家世,何等的未来。居然会去娶一个流连烟花之地的无赖的女儿?这怕不是要辱没你的名声?”
程祁也感到心惊肉跳:怎么那死鬼居然没死?不过听说也就差一口气了……但愿别出什么差错。
夏愚思见他沉默不语,便道:“还是断了这门亲事吧。”
程祁哪里肯,他扭扭捏捏了半天,倒叫夏愚思看出了破绽,在她再三逼问之下,程祁终于忍不住说出“实情”:原来他已经和隔壁的张姑娘有了夫妻之实,确实不能辜负人家。
夏愚思却冷齿一笑:“我倒是什么。不过就是在外面过了一夜,你既然已经占了便宜,见好就收才是真理,继续下去你在她身上讨不到便宜。”说着,夏愚思还补充道:“你也不要自作聪明,以为真的是自己占了什么便宜,这说不定只是人家订好的剧本,等着你这个傻小子往里面跳呢。”
程祁觉得有些不解。夏愚思又道:“就比如我爹与骆斐乐这件事情吧,他还在沾沾自喜能够和骆斐乐搭上线,以为做了一笔好买卖。其实我已经想明白了,从头到尾都是骆斐乐给我们家下的套——你姐夫回来之前,骆家的女婿从没去过那个弓马社。只是在你姐夫去了两次之后,那个姓文的也才来,还一来就交上朋友了。然后就为他谋了一个差事——这个差事咱们家是笃定不会让他去的,可要是不去呢,你姐夫又是个好面子的人,肯定要给人家一个交代,这样我爹就登场了,他可是费了老鼻子的代价才说服别的人投骆斐乐的票——你想想看,这里面该有多少交易,多少损失。可是老狐狸骆斐乐给了我们家什么呢?直到目前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朋友,好朋友啊!”
程祁听得目瞪口呆:“这……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他设这个圈套连饵都不用,就为他拿下了一个州的票仓,这真是无本的买卖,上好的打算。”
夏愚思冷齿道:“你的那个小美人我也看了,美则美矣,可喜的是心术不正,眉梢眼角藏着的都是外忍内残,我看她心思机密,处事果断,阿祁啊,我怕你真娶了她的话你以后会被她吃得死死地。”
程祁如同被自家表姐的一盆冷水交了个透心凉。他也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串钥匙到底是谁给她的?
正当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的时候,突然隔壁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啕声,程祁连忙拔脚而去,只听隔壁张家传来了他那魂牵梦萦的姑娘的哭声——她的母亲,就在刚刚,因为悲愤交加而去世了。
夏愚思也走了出来,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后,叉着手道;“这个时间……还真巧呢。”
程祁恼火的瞪了表姐一眼,可是那一句话却还是如同刀子一样刻在了他的心上:“真的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吗?”
张家姆妈病得很严重这事情他知道。但他也知道张嫣是一个能够狠下心来对自己的亲爹放火的女人。
此刻,张家外面正围着很多看热闹的闲汉,据说还有来调查昨晚发生火灾时张家母女行踪的衙役。
但是现在人死为大。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张嫣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要做:治丧。
她只是一个姑娘,而办丧事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她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程祁自然是要带着自己的小伙伴吴礼伟一起过去帮忙。吴礼伟在外面忙前忙后,还有一位邻居是账房先生,负责帮忙买各种白布白纸,准备各色果蔬和香烛。另外有邻居打发家人去请了城西祠山庙的大和尚来家里超度亡灵种种不再一一详表。
只是程祁固然忙着帮张家把这件丧事办好,却也还在留心那些前来致哀的友人中,是否有那晚在河上匆匆一瞥的白衣少年。
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自己与那位白衣少年的关系不会太令人愉快。
第二十章 让我们一起去做……(四)()
头三夜很快就过去了,程祁并未在致哀的亲友中找到那位匆匆一瞥的白衣公子。倒是第四天早上,他在门口与吴礼伟闲聊的时候,看见了一对公差跟着一位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乘舟而来——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位做官的男子似乎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哪里见过。
男子上了岸,倒是先与程祁打了个招呼:“阿祁,最近身子还好吧。”
“有劳挂念了,一切都好。”程祁就是死活想不起来这位尊驾何人,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得他好像是自己父亲的同僚——程亮是本州的教谕,逢年过节的也会来往一些本州官场上的大小人物,可能因为是关系并不亲近的缘故,此人来程家走动得少,所以他的记忆并不怎么深刻。
“秦提辖,我家小郎君托您洪福,算是有惊无险。”
秦提辖倒是颇为喜悦的点点头:“如此甚好,仗义行侠,好人该有好报……程教谕果然教子有方,少年英雄,将来必有大用。”
不要钱的夸人话说了一通之后,秦提辖对吴礼伟道:“你是程家的下人吧——烦你跑一趟,与我这两位兄弟去请了这条街的三老过来。张家的事情今天该了断了。”
说到这儿,秦提辖停了一下:“小郎君,烦你过来做个见证。”
吴礼伟不知根底允诺而去,程祁跟在秦提辖身后有些惴惴不安的出了门,三伯守着大门看着自家小主人的背影,心里面也在嘀咕:我那未来的小主奶奶不会摊上什么事儿吧?
到了张家,只见灵堂还没撤去,张家姆妈的尸首还还停在堂屋中央,一身孝服的张嫣跪坐在蒲团之上,真是形容憔悴,衣带渐宽。程祁见她比昨日又多出几分娇美,不禁心里道:正是所谓要想俏,一身孝。嫣儿妹子这一身可真是美极了,他正胡思乱想着些心猿意马的事情呢,忽然被张嫣的声音打断了去:“小女子见过提辖,见过郎君。”
程祁隔着秦提辖偷偷看去,只见张嫣低头垂目,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不由得心中大生垂怜之意。
秦提辖道:“你家遭此不幸,士林皆为侧目。今日一些朋友托我送来些黄白之物,你日后也好安顿自己。”
“多谢诸位长辈了。”
秦提辖给张家姆妈站着上了三柱清香后,四周看了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坐的地方,便站在一旁,等了不一会儿,吴礼伟与两名公人便带着街坊们过来了。
秦提辖与三老一一见过之后道:“衙门已经确认了,吴张氏确系久病不治,又兼心火相攻,这才药石罔效,回天乏术。现在人已经走了,三夜已过,还是以早日下葬为妥。吴张氏昔日对我有一饭之恩,本欲日后相报,谁知时不我待,至今颇悔。旧人孤女,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欲收之螟蛉,视若亲女。早晚有婢女丫鬟相侍,晨暮亦有兄弟姊妹可伴。不知左右街坊以为如何?”
听闻秦提辖愿意收养张嫣这位孤女,左右街坊自然都是乐得同意的,还有人直接道:“秦提辖本州之豪杰,为人有任侠气概,对朋友仗义疏财,对故交不分贵贱。如今张家小娘子无依无靠,能得秦提辖大手援助,以后才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方足告慰令堂先去之灵。”
见三老都一致点头同意,秦提辖才转过身来,将跪坐在地上痛哭不止的张嫣搀扶了起来,道:“小娘,莫要再悲切了。你母亲与我虽无姐弟之名,却有姐弟之情。她昔年与我一条生路,今朝我投桃报李,送她女儿一条生计。只消你点一点头,以后我便是你义父,将来你的一切都有义父来操持。”
不知为何,程祁总觉得这里面有些怪怪的——或许是被夏愚思这个阴谋论者给带坏了吧,他总觉得秦提辖的这一番好意之中也有什么不可明说的打算。
他紧张地盯着张嫣,生怕她点头答应下来。在在场众人的注视下,张嫣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对着大家伙儿盈盈拜倒,道:“小女子谢过左右邻居,各位长辈。只是家母尸骨未寒,黄泉路上去未远。小女子实在不忍改门换庭,断绝香火。”
秦提辖道:“这你放心。你母亲的后事自然是我来接手,不瞒你说,这几日我在城外跑了好几处山头,就是要为你母亲选一处好的风水宝地。至于你的父亲……”说到这儿的时候,秦提辖的神情也不免有些微妙:“有才无德,不配为人父。你进了我家,以后自然也与他没什么瓜葛。天寿寺的大和尚说他阳寿未尽,这一次算他侥幸,但也落得终身残疾。你总归还年少,将来不能为他拖累一辈子——这件事情我来为你安排,保管让他以后再也烦不到你。”
这一番话已经说得极为透彻,在场的人都能明白秦提辖的一片苦心:张嫣她爹已经成了残废,连最基本的生活都需要有人时时照料,而她这个爹又是极为不让人省心的,将来不管是谁娶了张嫣都要背上一个沉重的负担。若不能在现在做一个及时的切割,将来恐怕张嫣会被她爹拖累一辈子。
这一番话本来应当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但是秦提辖却公然把这一层窗户纸挑破了,倒教大家都屏住呼吸了,来看张嫣到底该如何选择。
张嫣却还是摇了摇头:“提辖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只是这一番好意,小女子实在不能接受。”
秦提辖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急忙催问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张嫣对着他还有一直都没有开口的程祁又拜了一拜,道:“提辖有所不知。家母生前已经为小女许下了人家,并且我与那位郎君也是青梅竹马,彼此倾慕。只是如今家逢变故,小女子热孝在身,三年不能过门……”她从怀里掏出一束剪下来的青丝,在众目睽睽之下递到程祁的手上:“郎君,妾身以发代人,愿意随你同上东京,遨游无极。至于妾身自己……”她苦笑一下:“乃是不祥之人,对此尘世已经了然无趣,已经落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黄卷一生。”
说罢,她摘下了头上一直带着的尖顶孝帽,众人只见一个光秃秃的头顶,那三千青丝已经全然不见,不由得都大吃了一惊。程祁更是无比的惊讶:“嫣儿……你……”
“施主,从此世上已经再无张嫣这个人,只有广济寺女尼妙安。”
第二十一章 北上(一)()
尽管程祁在北上之前还想再见张嫣一面,但是比丘尼妙安已经跟随她的师傅释尼子去了庐江县的广济寺。
秦提辖兑现了他的承诺,将张嫣的母亲安葬在了城西的一处风水宝地。程祁记得那天有些蒙蒙细雨,不知不觉中,几片黄叶飘落在了他的面前。
“我们走吧。”
车站月台上,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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