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没事了。”少女试了试,换上自己的红绣鞋走了几步:“多谢这位郎君了。”
程祁赶忙自我介绍:“在下江东程祁,尚未请教姑娘芳名。”
“小女子姓张——弓长张,单名一个培字——培育的培。”少女落落大方地道:“我是考亭书院的旁听生——哎,您是不是就是那位写小说的程祁学长?”
“哎哟,可不敢称学长。”程祁心里虽然十分的受用,可是却还要装一下孙子:“只是一些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张培将他上下一打量,大眼睛里面满是崇拜:“真没想到,居然这样和您见面……我太喜欢您的小说了……”
呵,今天出门真是看了黄历啊,随便走在路上都能见到个小迷妹啊。程祁心里面那叫一个美啊。
他赶紧嘘寒问暖道:“刚才那个贼子抢了你一本书吧……是什么书?很珍贵的吗?”
“倒也不贵,我昨天才买的一本普通的书——要说有什么特殊的,那就是因为它是一本我们书院的老师自己出的书,只在一个书肆里有售。”
“是专业书吧。”程祁道,他现在对大宋朝的出版制度很了解了,大宋朝的版署不是审查机关而是备案机关,出版制度相当之宽松,只要负担得起出版费用连一头驴子都可以出书。版署的作用在于备案——将来如果有人为了发表权兴起诉讼的时候,看谁在版署的登记在先。一般热门小说,比如说程祁的那部《笑傲江湖》就在两浙路布政使司的出版物登记衙署公开登记,将来谁要是“盗版”,程祁就可以以此为凭找他算账。另一种作用就是科学发明的登记,有些类似于后世的专利局兼学术论文汇编处。汴梁是大宋朝的学术中心,开封府的出版物登记衙署最重要的日常就是登记各种发明创造,并且把数以千计的论文按照学术门类分类汇编成年册,寄送到世界各地。
闻名遐迩的教授想要出书当然是很容易的,比如说朱子学的创始人朱熹朱老夫子,他随便写点儿诗词都能卖出去几十万套,余姚的王阳明王夫子,他的语录也是一版再版,版税滚滚如长江之水。但一般的普通学者,费了半辈子的力气熬出来的一点心血,最多出两三百本,送几十本给同行亲友,再把一百本用在课堂上,还有一百本就托付给书院边上的书肆寄卖,运气好的话一两年内能卖完,运气不好的话几十年也卖不完。比如说高丽的大学者卫霍姆——他在成名之前写了好几本专著,统统销路不畅以至于被卫学士一气之下卖给废纸厂化成纸浆了——到现在,谁要是有一本初版的卫霍姆大学士所著的《理智论》,那可以说是胜过千金,不论是哪一个博物馆,哪怕是珍藏了一本,都堪称是镇馆之宝了。
专业书就是这样,是否卖的好卖得动,与它本身的质量关系不大,关系大的是作者的名气。比如说张培若是手中抱着的是卫霍姆大学士在恼怒中写得满满一页纸:“苟仲文,我入尔娘!”那么放在现在,一字千金也有人要——苟仲文,卫霍姆来华期间所供职的书院的董事,以不学无术闻名于世。他之所以留名后世,全是因为他心胸狭隘,将当时的“海东第一才子”卫霍姆从汴京的大书院逼走,到福建厦门的集美书院当了客座教授——集美书院也是因此,一跃从东南一座默默无名的小书院成为了学界经验主义的标杆旗帜。
日至今日,在东京大书院的校史馆内,有一座“思过墙”,墙上排头第一个名字就是“为人无德,为业无能,为心无耻苟仲文”。常有校友游览至此,总不免要对着此人唾两口唾沫,也算是四五百年来的一个传统了。
话题稍稍扯远了,其实程祁唯一好奇的就是,既然张培小娘子手中抱着的不是卫大学士的初版孤本,也不是阳明先生的手迹珍藏,只是本校一名普通中年夫子的滞销学术论著,为何会惨遭抢劫?难道现在的劫匪强人也苦心求学,一心要考博士生了吗?
不过这样的事情显然不太可能。程祁陪着张培回到那家书肆——书没了,姑娘还得再买一本。
这家书肆不大,也就一个门面。门口挂了一块牌子“三到书屋”——名字起得倒是有典故,本朝的朱夫子说过,读书要眼到、口到、心到。
三到书屋从门口到屋内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一位老先生在柜台后面捧着一卷书读得津津有味,有人进来了也不在意。程祁知道这是学院里的书肆的习惯,有钱的可以随意挑选,挑完了自己去柜台结账。穷学生们站着可以白看一天书,一文钱不花人家也不会说什么。在这里开书肆的多半也都是半个秀才,多少带点儿书卷气的。
张培在挺靠内的书架上找了一通:“哎,奇怪……昨天我来买的时候还有好几本呢,怎么现在都卖光了?”
老板抬起头来:“哦,这不是小培么?你找什么书啊?”
“大叔,就是那本《东罗马帝国的律法》——昨天我买的,今天还要再买一本。”
“真是奇怪啊。”老板自言自语道:“今天这书这么好卖?刚刚还有个人把店里面的这个书全都包圆了呢。我还道是有教授指定课堂上要用这书呢。”
程祁隐约地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书过去不好卖吗?”
老板拿起一本账簿来:“我看啊,这本书正常一天卖不出两三本,昨天是张培小姐买了一本、除此之外卖出去三本。今天一开门就卖出去了十本——张小姐,您怎么还想再买一本?”
程祁给张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别做声。自己对老板道:“我们就是觉得这本书挺好的,能让我们看一下是谁买的吗?可能我们需要再买一点。”
老板很爽快地给他看了账本——昨天在张培之前有一位叫黄勇的历史课讲师买了一本,在她之后还有两个学生各买了一本。程祁分别把他们的名字记了下来,问道:“今天早上来买书的那个人您记得是谁吗?”
“这倒不认识,是个大胡子,还带着墨镜。”老板道:“穿一身黑,有点儿怪,我多看了他几眼他还不太客气呢。”
向老板告辞之后,程祁陪着张培走在林**下:“这事情看上去越来越奇怪了呢。”他对少女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愿意和我一探究竟吗?”
少女的心怦怦的跳:“我可以吗……我看过您写的《列车谋杀案》还有《无人生还》……真是太精彩了,没想到能和您一起……”
“请不要用您了。”程祁微笑着抓起少女的柔荑:“请称呼我哥哥吧。”
少女的脸蛋儿刷的一下子就红透了,但是却没有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柔荑,她含羞带怯地点点头,似乎是默认了程祁的举动。
程祁得意洋洋地牵着少女柔弱无骨的小手;“那么,我们就先去查一查,为什么那头黑熊要对东罗马的律法感兴趣吧。”
第一百零五章 黑胡子劫匪(二)()
那个黑狗熊留下了一个名字和地址,不过程祁与张培到了地方发现却是一个假地址。他们绕着一座湖转了半圈之后,却都没有感觉浪费时间:少女很高兴自己能够有和偶像说话时间,程祁也很得意于握住这么一位美少女的柔荑,牵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把自己和张培的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嗯,我一定是单身的太久了。”程祁咬了一下舌头让自己清醒过来:“现在还不是发疯的时候。”
张培忽然指着前面的一座小院:“那就是黄勇老师的家,我们去他家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吧。”
入得院子,程祁和张培都大吃一惊:只见一位中年老师正在做板凳上,一手拿着一块毛巾正往脑门上敷着呢,一位中年妇人站在他身边,也是不住的唉声叹气。
张培拎起裙子跑过去:“黄老师,师母,这是怎么了?”
黄勇哼哼了两声:“这简直是没有王法了……”
原来就在他们来之前一刻钟的时候,有一位大胡子的来到黄勇家,说是有学术上的问题要请教。黄勇是一介书生,不虞有诈。欣然就把那个大胡子请了进来,结果那个大胡子进了书房,根本是二话没说,不知道掏出个什么东西就给黄勇脑袋上狠狠地来了一下,模模糊糊的,黄勇好像看到他在自己书柜里翻箱捣柜的找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您知道吗?”张培蹲在黄勇身边问道。
“就是那本《东罗马帝国的律法》。”黄勇哼哼唧唧的道:“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一本……很奇怪啊,这本书也不是多珍贵的,他为什么要抢这个呢。”
说着,他放下来毛巾递给身边的妻子:“而且我这本书有两本,一本是作者签名送我的旧版,一本是我昨天才买的新版。要论价值也是签名版的更贵点才对啊……”
程祁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看来,嫌犯抢劫的对象似乎与书本身没什么关系……至少,和书的内容关系不大。”
张培站起来:“师兄,这件事情真的很奇怪。您能帮帮我们吗?”
程祁自然是义不容辞了:“师妹,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不过,我要先去和我的几位好朋友碰个头。”
在书院里三怪客重新会师之后,大家借着课间休息的时间一起讨论起了这么一件怪事。
“抢得都是从这一家书肆卖出去的《东罗马帝国的律法》,要不回这家书肆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蹊跷的地方?”黄阳提议道。
程祁和郭山也都这么觉得,到了中午,程祁与两位伙伴背上书包,来到那家书肆门口,正好又遇上了张培小学妹。
“哟,师妹,真巧啊。”程祁喜滋滋地握住了少女的柔荑:“你吃过了么?没吃的话待会儿一起吃吧。”
黄阳悄悄地与郭山咬耳朵;“看来果然是春天来了。”
且不说春天来了与否,四人一起进了书肆,程祁与老板打了个招呼:“老板,这套《东罗马帝国的律法》您进了多少货?卖了多久?”
“这可让我查一查……”老板翻了一下账本子:“这套书总共也就进了五十本,卖了好几个月了——现在还有二十本没卖掉,都在仓库里堆着呢。拿出来倒是今天都一口气卖光了。”
“昨天买书的黄先生和张培都被抢了。今天又把剩下来的书都被包圆了。看来这些书确实是有些蹊跷啊。”
老板忽然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一样:“我想起来了,昨天下午确实是有一件怪事。下午大概是……”他看了一下柜台上摆着的自鸣钟:“是下午差一刻到申时的时分,店里面来了个贵妇人,她似乎很慌张地样子,她对着这面书墙找了很久没有找到。我问啊——夫人,您要什么书?她给我报了一本书名,我记得是一位大作家的著作,也是畅销书,恰好我的店面里都卖光了,我便请这位夫人稍等片刻,我去后面拿。只是等我回来的时候,那位夫人已经不见了。”
“这真是好奇怪的事情啊。”
四人谢过了老板,一路在林**上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早上程祁与张培相遇的地方。程祁忽然停住了脚步:“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张培崇拜地看着他:“师兄,你能够解开这个谜团了吗?”
程祁道:“只是一种可能……不一定能对。你们看,这里到那三到书店是大约五百步的距离,很近。从这里到黄勇老师的小院子也不远……最多一千步的距离对吧。如果说那个黑胡子是从书店买了书之后——他用买书的时间,趁着老板打包的功夫看了账簿,知道是谁买了书,相当于是马不停蹄的就去找这些买了书的人。”
“你们看,这就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了。老板的记账本上对新顾客会登记姓名和住址,但像是黄勇、张培这样的老主顾就只记一个名字——如果他不认识黄勇和张培的话,怎么能找到黄老师的家,又怎么能在路上恰好遇到张培的时候从她手上还把书抢走呢?”
“这就是说,嫌犯其实都认识我们?”张培下意识的道。
“应该是……”黄阳抱着胳膊道:“昨天下午那个贵妇人也很可疑啊,她的行为举止怎么看都像是为了把老板支开。她后来去了哪儿呢?我们不妨做这么一个假设啊……那位贵妇人把一个什么东西放到了一摞子书里面,然后她因为一个什么原因不能再来,于是乎就有了那位丧心病狂的黑胡子,穷尽了一切手段要把那个东西拿回来。”
“会是个什么东西呢?”张培眨着大眼睛很好奇地问道。
郭山接上了话头:“应该是个很薄的东西,否则的话,夹在书里面一下子就会被发现。”
程祁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到这个,我想到了一个东西是最有可能的了。它又轻又薄,而且往往价值连城……”
“是什么呀。”张培蹦蹦跳跳到他面前,好奇地如一只猫咪一样问道。
“邮票啊!”程祁不无得意地道。
显然,有通邮需要的地方,迟早都会发展出邮票这种东西来。在本位面,邮票的雏形来源于南海殖民地,依靠季风定期往来于殖民地和母国之间的商船也有捎带邮件的重要职能,为了便于结算,南海殖民地的驿马机关发明了“贴值邮戳”,即预算好价钱之后在邮局里为信封打上不同颜色和图形的邮戳——比如说,从凌牙门到福州要十文钱,那么就是打一个金色的海豚,从绝东城到蔡丘要五文钱,那么就是一个黑色的鳄鱼,诸如此类。后来,这一套做法普遍推行开来,但是驿马总署却觉得这样每个分支机构都要配备几十个乃至于上百个不同的邮戳太麻烦了,而且容易伪造,于是乎邮票慢慢地在实务中就诞生了。、
邮票是驿马总署交给专门的印刷厂特别订制的预付费邮资证明,每个基层的驿站等面值出售,使用人只需要在寄信的时候按照驿站张贴的里程表贴上足额的邮票,然后由驿站的工作人员盖戳消值即可,这样的小小改动可是大大方便了驿马站的工作人员的工作难度,而不同年份发行的不同面值、样式的邮票也成为了收藏界追捧的对象。
程祁转向他们来的地方:“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刚才过来的地方,就是那个书肆的斜对面似乎就有一家卖旧邮票的地方。”
黄阳眼珠一转:“走,回去看看。”
四人一起来到书肆对面的一家商行,商行上挂着“回收各类文玩艺术品”的招牌,但店门却紧锁着,黄阳鬼头鬼脑的朝里面窥视着想要看清里面是怎么一回事儿,却没有想到从背后传来了一声呵斥。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一位中年的差役和一位商人打扮的老者不知道何时也来到了店门口,刚才出声呵斥黄阳的就是那位差役。
程祁赶紧为自己和伙伴们解释了一番,但这言辞却并不能让差役相信,非要他们拿出学生证件出来查验一番。
还好那位老者倒是通情达理;“我记得这个小姑娘,就是附近的考亭书院的孩子。她应该不会是坏人。”
老者开了门:“请不要见怪,这位差役是我的侄子——昨天我们店里出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他未免有些疑神疑鬼。”
三怪客交换了一下眼神,仿佛有一种神机妙算的感觉。
走进店去,差役主动担负起了端茶泡水的小伙计的工作。四人与老者一起坐下,说起了昨天的怪事。
“昨天下午,也是未时前后的时分,我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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