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选着重要的,把金水观的事情说了一遍:“我也没想到,七姨太会……这下子说不清楚了。”
“这事情本来就不容易说得清楚。”费俭仁不是傻子:“有人要翻老账啊——家里的这些事情我不管,有人会管的。外面的事情才要关心。半城现在在哪里?”
“根据说法,他可能去了江南。”
“把他找回来。”费俭仁冷漠地道:“养了他这么些年,就是一头猪也该派上用场了。”朱明低头答应下这事儿。想了一会儿,他又小心翼翼地汇报道:“今天外面的这些人……都是被几个小年轻撺掇起来的。”
“什么小年轻?”
“从汴京来的些年轻人。”
费俭仁终于睁开了眼睛:“汴京来的?”
“也不都是汴京人,有两个江东的,还有两个辽国人,但都是在汴京读书的。”朱明道:“他们到了寿州,不是挑拨农民,就是教唆工人,今天这一出,也是他们组织的。”
“知道他们来干什么的吗?”
“他们搞了一个工农联合会,说是要帮助工农免费打官司、还开了夜校,确实是吸引了不少穷鬼参加。”
“今天这是给我费某人下马威啊。”
朱明道:“确实,他们最近不知道给官府也灌了什么迷魂药,居然说动了宇知府,要咱们费氏集团拿钱出来补给农民。”
费俭仁的脸色更难看了:“拿钱?凭什么啊!”
朱明道:“那些穷腿子嫌弃当初征地的时候补得钱太少,两三年就花完了,现在就把主意打到了咱们集团的身上。”
费俭仁冷哼一声:“穷鬼一声穷病,痴心妄想。”
回到费家大院,费俭仁还没来得及把那些姬妾叫出来挨个问话,门房就进来禀告说收到了宇知府的请柬,拿来一看说是相邀今晚过府一叙。
这倒是来得巧不如来得早。费俭仁也顾不得车马劳顿,唤来自己的心腹机要秘书——一位金发碧眼波涛汹涌的高个儿美女——所谓心腹事最终还是要落在枕边人身上才踏实。他对这位原籍法兰西王国的公爵之女道:“索菲亚,你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蹊跷呢?”
“老爷,这还用问我吗?”索菲亚打小就在南洋生活,奶妈、保姆、家庭教师、玩伴都是华人,一口中华雅音说得倍儿地道:“您在汴梁其实已经察觉了不是吗,朝里有奸臣啦,要害您!”
费俭仁沉吟片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大宋黄土之上,做生意的终归还是要和衙门搞好关系的。先去看看宇知府怎么个意思吧。”
费俭仁换了一身新衣服,带上自己的另一位秘书,这是个带着金丝夹鼻眼镜,斯斯文文的小伙子,也是南洋读书回来的高材生,写的一手好字,文章也做的不来,费俭仁带着他出门很有用。
到了知府衙门,宇星却已经大开中门等候已久。这叫费俭仁有些心安:看来这条老狗还是识趣的。
宇家的管家把费俭仁和他的随从们带到了书房,。宇星也一身便服,捧着书卷,显然恭候多时。
“哟,费老板来了。”
“宇知府久别了。”
“哎,费老板辛苦,是宇某唐突了,费老板今天刚刚抵达。就把您请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费俭仁倒也不和他虚头巴脑的,径直一坐:“是为了那些工人们造反的事情吧。”
“嘘……慎言,慎言。这可不是造反。造反这两个字,你我可都是担不起啊。”宇星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您可不知道,现在工人们闹得凶啊。”
“哼,我怎么不知道。”费俭仁道:“在汴京开会的时候,就有人替这些穷鬼们说话,要给他们更好的福利待遇,更高的劳保水平,还要通过立法来加以保障!”
“啊?”宇星吃了一惊,心想幸亏没有对那个什么委员会的下手,不然自己可就要成为大佬们的盘中餐了。
费俭仁道;“这都是上下一气的,本人虽然不才,但是也在立法会上与那些蠢材们唇枪舌剑,斗智斗勇。现在他们到我的老家来闹事,我看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宇星的额头上渗出来细密的汗水,他知道汴京那一缸水能搅出多么大的风暴来。自己在这一场风暴中却是最无辜的一个。
他低声道:“现在那个所谓的委员会——看起来应该和汴京与您政见不同的那些人该是一伙的——他们提出来的请愿书,您看……”
“我看?”费俭仁显得咄咄逼人:“我看什么?他们要我的钱!那就是要我的命!我一不偷,二不抢,这些地都是光明正大的买来的,我给过钱了!凭什么再给第二道钱?再说了,那些地是谁的?是那些泥腿子们的吗?是官府的!官府不过是租给他们种地的!宇知府,您说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吗?”
第九十一章 工会和农会(二)()
费俭仁拒绝了宇星的“好意”,这消息第二天就传开了。
在那个“行动委员会”的指挥部里,带着红围巾的程祁举着一份《汴梁时报》,对着从各个工厂赶来的积极分子们,情绪激动地讲演道:“现在一切都已经分明了!敌人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他们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想要和我们工人谈任何条件。那么他们想要见识一下咱们工人的力量,好!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上一次寿州火车站的罢工,最后是谁妥协了?”
工人们振臂高呼:“是那个狗娘养的张机风!”
“是谁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工人们情绪激动:“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们!”
“那我们下面该怎么办!”
“罢工!”
“要是工头拿鞭子赶咱们去上工怎么办?”
“揍他!”
“要是民团出来打人怎么办?”
“咱们工人也要组织起来!”
程祁很满意地看着这些淳朴的工人们,经过一个多月的斗争锻炼,已经初步的激发了革命斗争的觉悟,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工人要团结起来才能和资本家讨价还价。通过几次小的罢工,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并且形成了一个有效地联系网络,有的负责宣传,有的负责组织,还有的搞起了工人纠察队,拿着劳动工具改造的冷兵器,准备实在不行的话还要和民团血战到底——程祁可不希望看到这一幕。
此外,后勤保障也很重要,不过他背后有人给撑腰啊。修书一封上汴梁,便有人送来了一车一车的米面,就堆在寿州火车站,由李板子他们那些车站工人带队看着,准备一旦城里的工人全都罢工了,就靠着这些米面撑过去最难的那段时间——搞过罢工的都知道,这是一个比谁先饿死的游戏。资本家赌的是工人们没钱买米下锅会饿死,工人们赌的是资本家没货交付会赔死。一般来说,大家都饿得受不了了的时候就会各自后退一步,工人们少要点儿价格,资本家也多少涨点儿工钱,大家都还该干嘛干嘛去,直到下一次危机爆发。
指挥部里一声号令,当天下午,寿州城里费氏企业的所有矿山和工厂都同时罢工,抽水机不再轰鸣,烟囱也不再冒出浓烟,城外那些个震耳欲聋的大机器终于全都安静了,宇星也不得不感慨:“好多年没听见画眉鸟的歌唱了!”
费俭仁也不是给下达的,他当天便下令,工人必须立即马上复工,否则后果自负。
这一回的工人们也都是团结了,不再是过去一个车间、一个工厂的小打小闹,所有的工人们都团结起来,手中握着?头、铲子、木棒还有钢钎,横眉冷对着那些平时很嚣张的工头。面对着成百上千名摆成方阵的工人,胆子再匪的工头也不敢上去抽他们两鞭子——他们也是混口饭吃,用不着把自己的命搭上。
费俭仁气的肺都要炸了,他下令朱明把他的民团开出来,拉到工人最多的炼钢厂去——那里有足足两千八百名工人。收拾了他们,这场罢工也算是杀一儆百了。
纠察队的侦查员们——就是那些工人们的小屁孩们,他们太小还不能到工厂里做活,但是帮行动委员会传个话,打听个消息最是好用,程祁他们以夜校的名义挑出来了一些最机灵的,叫他们盯着各处紧要,一旦发现了什么就立即回报——看到了民团集合,马上就跑去通风报信,程祁他们也紧张起来了,一面派出侦查员们四处报警,一面让李熙去推事院衙门做好准备。同时,几位委员们也都各自做好准备——万一真的敌我差距太大,那就战略转移吧。
当听说民团只带了棍棒等东西去了炼钢厂之后,三怪客们也匆匆赶去,他们路程较近,后发而先至。当他们通过守卫工厂大门的纠察队员到了罢工的核心区域——几座高炉前的平地——工人们都聚集在那里,他们也听说了民团已经出动了的消息,准备好了各色的装备,准备大干一场!
“工人们准备的怎么样?”程祁找到一个自己认识的工人领袖袁洛远问道。
袁洛远握紧了手中的钢钎:“大家伙儿都憋着劲呢!让那般狗腿子们来吧!”
工人们有这么高的觉悟,程祁很欣慰,却也觉得有些不忍——毕竟要是真的动起手来,自己身边的这些工人们最后还能有几个全须全尾的,那可真说不好啊!
好像也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一名工人道:“小秀才,待会儿你们不要站在前面,打起来危险。站在我们后面。”
另一名工人道:“你们给我们做的够多了,你们没来之前,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真穷,是你们给我们上了课,才让我们知道原来我们是被剥削了。”
程祁看过去,认出来他是自己讲授的“剥削理论与阶级学说”夜校课堂上的一个学生,虽然不大能叫出名字来,但看着眼熟。
袁洛远道:“是啊,小秀才,我们现在懂了,我们工人要做自己的主人,就要和资本家拼个你死我活。和过去一样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挨鞭子不行了。现在开始,我们工人也要为自己,为我们的后代儿孙挣出一条活路来!”
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马詹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感慨:“多么好的工人啊!多么强烈的觉悟啊……人吃人的制度,一定会被推翻的!”
这说着呢,前头来报:“民团来了!”
工人们一下子同仇敌忾起来;“守住大门!准备好沙包和花炮!我们工人今天就要从这些狗腿子手上创造我们自己的明天!”
工人们呐喊着从三怪客们的身边冲了过去,他们把守着大门,在进厂的大路上堆起了沙包,把改装过的花炮都握在了手上,还有的准备好了一桶桶的煤油等易燃物,看样子是要准备来个鱼死网破了。
朱明没有在现场,他多了一个心眼儿,带着后队走在后面。要是一切顺利的话,冲进去那是一件大功谁也抢不走。要是前队不顺倒也有两全之策。朱明这一招倒不是他自己凭空想出来的,是他那心爱的山东大妞提醒的。
他带着人稍稍落后两里地,就听到前面喊杀声整天,似乎已经打得火热,派人去看,然后下令暂且稍息等待局势明朗。
不多时前人来报:“两边正对峙着呢,谁也没动手。”
原来都是光放屁不拉屎的主。朱明心里道。他想起费老爷的严令,也只能硬着头皮下令继续前进。两里地能有多远,一晃悠腿就走到了。朱明走到厂门口,只见穿着黑衣服的民团团员们与工人纠察队们相互对峙着,各自有大嗓门的在对骂,却隔着二三十步的距离,谁都不多往前走一步。
朱明有心下令上前去收付工厂,但却也看见了工人们在大铁门背后堆起来的沙包,准备好的各种器械。心道,这要是强攻的话必然会有死伤,一旦出了事,要是上了报纸,我可落不了好啊。
但要是这么对峙下去,又该如何呢?朱明咬了咬牙,吩咐来几个分队长:“先熬着他们,等他们精气神都懈怠了,我们再进厂去。”
分队长们也不想这个时候去和工人硬碰硬,各自传令下去。于是,两边在这初春的午后,剑拔弩张地对立了起来。
?
第九十二章 工会和农会(三)()
日头逐渐偏西,红光点点云开,工人们和民团们还在厂门口对峙着谁也不能认输的时候,打来路处呼呼啦啦又开来了一队人马。
这番人马可不简单,一队骑兵,身背长枪,头戴顶盔,胸前缠着子弹带,胯下一溜的高头骏马,都是从辽国进口的的上等牲口。
还有一对是步兵,穿着蓝黑色的制服,戴着软帽,扛着大宋国朝廷的制式步枪,武装带、行军背包,装裹的严严实实。
一名骑马的哨官来到对峙着的厂门前勒住了笼头:“王命旗牌在此,两边人等退下!”
看到官军来了,两边的队伍都有些松动。朱明这时候也不能躲着了,他挤出人群,对着马上的哨官行了一礼:“敢问军爷怎么称呼?”
程祁他们三怪客也走出长门,看着那位马上威风凛凛的哨官,也不知道这是哪一路人马。还好那位哨官在马上对他们一拱手:“失礼了,在下两淮路转运使麾下税警总队第一团第一哨哨官,黄石。”
程祁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个位面的黄斯通黄大将军居然只是个税警队的小头目——不过这个名字太过平常,或许只是重名而已,除非他身边还有一干名叫金求德、贺定远的党羽。
黄哨官骑在马上,看了看两边,喝令道:“转运使大人有令,为了预防工人和民团之间发生流血冲突,税警队只即刻起接管本厂,所有人员必须服从税警队的指挥,如有违抗,视为抗税严惩不贷!”
转运使司是宋国朝廷一个很特殊的衙门,从一般意义上来理解,它就是一个税务部门,只在路一级设置衙门,各州府县没有分支机构,只在知府、知州或知县衙门里设立一个税曹代征各种税收。
为了保障国家税收的稳定,自然需要有一定的武力措施作为保障。因此转运使司麾下除了几百号账房先生、机要文书还有一支精干的税警力量。
税警和禁军、厢军不同,禁军厢军作为国家正式的武装力量,指挥权在兵部,调动权在枢密院。寿州团练使想要带着手下去徐州逛街,必须拿着枢密院的虎符才行——否则就是谋反、兵变。
税警也和民团不同,民团这东西三教九流什么都有,战斗力强悍的如湘西土兵与苗蛮侗夷大战三百回合不落下风,但是要他们背井离乡哪怕是去隔壁县恐怕都要抗命。
税警是半正规化的武装力量,以骑兵为主步兵为辅,配备的作战器械也是五花八门,从对付抗缴农税的土财主的坞堡用的小钢炮到城镇里破门砸墙用的特种装备应有尽有,在沿海的地区,比如广东、福建,税警队还装备有高速的蒸汽轮机船。
当然,税警队一般是为了要钱不是为了要命,一般把人打到半死就可以了,并不强调非要命不可。
转运使也和布政使不同,布政使属于民选官,是由地方四级议会选举任命的,而转运使是中央政府直接任命的官员,到任就直接走人,与地方上也没什么牵涉——他负责收钱,这可是个得罪人的活儿,想和地方上那些非富则贵的民意代表以及地方官们一团和气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呢。
两淮路的转运使佘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从入仕以来就一直在各地转运使司衙门打转,从湖南路永州的税曹做起,凭着一杆毛笔扶摇而上,先后转湖北路转运使司荆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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