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星的肺简直都要气炸了,不过艾推官说的也没有错,工人闹事农民闹事都是他亲民官的事儿,除非他们直接打出“枉法裁判、有法不依”的旗号,不然问责起来艾帆还真是站在岸上高高地看着宇知府在河里扑腾。
不过他毕竟也是有尊严的一府之长,岂能让艾帆当做工具一样来用!
宇星心平气和地道:“据本官了解,这些工人都是旁听庭审的,艾推官手头上有什么疑难案件吗?还请数数审查,以便让工人早日开工。”
艾帆一摊手:“案件倒是有,不过并非本推官不想早日结案,只是原告太多,足足有两百多个。甭管是什么案件,原告的身份本推官总得要一个个的审查一遍吧。总不能来一个自称张三就是张三,这可是不能马虎的事情。”
宇星道:“那推官准备审查多久?”
“短则十天,长的话一个月也未必。”
“如此寿州城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宇星大惊失色:“推官可知道这些工人罢工一天,车站就要积压多少货物?”
艾帆心平气静地道:“等到这些工人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之后,他们自然会去上工。”
宇星摇头道:“这怎么等得下去,不等他们家里揭不开锅,这寿州已经要先乱成一团乱麻了。艾推官,你可能不知道寿州站每天有多少火车经过,不知道这些车如果在寿州不能上下货,不能添煤加水的结果是什么?”
艾帆很心平气和地道:“鄙人才疏学浅,对经济一道确实不精。不过我相信凭借宇大府的智慧,这不过是一点点暂时困难。”
宇星原本也算是个白面书生,被艾帆这一番话气得也没了什么涵养,他怒气冲冲地一甩袖子:“既然如此,本官就去秉公处理工人罢工事宜了。日后若有法律上的事务,再来向艾兄请教。”
送走宇星之后,艾帆也失去了挂在嘴角的微笑。他倒是期待着宇星会去做点儿什么,比如说把外面的工人驱散,或者用棍子赶他们去上工。不过他也知道宇星一时间还不会这么去做——至少这些工人可是聚集在他推事院的门口,而不是在知府衙门的门口啊!堵也是堵他艾帆的路,知府和推官,现在就像是两个同时掉进河里的人,看着谁先被水淹死。
他咬紧了牙关,决定继续按照自己的既定方针办事。不过他也隐约地感觉到,现在的情景已经不太利于自己了。
眉头一转,艾帆计上心来:“来啊,把李子铭请来。”
一个人判断其他人很容易用自己既往的经验来推断。在艾帆的世界里,没有不贪财的讼师——除非他还有更大的野心或目的。如果用黄金白银还无法打动他的话,那么只能说明还不够多。
把李子铭请进来之后,艾推官与他客套了一番之后就直奔主题:“这个案件的文书材料我已经看完了,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本推官先与你做一番谈话,这一场谈话不会被记录在案。在这一场谈话中的任何观点或者态度都不会影响本案接下来的审理。”
“我明白。”李子铭坐在椅子上,施施然弹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们的诉求有两个。一个是土地补偿太低,要求衙门补偿。还有一个是对费氏企业的工人状况提出了一些改进建议。”艾推官拿出来一本文书放在面前:“前一个诉求本官认为非常合情合理。衙门做事应当图万事,不能把百姓的土地征收之后只打发三瓜两枣的就算完事了。现在就这项诉求本官认为可以有两个解决的方案。”
“洗耳恭听。”
“第一个方案呢,是有知府衙门统筹规划一下,给失地村民们找一些新的地方安置下来。这两天我也听了外面的那个小姑娘的演说,确实是很感动人啊。农民不能没有土地,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如果能够给他们找到新的土地分配,那岂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我很同意。”李子铭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当然这不一定能够完美的实现,我看可能还有第二个方案。那就是从仓司那里弄些银子过来。”艾推官不动声色地道:“百姓有了银子,也可以去过新的生活,李老弟以为如何?”
李熙微微眯起眼,看着艾推官:“仓司的银子?俗话说得好,进去容易出来难啊。再说收支两条线,收钱的是漕司,花钱的是仓司,收多少是漕司的本事多多益善。花多少钱怎么花钱那都要经过议会审议的。如果要用银子安抚住这些百姓,议会会同意吗?”
艾推官心里暗笑李熙毕竟涉世未深,不免要教他一些人生的经验:“花钱,花钱。钱不花就是一堆石头。只有花出去的钱才是真金白银。仓司要花钱,一百两的银子下来,老弟啊,我也不瞒你说,这里面能有五十两到了外面那些泥腿子的手上都是多的!”
李熙:“哦?推官的意思是?”
“要想拿钱,必须花钱。”艾推官道:“你得把这上上下下的都喂饱了,才能一路红章。现在这世道不关你是公心还是私心,想要做事都要先把狼喂饱了才能轮到羊。狼喂不饱,羊一口吃的都没有。老弟,你也是场面上的人,老哥哥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这件事情,从仓司得到的好处,也有你的一份!”
第七十五章 常半城雇凶生波澜(一)()
李子铭只稍微思考了一溜溜,便愉快地答应了艾推官的提议。
客客气气地把他送走之后,艾推官找来了自己的左膀右臂:王毅和钟阳。
“看,这事就这么解决了。”艾推官捻着胡须颇有些自得的道:“名利名利,名在利先。李熙这个人啊,爱的是名声,不过只要利益足够大,也不是不好谈的。”
王毅表示很钦佩;“艾推官说的是,这事情要是能办好了,多与那小子一些银子也无所谓。再者他也是有靠山的人,我们与他关系处好了,将来多条关系多条路。”
钟阳道:“至少是暂时先把门口这些人稳住了,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重新开工?”
艾帆道:“那至少得先拿出一个章程来吧,门口这些工人没读过书可却也不是傻子。就算是头犟驴,至少得有个胡萝卜吊在眼前才是。不过这个不急,也不是我们该急的,让宇星他去劳神吧。我们这是帮他的忙。”
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之后,艾帆又叫来了自己的那个学生,问他常半城最近怎么样。
学生道:“学生也正要向老师请教呢,现在常半城已经被取保候审了,不过那个叫龙涛的,还有其他流氓地痞都还关着。这个案子,往大了说能说破天,往小了说却也只是龙涛带了一群流氓去费家的矿山捣乱,寻衅滋事。”
“那就定一个寻衅滋事吧。”艾帆道:“家务事我们就不多管了,龙涛这个人嘛……事情都是他惹出来的,锅也叫他一人杯吧。常半城怎么样,那等费俭仁回来再说。”
学生对此心领神会,便领命而去。
这件事情处理的皆大欢喜,除了宇星知府一人——现在工人们、农民们不堵在推事院的门口了,改堵在他知府衙门的门口了。宇知府倒是有心让寿州团练出动把这些乱民赶走,不过团练使说自己手下只有一百来个老弱病残,装备虽然齐全,但是却并无一战之力——这倒是大实话,宋朝制度八百年了,一贯如此。
宋朝的军制,从太祖太宗朝的时候就分为了禁军和厢军,禁军中又分为了都门禁军和诸路禁军,厢军中又分为了校阅厢军和不校阅厢军——这两个,到了第一帝国末期,基本上已经成为了慈善机构,收容各种流民。
共和之后,禁军之名保留,分为边塞禁军和海外禁军。厢军保留了校阅厢军之名充作后备,此外在各地设置团练、守备,主要的任务是统计兵役人口和抚恤烈属,寿州团练使手下的一百来号人,文职的占去了一大半,寥寥几个也都是从禁军或校阅厢军中退伍复员回来养老的——毕竟大宋官家不饿差人嘛。
要找朱明吗?宇星一时间也还拉不下这个脸来。不过时间不等人——寿州火车站毕竟是南北通衢,现在工人们只是停止了货车的上下货,客车和邮车暂时没有受到波及——按照那些工人代表们的说法——这是他们“极大克制和善意的表现”。
宇星才不会相信这是那些工人们自己搞出来的鬼呢。他的黑皮探子已经打探清楚了,在城西的那个客栈里,现在挂出来了一个“工农统一行动委员会”的招牌,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听上去很厉害——很有幕后黑手的感觉。
正当宇星老爷在自己的书房里来回踱步,思考如何和平而又尽量低调地解决这一场风波的时候,书房门被一个人几乎是撞开了。
宇星老爷很是不满地瞪了一下那个冒冒失失地衙役:“慌什么慌!天塌了吗!”
“府君,事情不好了。常半城,常半城带人把那个客栈砸了!”
“客栈?哪个……”宇星突然醒悟了过来:“是不是城西的那个……叫什么……就是那个什么行动委员会的?”
“就是那个,那块牌子还被常半城拿斧子劈碎了,一把火烧了。他放话说谁跟费家作对,就算是天王老子都不放过。现在他还带了人去砸那些工人的家。”
好嘛,常爷也学聪明了,知道工人惹不起,但是他敢去惹工人的妻子父母。
宇星扶着额头:“这头蠢猪……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快去,点起两班衙役来,去维持秩序。常半城他去的是那里?”
“城北车站的工棚区。”
城北是火车站的所在,车站的周围,最好的地段当然是留给铁路公司的董事以及其他的类似大人物。其次一等的是一排排的毫无特色的两层小楼,那是车站技术工人和中层管理人员的小家。最外层的是一排排的老式大杂院,那些看上去就让人感到脏乱差三个字的地方是任何一个上等人都不愿涉足的地方,却也是那些罢工的工人们赖以为生的家。
李板子是个在火车站干了三十来年的老工人了,原先是货车上扛包袱的,一天能扛两百个麻袋不吃劲——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李板子腰也疼背也疼的,干不了在货车上下货的重活,被调到了邮车组去康邮袋——虽然一麻袋一麻袋的邮袋也不轻,但毕竟没有那么多。一天干半天活,还有半天可以回家休息。对于已经年近五十的李板子,算是一个优待了。
这天天气不错,虽然还有点儿冷,但好在太阳高高的。李板子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逗小孙子玩儿——他的儿子顶了老子的岗,在货车组卸车,这几天跟着工友们闹罢工去了。李板子劝过他几句——老年人总是持重,这世道工人的大腿还没资本家的小指头粗,闹事闹不过的,要是能有点甜头,加点儿工钱见好就收吧,可别贪心。
儿子一口答应了下来,儿媳却还在抱怨说男人这几天都不去上工了,车站里也不发工钱,平日里就没有几个积蓄的,再这样下去,家里可就要揭不开锅了——眼瞅着就要过年,菜市场里什么不再涨价,这时候要是断了炊,年可怎么过啊!
李板子倒是不慌不忙,跟儿媳又说起当年的事情来:十五六年前,那时候李板子他还是个愣头青,也和现在的儿子一般大的时候,也跟着老师傅们一起闹过罢工,也是在年关边上,坚持了十三天,最后腊月二十八的,工人们大获全胜,工资都涨了一成半,资本家们最后还是乖乖地捏着鼻子认了。
儿媳有些不信:“俺听说,当官的和他们都是一伙的,会用马刀砍人的。”
“只要咱们不砸不烧不抢,官府没有理由逮咱们。这是咱们工人和老板之间的事情,不关他官老爷的事。”李板子讲起自己的人生经验来也很有道理:“官老爷要的是地方上不出乱子,老板要的是多挣钱。把工人们全都关进去了,老板难不成还带着自己的七八个小妾去车上扛麻袋?”
周围听故事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哄笑了起来,笑着老李板子越老越没有个规矩。不过李板子既然开了个头,小媳妇们也都眉飞色舞地说起了车站站长张机风的小道消息来。
张机风是淮铁公司寿州段的站长,寿州车站的草头王说的就是他。坐在这个位置上,简直就像是开了一个金山一样,躺着都把钱收了。他也很少到车站里来——专业的调度啊、配车啊这些事情有各部门的经理和襄理处理,再大一点的还有配备的几位副职替他料理。张站长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城里最好的青楼,泡最漂亮的妞。
不过,这几天因为工人罢工的事情,大家似乎看到这位绅士来到车站的次数多了点,想来这一下子最急的就该是他了。
小媳妇们正津津有味地说着张站长在青楼里与另一位纨绔子弟争风吃醋被人打得住院三天的英雄往事,突然有个拖着快冻上了的鼻涕的小孩子飞奔来报:“不好啦!有土匪来了!”
第七十六章 常半城雇凶生波澜(二)()
李板子慌忙站了起来:“什么土匪?”
寿州城是两淮路的首府,这里如果出了土匪山贼,那可也是《水浒传》流行以来的第一大新闻啊。
小屁孩跑到李板子面前:“李爷爷,李爷爷……是,是土匪……拿着棍棒,见人就打,还要点火烧房子!”
众人往小孩来的方向看去,只听隐约似乎有什么吵闹声传来。
李板子把孙子交给儿媳:“坏了,该死的老板要破坏罢工!家里还有人的,跟我上,不能让那帮兔崽子在这里干坏事!”
李板子是有威望的老工人,他一声令下,周围的板房里都出来了不少人,虽然总离不开老弱病残妇孺六个字,但都是在一个场站里干活的兄弟,各自拎着大小不一的家伙事儿,倒也是雄赳赳,气昂昂。
在工棚区外,常半城正吆喝着指挥着自己新找来的打手——之前跟他去砸场子的那波流氓现在还关在寿州府推事院的地牢里呢,这几天年关将近的,寿州地界上的治安可是好了不少。
不过常半城有的是钱,寿州的流氓没了,他还能用钱去别处找呢。这不花了两天的工夫,他从外地找了一伙东瀛浪人,自称是什么“疾风影盗团”——常半城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和他们的首领高桥乌鸟说好了,只要他们听常大爷的话,那么以后肯定是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人间富贵。
有了这个鼓励,今天这伙“疾风影盗团”先是兴冲冲地去砸了那个所谓的什么行动委员会,然后又来到这一片工棚区,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本来高桥乌鸟和他的手下还想着趁火打劫、浑水摸鱼的搞点儿什么东西发点儿小财的,却没想到这里的穷鬼真是穷的要命,最值钱的恐怕就是挂在门口的两尾咸鱼一根腊排骨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们也还要在这里逞一逞威风,虽然按照大宋朝的规定,外国人在宋朝境内不得携带火器及管制刀具,东瀛浪人喜欢用的倭刀也在管制之列。不过因为常大爷的关系,这些疾风影盗团的好汉还是弄到了一些长刀,对着明晃晃的刀子,留着看家的老弱们吓得四散,很是让这些东瀛浪人骨子里的凶残大大的发挥了一把。
“干死这些土匪!”李板子这时候也带人赶来了。看到眼前的一片狼藉,他不禁怒火中烧。
疾风影盗团的好汉们见到人来了,如果还有一些理智的话,那么是该知道这时候撒丫子就跑是最好的。可是这些东瀛浪人的骨子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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