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容真和船老大愈发焦躁不安,而外围人员的状态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懈怠、放松。从这点来看,阿发的等待还是很有效果的。
“是不是露出了马脚?”郭容真开始疑神疑鬼,他皱着眉头,猜测着,“如果被七杀看出了破绽,那肯定是不会露面的。而且,他们会报复,会对我郭家动手。”
“不会吧?”船老大也有些失去信心,因为他看见河边有一个“好手”正拿着不知哪里弄来的鱼竿在装模作样地钓鱼,可这家伙东瞅西望不说,那身脚夫的装束也实在让人很难把他和悠闲地钓鱼联系在一起。
他娘*的,我都看出你不地道了,还在那觉得挺美呢!船老大咬了咬牙,却也不想说出来让郭容真更加紧张。
“时间过了,咱们回去。”郭容真没来由得一阵心悸,周围雨声刷刷,让他觉得孤单无援,而那神秘的七杀似乎下一刻便会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狞笑着向他下手。
船老大犹豫了一下,然后便顺从地操作小船,向岸上靠去。显然,他也有点意识到这是在白等,七杀是不会自投罗网了。
如果没有机会,阿发不准备冒险出手,但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板机,稳定而沉着。他慢慢地移动着枪,瞄着,瞄着,等着郭容真从船舱里走出来,等着用一颗子弹结束这场猫鼠游戏。
船只一顿,已经靠上了岸,船老大将跳板架好,向着舱内的郭容真做了个请的手势。
郭容真紧皱着眉,慢慢走了出来。他还在想这之后的种种可能,是重蹈陈家的覆辙,还是将七杀消灭于郭家宅院,抑或是长时间令人难耐的煎熬……
绝对稳定的手,屏住的呼吸,这一刻阿发几乎是完全静止的,只有食指在缓缓压动板机;而这一刻,他是生命的主宰,可以使人在刹那间死亡。
枪声响了,就在郭容真走到跳板中间的时候,几乎就在他听到了声音的同时,子弹已经射入了他的后背,带着破碎的骨头渣钻入了他的胸腔。他大张着嘴巴,箱子从手中滑落,徒劳地向前伸了伸手,扑通一声栽进了水中。
随着枪身轻快地向后推动,阿发的身子就势向后一仰一翻,已经隐没于草丛之中。他用极其迅速的手法,将枪枝重新拆成三个部分,放进了箱子,然后合上箱盖,用匍匐的姿态退出草丛、树林,离河汊对面的杀人现场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于茫茫雨雾之中。
不停留观察结果,这是阿发的习惯之一。他射出了一枪,目标一定倒地,事情就是那么简单。而且,这个距离并不是他的极限,他没有理由会失手。
……………
命运,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一种存在。但每一个人,都是命运的玩具!命运在玩弄着人,人好像也很甘心被它玩弄,一旦人不甘心被命运玩弄了,他会有甚么结果?其实,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根本没有人可以摆脱命运的玩弄!
被杀是命运,杀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命运。阿发一直认为人类的罪恶之中,最最坏的一件事,还不是罪恶本身,而是将罪恶隐藏在善良之后来进行!
潮州土商,人前道貌岸然,俨然是一副成功商人的形象,甚至还经常拿出钱来做善事。可他们贩卖的烟土,又害了多少人,每一两他们赚的银子都有血、有命、有罪恶。
所以,阿发杀他们没有丝毫的愧疚,更甘心被命运如此玩弄,如果真的应该这样定义人和命运的话。
能让潮州土商屈服,并改恶从善,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不能,那就让他们用血和命来赎罪吧!
有陈家送来的五十万,阿发暂时不必担心资金链的断裂。而十大土商已败其二,他有信心将他们一一打垮,或者说是一一杀死。
阿发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耐心和持久胜过激烈和狂热,而且通常总是会得到报酬。在很多时候,成大事不在于力量的大小,而在于能坚持多久。
没错,现在虽然有了帮手,但只是在他的指挥下做一些杂事,暂时只能是他一个人承担最重的任务,可他耗得起。而那些土行老板呢,他们的神经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如诉如泣的乐声,阿发有些沉浸其中,方言还听不太懂,但却并不重要。有些音乐是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的。
自古艰难唯一死,这句话是没错的。韩巧珍毁了容,却并没有了此一生。对此,阿发是遵重的,是敬佩的。而他也确实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照顾她,而只能在经济上通过芳宝来给予帮助,使韩巧珍的伤能够治好,并在生活上暂时无忧。
而韩巧珍在遭逢剧变后,却表现出了她的坚强。面容毁了,嗓音还在,她在芳宝的恳求和照顾下,成了芳宝的师傅,并越来越悉心地教芳宝唱戏。
这段时间里,阿发与芳宝的关系出现了一些小波折。首先是小喜、小志和阿发同住,芳宝不再方便留宿;其次是阿发偶然发现了芳宝的烟枪而大发雷霆,毁了烟枪后负气而去。虽然芳宝后来找到阿发,请求他的原谅,解释自己没上瘾,只是偶尔抽两口,并保证以后再不抽鸦×片,但阴影却不是那么容易消散。
音声、唱腔都停了下来,芳宝恭敬地听着头戴纱帽的韩巧珍指点了一番,才走到阿发身边坐下,笑着和他说话聊天。
第六十三章 戏园之想,礼物()
“你参加了一个基本上全是由女子搭成的戏班子(女子越剧)?”阿发觉得很新鲜,想到芳宝扮演男角,又有些忍俊不禁,“那你们演出的时候我去捧场吧,给你叫好。”
“算命先生说得很准,我会出名,会有自己的房子,会雇一个阿妈,还会有自己的包车。”芳宝憧憬着,脸上是开心的笑容,“那样我就不用再花你的钱了。”
人类能够仰赖涓滴的希望将心灵提升到最高点,对此,阿发觉得是件好事。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奋斗的动力,他倒不是为了省下那点钱。
“你们还没有戏园子呢,用毛竹搭的临时舞台不好,我听赵海镇说起过,那样唱戏太粗俗,都是给农夫和苦力看的。”阿发摇头否决着,心中有了个主意,“原来的红袖阁怎么样,改成戏园子,就在那里演出。”
“那里呀?”芳宝犹豫着,迟疑着。
“虽然周围环境有点杂,但你们不用担心别人来捣乱。”阿发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会找帮派人物当保镖,维持秩序。”
“青帮还是红帮?”芳宝谨慎地问道。
“红帮。”阿发很笃定地说道:“金三爷的人,应该可靠。”
芳宝没有直接答应,只是说要与戏班子商量之后才能决定。阿发也不强求,这是一个办法,成与不成对他来说,关系不大。对于和芳宝的关系,虽然上过床、睡过觉,但两人心中都越来越明白,也就是类似于同居的亲密朋友,不会再有深入的发展。尽管情*妇这个名字不好听,但其实就是那么回事。
离开芳宝的住处,阿发坐上马车,去学校接小喜。虽说是寄宿学校,可一个月也给两三天假,可以回家放松一下。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阿发只是开始时去几两次,看小喜还算适应,也就放下心来,去的次数也少得可怜了。
伴随着血腥杀戮,却还有平和正常,这样的生活对于阿发已经颇为习惯。特别是与金三爷联手后,很多事情已经不用他亲历亲为。大头梨和铁胳膊已经成了他的手下,就在红袖阁见面,听候他的指示,这两人再指挥更小的喽罗去做事。
改造是要耗费时间的,重起炉灶呢,阿发的底子薄、声望低,代价或许更大。所以,他只能耐下性子,慢慢地来。
其实想一想,阿发也觉得颇有些矛盾和无奈。在前世,他痛恨那个组织,可现在,他却在依着那样的模式在建立一个组织。他害怕时间长了,会在金钱和暴戾中迷失自己。所以,他很谨慎,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也尽量半隐半露地出现在人前,使别人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
对于诺依曼、唐纳德、罗登、秦满国等人来说,阿发应该是个天才,不仅在商贸业务上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更凭借学识发明了味素,还雄心勃勃地进军实业;对于彩凤、老四姐等人,阿发则是救星,至于他是如何成功的,则在感激之余不会深究其中的神秘;而金三爷等人呢,则把阿发当成七杀的代言人,同他一样,都是顶在前面、现身明处的棋子。
可以说,阿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尽管还需要很长时间的完善,但基础已经在劫夺来的不义之财的帮助下,越打越牢固。
马车停了下来,阿发收起思绪,迈步走出车厢。这里是南京路604号的同昌车行,专门经营自行车及零配件。
自行车最先出现在上海,是在1868年,由欧洲运来几辆自行车,还是人坐车上、两脚踮地引车而走的业余消遣的娱乐性代步工具。到了1896年7月,自行车已经差不多是后世的模样,三名英国人骑自行车环游地球来到上海,寓沪外国人骑车几百辆蜂拥出城迎接,一时蔚为壮观,华人观者如潮。
当时,英商怡和、德商禅臣、法商礼康等洋行将自行车及零件列为“五金杂货类”输入上海,到十九世纪末在上海已有广泛市场。原来设摊修理马车、人力车的诸同生,于1897年开办了同昌车行,经营自行车及零配件。到了一九零零年,上海有惠民、曹顺泰等六七家车行,销售人力车、马车及自行车零配件,以卖带修。
即便如此,自行车在上海滩依然是个新鲜时髦且昂贵的玩艺儿,只有外国人才有,才骑。而阿发订购自行车,则是给小喜的生日礼物。十几岁了,还没有过象样的生日,甚至没有生日这个概念,这在当时平民百姓家中,或许是很平常的事情。
但阿发有不同的观念,也有忧患意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他不再是孤家寡人,就必须有所安排。留钱给老四姐和彩凤,是他以防万一的打算。而在能力允许的条件下,他也希望能给亲人、朋友更多的欢乐。
“嗯,还不错。”阿发试着骑了一下,对车行的工作表示满意,又对恭敬的老板询问道:“那个三轮的,你们能不能尽快造出来?”
老板有些为难,迟疑了一下,委婉地说道:“先生,请您见谅。那个三轮车,您虽然画了样子,但没有实物依照,而且,一些零件还要自己打造磨制,很费时间的。”
阿发点了点头,没有学过机械制造的理论,只是凭熟能生巧的琢磨,这些车行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三轮车呢,不知道现在世界上有没有实物,光靠他画的简单图样,确实也不好要求太高。
简单地交代了几句,阿发把自行车放到马车车厢的顶上,让车夫赶上车,便直接来到了学校。等了一会儿,校门打开,学生们开始走出,东张西望地寻找着父母或亲人。
“这里!”阿发跳下马车,大声招呼着小喜。
小喜立刻笑得欢快,快步跑了过来,来到近前,拉着阿发的胳膊,亲热地叫道:“哥!”
“呵呵,看你那着急的样子,还怕哥不来接你呀?”阿发笑着说道:“怎么样,学习还跟得上吧?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第六十四章 生日邀约()
“还好啦!”小喜噘了噘嘴,说道:“就是洋话还听不太懂。”
“那没办法,只能慢慢学了。”阿发安慰了一句,伸手指了指车面,说道:“看,哥给你买了脚踏车。你以前看见,不是觉得奇怪,两个轮子怎么不倒吗,这回自己试试。”
“那你得教我。”小喜看不太清,向后退了两步,又跳起来看。
“回家再看,这是哥送你的生日礼物。”阿发笑着打开车门,伸手招呼。
小喜走到车门前,却又停下脚步,犹豫着问道:“哥,我在学校交了好朋友,能请她们家来玩儿吗?”
“交朋友是好事儿,想来就来呗,你让阿郭做好吃的招待她们。”阿发不以为意,觉得妹妹是在闭塞乡村长大的,多交朋友对她开阔视野,以及待人处事都有好处。
“她们帮我补洋文,虽然比我小,可比我厉害。”小喜说着转头寻找,然后用力招着手。
咦,阿发愣了一下,并不全陌生,而是认识走过来的其中两个。一个是印圣经的查理,另一个是牵在他手里的小不点。另两个女孩一个十来岁,一个七八岁的样子,他就不认得了。
“陈先生,又见面了。”查理宋笑着点头打招呼。
“查理先生,还真是巧啊!”阿发同样含笑点头,向小喜询问道:“都是你的好朋友吗?请她们后天来家里,一起给你庆祝生日吧!”
小喜得了应允,与那两个稍大的女孩亲热地说着话。小不点伸手指了指,脆声道:“离远了看不清楚,马车上是脚踏车吗?”
“是啊,送给小喜的生日礼物。”阿发笑着说道:“你也想骑吗?等再长大一些才可以哦。”
“那你这么大,就会骑了?”小不点有些轻视地撇着小嘴,“我看你是刚买来,也要回家学呢!”
“我不用学就骑得很好。”阿发看着小不点的样子,笑着逗她,“因为我是大人,我腿长,比你长一寸,就比你骑得好一倍。”
小不点的脸立刻垮了下来,鼓着腮憋了好半天,才不服气地说道:“那你骑呀,光说不练,就会吹牛。”
“你让我骑我就骑呀?”阿发摇头,“我是大人哪,听你这个小孩子的话,岂不是很没面子。”
“呵呵。”查理宋笑着抚摸气得鼓鼓的小女儿的脑袋,说道:“美琳,不要没礼貌。陈先生是名人,他说会骑就肯定会骑。对了,陈先生,威昌公司是你开的吧,昨天贵公司来人要印一批募股说明书,有成衣厂和化工厂两家。依我来看,成衣厂是比较容易募集到入股资金的,化工厂怕是不易。”
“这个,我倒也有所预料,毕竟国人对此比较陌生,还没有意识到化工产业的重要性和发展前景。”阿发点了点头,对查理宋的判断比较赞同,“我觉得如果先定出一些比较容易生产,且又是生活必需的小商品,比如肥皂、牙粉、牙膏、火柴等等,会比较吸引人。”
“这个想法很好,我觉得可以加在募股说明书里。”查理宋停顿了一下,又善意地提醒道:“不过,要与洋人竞争,也不是易事啊!”
“总是要竞争的,就算是独家的东西,时间一长,也避免不了。”阿发对此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或者说,他因为相对比较熟悉这个产业,所以也比较有信心。
“独家的东西,味精就很畅销,到现在也没有竞争对手吧?”查理宋笑着说道:“看陈先生自信满满的样子,应该还有别的独家商品可恃吧?”
“呵呵,倒是真有,过些日子就差不多能搞出来了。”阿发也不谦虚,很坦然地承认,转而又岔开了话题,笑着说道:“查理先生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可爱的女儿。我这妹子呢,岁数虽大,但知识学得晚了些,也不是那么成熟,真心希望她们能互帮互助,成为知心要好的朋友。”
“我这里没有问题。”查理宋说道:“在教育和培养子女上,我一直坚持三个最基本的思想:一是‘不计毁誉,务必古先’;二是男女平等,不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约束,女人也应有所成就;三是和孩子们做朋友,于日常生活中身体力行施行影响和教育。”
“很有道理,很先进。”阿发毫不掩饰钦佩之色,苦笑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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