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我梦到贼兵入城……数十万精锐,将京城围的水泄不通,我梦到城中军民无有敢抗者,就象襄阳、洛阳、江陵那样,叫闯贼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拔城!我梦到父皇仓皇四顾,众叛亲离,在乾清宫举火自焚,而我,一路逃到这里来,就在这里,寻着这么一颗树……就这么吊死在这里!”
说到这,众人面上已经是霍然动容!
王铎面色沉郁,只是咬牙不语,李继业等太监是脸色惨白,直如死人一般,倒是几个武官,虽是被朱慈烺言辞打动,虽是新依附不久,但听的太子的这些话,却是一个个涨的面色通红,只是武人拙于言辞,虽然群情汹汹,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哪里就至于如此了……”吴伟业喃喃道:“我国朝近三百年天下,百姓受恩深重,皇上又是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一时不顺是有的,但就这么亡国失天下,臣不敢想,也不愿想。”
“受恩深厚的不是百姓,而是士大夫和勋戚皇亲将门,”朱慈烺连声冷笑,逼视众人,道:“官绅武将们如何,皇亲勋戚们又如何,还要我多说么?”
官绅武将们如何,皇亲勋戚们又如何,自是不言自明。吴伟业就算有心辩白,却也是无话可说,当下只能垂头不语。
见他如此,朱慈烺环顾左右,厉声道:“到了现今的地步,若是我还想贪图安逸,畏惧人言,不敢有所展布……那么,梦中情形变成真的,难道我真的要看父皇举火焚乾清宫,我自己在这里吊颈而死么?”
众人都是吓了一跳,均道:“不,不会,断然不会。”
“会或不会,只能看选取的京营将士,是否还有血勇天良了……众将听了,明日绝早,我便到寿皇殿,点卯内操!”朱慈烺神色淡然,已经不愿多说。
今日先是给众武官提气,此时再加深印象,初步功夫是已经做足了,无需再复多言。
至于这两个讲官,却是将来预先的布子,自己今日的所为,必定将会给这两人留下极为深刻的记忆,王铎虽然官位还不高,但转眼就可能大用,而吴伟业是三吴书香世家,文名扬于整个江南。
对书生官员,他没有好感,而且也深知此辈只知道大言欺人,办起事来毫无作用。
而且与民争利,甚至是与皇帝争利。江南大士绅无不富甲一方,但自家富的流油,却不肯多交商税救国,所以一边是皇帝穷的当裤子,一边却是歌舞升平的奢靡景像。
这样的一群利益集团,崇祯是斗不过了,而对他而言,现在对两个教官的影响与利用,只是将来与那个庞大利益集团交手的第一步。
仅此,而已!
第015章 一揖
“没有银子?没有甲?没有军械?”
回到端敬殿中,朱慈烺已经是身心俱疲,不过,还有很坏的消息在等着他!
“是的,小爷。”
两个心腹宦官屏退了左右,俱是跪在朱慈烺的膝前。丘执中碰一下首,将今日经过一一详细道来。
朱慈烺自是听的大怒,只觉手都在抖了……不过他自是知道,越是愤怒,反而越是要平静,所以当下只是展颜一笑,道:“这么说,内相王老爷是和我打擂台来着?”
“倒也不是纯然和小爷过不去。”李继业道:“内帑不足二十万之数,皇爷都很为难。至于甲胃和兵器,这些年能发的也发的差不离了……”
“内帑这么少了?”
听到这个消息,朱慈烺也是吃了一惊,问道:“是不是连里库也算上了?”
“是的,现在还哪里分库?只要有的,全拿出来用了。况且,现在是连金银器玩也折成银子了,小爷殿前阶下的那对铜鹤,也是拿去铸钱了。皇爷那里,奴婢说句打嘴的话……真的是要揭不开锅了。”
一个国家,就在白银疯狂涌入,民间富足的时候,内廷居然穷成这副鸟样……朱慈烺只觉得欲哭无泪,怪不得崇祯穿打补丁的衣服,自己一餐也就几个菜,内廷花费,也是能省则省,太监们已经很难得到赏赐,也就只能保证不饿死罢了。
“再禀小爷,”李继业为人很谨慎,觉得应该把该说的话全说完,因而又道:“禁军之中,也是欠饷数月,皇爷也实在没有办法,现在只有点卯上城值更巡逻的,一天能领一百文钱的饷钱,别的人,是一个大子也没有。所以,奴婢以为,小爷不拘给入选的发几两银子,他们也就感恩戴德了。”
按常理来说,这样说法也是没错,不过朱慈烺的打算是把这三百余人练成第一等的强军,是自己最贴身心腹的伴当,指着他们保命南逃,护卫皇室上下……有这种重责在肩的军队,咬牙拼命,一天领一百个铜子的俸禄?
敢这么想的人,他得有多疯啊……
“东宫之中,能动用的银两有多少?”
李继业道:“小爷的份例是有常的,除去应用的花销,剩下的有限……”
“谁和你说这些?”朱慈烺恶狠狠的道:“快说,有多少!”
“不足一千之数……不足千五之数……”
“嗨,真他娘的穷啊……先拿出来用吧。”
“奴婢还得去搜罗搜罗……”
“知道了……哎呀!”
成军之前,居然还有这么叫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事,朱慈烺自己也是没有想到……处内廷之中,笑观天下之事,可没想到,皇帝在内,整个宫廷都穷的只剩下那一层薄薄的遮羞布了。
怪不得亲勋文武都越来越离心离德,大明王朝,实在也是内囊都上来了。这般景像,除了亡国末世,还有什么可说!
换了别的人,必定垂头丧气,甚至灰心绝望。
朱慈烺却是心志坚强,眼前挫折,适才的滔天怒火,不过化作一笑也就罢了。
事已至此,连穿越老子都认了,这么一点小事还想怎么着?不就是缺钱?人都有了,还没寻摸不来钱?
想法子就是了!
……
三个敞口打开木箱摆在庭院当中,大摞的银子正散发着柔和的光彩,朱慈烺负手站在殿前阶上,一脸的淡然,只是眼神却是警然有神,只前后打量着那些还在整队的太子内操的官兵们。
新军还是冠以内操之名,其实按制,皇太子的亲军仪卫足有数百人,光是打旗扛幡的就有过百人,还有负箭卫士执戟卫士负帑士各数十人,捧金痰盂抬金交椅脚踏的就得好几十……末世之中,这些仪杖护卫原本就俭省了,现在更加摆不起那个谱。
起个好听的军号,还是没到时候,太子亲自请武官教习,学习骑射操练内操官兵,说起来没有什么,三百来人,外人也不相信太子凭这么点人能做出什么事来,就是崇祯也浑没觉得有什么要紧的……不过自己大张旗鼓闹起来,给人口实,是不是太不明智了一点儿?
所以现在这些人,还是就叫太子内操,连同十四个武官在内,也正好是三百六十五人。
三百六十五人……老子就是靠眼前这些人活命了……我要活着,还要逆天而行……中兴大明……无论如何!
如果说,在深入这乱局之前,朱慈烺每天辛苦锻炼,求的就是自己的一条活命,一路向南,无非是挣命而已!
到了现在,心心念念的,却是要保崇祯和一家大小的平安,要护得他们性命,他绝不能看到长平被一刀断臂,看到昭仁那个五岁的女孩子被崇祯一剑斩死,更加不能看到自己的母亲,一生老老实实的在后宫,说不上多贤德,却也没做过恶的周后落个上吊自尽的下场!
便是崇祯,虽有取死之由,但以父子之间的感情来说,又以局中人深感末世君皇之不易为……如果不救他出来,又岂能解心头的遗憾缺失!
“这是一千四百两银子,”看着摆好队的众内操将士,朱慈烺破颜一笑,只道:“原本是想,武官一人一百两,做安家夸口之资,跟着太子,果然皇赏丰厚。军兵们就是一人五十两,拿将出去好大一个元宝,也够吓杀人了。”
太子此前的讲话,是慷慨激昂,此时却是诙谐有趣,已经是将眼前人当做自己心腹班底的推心置腹模样,在场武官将士,俱是心中感念不已。
“现在看来是给不起了,”朱慈烺又是笑道:“昨儿回去算了算账,好家伙,原来我这个太子竟是一穷二白,括尽家底,不过就是眼前这些了……”
“太子说的甚话来,”浑身肌肉盘结,犹如一块生铁陀的矮壮汉子排众而出,穿的却是百官服色,朱慈烺记得,这厮叫做王源,也是京营禁军中有名的一个,耍的一手好俊的大枪,刀术也是万中无一的高手,只见此人排众而出,昂然道:“臣等追随殿下,一则是君臣之义,二来也是想看看太子究竟是否能领着臣等再出关外,讨伐东虏!至于银子,咱们虽然也缺,但也不是非它不可,小爷要是没银子,只要供给三餐,咱们也尽是知足了,前些时日在内操,还不就是如此?”
“只内操饭食里头全是沙砾,吃起来好生难下咽。”
“有银子当然是好,没有咱们也不能卷堂大散不是?”
“家中尚有老有小……”
王源一开头,下头自然就是议论纷纷,各人心思各异,虽然不敢卷堂大散,但劲气却是有点松懈下来。
有人就是一股血气忠诚,愿意追随左右,将来再讨东虏,剿灭流贼,但这般的人毕竟是少,多数人要养活家小,改善自身境遇,一听说没钱,却是有点儿没精打采。
“银子确实就是这么点儿,今日本太子破家为国,向来皇帝都不差饿兵,太子就更加不能了。”人心各异,原本也在预料之中,朱慈烺心中笃定,并不慌乱。
当下先取出一锭银子,叫道:“王校!”
“臣在!”
王校是神机营的武官,虽是世袭将门世家,但承袭至今早就破败,此人又谨愿朴厚,不会钻营,所以家境越发困难。
此时听着银钱不多,虽不改效忠之心,但心中也确实失望。
只是原本是以为太监发放,不料看到太子笑吟吟的取银在手,竟是要亲手发放的样子。
他连忙大步上前,到了朱慈烺跟前,先是躬身一礼,然后才伸出双手,恭恭敬敬的将银子接了下来。
“难为卿了,银子很少,不过,我会再想办法,不会让大家委屈太久!”
太子训话时,都是站在阶上,相隔较远,虽然提气大声,不过总是隔着距离。现在就相隔不到一步,朱慈烺温语安慰,王校一张脸涨的通红,只觉得心腹中有一股又酸又热的气息,直冲向上,顷刻之间,已经是泪满眼眶!
倒也不是这武官情感泛滥,实在是当时人阶级明显,上下分明,王校这样的落魄武官,虽有一身好武艺,但生性耿直木讷,那些大人物,哪里巴结的上!
漫说是太子,就是一个守备,一个宦官中的奉御,也能把他当狗一般使唤吆喝!
现在银子捧在手中,虽然不多,但王校也是觉得此行足矣!
当下使劲咬着嘴唇,平息了一下情绪后,方才向朱慈烺道:“太子但请放心,有所差遣,臣一定依谕令而行,如若有一点轻忽懈怠,或是办事不力,那就请太子重重治臣的罪……不,那样臣也没有颜面,苟活人间!”
“好,说的真好!”
朱慈烺也是深为感动,仗义每多屠狗辈,真正的好汉子,永远就只能在这些最底层的人群中去寻!
当下心思一动,竟是稍稍后退,然后躬下身去,向着王校深深一揖!
“银子不够,就请生受我这一揖!”
第016章 溃败
“臣不敢,臣不敢!”
王校大惊失色,暴起退后,然后立时跪下,连连叩首,他倒也实诚,叩首时用力极大,把个青石地面碰的砰砰直响。
“男儿大丈夫,怎么说跪就跪。”
朱慈烺上前,伸手将王校拉起,笑道:“以后没事但行军礼,不要做这般嗑头虫模样……我这一揖,你当得起……只要你日后好生效力,有什么疲累不满之时,想着今天受过我这一揖,也就是了。”
接下来,便是朱慈烺不厌其烦,将所有的银两全部亲手分发下去,发银之后,便是接着深深一揖!
行礼之时,朱慈烺平心静气,有板有眼,认真之极。
而回礼的士卒将校,无不是泪流满面。
不仅是这些京营官兵,便是在一边看着内操和东宫太监们,也是很难得的面露感动之色。
太子就算是邀买人心,可也是做的光明正大,邀买的堂堂正正!
一国储君,天下将来就是他的,还需要邀买什么?
为的就是国家,生民,百姓!
亲训王师,以伐不臣!
“昨儿个咱第一个出来,你们还说孟浪了,今日如何?”
收了银子后,王源脸上眼角还隐约有泪光,但这个粗豪汉子却是意气昂扬,头也抬的高高的,下巴都能翘到人脸上去……看着自己几个手足兄弟,他道:“咱以后就跟着小爷了,你们如何?”
李恭搓一搓手,想了一想,亦是决然道:“还有什么说的?受了小爷这一揖,也只能拿命来还这个礼了。”
其余诸人,自然也是无话。
王源大感满意,这个粗直汉子,心思就是这么简单。忠君报国,原本就是学成武艺,卖与帝王家。以前是觉得不值,现在却觉得值了,只是到了最后,他却是砸吧一下嘴,颇感遗憾的道:“可惜魏大不在……”
“魏大情形和我们不同,他有他的苦衷啊……”
“也是,不说他了。”
王源微叹一声,却也是闭口不语了。
随着朱慈烺的动作,三大箱银子很快就发光了。
这么点家底,还是把东宫的地缝子都扫过一次,想想这个皇太子当的,实在是太寒酸了。
现在这样子,看着是效果不错。武官们情绪激昂,普通营兵也是十分感动。
只是朱慈烺知道,这样的行事只能是收一时之效。时间久了,人要养家,要糊口,要过更好的生活,这是人性,靠这种手段只能激励一时,想要得到愿意效死一生,矢志不渝的部下,就非得在物质上也齐头并进不可。
说破大天去还得是去搞钱啊……
“启奏小爷!”几个东宫太监跑的气喘吁吁的,后头跟着一群管库太监,各人到了朱慈烺跟前先都行了一礼,然后才道:“铁胎弓小爷要四百,箭矢要一万,这些都有了,一会就全搬运过来……还有些尾羽生胶牛筋什么的,要多少尽管搬运。布匹也有,上等的松江布,颜色染料什么的,也尽够的,现在请小爷示下,是不是现在就找人做出武官和军士的服饰来?”
原来朱慈烺看到众人穿的衣服破旧了,不少人的军服上还打着补丁,破烂流丢,跟一群叫花子似的。
他的部下,就算没有甲,好歹也要穿的整齐漂亮,这样才能提起士气来。
现在这情形,没强兵利刃,没有铁甲傍身,也没有火器鸟铳,只有一些弓箭,最命的是,马匹也不足。
普通的马,御马监好歹能拔一些出来,百来匹战马,凭皇太子的面子,怎么勒掯也得给。不过要是再多要,可就难了。
一匹上等战马,多则五六十两,往少说也得二十两起,况且朱慈烺的打算是一人双马,还要随役伴当,还得有精料伺候……这账算的朱慈烺泪流满面,这是多大的窟窿啊……
不要说他这个一穷二白的皇太子,就算是说服了崇祯……嗯,这个任务就够惊险了,好吧,就算是说服了崇祯,四百骑士一人双马是八百匹好马,再算二百个随侍夫役吧……还得有百几十辆大车拖拉粮食和马料吧?嗯,又得加一笔预算上去……
这一刻,朱慈烺泪流满面……
不过好歹是把架子拉起来了……武官们也归心,将士们也听命,而且朱慈烺从兵部弄来了三十张冠戴总旗的空白告身,预备在这些将士中挑出色的一一授给,又给银子……嗯,虽然不多,又可以升官,怕是能把眼前这局面稳住一点儿吧?
……
一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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