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万不可如此!”朱慈烺亲自托住他,笑道:“阁臣体制尊重,父皇尚且赐座看茶,称先生不名,现在又是如此情形,何必拜!”
“殿下英武,老臣心中十分欣悦。”魏沼乘眼神中神色复杂,口舌也是呐呐欲言,但又是说不出口的样子。
到最后,他才轻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在此行总兵提督之事,毕竟不妥啊……”
“先生放心,过几天孤就回南都去。”
朱慈烺不愿与这些老臣争辩,况且此老也算好意。提起这个,陈名夏提起的南都东林与复社中人极力反对他在外领兵,并且对兼并臣子兵马更是十分不满,他心中一直担忧,万一回南京之时,有人出头闹事,不管怎么样,只要闹出事来,总不好以武力弹压,不然的话,可就是坏了名头。
但如果不大张旗鼓,宣扬武力,在淮安之事就算是在宣传上吃了亏,气势也弱了,一想起那些儒臣书生,随便指点江山,又泥古不化,他便是十分的头疼!
所以眼前这老头子就算是致仕退休,又老的一嘴牙也掉光了,朱慈烺也是十分笼络,并不怠慢!
好不容易,等魏老头子上车走了,朱慈烺才回过头来,用冷峻的眼神打量着仍然在包围之中的三个女子……她们,可并不简单哪!
第108章 立基(10)
“奴婢叩见小爷!”
适才一见是朱慈烺带人出现,几个女子眼神中都是神色各异,两人是惊喜,一人却是目露迷惘之色。
等朱慈烺过来,两个宫女下跪,肤色微黑,俊秀的脸庞上满是复杂神色的慧梅却挺立不动,根本没有下跪的意思。
“怎么行这个礼,都起来吧。”
大明对女子还是很照顾的,平民妇人可以坐车轿,遇到仪仗也可以不避,宫中见了皇帝也只是万福,并不需要下跪,所以朱慈烺一手一个,亲手将两个宫人拉了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倒是把两个少女看的脸颊晕红,半响过后,朱慈烺才道:“你们一个叫魏清慧不是?还有一个,是叫费珍娥是不是?当日离宫时,因为你们都是乾清宫的人,父皇并不确定要离京,所以不曾预先带上你们,出宫之时,我看到不少宫人投河,劝她们不必如此,当时也并没有瞧着你们,不想今日竟然在此遇着……你们,是自己出京的么?还有,怎么和她混在一起?”
此时东宫诸武官已经屏退闲人,就算是随从将领也退后开去,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小爷亲审这几个少女,眼前的事十分诡异,聪明人都晓得不要随意参与其中,所以一声令下,所有人都退的老远。
见太子身边无人,两个乾清宫中的宫人对视一眼,便由年纪稍长,而且做到乾清宫管家婆的魏清慧来答话。
此女向来冷静,适才那么凶险的场面她都是只有一眨眼的慌乱罢了。此时大难已过,神色间就更从容了,当下又是福了一福,用很清郎的声音向着朱慈烺道:“回小爷,当日说是城破,奴婢等到乾清宫寻找皇爷,遍寻不着,后来宫中大乱,两位皇后,并袁妃等皇子都不曾见,当然,也不曾见到小爷。当时不少姐妹要投河自尽,以免受辱,奴婢便说:看情形,应是皇爷带着皇后和诸皇子出宫去了,吾等可以设法出宫,择处安置躲避,等情形稍好一些,再向南京,继续伺候主上。如此一说,乾清宫自尽的人就很少。后来,奴婢等先到一处地方,将要紧物事随身带好,然后就从西华门出宫去了。等第二天后,奴婢等才知道小爷又曾回宫,到万岁山将皇爷带走,听说之后,贼兵已经入城,奴婢等知道一时出不得城,于是找着一处客栈,化装易服,装成未曾离京的官眷,等后来关防渐松,奴婢等就逃了出来,一路向南,到得此处。”
魏清慧说的话语虽短,不过却是将先后情形说的十分清楚明白,谈起当时惨变时,费珍娥小脸发白,泫然欲泣,而魏清慧却是十分的从容冷静,只是原本清丽可人的脸色又变的更加苍白了一些罢了。
“我知道了,你们确实受了不小的苦。”朱慈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这个姑娘,想必就是在客栈和你们认识的,那么,她的身份底细,你们知道么?”
“奴婢知道。”
“既然知道,怎么还和她一路行走?”
“其中也有原由,小爷容禀……”
“我自己来说吧!”
还不等魏清慧说完,慧梅便踏前一步,目视朱慈烺也毫无避让之意,直筒筒脆生生的道:“俺是自己看不惯他们的样子,几次说话,后来,后来惹怒了总哨刘爷,俺家李相公说,继续留在京里,他也护不住俺,叫俺出京暂避,后来正好遇着这两个姐妹也要走,便一起出来了。听好了,俺可不认什么皇帝太子,俺出来,就是,就是……”
这姑娘也是委实对自己的未来前途茫然无知,说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越说是声调越小,到最后,便是寂然无声了。
在朝阳门上,朱慈烺也是亲眼看到这姑娘的反应和决心,当是闯营中受过苦,家中遭过难,所以忠心耿耿的那一群人。但现在居然脱营而走,虽然还是对朝廷有敌视之意,但也没有造反到底的决心了。
他想了一想,便是笑道:“这么说,你是脱营而出,不再造反了?”
“是!”慧梅双目通红,神色倔强,却还是点了点头。
“你家李相公,是不是叫李岩来着?”
“是俺家相公是和红娘子……”
“我知道,我知道!”朱慈烺笑道:“红娘子是你们姐妹的主将,健妇营的首领,李岩和她成亲后,你们就叫他李相公不是?”
“是。”
“这么说,你是先潜入城中,刺探消息,联络官员,没准就在哪家大官家里住着。然后大军入城,军纪败坏,难免有烧杀抢掠的事,你看不过眼,多说了几句,所以被人忌恨。不过,怎么惹到总哨刘宗敏身上了,你和他可差的老远吧?”
“俺原本是在吴襄家里住着,沿途见到城中驻军败坏军纪,和俺们李相公说,李相公自然又和皇上和军师几个说起,但皇上听了十分生气,刘爷也很不高兴。后来总哨刘爷不知道听谁说起吴家的儿媳妇陈大娘子貌美,借故入府拜会,直闯到后院,看到陈娘子确实漂亮,当即便把人给带走了。俺拼死阻止,刘爷十分不高兴,直拿眼瞪俺,要不是当时红娘子听说了赶过来,俺就被下令处死了。就算这样,李相公和红娘子都说俺不能留在城里了,要赶紧走……”
“哈哈,果有此事啊。”
朱慈烺哈哈大笑,慧梅是越说越沮丧,十分的不高兴。因为她是贫苦人家出身,闯军当时纪律确实不错,打的是济世救民的招牌幌子,其实就算入京之后,军纪也没有败坏到不能打仗的地步,但也确实有相当部份的将士觉得大功告成,无形之中放松了很多。这个姑娘心直口快,怕是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要不是李岩和红娘子救她,怕是刘宗敏不杀,她也被别人给杀了。
这么看来,闯军确实在入城中有军纪废驰的迹象,而且,刘宗敏已经开始用五千套夹棍拷掠大臣,闯军以百人为一队,把那些留在京中投降的官儿先是赶到军营,又赶猪赶羊一样的赶回城去,不少人在这样回来的喝斥和侮辱之下,已经对这个大顺政权十分的失败。
再加上夹棍之下,不少人肝脑涂地,如此一来,新朝不仅没有得天下之望,反而是越来越象是入关中打下长安后的黄巢了。
刘宗敏抢陈圆圆其实是小事,吴三桂要真的离不开这个女人就会把她带在身边,而不是留在京师。
夺妻之恨,不过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军纪废驰,没有政权根基,没有施政纲领,一味胡来所造成的人心散离。
人心,世上最难把握的东西,得之不易,失去它,却是十分的迅速。
“这么看来,吴三桂反正在即,而李自成要亲征的日子,也是十分的近了。”
大变在即,朱慈烺也是变的十分精神起来。他盘问半天,对京中情形也是更加的清晰起来,原本担心是慧梅带着两个宫女当细作,现在看来,当是没有什么可疑。
因想着对方千里奔波不易,大变刚起时,宫中有殉国自杀的并不奇怪,事隔十余日,千里长行到南京来,那就是十分的不易了,当下看着三人,缓缓道:“我这里不要都人伺候,这样吧,慧梅留下,我会设法安排……你们俩,我派人送你们到南京吧,那里宫禁也正缺人。”
“奴婢还有要紧的事要禀报。”慧梅无处可去,而且对朱慈烺也是十分好奇,当然是无可不可。不过,魏清慧却道:“奴婢等带出了要紧物事,尚请殿下一观。”
说话间,费珍娥已经是把身上挎着一直没有打开的布包打开,一直随侍在旁,并没有说话的王源几人,都是“咦”了一声。
他们都是京营世家,又是内操武官,见识当然比普通军将要强的多,费珍娥怀中所藏,正是五六块大小不一的玉玺!
他们还只识得是玉玺,而朱慈烺对玉玺十分的熟习,知道这是最为要紧的几块,是:奉天之宝、皇帝之宝、皇帝信宝、天子之宝、天子行宝、天子信宝、敬天勤民之宝、大明受命之宝等十分要紧的皇帝信玺!
以古人来说,印玺是十分要紧的证物,行之天下,每行省有司都有辨别诏旨真假的办法,其中最为要紧的,当然就是御前所用尚宝司所藏的各种印玺了,这些玉玺不仅有用,而且是分门别类,各有专责,就算是真玉玺,在用途上用错了,也可能会被视为假物,现在崇祯到达南京,但当时因为他执意不肯走,朱慈烺也没有办法搞到尚宝司所密藏的玉玺,后来情况紧急,也根本来不及去寻找,现在南京那里,怕是只能用南京留守的印信发布政令,皇帝无宝,也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最少,新刻玉玺再颁行天下,得费很大的功夫才能顺利使用。
这一下,可真不知道省了多少事!
第109章 立基(11)
“你们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朱慈烺接过玉玺,神色间是十分的欢喜。过几天他就要回南京去面见崇祯,夺军立基已经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再加上这些玉玺,怕是崇祯的心里会十分的高兴吧。
他对这个皇帝老子心里是有数的……性格太多疑善变,所以最好只报喜,不报忧,多做事,少揽权,一年时间,多打基础!
“奴婢不敢居功,”费珍娥不怎么敢说话,怯生生的道:“都是魏姐姐的主意,当时宫中大乱,太监们都四散奔逃,魏姐说既然我们要设法追随皇爷,就得把玉玺带上……哦,对了,还有奉先殿中的神主御容,我们也全带来了。”
“你们的忠心,实在是十分可感。”
“回奏小爷……”魏清慧立下大功,皇太子迭声夸赞,她也并没有什么居功自傲或是沾沾自喜的表情,冷美人仍然十分冷静,看着朱慈烺,眼神中也是清澈冷静。
她缓缓道:“我姐妹二人都是孤女,并无亲人,自幼在宫中长大,皇爷和皇后待奴婢都不薄,所以……”
“好,我知道了!”
朱慈烺知道自己刚刚语意中的怀疑触痛了这个敏感而聪明的少女,于是很快竖起手掌,止住了魏清慧的话头。
他沉吟了一会儿,脸上就带出笑来:“以你们立的大功,父皇也不便再叫你们做宫女的活计。而且有功而不赏,非上位所为。这样吧,仓促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的安置……魏岳,这两个宫人,就认你为大哥,由你安排妥当!”
这么一来,就算是把两个美貌少女交给魏岳负责,接到这种任务,在千军万马和刀枪剑戟中毫无惧色的魏岳也是一副要死了的模样,不过既然这两个少女立下如此大功,又因为是女子的身份不可能给什么官爵或银钱赏赐,估计皇家下一步就是在勋戚子弟中择善者赐婚……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就是最大的赏赐了。
所以魏岳只能大步上前,抱拳一揖,沉声道:“我现在尚在军旅之中,只能先委屈两位了。”
“妹妹见过大兄。”
“见过大兄。”
两个女孩子倒是落落大方,可能在朱慈烺决定之前,她们自己也曾经商量过到达南京后的结果是怎么样了。
“对了,这个慧梅姑娘,也到魏岳那里吧……嗯,就是这样。”
在魏岳跳脚之前,朱慈烺翻身上马,淡淡一笑,道:“这个关卡十分要紧,不过这么扰民胡来也是不成,听说还有几处卡子因为有油水而大打出手的……你们说,该怎么办?嗯?”
到了此时,再也没有人敢怀疑皇太子不通军旅之事,事实上各地防务都十分混乱,甚至各划地盘,大家各自抢钱,反而正经的防御守备根本不曾有人操心,大家全部往好的地方钻,关卡都是临河或是要紧官道,反而没有什么大的村落和镇子,谁愿意认真守备?
眼前这处河塘守备,还是徐震知道太子要巡视防御,所以特别派了自己的班底过来,结果碰了一鼻子的灰……现在这功夫,是没有人敢胡乱出主意了。
“我看,定镇分营,划分守界的事,也不能再拖了。”朱慈烺声音虽然平稳,不过也是蕴含着坚定不移的决心,他想了想,便道:“原本的山东镇自然要改淮安镇,分段设防至于我的六率是以内操为主,挑选精壮男子入营,不要你们的兵,放心了没有?”
这么一说,众将都只是笑,一个个装憨儿,挤眉弄眼的只是不说话。
只有徐震刚刚捅了篓子,此时连忙拍马上前,十分恭谨的道:“殿下要建六率,钱粮骡马当然是现成的,但劲卒锐兵,非朝夕可得,臣这里好歹有几百精卒,十年征战的功夫也是有的,殿下若是不嫌,臣愿献兵入六率,为太子之亲兵!”
也亏他只是个镇标将领,说起话来倒也十分动听,只是朱慈烺点头的时候,这厮的同僚当然也是对他恨的咬牙了。
普通的辅兵和壮丁是无所谓的,征战有年的老兵都是用熟了的,十分听话之余也能打仗,都是用银子喂饱了的……交出来,谁不心疼?
“徐将军忠心可感,不过……再说吧。”朱慈烺只微微一笑,扫视了众将一圈,便是冷然道:“各人心里都有一本账,这么些年,朝廷对你们可是够优容的了,这个时候,还不肯拿出天良来?兵马都是朝廷以粮饷养育,难不成就是你们的私兵了不成?今天就是这样,回去之后,自己没事垫高了枕头,好好多想想!”
一席话说的诸将都是冷汗淋漓,翻身下马匍匐在地,一个个伏首低头,根本不敢动弹一下。今天出巡,除了东宫的亲军将领之外,剩下的最低也得有个参将的官职,麾下的兵马多则几千,少了也有千多人,都算是刘泽清旧部中的实力派。
当然,十分忠于旧帅的已经被清洗了,现在脑袋还被放在小笼子里,挂在淮安新旧夹三城的各处城门之上,其中最为死忠的就挂在瞻岱门上,和刘泽清龇牙咧嘴的脑袋挂在一起。
现在情形就更加明白,太子是一定要把兵马和淮安府拿在手里,这里是南北要冲,地方丰饶,是一个真正的好地方,既然掌握地方,将来钱粮也是跑不掉的,既然太子有如此决心,倒也是不得不好生想个法子出来了。
“老马,怎么样?你手里头可是有四千多人,骡马有五百没有?殿下要建军成立六率,怎么着,你要报效多少?”
“我的家底你们还不明白?四五千人是不假,一多半是刚拉的壮丁,怎么也不如咱们徐大哥,人虽不多,个个是顶尖的精锐,他献几百,就顶咱全部了。”
“说的也是,徐大哥,你这一下可是在太子跟前有了立身的地方,将来发达显贵了,可不要忘了咱们兄弟……要记得,咱老王和你一口锅里搅过马勺!”
“老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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