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声浪已经越过正阳门,开始向着东面的崇文门等处漫延开来。
守备崇文门的便是驸马都尉少保巩永固,在和他相隔不远的,便是新乐侯刘文炳守备的东便门。
外城陷落的消息一传来,城头的局势顿时也是不稳起来。崇祯在每个城头都放了不少的镇守太监,因为文武官员信不过,除了寥寥无已的几个皇亲还靠的住,剩下的也就是这些阉人了。
王德化等人是早就议定要投降,而鄣仪门等城门,便是太监下令打开。
消息传来,几个镇守太监彼此使个眼色,彼此都是会意,崇文门这里,当然也是要依照前例办理。
只是有一个碍眼的皇亲在,与众人计较的大事实在也是大有干碍。
正没道理的时候,离的老远,但见内外城之间的空旷处有一条火龙蜿蜒而来,亮光之下,便是如林矛戟,再近一些,但见毡帽樱盔无数,似乎是无数身着铁甲的骑兵,从西城的拐角处不停的向崇文门这边蔓延涌动过来!
“闯贼,闯贼来了!”
一个武官吓的面色惨白,指着城下队伍便是一通叫喊。
“胡叫什么!”几个镇守太监也是面色苍白,不过只咬着牙道:“打嘴!”
“不准胡说八道,叫什么闯贼!”
外间出了动静,已经起身的巩永固便也是披甲而出,身后巩府十几个健仆也穿着甲,簇拥在后,城头上巩永固的长子也是披甲赶过来,一百余名最近花钱募集训练的丁勇紧随在后。
“发炮,看到闯贼怎么还不发炮?”
巩永固一边急行,一边便是大声下着命令,在他眼前不远,就有好几门三千斤重的红衣大炮,还是崇祯早年由泰西人帮助铸成,用来守城,这几门炮就足当数千强兵了。
“没有宗主爷的命令,不准发炮。”
“不准发炮!”
巩永固话音刚落,几个一脸骄横色的太监便也是一迭声的发令,内容却是与巩永固正好相反。
不准发炮!
几十个炮手早就等候在炮位上,一边是巩永固下令发炮,一边却又是太监们发令不准开炮,炮手们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听谁的好。
“胡说八道,我奉圣命守此城门,一应事物都是由我做主。”巩永固大怒,将腰间佩剑抽出,怒道:“再不发炮,就全数斩了。”
“驸马爷真是威风!”一个太监冷笑道:“就是不知道驸马这么点人,如何斩我们这么多呢?”
到了这时,城头上就是泾渭分明了!
听巩永固吩咐,并且站在巩家父子身边的也就不过寥寥百余人,几个太监身后,却有三四百人,而器械具甲,无疑是京营兵为先,可惜,此辈多半在太监羽翼之下,此时当然也是以太监们马首是瞻。
“无耻小人!”巩永固双目尽赤,按剑骂道:“听听正阳门上,同样是阉人,内操太监好歹比你们有节操的多。”
“哼,有节操就没性命,谁他娘的这么傻?”
“皇爷一个月才赏几两银子,咱们能和你驸马都尉比?”
“废话少说,劝驸马老实点儿,一会大军都进了城,和咱们一起投降,好多着呢。”
“嘿嘿,就是那时候可做不成新朝的驸马了。”
众太监闲言碎语,却是一句句如毒刺般的刺在巩永固心上,他止住要上前与对方拼命的儿子和亲信,趴在城垛上向下看了看,但见那些骑兵已经越驰越近,当下便对着自己部下苦笑道:“太子再三吩咐,一定要守好城门,不得轻易下城。但眼前外城已失,贼亦往东城来,此时困在城上,也不能发炮,于事何补?我已经决意下城搏杀,你们如何?”
“愿随驸马一起冲杀殉国!”
“愿随驸马左右!”
跟随在他身后的,当然也是早有选择,又何待多问?
当下巩永固只派了一个传令往东便门去,告诉刘文炳他已经决定出城拼杀,战死殉国,新乐侯如何选择,但请自便。
了结此事,想着家人也已经随太子南迁,巩永固脸上只是微笑,待随从牵来战马,他攀越而上,挥着手中宝剑道:“来,随我出城拼杀!”
他一个驸马要出城送死,守城门的却也不来阻拦,只眼睁睁的看着巩永固叫人打开城门,寥寥百余骑,却是向着敌骑过来的方向直杀过去。
在距离巩永固不远的东便门上,新乐侯刘文炳接报之后,也是带着数十骑出城邀击。
这两股骑兵倒也是哀兵,一出之后,倒一下子打的李双喜部一个措手不及,凌晨时分天仍然漆黑一片,只有借着火把和残月的微光,几股骑兵陡然一下就拦腰撞在了一起!
马嘶人喊,刀砍斧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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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火光之下,但见战马撞上战马,刀矛刺穿人体,刀斧砍在人身上的钝响,更是震动人心!
惨叫声,呼救声,马蹄踏在人体踏的人骨折的喀嚓声……
鲜血狂涌,不过几十息的功夫,这小小战场就呈现了罕见的惨烈景像,强烈的血腥味道几乎叫人觉得这是一个数万人对垒的大杀场!
巩永固和刘文炳冲杀虽猛,麾下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但李自成的御营骑兵也不愧是第一等的铁骑,两股不到二百骑的明军刚入阵不久就掉落了数十骑,透阵而出之后,虽然杀伤了闯军数十骑,自己却也只剩下百骑不到了。
“刘兄,你也来了?”
巩永固杀的全身浴血,身为驸马,虽然武艺高强,但到得如今,才有沙场厮杀的机会,适才一阵冲杀,刘文炳的胳膊被人砍中一刀,好在铠甲厚重,所以并没有被斩断,此时用衣袍撕成绷带,草草包扎,听着巩永巩的话,刘文灿咧嘴一笑,只道:“你我报国,正当是如此,方显大丈夫本色。”
“嗯,世受国恩,合当马上战死!”
“哈哈。”
两人仰天大笑,均是明白对方的心意。这一股强敌显然是往朝阳门方向去,必定是闯营中有内应,知道小爷出京路线,很可能在朝阳门扑空后再往天津方向赶,既然如此,当然是要血战到底,能拖一时就是一时!
到得此时,男儿大丈夫也唯有一死,而亦唯有仰天大笑,才能抒发出这胸臆心腔中的铮铮热血!
第059章 热血(2)
看着咬住大军右翼不放的明军,李双喜若有所思的道:“想不到明军中也还有几个热血汉子。”
杜勋在一边急道:“将军,不必和他们纠缠,留一些人剿了他们,大部仍然前行的好。”
“哼,何消你说?”李双喜冷笑道:“本将自有分数!”
他是新皇义子,又执掌御营,年轻气盛,这一路上真不知道给杜勋吃了多少憋……但杜勋也只能咽口唾沫,别过了脸,假装听不到后头数落他的话。
堂堂权阉,在大明也算是第一集团中有数的大人物了,现在却被一个二十左右的后生这么不留情面的数落,偏生却一个字也不敢回,杜勋左右,也只是把脖子缩了再缩……死太监都这么缩卵子,他们还硬个鸟!
“天亮了……”李双喜板着脸,下巴也昂起老高,此时晨光微露,隐约已经可以见物,他回首看去,但见十几个善射的明军将领正张开骑弓,隔着不过三四十步远,一轮箭雨过来,便是有十几骑被他们射翻在地。
最近这一两年,御营骑兵何曾吃过这种大亏?
当下李双喜也是大怒,在马上喝道:“全军继续前行,留三百人,剿了这队不知死活的明军,听好了,一个也不准留!”
他的军令,自然立时就传了下去,一个偏将自告奋勇,从右翼队中分出一股三百余人的骑兵,向着缠着大队不放的明军骑兵冲杀过去。
“既然你们还有热血……”李双喜也不回头,只是打马继续前行,心中却也只是冷笑:“就非叫你们流干净不可!”
闯军对明朝文官暂时还没有定下怎么处置的章程,对武将倒还客气,大约和官兵打了十几年,除了一些实在摞不开手的,现在只要投降的都是客客气气,礼遇有加。
主要原因,也是闯军根基太浅,主力只有十几万是靠的住的老盘子,剩下的所谓几十万大军,民壮和老弱各半,而有甲胄和兵器的民壮,怕是也不多。
这类军队,类似裹挟,打的时间久了,装具和经验士气也就都有了,但吃亏就吃亏在,这两年也没有打什么象样的大仗,锻炼出来的队伍实在有限,靠的住的核心主力,绝不超过二十万人。
地盘越大,缺兵少将的症候也就越明显……所以闯军的对明军的章程倒是简单的很:投降就结纳,抵抗就杀个血流成河!
榆林如是,宁武亦如是!
李自成的心思,李双喜当然清楚,今次能轻松入京师,原本该和气致祥,但只要敢于兴兵抵抗者,就是要一律要赶尽杀绝!
新朝法度森严,就是要有这种铁与血的手腕和决心不可啊……
适才路过正阳门附近时,李双喜也是留下几百骑助战,到得这里,要控制各门,又留下数百骑,再留三百骑与巩永固等拼杀,身边也只剩下八百余骑了。
这个人数,在李双喜甚至杜勋看来,也是尽够了!
“太子这几个月也是在练内操,不过只三百余骑……”在马上急驰,虽然灌了一肚皮的冷风,但杜勋仍是不住嘴的道:“至于皇爷那几千内操太监……就是笑话儿……不碍事的,将军但管追上前去!”
“何消你说!”
李双喜少年心性,心中虽然已经颇觉这个太监够卖命,但嘴上仍然是冷峭无礼。但这杜勋是何等人?怎么听不出来李双喜语意中的些许变化?
当下心中只是暗喜……这少年闯贼,做了将军也是嘴上没毛的小子,看着凶的紧,等杜老子慢慢收拾你!
这般奔驰,到了朝阳门附近时,人身上都是控马控的燥热,额角脸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握着刀矛的手心,也是汗水淋漓。
这一次,倒是真的天光大亮了。
“扔火把!”
李双喜一声令下,数百支火把被抛向半空,再又呈一下漂亮的下划线划破天空,最后才落在地上。
如此动作,虽然八百骑未出一声,没有金鼓之声,但训练之精,号令森严,整齐划一,便是在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中,尽显无疑。
“城头听着!”杜勋也是真的卖命,此时不管不顾,只是扯着嗓子向着城头叫道:“新朝大军已至,领军的是新皇义子,眼前就是新皇的御营亲兵王师天威赫赫,更何况是护卫御驾的从龙虎贲?纵无攻城器具,但城陷不过是指顾间事,将军有令,降者不杀,敢开炮射箭对抗王师者,尽屠之!”
他喊的声嘶力竭,城头上除了军旗猎猎,再影约看到垛口和马面墙后有人影闪动外,此外竟是丝毫声息也无。
“外城陷落,正阳、崇文等门也陷落了!”杜勋接着大叫:“何苦给将亡之国效力?从三皇五帝到现在,有没有不亡的国家?大明享国近三百年,也差不离了……”
“老夫今日就为国诛除你这无耻阉逆!”
王家彦乌纱绯袍,闪身出现在垛口后,戟指令道:“同我射!”
城头顿时落下雨点般的箭矢来,只是闯军上下都很有经验,距离相隔较远,就算有稀稀拉拉的箭矢落到阵中,也是软弱无力,长矛一拨,就挡了下来。
杜勋更是狡猾,王家彦一出来,他便是退向阵后,箭矢根本够不着他。
“闪了这直娘贼,可惜没有大炮!”王家彦也是难得的骂起娘来,接着重重一拳砸在城垛上,他脾气真的是老而弥坚,这么一拳下来,竟是把自己的手砸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李邦华摇头道:“这是何苦!”
“嘿……”王家彦苦笑道:“杜勋这太监倒没说假话,外城确实丢了。”
此时天光大亮,城中情形已经看的比较明显,贼兵游骑已经迫往内城城门,正阳门虽然尚未失,但看样子也坚持不了太久,而眼前敌骑一路到此,说明其余的东城城门怕也不那么保险了。
若是这个负责京师防御的兵部侍郎知道破城的就是几千骑兵,怕是能一口血喷在这城楼之上吧。
第060章 热血(3)
“小李将军,”杜勋一通劝说,惹的城头一通漫射,无形之中,倒是又把他和李双喜的距离拉近不少。此时这阉宦一脸忠心模样,疾驰到李双喜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看样子,崇祯不曾走。”
“何以见得?”
不知不觉中,李双喜对杜勋的态度也是大有改变,听着杜勋说法,又是正对自己心思,于是改颜而问,不复适才的严刚冷峻模样。
杜勋口角春风,微笑道:“李邦华和王家彦适才都出现在城头上,如果崇祯已经离京而去,何苦把这两个宣力大臣留在城中等死?别的大臣这几天连上朝怕也不去了,这两个可是崇祯的死忠大臣!”
“果然如此,这一次算你立下大功一件!”
李双喜微微颔首,嘴角也露出一丝微笑,只道:“但愿如你所说。”
“将军不妨再派一支精骑,顺着往天津的道路追追看。没准崇祯会派人护送皇子往南方去。”
“好!”李双喜悚然而惊,点头道:“先派三百骑追,如果真有皇子逃走,集结御营骑兵,直接往天津追赶就是!”
“对,将军所说甚是。”杜勋谄媚一笑,答道:“算无遗策,少将军果真是皇上身边的得力臂助。”
“不过,”在李双喜微笑的时候,杜勋也是用轻蔑的口吻道:“只要崇祯没走,大局就不要紧。明朝皇太子刚十五岁,这半年多虽然名声不坏,但之前给人的印象就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学识也很一般。要紧的是年纪太小,南京那些明朝官儿,奴婢最清楚了,眼高于顶,各说各话,谁也不服谁,皇太子去了,众人也瞧他不起……等南边乱够了,咱们大顺天兵一至,就等着看他们争着递手本,跪在道路两边磕头投降吧!”
杜勋对南方局势的分析,无不精当!
闯营上层,之所以执意直捣京师,也是因为在湖广多次看出明朝失尽人心,特别是统治力量的中坚士绅阶层也不愿意再给明朝效力,所以才确定决心,直捣燕云,据天下大义之势,然后南方就可以传檄而定!
用赞赏的眼神看了这个死太监一眼,李双喜也是终于改颜相向,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那么,我们就在东门各处巡行,看住崇祯南逃道路就是了!”
“是,少将军……咦?”
“怎么?”
杜勋眉宇间突露紧张之色,李双喜也是一惊,顺着杜勋眼光向后一看,却是看到自己留在东便门和崇文门一带的骑兵向着自己这边拼命奔逃过来。
在清晨的微弱光线下,可以看到只剩下一百多骑,奔驰的速度已经很快,可这些戴着白毡帽的骑兵完全没有顾惜马力的意思,仍然在快马加鞭,马匹身上不停的冒着大滴的汗水,隔的老远,仍然能看的出来马身和人身上都跑上热腾腾的汗气来。
“这成何体统?”
李双喜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麾下这么一副模样,一百多骑纵蹄狂奔,在这些骑兵身后,则又是有沉闷马蹄声在寂静的、清冷的、晨光微露的早晨传了过来,蹄声就象是一阵凶猛的暴雨,京师内外城之间还有不少人家,从这些地方传出一阵阵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响,而后来这马蹄声和人声把京城内外的所有人声踪迹,把一星半点的生人之气都给盖压住了。
“少将军,应该是皇太子的内操骑兵!”
这几天来,东宫内操骑兵的威风也是深入人心了,孤悬在后,一百余骑,搅的七八万大军不得安生,从御营骑兵的身后来,应该就是这么一支强兵。
李双喜双眼也是眯缝起来,少年得志的将领,眼看强兵杀至,不仅不慌,相反,却只有跃跃欲试之态!
“随我上!”眼见敌骑迫切,李双喜宽阔而又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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