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使骆大人也不复崇祯早年的骄纵之态了,早就在家持斋念佛,不管外事。就算是此人善作伪装,但到了“大清”之后,这位骆指挥成了天津总督,然后面刺君过,几次谏劝扰民害民之举,居然从大明的鹰犬特务首领,摇身一变,成了大清的能臣廉吏!
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旧的制度在崩坏,旧的朝廷已经不够资格代表老天,明亡之初,不论是李闯还是“大清”,都能很迅速的席卷全国,实在和智识阶层都放弃旧朝有莫大的关系。
“呸,下作小人。”
两个秀才生员的对白,一字不漏的落在慧梅耳朵里。不知道怎么的,这个姑娘显的心烦意乱,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嘴唇也是紧紧的咬在一起,显的心烦意乱的样子。
……
实在说,这阵子他们的事业进行的很顺畅!
闯王的进军路线离京城越来越近,京中的这些龌龊官儿的心思的做法就越发的明显了然。所有人都在等着闯军到达的那一天,到这个时候还留在京中没有走的,毫无疑问,都是在等着效忠新朝。
众人私下聚集,聊起这些事的时候,慧梅斩钉截铁的道:“俺们闯王可不会善待这些下流胚子。”
老汪等人也是颇表赞同,都道:“总哨刘爷那脾气,进了城,一看到这些官儿可就气坏啦,断然饶不得他们。”
“他们治民无方,扰民有术,俺们都是庄户人出身,这些狗官和士绅一起来欺负咱们,现在咱们得了势,也非得好好教训一下他们才成!”
有个后生却是摇头,质疑道:“可现在建立政府,牛举人当了丞相,他和那些明朝降官儿可是相处好的很。”
“听人说,宋军师和李副军师也说要善待降人……读书人出身的,就是和俺们庄户人不一条心。”
“哼!”慧梅当时勃然大怒,喝道:“我家公子虽然是出身官宦,可从来不和那些官员同流合污!”
她是红娘子一手调教出来的,有救命和授武几样大恩,平时李岩也经常到健妇营里头来,笑眯眯的没有什么驾子,比起总哨刘爷等一群看女孩子色咪咪的老营诸将,李公子是叫众女将打心里头佩服的。
特别是听说他是散尽家财,自己毅然起兵济民,与闯王、总哨刘爷等被逼不过造反是截然不同,这样一个人,要是有人数落他什么,慧梅当然是要坚决反对,甚至破脸成仇,也再所不惜。
说怪话的,是正根的小刘营,陕北的放羊娃子出身,慧梅越是回护李岩,他心里就越不服气,脸上也是阴阳怪气的,还想再说上几句。
“好了,好了!”老汪适时喝止,只道:“凡事有闯王掌总,咱们在下头跟着瞎掺合什么?做好咱们自己的正经事,多方打听情报消息是正经!”
吵散众人,就是那天,老汪把慧梅拉到一边,嘱咐道:“你这脾气,到大户人家当细作,我是十分的不放心。”
“放心吧!”慧梅很决绝的道:“就算有人欺负俺,一口唾沫到脸上,俺也笑脸还他。等闯王进了城,到时候再算总账。”
“好!”老汪很欣慰地:“你有这种想法,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城头上那女子,实在是关宁总兵官最宠爱的侍妾,我安排你到她身边,她又知道你的身份,这些大户人家,越到这时候,越不敢为难咱们,甚至是主动示好,只要提防下头那些不懂事的就行,到这个时候,你的脾气就得忍一忍。”
“好!”
慧梅爽快答应,不过接着又皱眉道:“一个小小总兵,算得什么?干吗这么重视这个吴家?”
“关宁将门,现在就是以这吴家为首,吴家一降,咱们就不必担心关、宁,怎么不要紧?”
其实这种认识,进京之前的老汪是没有的。最近这段日子,得到情报十分的顺手,有时候简直就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特别是有关东虏的消息,也是渐渐多起来。
闯王和刘将爷不知道怎么样,宋军师和李岩都很重视这些情报,几次派人送来指示,一定要更深入的打听关宁那边,特别是东虏的动向。
要是以前,老汪这个细作主事肯定不以为然,但是在京久了,和人闲谈时,有不少从山东一带进京逃难的富户,提起东虏几次入关的情形,提起东虏的残暴和凶恶,还有东虏辫子兵的善战强悍,慢慢的,在这个陕北汉子的心里,对从来没有谋面过的异族大敌,心中也是渐渐警惕起来。
一直有藏在心里的一句话,老汪从来不敢和人说……闯王在东虏这事上,可能是大错特错,将来会悔之莫及!
在西安时,李岩曾经劝李自成要缓缓进兵,肃清京师外围,然后合集大军,以压顶之势经营北方,到那时,东虏就算入境也没有机会,根基巩固,最多骚扰一番就只能退出去了。
现在这样,用的是一拳掏心的打法,明朝是抵受不住,可自己也完全没有根基可言啊。
听说李自成曾经这么说过:“孤与东虏从来没有仇怨,加上本朝新兴,大军气势十足,东虏又怎么敢来冒犯?”
陕西诸将,也是和闯王一般相同的想法,所以一路高歌猛进之后,更是没有人敢说杀风景的话啦。
但一个细作头子,却已经有了远远超出李自成等人的见识了!
这些曲曲绕弯的事,他怎么好和慧梅细说?不过只要在慧梅来说,只要老汪交办下来,就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非得办好不可!
……
这一次她混出府来,实在也是察觉到了情形不对。
以往是每天都会有人固定时间来和她联络,但这两天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根本就把她遗忘了似的。而就她所知,一直有一张看不清楚的大网在笼罩着闯营探子们,有很多情报的得到和送出,都是在这网下进行,众人心里都清楚,如果这网一直收一直收,恐怕是早就呆不住了。
到这个时候,城中已经是这般情形,老汪一伙却消失了一般,这情形,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一些!
按照规矩,没有传唤她原本是不该出府的。但这一次出来,也是有充足的理由。
她初入吴府时,那个被绑票的漂亮女人见了她就是大吃一惊,差点显露出痕迹来。后来又很快不露声色,叫人把她这个后买来的丫头调到了身边。
然后彼此提防之中又有试探,到了今天,终于是这陈夫人将自己请到后宅,然后,那个已经挂名是京营总兵官的吴府老爷子,须发皓然的老者,平时极尽威仪,今天却对自己这个小丫头客客气气。
两边坐下一说话,老头子便话语曲折的极尽仰慕之意,慧梅在京久了,也是听的明白……这就是请降啦。
听说这老头在关外也是带几万兵马,是明朝世代的一品武官,此时却面团团的怯懦模样,叫慧梅十分的瞧不起他。
不过,有这么一件事,连借口都不需要找一个,可以大摇大摆的到东河沿一带闯营的细作老窝里去。
这阵子一直呆在吴府这样的官宦世家,凡事要老爷夫人的恭谨称呼,可也是把这个漂亮泼辣的闯营女将给憋屈坏啦。
……
一路上到处都是人准备香烛黄纸,或是储备物资,兵慌马乱的样子在这首善之区的京城里出现,二百多年也是头一回了。
“军爷,饶了小的全家性命吧……这一点粮食,是小的借了十几家才借到的……军爷,军爷,饶命!”
走到了正阳门西河沿和大栅栏附近,往常是最热闹的所在,绕过瓮城和关帝庙,就是老汪等人住的东河沿了。
不过,走到这里却是走不动了。
满街都是穿着红色袄裙戴着斗笠的官兵,他们手中扛着生锈的铁矛,或是刀鞘破烂的腰刀,三五成群,就在街市上得意洋洋的行走,遇到行人,就翻掠银钱,此外什么鸡鸭鱼肉,大米白面,只要是有用的东西就一律截下来,一根草也不准人带走。
“你全家性命要紧,还是大明天下要紧?”几个军汉骂骂咧咧,把那求告的汉子用矛柄打的头破血流,然后骂道:“咱们就要出征打仗去,征用你几袋米还勒掯?再说废话,就把你抓营里当夫子去!”
第053章 扑腾
这些官兵如此横行霸道,在场的人却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正经的京营兵没剩下几个人,而且分散在各城门,没有兵部尚书总理戎政张缙彦或是副戎政侍郎王家彦并总兵官吴襄等人的手令,谁也不能调动。
这会子在这里扰民的却是襄城伯李国桢在城中新招募的营兵,所以根本没有纪律可言。
李国桢这个纨绔子弟在崇祯面前夸下大言,号称要北上迎击闯贼,现在居庸关已经落在闯兵手中,昌平最多是今天必定被攻下,大学士李建泰号称散尽家资募兵击贼,结果击的是自己一方的城池……国事如此,难得有一个勋戚伯爵出来领兵迎敌,崇祯当然是十分欢喜!
崇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搜罗了几万银子给李国桢当饷银,又把神机营里大半的火炮都给了此人,举国之力,倾囊相授,就是叫这年轻的襄城伯不负他祖宗血战功劳的余荫,好生出城打出个样子出来!
北京城高池深,人口百万,崇祯以为,只要激出勋戚皇亲们的血勇之气,大家一起效力上城,闯军想破城也是绝无可能!
想法是没错,不过眼前这情形……那位在九重之中的至尊天子,怕是也绝然想不到吧?
李国桢所招募的全部都是北京城中的无赖混混,没有人性的混账王八蛋,这种人换了一身戎装,却仍然改不了欺男霸女走道对着空气也要踢三脚的脾气……这正阳门到鄣仪门附近,五六千新招募的“京营兵”就这么横行霸道,骚扰市面,王家彦等人又在城门,往常维持地面的巡城御史等文官早就不见踪影……此时此刻,也当然就由着李国桢的性子胡闹了。
“多抓粮食和鱼肉,打仗缺了粮食可不成!”
襄城伯李国桢骑在高大的枣红马上,大声的叫喊吩咐着。
他戴着乌纱帽,麒麟补子,腿上的朝靴黑乌发亮,手中一柄象牙柄的小马鞭不停的抽打把玩着,眼前是这么一幕幕的惨剧,多少路过的百姓被抢个精光,或是打的满地找牙,这位伯爷就是视若不见,就当没发生一样。
“真是老鳖翻潭,什么样的虾兵蟹将都爬出来了……”
慧梅在一边自是看的大怒,双手指尖都是捏的发白。
但这么多乱兵在前,她自己都要谨慎小心,远远躲开。刚刚有好些路过的中年妇人都被非礼了,她一个二八俏佳人要[·]是落在这伙营兵眼里,除非撕破脸杀人,不然的话那下场可就惨了。
……
就在慧梅躲开的一瞬间,也有几个人隐匿了形迹,藏在几个铺子的柜台里头。如此乱世,有不少铺子也是上了铺板,这几天就不再赚钱了,也有一些特别胆大的还照常营业,这一天,闯兵未至,就先遭了京营兵的毒手。
这是个绸缎铺子,里面的绸缎布匹被抢了个精光,最粗的粗布也没剩下一匹,掌柜伙计们蹲在一起,一个个都是满脸的泪水,铺子的掌柜更是一脸死灰,除了还有口气外,就跟个死人也没有区别了。
刚刚乱兵进来,这掌柜拼死上前,却被刀柄拍打的一头一脸的血,胸口也还有踢打的痕迹,嘴角那里血迹鲜然,显是被打吐了血。
“李国桢这混球,这样的捞法还真狠啊……”
躲在柜台下的几个人,中间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个头不高,人也偏瘦弱了一些,脸色也腊黄腊黄的,下巴上光溜溜的没胡须,看着算是其貌不扬。
只是眼神之中,时不时露出来的精悍之气,还有脸上神色中的颐指气使的那股子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味道,明眼人就能瞧的出来,这位躲在绸缎庄里的中年男子,其身份地位,绝不寻常。
就算是眼前京营兵们在打砸烧枪,大兵们明刀执枪的来回,这个中年男子虽然躲避开来,但眉宇神色间显是没有把这些营混子无赖当一回事,就算是主持其事的李国桢伯爵,在这位眼里,也只是寻常人物,可以挂在嘴上随意说笑。
“大使,情形不对啊。”
中年男子的随从皱眉道:“这么胡闹法,巡城御史不敢管也罢了,王家彦那死老头子向来强直,怎么会从视不理?”
“对了!”有人也道:“还有巩永固这个少保驸马都尉呢?”
被他们称为“大使”的便是在外镇守地方的尚膳监掌印太监杜勋了。他此时也是若有所悟,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也是沉吟着道:“附近的几个城门上,哪一个下来管一管,也不能闹成这般大的动静!”
杜勋此时进来,倒是一个意外。
皇太子放在居庸关到昌平等地的那支骑兵,这两天给闯军找足了麻烦!一百来人倒有二三百匹马,闯军骑兵也就几千人,最精锐的都在御营里保护李自成,怎么可能分出大兵来追剿这一小股的骑兵?
大股闯兵过来,魏岳领的一局的东宫骑兵就远远避走,遇到步兵或是粮队,就是大发利市,刀削斧砍,铳击箭射,这一百多人马也多,甲坚兵利,行动如风,军纪又好,个人和团体战斗力都是强悍的不成话,两天功夫,死在他们手中的闯兵怕有好几百,运粮的队伍被打散了好几支!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闯王也是大为恼怒,现在居庸关总兵官唐通已经接到严令,关城驻守大举出动,配合闯军到处追剿这一支不知死活的骑兵,连番激战,却是不曾占到太大的便宜。
一时之间,闯军大队行动,却是被这苍蝇一般的小小骑队给拖慢了许多。
这其中的首尾当然不干杜勋这个太监的事,但现在闯军和投降明军都在剿杀东宫骑兵,无形之中,这些个投降的太监就没有人理会了。
而唐通等投降武官更受信用,因为李自成到这个时候,先是被武宁的周遇吉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和节烈所震惊,如果唐通等人也有周遇吉一样的决心和战斗力,闯军不满十万,非得后退回陕西去不可。
而到了京畿附近,又有这么一支强悍的骑兵出现,骑马如狂飙,出刀必伤人,闯军骑兵有不少已经和这么一支骑兵小队交过手,每次对战,几乎是十几人死伤才能换人家一个轻伤,这样的交换比,叫不少干了十几年流贼的陕北籍将领想起了刚起事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官兵有甲有强兵,流贼中甚至只有锄头,几千官兵追着几万十几万流贼满山遍野跑的情形也不少见。
到现在,闯营成了大顺天兵,正是士气正旺,战斗力也足够强劲的时候,不料遇着这么一支队伍,这也使得顺军上下极为警惕,对唐通等降将的重视,也就自然而然的提高了不少。
他们当然不知道,魏岳这一百一十二人的骑兵,每个人都是用了多少银子堆出来的!
大明剩下来的最后一丁点的家底,又有多少用在了这些骑兵身上!
颇受轻视的杜勋现在心里就有一个疯狂的想法……他自己都觉得成功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但新朝甫立,将来肯定会严格抑制大太监们的权势,他们可以投降保全性命,但是想保全到手的富贵和权势,就是千难万难了。
于今之计,也就只能立下一件谁也抹不去压不平的大功……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杜勋自己,同时还能保住太监这个小集团在新朝中的权势地位!
大明的太监们,这个攀附在皇权下吸血的利益集团……在这个帝国的落日余辉之下,也是在使劲的扑腾着,努力着啊……
杜勋的“不世奇功”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说服崇祯投降。
早在永昌诏书里头,李自成就劝皇帝早降,在武宁遇挫时,曾经想开价叫崇祯封他为王,再把陕西和山西、河南等地都封给他,他替大明守备边疆,世代屏藩。
当然,这不知道是哪个三家村酸秀才出身的幕僚出的拙计,到了这会儿李自成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提……现在的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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