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绵抬起手腕,腕下的刀柄微微晃动,轻声问道:“你又重回萧家门下了?”
张无病点头道:“暂时跟随公主殿下,不日将前往西北赴任。”
秦穆绵笑了笑,一针见血道:“跟着萧家小丫头是假,想见唐圣月才是真吧?”
张无病没有否认,用他那口带着西北口音的嗓音道:“刚才你已经见过公孙先生的弟子了吧?他是来江都找师母的,不过因为镇魔殿的缘故,迟迟不能进入江都城,前不久在大报恩寺还差点丢了性命。”
秦穆绵淡然道:“他想统合剑宗,就得先证明自己有那个资格,如果一个镇魔殿都应付不了,那还谈什么振兴剑宗,趁早回西北老家做只缩头乌龟,这样兴许还能保住一命。”
张无病轻声道:“他不像你们自小就长在宗门之中,前不久的他还只是个乡下少年,公孙仲谋本来打算花十年的时间培养他,现在只是开了一个头,你所说的委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秦穆绵不屑道:“强人所难?当年萧煜的境况比他还惨,二十岁那年离开东都,身边只有我和林银屏,修为也不过是鬼仙境界。三十岁那年登基称帝,坐拥天下,举世无敌。现在只是让徐北游应付一个镇魔殿,难道比逐鹿天下还要难?”
张无病苦笑,无言以对。
秦穆绵说得不错,萧皇用了十年的时间逐鹿天下,最终登基称帝,坐拥天下,可天底下又有几个萧皇?正如修道一途,天下修士千千万,能登上天机榜的也就只有那十人而已,能屹立于当时巅峰的也只有道门掌教真人秋叶一人而已。
众生芸芸,岂能一概而论?
还是说,秦穆绵认为徐北游能与萧皇相提并论?
秦穆绵平淡道:“世易时移,这天下虽然现在还是我们这些老人们的天下,可终究还是要变成年轻人们的天下。就像当年的逐鹿天下,老一辈们陆续死伤殆尽,或是飞升,或是身死,或是归隐,将这个天下拱手让给了萧煜和秋叶他们,这是大势,如今五十年过去了,差不多也该再一次新老交替了。”
张无病不动声色。
秦穆绵眯起眼,道:“老人压在上头,年轻人凭什么出头?还是得各凭本事!当年若不是萧煜一剑劈死了傅尘,又生生耗死上官仙尘,他能登顶天下?公孙仲谋死后,剑宗已经是一片死灰,就只剩下张雪瑶这根快要烧完的老柴和几个不成气候的火星子,如果想要死灰复燃,还要一根足够份量的新柴,徐北游是个好苗子,就看他能不能乘势而起,以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
张无病诚心道:“受教了。”
秦穆绵毫不留情地笑道:“你啊,再过多少年也是个只会跟人家动手的命。地仙十八楼也好,神仙九重天也罢,再高也高不过天去,千刀万剐也好,死无葬身之地也罢,再低也低不过地去,天高地深,只凭动手能有多大出息?只是一个御六气那是决然不够的,还要学会分阴阳,明大势,顺潮流,随世而移,应时而行,顺势而动,如此才能在这世间多上那么几分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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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佛前夕阳三寸心()
天色近黄昏,斜斜的夕阳从大殿门口打进来,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残光,将佛像前徐北游的背影拖得老长。
萧知南不知何时来到大殿门口,扶着朱红色的门框,夕阳的光线从她身后射来,仿佛在她的轮廓上镀了一层血红色的金边,脸庞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看什么呢?”萧知南轻声开口问道。
徐北游转过身来,微笑道:“你醒了?”
萧知南轻轻嗯了一声,迈过门槛走进大殿,脸庞上的阴影散去,整个人变得清晰起来。
看到这一幕,徐北游的心底微微一动,迈步迎上前去,道:“我刚才在看佛。”
“看佛?”萧知南抬头望向那三尊不喜不悲的金身大佛,缓缓道:“这三尊大佛……是由当年佛门三大士之首的不空大师亲手所造。皇祖父年轻时曾问道于不空大师,有师徒之谊,故而鸡鸣寺建成之后,皇祖父想请不空大师为鸡鸣寺首任主持,只不过不空大师婉拒了皇祖父的提议,而是推举苍雪大师为鸡鸣寺首任主持,并留下了这三尊横三世佛佛像,传闻与佛门祖庭的横纵三世佛佛像本尊有九分神似。”
徐北游哦了一声,道:“难怪那人一直在看佛。”
“那人?”萧知南好奇问道:“是谁?”
徐北游轻声道:“秦穆绵。”
萧知南怔了一下,然后轻轻叹息道:“看来你已经见过她了,那她都说了什么?”
不过未等徐北游开口,萧知南又摇头道:“算了,你不要告诉我,自己决定就好。”
徐北游沉默不语。
“时候不早了。”萧知南看了眼外面天色,缓缓道:“我打算回去了,你呢?你要是想去东湖别院,我待会儿让张无病把剑匣给你送来。”
徐北游几乎没有怎么犹豫,直接摇头拒绝道:“我已经在这儿想了小半个下午,还是我自己回去拿吧。做事如同烹小鲜,讲究一个火候,火候不到,半生不熟,火候过了,事情就焦。”
萧知南脸上又绽起些许笑意,浅浅的,恰到好处,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如果是在我返回帝都之前,我可以考虑陪你一起过去,也算给你壮壮底气。”
徐北游轻轻一笑,“你不怕秦穆绵?那可是曾经与太后娘娘斗法的高人。”
“怕,怎么不怕?”萧知南这一刻笑得像只修炼成精的千年妖狐,嫣然道:“不过你肯定不会看着我被她欺负,是不是?徐北游。”
徐北游一愣,苦笑道:“老辈人的恩怨啊,就像我师父和秋叶一样,都是算不清的糊涂账。”
萧知南平淡道:“没什么算不清的,父皇从来不避讳这一点,他曾说过,皇祖母和秦穆绵的恩怨,说白了就是两个女人争男人,最后皇祖母赢了,仅此而已。”
徐北游愕然,对于皇帝陛下的直白深感震惊,毕竟是涉及父母双亲,为人子女者怎好如此言说?
萧知南忽然笑道:“若不是皇祖母赢了,也就没有父皇,更没有我了。”
徐北游坐在门槛上,望着正在逐渐西沉的夕阳,感慨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萧知南犹豫了一下,也学着徐北游那样不顾仪态地坐在门槛上,望着夕阳道:“如果说这话的是男人,那么只能说明你们男人真贪心。”
“贪心?”徐北游笑道:“不贪心的人还是人吗?那是圣人了。”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皇祖母,我越是羡慕她,我就越是不甘嫁给端木玉之流,你说我是不是也很贪心呢?”萧知南轻声道。
徐北游摇头道:“不贪心,人之常情而已。如果按照我们剑宗的行事手段,把端木玉之流一剑杀掉就好了,一剑不能解决麻烦,却能将这个麻烦直接抹除掉。”
萧知南苦笑,“真煞风景。”
“呵呵。”徐北游笑了笑,将这些时日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冷漠和城府抛开,就像在丹霞寨初见萧知南时的样子,干净的脸庞和干净的笑容,让大有八风不动境界的萧知南竟是有了刹那间的失神。
萧知南就像大多数的公主殿下一样,从来都不知道两情相悦是一种什么滋味,甚至她连动心的滋味也未曾尝过,因为从小就看惯了父兄的杰出,让她很难再对那些年轻俊秀们产生什么别样情愫。
她像一只生活在庙堂上多年的老狐狸,斟酌着得失,权衡着利弊,用理性的目光审视着周围的所有人,直到再三遇到徐北游这个不太一样的年轻人,她从最开始的不以为意,到后来的心思动摇,她扪心自问,天底下是否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
若是真的有,放任它从眼前溜走而不抓住它,可是罪过?
萧知南低垂了眼帘,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紫眼睛翡翠数珠。
萧家嫡宗人丁稀少,数来数去都超不过双手之数,所以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大的规矩,很多话也并不忌讳。
父皇萧玄就曾在少年时问过其父萧煜,为什么以帝皇之尊却只娶了母亲一人。
萧煜回答原因有三,其一,夫妻二人本是患难夫妻,自贫贱到富贵,一路扶持,不愿。其二,妻子因他之故而曾受重伤,遗患颇深,以至于日后体弱多病,她气性又大,动气则伤身,不忍。其三,女人若多,是非也多,是非若多,则少清净太平,不想。
因此三点,萧煜终生只娶林银屏一人,秦穆绵虽然也被一众老臣尊为太妃,但实际上却与萧皇既无夫妻之名,也无夫妻之实。
当然,父子之间的这番对话肯定是背着那位素来以骄妒而闻名于世的太后娘娘,否则萧煜也许不会怎样,少年时候的萧玄却是免不了要被母后一顿“揉扁搓圆”的教导。
也许正因为萧知南肖似其祖母的缘故,她打心底里就没想过要与其他女子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哪怕这个丈夫让她弃如敝履,那也容不得其他女子去沾染半分。
从这点上来说,端木玉这个被萧帝属意的半个女婿算是犯了萧知南的大忌,从来都不喜欢悲春伤秋的公主殿下甚至开始思量是否要让端木玉提前离开棋盘。
徐北游从头到尾都在观察萧知南的神情变化,等到萧知南将手腕上的数珠重新收进袖口,他才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轻声问道:“刚才在想什么?”
萧知南破天荒地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笑得眯起眼睛,仿佛沉浸在某种欢乐情绪之中,“我在想怎么才能把端木玉那个人渣大卸八块。”
徐北游惊讶问道:“真的假的?要不要我帮你补上一剑?”
不管怎么说,在对待端木玉这一点上,徐北游绝对是和萧知南别无二致。
“补上一剑?不怕惹上端木睿晟?”萧知南笑问道。
“端木玉要置我于死地,难道还要我坐以待毙?没有这样的道理。”徐北游笑了笑,道:“我不是以德报怨的烂好人,更学不会唾面自干的本事,只知道以血还血而已。”
萧知南从门槛上起身,道:“想要以血还血,不是放几句不要命的狠话,做个视死如归的姿态就算可以了,还得有那个资本才行。如果是以前的剑宗,四大长老,六大剑奴,十二剑师,二十八阁卫,你身为剑宗的首徒少主,自然有这个底气。至于如今嘛,你想跟端木睿晟掰手腕,还是差得太远了。”
徐北游也随之起身,道:“我是小地方出来的布衣小民,没有人人称羡的彪炳家世,也没有谪仙的根骨资质,侥幸成了剑宗少主,已经是天大的机遇,再求别的未免太过人心不足。师父和先生给我铺好了一条坦荡大道,我只要不中途夭折,总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与端木家的家主分出个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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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条条大路通帝都()
返回谢园之后的几天,徐北游仗着新晋的鬼仙境界和初窥门径的无上剑体,开始尝试着截取诛仙剑的剑气,不过即便有莫名一剑在体内为支撑,仍是吃足了苦头。
如果说玄冥一剑是个八风不动的绝世美人,见惯了男子献媚,对于徐北游的讨好无动于衷,那么诛仙一剑就是九天之上的仙子,似乎根本看不到脚下尘世中还有徐北游这么个凡人,完全就是视而不见的态度。
就像人不会理会蝼蚁的张牙舞爪,任凭徐北游用什么手段,高高在上的诛仙剑都没有半点反应,着实让徐北游一番火大,恨不得将这把仙剑折成两段,不过徐北游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心中烦躁,一则是因为他没那么大本事损伤诛仙一分一毫,再则就是人会对蝼蚁视而不见,可蝼蚁若是去咬人,那人可就要一巴掌拍死了,徐北游也怕自己不小心激起了诛仙的凶性,给自己来上一道剑气,那可真是死得冤枉。
虽说诛仙被誉为仙剑,但死在剑下的亡魂却是不知凡几,单说地仙境界的高人就有两手之数,而且从名字上来看,诛字有诛杀之意,仙字则是指天上仙人,说白了这把剑乃是诛杀仙人之剑,无论怎么看,诛仙都算不上什么良善之剑。
最后还是徐北游灵机一动,尝试着用剑十五去驾驭诛仙。剑十五一剑讲究剑心通明,与人作战效果不大,但是对自身剑道修为却是大有裨益。以剑心御剑,从来都是最上乘的御剑手段,飞剑随心意而动,即便体内气机全无亦可御剑于九天之上,不过此法难修,不但需要飞剑通灵,而且还要亲自铸剑,再以心血浇灌养剑,如此方能心意相通。
诛仙通灵这一点确定无疑,既然有灵性,就能以剑心相通,徐北游没幻想着诛仙剑能对自己这个新主子纳头就拜,只求着这位自剑宗开派祖师手中传承下来的老祖宗能抬抬眼皮,看他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徐北游在诛仙剑前足足枯坐了三个昼夜,终于有了一点收获,原本古井无波的诛仙剑散发出淡淡光芒,一面剑身呈现出波光粼粼的青色,一面剑身则是呈现出云卷云舒的紫色。
徐北游大喜,这次以剑心通灵,他没有发现剑中有传说中可以与人沟通交流的剑灵,只有让他无法理解揣摩的无上高妙的仙家气息,以及常年杀伐积累下来的无情灭绝之意,幸而诛仙似乎处于类似入定沉睡的状态,否则单是剑中所蕴藏的杀伐之意,就足以冲毁徐北游的神魂,让他变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活死人。
其实这并不是徐北游第一次接触诛仙剑,只不过他以前只是感悟诛仙剑上由剑宗开派祖师所留下的剑三十六,有祖师禁制,倒也不觉如何,真正触及诛仙本身这还是第一次,虽说凶险,但正如儒门修士登高望远,心境开阔,徐北游这次也大受裨益,原本不过是初窥门径的剑十五已经臻至登堂入室的地步。
徐北游一板一眼运行剑诀,从诛仙的逸散气息中截取出两道三寸剑气,一道呈现青碧之色,好似一汪春水,一道呈现朱紫之色,好似公卿官袍,两道剑气纠缠环绕,如同两条微缩的戏珠双龙。
剑气虽小,仍旧是气冲斗牛,徐北游不敢轻易驾驭,本想将其收入天岚剑中,却不想剑气似有灵性,径直渗入徐北游的体内,把徐北游吓了个半死,万幸两道剑气最后没有进入经脉或是丹田,也没有直接把徐北游开膛破肚,而是进入莫名剑中蛰伏起来,真是莫大的惊喜。
见到这一幕,徐北游随机想起剑三十六中的剑二十九一剑,这一剑本来要等到地仙十楼以上的境界才能修炼,练成之后,体内剑气如海,张口一吐,剑气如银河倒挂。不过现在的徐北游却能取个巧,不用自身剑气,而是张口吐出这两道诛仙剑气,在同境界中已是所向披靡。
徐北游略作调息之后,见两道剑气无甚动静,便开始贪心不足地修习剑二十九,不奢求得其神髓,只求能够形似即可。
若是公孙仲谋尚且在世,见此情景也不知道要做何感想,是恼怒徐北游莽撞,还是惊叹自己这个徒弟胆大呢?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徐北游从入定中醒来,望着渐渐归于平静的诛仙剑,叹息自语道:“欲速则不达啊。”
既然已经成功截取诛仙剑气,剑二十九又不能在短时间练成,徐北游也就不再继续枯坐,将诛仙收入剑匣,起身沐浴更衣,然后来到屋外。
屋外是一方湖。
此时天色昏暗,一轮明月升起,月光白,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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